尘世清歌-任尔东西南北风(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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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萧瑟,清歌和杨芫伫立于高岗之上,神色沉凝。

    身后是一处破旧的庵堂,偶尔,还有一声颤颤的女人的低泣。

    “咱们走吧。”清歌率先举步。

    “走?”杨芫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那庵堂。

    清歌奇怪的看了一眼杨芫,“怎么?大将军还有什么建议?有什么意见咱们可以商量,只是必须遵循一个前提,不得让我相公伤心。”

    杨芫苦笑一声,“没有。”

    让一个贪图享乐的人看到美味佳肴就吐得肝肠寸断,让一个最爱流连于风月之地的人,只要见到雄性生物便欲火焚身,可只要和男子行房下体便痛绞欲死,相信对任何人来说,这种活法无疑比死更痛苦。

    萧燕荣如今便在这水深火热之中。只是,还有一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要真是让萧燕荣这样享受惯了的人自我了结,却也是不现实的。好在,还有个好儿媳,派出了大量人手,好歹给寻到这样一个深山野墺,又找到这样一个破旧的穷到只能以野菜果腹的庵堂!

    对清歌这个儿媳,萧燕荣真是感激涕零。多亏儿媳神通广大啊,才能找到这样一个见不到男人的地方!荒凉些有什么,只要能保住这条老命,那便怎么样都好啊!

    杨芫只看得目瞪口呆,对清歌的感觉也更加复杂。原来世上真有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事;原来真有人被坑了对那个坑了自己的人还感恩戴德!

    这个江清歌,做事够狠,够绝!

    若是她爱的人,便会无条件的纳入自己羽翼之下;若是招惹了她的人——

    杨芫不由苦笑,或许只有祈祷,永远不要招惹到她,也永远不要和她为敌!

    只是虽不愿,可自己却还要做。这种感觉,委实不太舒服。

    “你要带走小竹?”清歌眼神瞬时冰冷,笑声无比凉薄,“凭什么?就凭血缘上的那点儿牵绊?”

    杨芫坐直身子,毫不相让的对上清歌的眼睛:“是,小竹是我的嫡亲侄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血亲,清歌,虽然知道你和若尘会不舍,可我还是要带走他。”

    “唯一的血亲?”清歌声音里充满着嘲讽。

    “是,唯一的。”以为清歌没听懂,杨芫重重的点了点头,“杨芫已经决定此生终身不娶,所以,小竹将是我杨家唯一的继承人。”

    “唯一的血亲又怎样?终生不娶又如何?”清歌站起身来,看着杨芫神情激动,“我记得你还和我说过,你曾经和弟弟相依为命,弟弟是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你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有人伤害弟弟分毫!可结果呢?你又给了小竹的爹爹什么?俗语有云,长姐如母,可你杨大将军又是如何做的?你自己醉心武道,偌大一个杨府却要靠一个弱冠稚龄的男子撑着;你要做大女人大将军,你要做忠臣做义士,那全是你的事,却又残忍的把弟弟的终身拿来做衡量的筹码!”

    刚得知杨悦死讯时,杨芫曾喝的酩酊大醉,虽是语焉不详,清歌却也能推出五六分。不过是弟弟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杨芫便棒打鸳鸯,以致落得这样的结局!

    杨芫身子一点点绷紧,慢慢捏紧拳头。

    “当年,杨叔叔流落江湖,四海无依时,你这个唯一的血亲在哪里?当初,叔叔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为了小竹,甚至连萧燕荣那样不堪的女人也情愿下嫁时,你这个唯一的姐姐又在哪里?当日,叔叔产下小竹,缠绵病榻,带着对小竹无尽的爱撒手尘寰时,你这个威风凛凛指挥百万雄师的上将军在哪里?现在竟然还有脸和我说什么血亲!我呸!”

    “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论他有什么心愿,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他达成;真正爱一个人,是只要他开心,自己便是身在炼狱也甘之如饴!在最艰难的日子,是若尘和小竹相依为命;不管命运如何残酷无情,若尘和小竹都始终不离不弃!这世上最爱小竹的人是若尘,是我江清歌!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自问,比你这个所谓的血亲更懂的什么叫爱!小竹离不开这个家,我们这个家也绝少不了小竹!要想带走小竹,那是绝不可能!”

    杨芫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同意我带走小竹?”

    ——那个孩子果然和弟弟一样聪明呢!

    “我嫂子不会听你的。”小竹抱着肩膀,似是有些冷,可当自己靠近,那小小的身子却迅速挪开——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清歌冷淡的声音打断了杨芫的回忆,“回你的蓝丰国,继续做你身份显赫的上将军,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你不会的。”杨芫干涩的摇头,果然还是撕破脸皮了吗?自己还是惹得江清歌起了杀心。

    “不会?”清歌慢慢坐下,“从前的无名,虽然傻,可那是我的大姐,清歌自然不会。现在的杨芫,却要来抢我的小竹,那便是我的仇人。对于仇人,我自问,绝不客气。”

    “你不会。”杨芫仍然摇头,“正如你所说,你爱小竹,所以,你绝不会做任何一件可能会让小竹伤心的事。你虽是不屑我是小竹的血亲,却仍是会因为这一点,放我一条生路,正如,你对萧燕荣。更何况,是小竹自己愿意跟我走的,你和若尘若是真爱小竹,便应该遵从小竹的选择。”

    我相信你和若尘一样爱小竹,可这世上,毕竟,只有一个江清歌!被你这样出色的女子宠着爱着长大的小竹,将来,还能有什么样的女子入得了他的眼?一个弟弟为情所苦就已经够了,我杨芫在弟弟坟前发过誓的,今生一定要护了小竹幸福!

    “小竹说要和你走?你胡说什么?我不信!”清歌嘴里说着不信,却不知为什么有些惊慌。

    “清歌不信的话,就让人喊小竹来。”杨芫叹息说。自己一向以光明磊落自诩,却没想到这次却对自己最爱的孩子用了见不得人的阴谋!

    门突然吱呀一声轻响,若尘牵着小竹的手静静的站在门外。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不知来了多久,两人脸上却都淌满了泪。

    “小竹——”清歌顾不得问两人什么时候来的,急急跑过去抓住小竹的手道,“小竹也想要和哥哥嫂子一起生活对不对?”

    清歌用的力大了,小竹只觉手上一痛,却不但没有缩回来,反而更紧的抱住清歌的手臂,如同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杨芫一惊,慌忙道:“小竹你忘了和我说过什么吗?”

    小竹身子一颤,突然使劲挣开清歌的怀抱,拼命地摇着头,“我,我,我和,姑姑,回去——”

    清歌晃了晃脑袋,不自觉的揉了揉耳朵,冲着若尘强笑道,“小竹,一定是被吓着了。”

    又转头柔声对小竹道:“乖,过来。告诉嫂子,那个女人是不是恐吓你了?有哥哥和嫂子在呢,不用怕,告诉她,你想和哥哥嫂子一起。”

    小竹低着头,不敢看清歌的眼睛,大滴大滴掉下的眼泪很快洇湿了脚下的地面。

    清歌慢慢蹲下身子,朝小竹伸出手:“小竹,过来。”

    杨芫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就挡在了小竹的前面。

    小竹怔了一下,停住了抬起的脚尖,再次含泪冲着清歌摇头,更加清晰的道:“我要,和姑姑回去。”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跑了出去。

    清歌身子一软,一下跌坐在地上。若尘吓了一跳,顾不得拭泪,忙上前搀起清歌:“清歌——”

    清歌恍惚的笑了笑,“我,没事儿,别担心——”

    嘴里说着,眼里却直直的落下泪来,捂着脸道:“不用管我,你快去,看看小竹——”

    若尘狠狠的瞪了一眼杨芫,疾步跑了出去。

    杨芫也不由黯然。

    清歌擦净脸上的泪,抱着头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想一想,想一想。”

    清歌不说话,杨芫便也静静的坐着,屋里陷入冰冷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清歌终于抬头,冷冷的盯着杨芫:“你到底同小竹说了什么?”

    杨芫慢慢侧过脸,嘴角有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嘴里喃喃着,“小竹是悦儿的孩子,今后,也就是我杨芫的儿子,你放心,我只有,爱他的,绝不会让他吃半点苦。”

    “杨芫,”清歌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说,你爱小竹?”

    杨芫愣了一下,重重的点头:“是,我爱小竹,会比爱我自己更多,我用生命去保证。”

    “甚至可以为了小竹,放弃你弟弟的仇恨?”清歌进一步逼问道。

    杨芫脸色有些难看,“你这话,是何意?”

    清歌冷笑出声,“别和我装傻。你敢说,你不知道小竹的娘,是谁?”

    “而且,我猜的不错的话,小竹的娘,还活着吧。”

    杨芫一下子彻底呆住了,眼里忽然掠过一阵杀意。

    清歌毫不避让的对上杨芫的眼神,眼神逐渐冰寒。

    半晌,却是杨芫先败下阵来。

    清歌缓缓收回眼光,背部却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毕竟,自己对面的这个是沙场上绝无败绩的上将军,腰间宝剑,不知曾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很多年后,杨芫曾开玩笑的问过清歌,要是自己当初真要拔出剑来的话,清歌会怎么办?

    “当然是你死我活。”清歌毫不在意的说。

    杨芫当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真没想到,清歌会那样大的胆子!

    “你别不信!”清歌当时狡黠的一笑,“别看你是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若不是小竹突然出现,你当时一定站都站不起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手,还不是任我宰割!”

    “你就,就不怕,被蓝丰国追杀?”杨芫有些结巴,末了又不甘心的补上一句,“我可是蓝丰的上将军。”

    “怕什么,”清歌嘴一撇,“不就是一个上将军吗?就算皇帝敢打我的人的主意,我照样让她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再说,你这个大将军在朝中的地位恐怕也不怎么地,都失踪那么多天了,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找你!说不定我当时真杀了你,很多人会感激的不得了!”

    杨芫听的无语,觉得自己就够狂妄了,却没想到,真正狂妄的人在这里!这世上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恐怕也就眼前这一个!

    当然,此时的杨芫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着了清歌的道,兀自寒声道:“江小姐好像管的太宽了吧?小竹的娘怎样和江小姐有关系吗?”

    “有关系,也没关系。”清歌好似丝毫没感到杨芫的威压,依旧针锋相对。

    杨芫冷笑一声:“我只要带走小竹就好,至于其他的,江小姐还是少管为妙。”

    清歌却没有立即回答,低头看了自己手掌片刻,淡然道:“要想带走小竹,除非你发誓。否则,便是拼着让小竹难过,我也不会让他和你走!”

    杨芫心里一松,清歌和若尘在小竹心里的地位,别人不知,自己可是清楚的很。要是江清歌真拼命阻挠的话,便是自己如何用阴谋,恐怕都无法带走小竹!只要自己能带小竹走,便是发个誓又如何?

    这样想着,终于拿定主意,杨芫点了点头,“好,你说。”

    “我让你发誓,无论你有多恨小竹的娘,都绝不会拿小竹做报复的筹码,绝不许以任何借口挑起小竹和他娘之间的仇恨!无论你做任何事,都必须把小竹的幸福放在第一位去考虑,否则,小竹的爹爹便会永居地狱,再无出头之日!”清歌一字一句的道。

    “放肆!”听到誓言后面的部分,杨芫只气得浑身发抖。抬起手掌,就想拍过去。

    “不想起誓也由得你——”清歌却是丝毫不惧,有些厌烦的打开杨芫的手,“那就把小竹留下。”

    那以后很多年,杨芫都无比庆幸自己立了那个誓,若不是有那个誓言约束着,自己不知又要做出多少追悔莫及的事!因为很多时候,仇恨,往往比爱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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