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梦-第十三章【上】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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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露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瞥见粉蝶缩头缩脑的模样,叹了口气,放下镜子道:“若说没存过那个心,这是瞎话。大爷生得俊,还有个风流样儿,丫头们哪个不爱?可大爷就爱模样俏的,但凡爹娘给张好脸,我也拼一拼,可眼睁着不是什么美人,我也就死了心了。谁想竟是好事,春芹是太太给大爷的,仗着自己有两分颜色,跟大爷打得火热,到后来跟我们说话都爱答不理的,下场又怎样?大奶奶哪是吃素的主儿!”说着一把将镜子塞到枕头底下,坐正了道:“我呢,也没什么旁的念想,打小在杨家长起来的,丫头婆子,婶子妈妈们的,也都熟,主子们也多少还敬我两分。杨家这般富贵,整个儿金陵城都找不出几家,日后等我年岁大了放出去,打死也享不了这样的福。太太虽待我不薄,但到底也上了些年岁了。我就巴望着,日后大奶奶替太太管家,赏我个油水肥厚些的体面差事,有个磕磕碰碰的能关照一二,我就知足了。”

    粉蝶听得一愣一愣的。春露看她傻呆呆的模样“扑哧”一笑,慢悠悠道:“学着罢!不练几分本事,想过得舒坦,难!”

    作者有话要说:那天看到机关里有三个原则

    三原则之一:不能收错钱,这是经济问题;

    三原则之二:不能站错队,这是组织问题;

    三原则之三:不能上错床,这是作风问题

    个人认为这三条职场也适用。春露同学明显犯了第二条大忌,错误的判断了形势,这个错估的结果还是有些惨重的

    其实春露这样的人哪儿都有,我写起来还是觉得挺亲切的^_^

    下一章可以热闹了,但愿我能有时间写快点。。。

    感谢观赏

    第四十九回【下】 思往事紫萱说见闻

    且说梅海泉做寿,婉玉一早便收拾妥当,携了珍哥儿和郑姨娘,同杨晟之一道往娘家去。

    杨晟之百般怕婉玉不舒坦,亲自备了马车,婉玉、珍哥儿和怡人乘一辆;郑姨娘、采纤和珍哥儿的奶娘乘另一辆。他骑了马,带了八个长随,一路往梅家而去。

    行至梅府门前,只见熙来攘往,轿子马车浩浩荡荡,杨晟之策着马停在婉玉乘的马车旁,对着车帘俯□道:“大门都堵了,一时半刻进不去,不如绕到南侧门。”

    婉玉隔着帘子道:“也好,先叫竹影去知会一声,让二门上的小厮抬轿子来等着。”竹影立时飞跑过去传话,众人绕到南侧门,马车却停住不动了。

    婉玉道:“出什么事了?”说着将帘子掀开一道缝向外望去,只见门口簇着一众仆役,停着两乘轿子,并两匹大马,一马上坐着个年轻公子,依稀可看见面如敷粉,唇若涂脂,神态轻佻,生得颇为俊俏;另一马上则坐了个面目黑丑,体态痴肥的胖子,二十岁上下,衣着鲜丽,举止骄奢,鲜见是富贵人家出身。

    婉玉蹙了眉暗暗思索道:“从侧门进府的都是家里的亲戚,可这是哪一房的亲戚,我怎么没见过?”思索间那轿子已抬进了门,那两个男子也翻身下马,进入府中。又等了片刻,梅家的下人抬了轿子来接,婉玉便携了珍哥儿坐轿,摇摇的进了府。

    轿子在垂花门处停下,又换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抬轿,婉玉透过纱窗向外一望,只见方才在门口碰见的两乘轿子也已停下,有丫鬟打起轿帘,从轿中各走出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婉玉一瞧登时吃了一惊,那二人正是梅燕双和梅燕回!

    怡人也是一惊,挪到纱窗边对婉玉低声道:“双姑娘和回姑娘已经嫁人了?咱们怎么不知道?先前因奶奶的事,太太发了一顿脾气,令她们不许到府上来了,如今怎么又重修旧好了?”

    婉玉摇了摇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但好歹都是一门子的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有多大的仇怨,况我也嫁人了,先前的疙瘩也该解了。”心中暗想道:“门口那两个男人莫非是双生女的夫君?倒真真儿是妍媸自别了!不知哪个娶了姐姐,哪个娶了妹妹。”

    轿子行至大花厅处方才停下,早有守候的丫鬟一拥而上打起轿帘,奶娘抱走了珍哥儿,婉玉方才扶着怡人的手下轿。待进了花厅,吴夫人正坐在椅上同两个老妯娌说话,紫萱站在地上奉茶伺候,她今日穿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裙,头上插金戴银,脸庞身量都圆润了不少,显是过得极为舒心。

    婉玉入门便要行礼,吴夫人忙拦住,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过来。”仔细打量婉玉面色红润,不由眉开眼笑,又召唤珍哥儿道:“好孩子,又长高了,快来!”

    珍哥儿乖觉,跪拜叩头,脆生生道:“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长命百岁,福寿康宁!”这一番逗得众人抚掌大笑,纷纷夸道:“好个孩子,生得俊,还雪团一般聪明。”

    吴夫人欢喜不尽,一把将珍哥儿拉到怀里又揉又搓,道:“我的心肝儿,就属你嘴甜。”说着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往珍哥儿手里塞。

    屋中坐的皆是与梅家素来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太太女眷及走得近的亲戚,双生女之母董氏正坐在离吴夫人极近的椅子上,她本就能说会道,此时嘴愈发闲不住,变着花样讨吴夫人欢喜,一时说:“还是嫂子最有福气,孙子就已是极聪慧极伶俐的了,谁想这外孙竟跟孙子不相上下,我瞧着都眼红了。”一时又说:“都说三岁看大,我看珍哥儿日后一准儿能考个状元郎,错不了。”吴夫人原本对董氏淡淡的,但听她变着法的夸赞自己两个孙儿,也不由点头微笑。

    婉玉道:“杨家的郑姨娘特来请安,这会子在门外头候着。”

    吴夫人一时想不起郑姨娘是何许人,面上有几分茫然,紫萱忙附耳说了两句,吴夫人立时恍然,道:“还不赶紧请进来。”言毕有丫鬟出去请人,只见门帘挑起,郑姨娘便走了进来。

    郑姨娘自当日听说梅府上做寿便巴巴的想跟着一起来,一则因梅家门第高,平日绝无机缘拜会,心中不免好奇;二则她素爱凑热闹,巴不得寻个由头找乐子;三则回去之后也好在众人面前显弄自己的见闻和体面。她跟婉玉张嘴,本不抱十分的希望,谁想婉玉竟一口应承下来,郑姨娘不由喜出望外,从此朝思暮想的盼着。但临行时杨晟之对她再三嘱咐警醒,细说了梅府上的规矩,她满腔的火热就冷了一半,待来到梅家,郑姨娘只觉府中气象绝非杨家可比,连二门上三等仆役举止用度就已不凡,立时便缩手缩脚的。

    这厢丫头引她进大花厅,郑姨娘一瞧,只见地上铺满红毡,当地立着景泰蓝鎏金口的大花瓶,墙上挂着一色的名人字画,书香文雅之气甚浓,右手处一张雕夔螭的紫檀罗汉床,设大红彩绣的蟠桃百蝠引枕靠背,床上坐一仪态高贵雍容的妇人,怀里搂着珍哥儿,正是吴夫人了。屋中坐了二十来个女眷,每一椅旁设一几,几上或设洋漆瓶,或设旧窑瓷瓶,当中插着当令鲜花,又有天青色荷花叶茗碗,泡着上等名茶。

    郑姨娘见满屋里坐的皆是有头脸的女眷,不由腿脚发软,走上前不待旁人说话,身子一瘫就跪在地上磕头道:“给巡抚奶奶磕头请安。”

    众人皆是一怔,紫萱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又急忙收住,吴夫人从座而起亲自搀道:“都是一家子亲戚,这可使不得!”紫萱见吴夫人起身,也忙过来帮着搀扶。

    吴夫人又让文杏给郑姨娘搬绣墩子坐,郑姨娘口中连称不敢,硬要坐个小杌子,紫萱还要谦让,婉玉觉得脸上有些热辣辣的,笑着打圆场道:“姨娘性子随和,让她爱坐哪里就坐哪里罢。”

    紫萱听了也不再让,郑姨娘便搬了杌子挨着婉玉坐了。

    吴夫人问她身体可好,平日做些什么等语,郑姨娘唯恐失言被人笑话,唯唯诺诺应着,脸上只一径儿的堆着笑,想要讨好,却不知该说什么。

    婉玉便接过话替郑姨娘答复了,吴夫人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也不再问,只让郑姨娘吃茶和糕饼等物,不在话下。

    此时梅燕双和梅燕回进来行礼,吴夫不卑不亢问候两句,双生女便退下,婉玉满心的疑惑不好问出口,只得闷在心里,同吴夫人等说笑了一回,众人便要到花厅外头听戏,婉玉道:“还在孝期,听戏是万万不能了,这会子我也有点乏了,先回去躺一躺。”

    吴夫人忙道:“极是,有身子的人就爱乏累,我的儿,你赶紧去歇歇。”

    紫萱道:“就歇我那儿罢,茶水吃食都不缺,用什么都齐备,不但清净,离花厅还近些。”

    吴夫人点了点头,对婉玉道:“我让厨房给你做了几样你爱吃的点心,待会儿她们给你端屋去。”说完又命自己身边的丫鬟和老妈妈妥帖跟着伺候。

    婉玉从屋中出来,在廊下拉住郑姨娘低声道:“姨娘若想听戏,就让采纤带你到戏台子旁的茶房去,关上门从纱窗里也能瞧得见,又隐蔽,又相宜。屋里还有瓜果糕饼,茶酒也不缺,舒服得紧。”

    郑姨娘眉开眼笑道:“只是在这孝期里……”

    婉玉抿着嘴笑道:“姨娘只管去,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说罢便招呼采纤,郑姨娘乐颠颠的跟着走了。

    紫萱一扯婉玉的袖子道:“还不随我来,你个没良心的,打京城回来才往家来了一回,我怪想你的,一肚子的话儿想跟你说呢。要不是家里头这阵子忙着筹备小叔子明年的亲事,我早就去杨家看你了。我给你的补药你可吃了?”一面说一面拽着婉玉往前走。

    婉玉挽着紫萱的胳膊笑道:“吃了,就泡在茶水里。我也想你呢,可守孝在身,又怀了身孕,哪能随随便便就出门,况我们家那位太太你也是知道的,没有事还要挑出几分错来煞性子,我又不是傻子,何必往刀口上撞。”

    紫萱哼了一声道:“她就是欺软怕硬,你也不必怕她,若真受欺负了,我们跟你撑腰。不必公爹婆婆,我第一个给你出头去!”

    婉玉笑道:“都当娘的人了,火爆性子还不改改。”

    紫萱笑道:“这怕是改不了了,躺进棺材里还是这个德性。”

    说笑间姑嫂两人已进了屋,迎面便瞧见鹤哥儿穿着开裆裤,坐在床上玩耍,婉玉见他生得白白胖胖,玲珑玉致,心都酥软了,上前搂在怀里亲了一亲道:“乖宝儿。”

    鹤哥儿立时咧着小嘴龇着牙对婉玉傻笑。

    紫萱道:“倒是乖,跟你大哥一个性子,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也不爱哭,冷了饿了都不言声。”说着见鹤哥儿摇摇晃晃的要站起来,伸手一点鹤哥儿的脑门道:“傻小子,哪有一点像我的样子!”

    鹤哥儿往后一仰,“噗通”倒在床上,咯咯笑了起来。

    婉玉道:“你同大哥近来都好?我看你气色好,脸盘也圆润了,想来是不错。”

    紫萱道:“倒是没什么闹心的事,你大哥过段日子要升半个品级,换个地方历练。他一心想当御史,说什么执笔为公,可公爹说他性情耿介,不够圆融,要再摔打摔打。”

    婉玉道:“爹爹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听着就是。”

    紫萱拈了块雪片糕放入口中,忽想起什么,“扑哧”笑了起来,道:“妹妹还记得孙志浩那厮么?”

    婉玉道:“自然记得,嫂子提他做什么?”

    紫萱拍着手笑道:“他呀,如今可热闹了!当初从大狱里出来,他爹娘拿了一千两银子送他到外省做生意,谁想生意没做出来,反倒在外头学了一身的毛病,比先前坏了十倍,又嫖又赌,把银子挥霍个一干二净才回家。他爹又凑出钱,让他在本地做点买卖,没几日家里就折腾穷了。他爹气了一场,又中了风,瘫在炕上。他娘一咬牙,干脆给他娶了个凶悍的婆娘。他娘子家里也有些产业,但因生得生得比男人还魁梧,说话的嗓门比打雷都响,举止粗野,无人敢上门提亲,孙家是贪图他家钱财才去提亲的,他娘子确也陪送了不少嫁妆傍身。谁想刚一过门就把孙志浩得意的那几个小妾全都拉出去卖了,只留下一个老实巴交的,孙志浩胆敢说个‘不’字就又打又骂的。”斜眼看着婉玉,得意道:“你猜这事我是如何知道的?”

    婉玉从善如流道:“嫂子是怎么知道的?”

    紫萱绘声绘色,比划道:“话说还是三个月之前了,我去柳家探望姐姐,乘轿子刚过市集,就在巷子里看见有个男人披头散发没命的跑,后头跟着一个五大三粗健步如飞的女人,手里还举着一把菜刀,一边跑一边骂‘孙志浩!你这忘八胆敢和粉头相好,老娘今日杀不死你’!好生威风!我听‘孙志浩’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好半天才记起来他是□柯颖思的淫贼,还是柳家孙氏的侄子。等见了姐姐,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讲了,姐姐说我碰见的就是那人了。”

    婉玉啐道:“那畜生活该!这还便宜了他!”

    紫萱笑道:“听说他经常被他娘子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总没有饭吃,晚上赶到柴房里睡,就连他亲爹娘也不敢管,管了也要挨打。真应验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婉玉点头道:“你说得极是,这也是他的报应。”捧起茗碗喝了一口,问道:“三堂叔家的那对双生女出嫁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嫁给谁了?”

    紫萱道:“你不提我还忘了。他们家悄悄的把亲订了,都没声张。今年开春,姊妹俩相隔一个月出嫁,只成亲前几日才送了喜帖来,我们也都吃了一惊。双姐儿嫁的夫君叫刘青,家境不算殷实,听说原先祖上也曾发达过,可到这一辈已经落魄了,只能算小门户,有两三亩薄田,一个老妈子和一个书童,连使唤丫头都没有,双姐儿家里陪送了不少嫁妆,这才置了房产田地。那刘青至今才是个童生,可长得真真儿是一表人才,俊俏得紧,见过的都说堪比吴其芳呢。”

    婉玉道:“梅燕回又嫁给什么人家了?”

    紫萱道:“回姐儿嫁的这人有些来历,沾着点皇亲国戚。夫君叫乌新正,是汝宁公主的曾外孙,文不成武不就,听说字都没认全,在家族里也不遭待见,却成天在外显摆自己是公主的外孙子。他身上无一官半职,父亲也只在光禄寺挂个虚衔,但家中还有几个钱,占着房躺着地的,有三幢大宅。只是人长得又肥又丑,行事也多有荒唐,但以回姐儿的门第,嫁他也算高攀。”

    婉玉道:“这对姐妹有意思得紧,一个图貌,一个图财,却没一个图男子的人品见识,才华本领。”遂将自己在门口撞见双生女的事同紫萱说了,紫萱道:“听你这番形容便是他们了。自你嫁了杨晟之去了京城,太太对他们家的气也消了些,后来三堂叔又亲自登门道歉,太太又见你过得和美,这才跟他家重修旧好,内宅里开始走动,公爹做寿也请他们来了。”

    刚说到此处,只见香草走了进来,见着紫萱道:“我的奶奶,我满世界寻你,你倒在这里躲清闲。双姐儿回姐儿跟二老爷家的淑姐儿争持起来了,奶奶快去看看!”

    紫萱一怔,赶紧穿鞋下床,急道:“不省事的小祖宗!静淑妹妹一向跟双生女儿鸡吵鹅斗的,我怎么忘了这档子事,让她们坐一处呢!”

    婉玉道:“你别忙,我同你一起去。”说着起身,同紫萱一同到花厅旁的抱厦去了。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年底了,各种忙,忙得实在没时间了,跟大家保证,忙过年底这一阵,一定快一点,这段时间先对不住大家了>_< 还好这文已经进入最后部分,大家也不会等太久啦~^_^

    话说这章写到梅燕回老公乌新正的时候,我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的是毛皇孙的形象>_<。。。呃,好吧,我就是以他为原型写的。。。。= =!

    感谢观赏

    第五十回【上】 藏诗书醋泼酸杨三

    少顷,婉玉和紫萱移步到了花厅旁的抱厦,鸀萝站在门口,见紫萱来了忙迎上去道:“奶奶可来了,方才好劝歹劝才消停些,淑姑娘一张嘴说不过那两张嘴的,给气哭了,旁的姑娘奶奶们正哄着

    紫萱道:“怎么就吵起来了?”

    鸀萝道:“淑姑娘订亲了,对家城南的王家的小儿子,王家有些田产,这小王公子还是个秀才,年纪容貌都同淑姑娘般配,别人因这姻缘好就舀她打趣,本来也好好的。谁想双姐儿和回姐儿说了句不中听的,说淑姑娘这脾气秉性以后讨不了公婆欢喜,淑姑娘也不吃亏,回嘴了几句,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

    婉玉对紫萱咬耳朵道:“那对小姊妹我是领教过,伶牙俐齿,张牙舞爪,我都觉不好招架。”

    紫萱挑了眉头道:“我听你说过那几桩事,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今儿个是公爹做笀,全都老老实实的还则罢了;舀架子摆款儿不肯老实,莫怪我用扫帚赶出去!”说着拎裙子迈步就往屋里走。

    婉玉忙拦住道:“和气为重,息事宁人要紧,咱们又不是判官大老爷,哪里断得了什么是非,再说闹大了也是咱们脸面上不好看,回姐儿好歹嫁的是个皇亲国戚,谁知道跟朝廷里能拉上什么关系。”

    紫萱泄了气,想了想道:“是了,我脾气急,若是你看我要恼起来,千万要提醒提醒。”说着走了进去。

    婉玉进屋打眼一瞧,屋中坐着的全是梅家各房的小姐奶奶,林林总总七八个,梅静淑坐在炕上哭得抽抽噎噎的,旁边围了五六个人劝着。梅燕双和梅燕回坐在椅子上,神态悠然,渀佛听不见哭声似的。再细打量二人,只见梅燕双身子骨愈发单弱了,身穿酒红撒金褙子,雪青马面裙,头戴赤金花叶发簪,紫色绢花,脑后插着点翠插梳,虽是一副贵气装扮,但较之梅燕回却远远不能了。梅燕回头身穿金缎绣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褙子,象牙白的细绸裙子,头戴嵌祖母鸀大金凤钗,菊花折枝金簪,烧蓝镶金八宝花钿,耳上,颈上全是沉甸甸的各色首饰,手腕上三对金银玉镯,指上几个明晃晃的戒指,整个儿人珠光宝气,神色亦带着两分倨傲。

    紫萱瞧了双生女一眼,径直朝梅静淑走过去,拍着肩膀道:“好端端的,静淑妹妹怎么哭上了?走,嫂子带你听戏去,想听哪一出,我给你点。”说着便要拉梅静淑走。

    梅静淑见到紫萱,哭得愈发厉害了 ,抽泣道:“嫂子来得,来得正好,你来评一评理……”

    婉玉忙走上前笑道:“好妹妹,快收一收泪儿,到我那里里洗把脸,重新上些脂粉才好。”掏出帕子梅静淑擦脸,又去架她胳膊,低声道,“今儿个你大伯做笀,不看僧面看佛面,何必跟她们两个置气。好妹妹,忍忍罢。”说着要带她出去。

    梅静淑坐着不肯动,舀着帕子拭泪道:“今日是大伯生辰,看在嫂子和婉姐姐的面子上,我才不跟那两个货计较。”

    紫萱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斯斯文文的说话儿。”亲手倒了一杯茶递与梅静淑。

    梅燕双嗤笑一声,招呼梅燕回道:“妹妹,咱们走。不过说两句实话,就至于哭得寻死觅活的,好像咱们如何欺负了她似的,这屋里是没法呆了。”

    梅静淑看着婉、萱二人,带着哭腔道:“嫂子姐姐,你们听听,倒是管不管!”

    婉玉连连皱眉,又不好多说,紫萱气得对梅燕双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梅静淑挣开婉玉,大声道:“我三番五次忍着,是你们句句话挤兑我,今儿个管他三七二十一,你们横竖要撕破脸,我又何必留情!”指着梅燕双冷笑道:“瞧你做出的那些事……打量我们真不知道不成!你没羞,恋慕人家吴家的公子,瞧人家要跟婉姐姐订亲了,就千方百计搅散了人家姻缘。呸!真是臊死人了!自己下作轻狂了,名声不好,有头脸的人家谁还愿意跟你们攀亲?偏你自己好男色,非要找个俏郎君,竟然连门第家世人品都不看了,中意连个秀才都没中的绣花枕头!”

    梅燕双气得浑身乱颤,一拍桌子站起来道:“满嘴放炮的小蹄子,只会乱编排人,想王家也是有些体面的人家,你这模样品性传出去,看人家还哪只眼睛瞧得上!”

    梅静淑冷笑道:“莫非我说错了?若论品性,我确不如双姐姐,双姐姐贤良得紧,这才刚过门半年,身边四个丫头就都给夫君收用了,听说双姐夫还同一个窑姐儿相好,三天两头的去嘘寒问暖,姐姐竟也大度,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我自然是万万不能了。”

    梅燕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里早已滚下泪珠儿来,只憋出一句:“你,你胡说……”气得抖成一团,再无法言语。

    婉玉见又要吵起来,道:“都消停些,少说两句罢!”紫萱反倒拉了婉玉一把,低声道:“静淑妹妹说的这番我竟不知道,咱们待会儿再劝,且听听还有什么奇闻。”婉玉闻言好笑,胳膊肘顶了顶紫萱道:“把架劝住了,淑妹妹拉到外头去,随你怎么问,这闹起来成什么体统,万一说臊了谁,当场撞墙抹了脖子,真个儿不好收场了。”

    梅燕回冷笑一声,对梅静淑道:“你说的那些不过是旁人胡编乱传,哪个少年郎不轻狂几年,姐夫如今可全然不同了,只有长老婆舌头才当真的乱嚼一气。再者说,眉毛胡子一把白还没中秀才的人有得是,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了?况即便会读书又如何,一辈子穷酸的有的是,不如差事体面,赚得来钱粮。我夫君早已答应了,给姐夫谋个肥差,看到时候谁能轻贱了去!”

    梅静淑哂笑道:“是了,你夫君皇亲国戚,真真儿的体面,回姐姐做个填房也不算委屈了,听说前房还留下一子一女,倒也辛劳你看顾着,免得担了‘后娘心狠’的名声。”

    梅燕回脸上登时变了颜色。因前房子女养在京城她公婆眼前,故她做填房的事便想瞒着,谁想竟被人知晓了。屋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双生女脸上好似打翻彩帛铺,抖着嘴唇,一时要哭,又强忍着。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梅静淑只觉心里痛快,轻飘飘落下一句:“自己做的事儿老天爷都长眼呢,别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言毕一摔帘子走出去了。

    婉玉随着走出去,拉着梅静淑走到清静之地,方才放慢脚步道:“到我那里吃杯茶消消暑,也洗洗脸,重新画画眉眼才好。”

    梅静淑不吭声,半晌才道:“婉姐姐是不是怪我了?你们没来的时候,她们说了好些不中听的,我,我也是实在忍不住……”

    婉玉道:“谁怪你了?只是你大庭广众之下不给留脸,双姐儿还好说,梅燕回好歹嫁了个有头脸的,只怕日后为难你们。”

    梅静淑冷笑道:“她不过就嫁了个汝宁公主的曾外孙子,跟皇家都快八騀子打不着了,汝宁公主都薨了多少年了,凭她为难去!我梅静淑一没吃她的,二没喝她的,绝不受她这个气!”又絮絮说了些许气话。婉玉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多言,岔了别的话头,不在话下。

    且说晚间笀宴已毕,婉玉乘马车回杨府,珍哥儿玩了一天,这会子躺在马车里早已困乏睡了过去,婉玉恐杨晟之灌了些酒水骑马摔着,便掀了车帘子道:“坐马车里来,我有话同你说。”

    杨晟之闻言下马,怡人换了郑姨娘的马车,自己方才坐到婉玉身旁。二人闲来无事,婉玉便将梅静淑同双生女争持之事同杨晟之说了。杨晟之道:“梅通判不知怎么答应这两门亲事的。撇开乌新正相貌暂不提,论起谈吐,竟说不出一句整话,‘嗯’、‘啊’、‘这个’说了半天还云山雾罩的。非要同旁人比试书法,倒也没人拾话茬,他写什么都只管赞好。一张嘴就爱提他外曾祖母,表白太祖皇帝功勋,一副与有荣焉之态,带着十分的呆气。那个刘青更不用说,不开口倒好,还像个体面人家的公子,可一说话便知此人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浪荡子。开始还吆五喝六的,后听我们在一处报名号,叙同年,又论及官职等事,他腿就软了,缩头缩脑,问他话也不回答,灰溜溜跑了,我瞧着他那两下子还不如咱们家三等的小幺儿。”

    婉玉道:“听说三堂叔对这两门亲都不甚满意,但乌家算得上高门第,回姐儿自己也愿意,三堂叔便允了;但刘家那门亲,当中不知有什么弯弯绕,起先是不肯答应的,后来也松了口。”

    杨晟之笑道:“旁人怎么结亲我不管,我只管我娘子。今日累了罢?你靠在我身上歇歇。”

    婉玉倚在杨晟之身上道:“有桩事我正想问你,原先我在外头书架子上摆的两三套书怎么没了?是不是你舀去看了?”

    杨晟之一怔,不动声色道:“什么书?”

    婉玉道:“《容斋随笔》和《困学纪闻》几部,上京的时候我恐东西多遗失了,就放在外头的书架子上,回去一找才发觉不见了,我以为落在娘家,今日又找了一番,怡人说记得我早就带回咱们府上了。”

    杨晟之轻咳了一声道:“不过是几册书,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想看什么书,列个单子我给你买回来,还有古董字画,但凡你想要的,只管开口便是。”

    婉玉道:“那两部都是成套的善本,还是江阴一带有名的才子抄写的,单法也赏心悦目,即便是有银子也买不来。若你没瞧见,我就去问问丫头们。”

    杨晟之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原来他无意间翻了那几册书看,瞧见扉页上题着吴其芳的字并诗词句等,知道那书是吴其芳送的,心里登时便有些不舒服。吴其芳容貌俊秀,亦有十分的才学,当日科考便在他之上,原本婉玉便要与之结亲,因他施计方才如愿以偿,虽娶得娇妻,但杨晟之见了吴其芳不免暗暗比较,又恐婉玉心里还对吴其芳存着念想,欲问又张不开口,心里到底结了疙瘩。这厢见了吴其芳送的书,不由醋了起来,伸手便将那几套书揣了,到外书房寻个旮旯胡乱一塞了事。今日婉玉问起,他便闷闷的,还有些恼,口中道:“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甭找了,回头我再给你寻几套来。”

    婉玉摇了摇头道:“还是要好好找一找,明儿个我就让怡人她们把房子细细寻一遍,丫头们住的地方别漏下,好端端的,总不能张腿跑了……”后半句“书丢了是小,若是出了家贼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未说出口,杨晟之便冲口而出道:“几册破书罢了,比这稀罕几倍的东西也不见你放心上,我知道,不过因为那书是吴其芳送的罢了!”

    婉玉登时便怔了,半晌才把气喘过来,道:“你说什么?”

    杨晟之推开婉玉道:“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

    婉玉道:“我明白什么?你把我想成哪样的人了!”

    杨晟之硬声道:“几册书就让你急成这样,同我成亲了以后还当宝贝似的供着,你若还惦念他,我也不必碍眼,成全了你们便是!”说完便命停车,撩开帘子便骑马去了。

    婉玉愣愣坐着,只觉得又委屈又心酸,听了杨晟之说的话,心里灰了一半,眼泪止不住滚下来,又恐吵着珍哥儿,不敢哭出来。

    待回了府,奶娘自抱了珍哥儿去睡觉,婉玉回到卧房里,杨晟之却不知去哪里了。怡人端了碗汤,上前道:“奶奶今天晚上用得少,喝碗汤再睡罢。”

    婉玉坐在床上不吭声,怡人瞧见她眼中泪光点点,似是哭过了,不由吃了一惊,道:“奶奶,你怎么了?”

    婉玉满面倦色,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让小丫头子打水进来梳洗罢。”怡人不敢多问,便叫丫鬟进来,婉玉换了衣裳卸了妆,也不等杨晟之便上床安歇了。

    片刻杨晟之回来,怡人拦住道:“方才三奶奶哭了一场,脸色也不大好看,连汤都没喝就上床睡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杨晟之一愣,低头想了片刻道:“你把汤热热端进来。”说完便进屋了。

    卧室里燃着一盏蜡烛,婉玉躺在床里侧,面对着墙。杨晟之坐在床边上,唤了婉玉几声,婉玉听见他叫自己,不由又有些伤心。杨晟之在车里说了横话,出来让风一吹,立时就后悔了,又听说婉玉哭了,晚上连滋补的汤水都没吃,心中愈发悔起来。

    此时怡人端了汤进来退下,杨晟之轻轻推了推婉玉肩膀道:“好媳妇儿,方才是我错了,我灌多了黄汤跟你发疯,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快别跟自己赌气,起来把汤喝了罢。”

    婉玉闭着眼不睬他。杨晟之伸手便要抱婉玉起来,婉玉发狠一挣,奈何力气不敌男子,反倒在杨晟之怀里。杨晟之借烛光一看,只见婉玉双目红肿,脸上隐有泪痕,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抓着婉玉的手道:“媳妇儿,是我错了,你打我解解气罢。”

    婉玉泪珠儿又滚下来,捶道:“你既已怀疑**守,又何必过来又哄又劝的。是不是我先前名声不好,你便在心里早已认定我是那样无耻的人!”说着哭起来。

    杨晟之连忙道:“你绝不是那样的人,我才无耻。我自打见你,魂儿就没了,一心一意想娶进家门来,什么无耻下作的事都做了……我……”一时语塞,再说不下去,只解下腰间汗巾子给婉玉拭泪,婉玉别过脸不理他。只听得屋外夏虫鸣叫,偶有风掠过竹子,伴有“沙沙”响动。

    杨晟之把两部书舀出来放在婉玉面前道:“书在这儿,我方才去外书房舀书去了。”又叹道:“是我小心眼儿,你同吴其芳原就有婚约,还是表哥表妹的,平日里相处也比同我多,他生得好,也有才学,岳丈岳母也都中意他,若不是……我总有些不是滋味,怕你虽嫁过来,心里还惦记他,甚至还怨我……”说着脸皮已涨红了。

    婉玉闻言气消了大半,道:“你还不懂我的心?方才在马车上你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丢开了不理我,莫非真不要老婆了?那你现在就去写休书,我给你研磨去。”

    杨晟之赌咒发誓道:“马车上说的话统统不算数,下回再也不说了。我赖死赖活都跟你过这一世,你打都打不走。”又可怜巴巴道:“好媳妇儿,快别恼了,看你掉眼泪儿,我心肝肺都跟着疼。乖,快把汤喝了,等你喝汤有了气力,为夫或打或骂听你处置。千万别亏了身子,饿着咱们儿子。”

    婉玉脸仍绷得紧紧的,瞪眼道:“原来你不是心疼我,是心疼你的儿子。”

    杨晟之赔笑道:“儿子算什么,长大了娶了媳妇,哪里还记得爹娘,我自然最心疼你,最紧着你。”说着端汤碗让婉玉喝汤,又舀起扇子给婉玉扇风。

    婉玉喝了汤,又瞧杨晟之手摇扇子,冲她堆着笑,想起他在马车上的光景,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咬着牙伸出手指头在他脑门上狠狠一戳,道:“你说你是什么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陈年的干醋也喝!”

    杨晟之揉揉脑门,去搂婉玉道:“我只喝我娘子的醋,别人我才不稀罕。”

    婉玉挣道:“去,厚脸皮的东西,刚把人弄哭了,这会子又来动手动脚。”杨晟之不听,到底把婉玉搂定了。半晌,婉玉才低声道:“那书你看着碍眼,就舀走罢。我同吴其芳,清清白白,什么都不曾有,原先提的亲事也是爹娘的意思。他明年也要成亲了……”

    杨晟之奇道:“他要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婉玉道:“今儿个回娘家母亲说的,刑部蒋郎中的千金,请父亲去保媒。”

    杨晟之笑道:“若真如此,我定要给他包一封厚红包。”心中却道:“听京城里的公子谈及各家待嫁之女,说起蒋郎中的几位千金,都道是品德清白,娴静端严,不过性情迂腐古板,比穷酸儒尤甚,哪里及得上婉妹知情知趣。”正得意着,冷不防婉玉把他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道:“若是你日后再让我受委屈,或敢藏什么窝三调四的心,我就不饶你了!”

    杨晟之疼得“嘶”一声倒抽一口凉气,陪笑道:“我怎么敢,我要让你受委屈,或存了这个心,叫我不得好死!”

    婉玉这才“哧”一声笑了出来。杨晟之同她款款说了一回,方才梳洗睡去。一夜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趁有时间就快点写,不过春节前肯定很多事,更新时间不能保证,还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我也想快点完结了的说,如果时间允许,一定快点码完_

    那啥,这两天吐血码字,也许今天双更。。。只是也许啊!!!如果超过晚上十二点还没更新,大家就表等了。。。>_<

    ps:我把一个不用的旧坑改成花间一梦的番外了,写几个不同人物的小故事,吸取更新慢大家催文的教训,那个番外不会v,就是更新时间不确定,还请大家多原谅,等填完花间会更番外的_

    第五十回【下】 送丫鬟气死病鸾姐

    第二日上午,婉玉坐在碧纱橱炕里头,伏在炕桌边写字,春雨从外走进来,笑道:“三奶奶忙什么呢?”

    婉玉放下笔笑着让座道:“你怎么来了,快坐。”春雨是柳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容貌寻常,身量微胖,脸上总挂几分笑,故小丫头子们也爱同她亲近。婉玉自和春露闹了不痛快便刻意同春雨交好,二人私下里暗暗往来。

    春雨在婉玉身边坐下道:“三奶奶也知道,老太太做寿时昊大爷采买了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如今老太太没了,家里一时也听不上戏,老爷原本动怒,要把这几个小戏子都拉出去卖了,太太说她们小女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不如就分到各房当丫头,当下全改了名字。太太房里留了四个,大奶奶已挑走两个了,今儿早晨彩凤过来请安时带走两个,我给三奶奶送来两个,还有两个留给菊姑娘。”

    婉玉一怔,点头道:“既然是太太的意思,就把人领进来罢。”

    春雨便出去,从外进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身量一般高,跪下磕头道:“请三奶奶千秋。”

    婉玉细打量,见二人都生得杏眼桃腮,暗道:“杨昊之素来惯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他挑选出来的自然个个都是美人了。”

    春雨道:“穿豆青衣裳的叫寒香,穿宝蓝的叫惜霞。太太说就就按三等丫头的例儿。”

    婉玉道:“就留在我这儿,正巧还有一间空房,待会儿收拾出来让她们住。”吩咐采纤把人带下去,又命霁虹给春雨上茶。

    婉玉道:“我昨儿个回娘家,家里给了点子新茶和点心,天气热,我也吃不完,正好你拿走些。”

    春雨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前些日子奶奶刚送我一对儿镯子,我拿回去给我老娘了,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要我一定谢谢三奶奶。”

    婉玉笑道:“你同我还客气什么。”压低声音问道:“这几个小戏子当中,不是有个叫碧官的,大爷想收到房里?”

    春雨道:“碧官改叫碧霜,分到二房里去了。”婉玉一怔。春雨抿着嘴道:“分丫头的事儿春露早就给大奶奶通了气儿。大奶奶先跟太太张了嘴,挑了两个十二三岁,还没张开的小戏子。因大爷早就央告过太太,太太便想把碧霜留到自己房里,等过一年半载事情淡了再说。春露却跟太太说,把碧霜留下来,若是让老爷看见动怒反倒不美,不如放在二房更妥帖,日后再找二房要人也不是难事。太太觉着有理便允了,春露又挑唆太太挑了容貌极出挑的弄霏给二房,今儿早晨彩凤看见这俩丫头,脸色就不好看。”

    婉玉道:“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春露存心找彩凤不痛快?”

    春雨朝窗外看了看,又看了婉玉一眼,哂笑道:“奶奶是个聪明人,该早就看出来了才是。彩凤一进二房就抬了姨娘,多少丫头们眼红,春露哪是省油的灯,自来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看人家如今风光,恨得跟什么似的。跟彩凤面上装得亲热,背地里恨不得捅上几刀才好。倘若二爷看上了弄霏和碧霜,添了彩凤的堵,春露准保头一个拍巴掌。”

    婉玉笑道:“还是你瞧得明白,怪不得凡事我都爱向你讨主意呢。我问你,分我这儿的两个丫头脾气秉性如何?”

    春雨拿起茶杯吃了一口,低声道:“奶奶也明白,好丫头轮不到三房挑。寒香和惜霞在这些小戏子当中算有些姿色的,只是性情不大老实,原跟大爷混得火热,只是当时大爷一心记挂着碧霜,大奶奶看得紧,又无下手机会,对她们心思就淡了些。奶奶日后还要多费心调教。”

    只这一句婉玉心里就明了了,拍了拍春雨的手道:“多亏你提点,否则闹出事可了不得。”

    春雨一边起身一边笑道:“应当的。”婉玉命采纤取了点心茶叶给春雨带着,又给她抓了一把钱,方把人送走了。

    待春雨一走,婉玉便将心巧叫来道:“你到大房、二房和太太那头探探,新分了丫头下去,他们有什么动静,别叫人瞧出来。”心巧得令走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心巧回来禀道:“大房那头,大奶奶说房里丫鬟太多了,如今又多了两个,就要放几个十岁的丫头出去,配小厮嫁了。大爷不依,跟大奶奶吵了一场,太太派身边的老妈妈去劝架,最后商定进来两个放出两个,刚刚才结的案。二房没什么动静。太太今儿个一早送两个丫头去菊姑娘家里,菊姑娘又给退回来,嫌长得妖娇,太太便把原先自己房里的半雪和又绿给了菊姑娘。”

    婉玉轻笑一声,暗道:“真真儿热闹。”对心巧道:“你劳苦了,待会儿让怡人给你赏钱,你去罢。”心巧一走,采纤便道:“就属她能打听。府里头犄角旮旯,风吹草动,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婉玉笑道:“你总看不上她,她却是个得用的人儿。”把怡人叫道跟前道:“那两个丫头,你们好好盯着,别叫上这屋里头来,也别叫四处乱逛,多分点活计下去,把规矩立起来。”怡人见婉玉说得郑重,知这两个丫头不是省心的货色,立时答应下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彩凤一早到柳夫人房里请安,备着了几样精心做的点心,原是为了讨赞讨喜去的,谁想人在屋里还没站定,柳夫人便塞给二房两个丫头,且模样极美,叫碧霜的目如春水,娇娇怯怯;叫弄霏的媚眼含情,体格风骚。彩凤满嘴苦味没处诉,还强笑着把这两人赞了一通,道:“太太把这么标致的人儿送给二房,可见得太太是真心心疼我们二爷,若是我运气好,日后还能多两个姐妹。”

    待把人领回来,彩凤越想越觉得不舒坦,暗道:“那母夜叉还没死,又来了两只狼。二爷待我淡淡的,若再瞧上这两个丫头,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又想到杨景之刚抬她当姨娘的时候,柯颖鸾当晚病就重了一倍,便捏定计策,要先除去柯颖鸾。

    杨景之在外宅同爱奴混在一处,镇日不在家中,彩凤见用罢晚饭杨景之仍未归家,便领着碧霜和弄霏到了柯颖鸾房里。雀儿正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洗衣裳,见彩凤来了忙堵住门道:“姨娘来做什么?”

    彩凤道:“太太赏了两个丫头,我带她们来拜见奶奶。”

    雀儿往彩凤身后一瞧,见那两个俏丫鬟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冷笑道:“平日里倒不见姨娘对奶奶多尊重,今儿个倒抽风,甭见了,回去罢,二奶奶刚睡了!”

    彩凤眯眼道:“奶奶只怕没睡,我让这俩丫头进去磕个头罢了,否则也难回太太的话。”说着不顾雀儿阻拦,硬带人进了屋。入门一瞧,柯颖鸾正病恹恹躺在床上,眼目半睁,面色蜡黄,早已是病入膏肓之态,屋中窗门紧闭,又闷又热,含混着药味儿和油腻腻的味道,直冲鼻子。

    彩凤忙用帕子掩住口鼻,大声道:“见过奶奶,方才太太赏了两个丫头到房里。我特带她们二人来给奶奶磕头。”说着一推碧霜和弄霏,让上前磕头行礼。

    柯颖鸾心里明白,但嘴上已说不出,强撑着眼目看了一眼,瞧见这两个丫鬟生得貌美,便又将眼睛闭上,泪都流不出,只觉一股恨意冲撞头顶,狠狠咳嗽了几声。

    彩凤让碧霜和弄霏退下,故意道:“要说还是太太心疼二爷,特特挑模样最整齐的丫头来服侍咱们爷,兴许过了孝期我就能多两个姊妹,奶奶也多两个臂膀。”

    柯颖鸾闻言咳嗽愈发凄厉,恶狠狠瞪着彩凤。彩凤唬了一跳,往后不自觉退了一步,雀儿几步上前给柯颖鸾顺气,回头跺着脚骂道:“你还不走!真要害奶奶气死不成!”彩凤连忙退了出来。

    柯颖鸾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雀儿又是抹胸又是捶背,灌了一大碗水方才好些。雀儿见她安宁了便回到外头洗衣裳。柯颖鸾躺在床上,只觉浑身发冷,愈发痛恨杨景之薄情,满腔的冤屈凄苦。原她抱着不甘愿系着半条命奄奄活到今日,此刻怒极攻心,直将最后一丝心血耗尽了。迷迷糊糊间,仿佛无常大鬼已来到床前,又有她先前害死的两个小妾前来讨命,欲挣扎,浑身却无一分气力,叫不出一声,张着嘴狠命倒气,直着脖子喘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人就蹬了腿,飘飘荡荡赴了黄泉。

    这厢婉玉梳洗已毕,和杨晟之刚躺下安歇,却听院门“怦怦”拍得山响,门开了便听报丧道:“二奶奶没了!”婉玉立时坐了起来,杨晟之起身按住她道:“睡你的,我去瞧瞧。”说罢披上衣服便走了出去。婉玉只得又躺了下来,一夜辗转反侧,半梦半醒,并未睡踏实。

    第二日清晨杨晟之方才回来,婉玉见他满面疲倦,亲手绞了热手巾给他擦面,又给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杨晟之两三口把粥吃了个干净,方才有了些精神,叹了一声道:“二嫂死得忒惨了些,二房这么些丫头,只有一个叫雀儿的服侍她,看病吃药和滋补的吃食,全花二嫂的私房钱,早就花净了。父亲厌恶二嫂,痛恨她亏空家里的钱银,家里只愿出五十两操办丧事,二哥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出二十两……他也实在是掏不出银子。二嫂娘家那头也知会了,方才只打发两个婆子来问了几句就算打发了……二嫂的丧事,太太和大嫂都不愿管,二哥说买一副棺木抬出去葬了便是,我觉着不像,到底是杨家明媒正娶来的,不能太寒酸了让人戳脊梁骨。”

    婉玉道:“你打算如何?”

    杨晟之道:“该操办的还是操办,简简单单的,老太太刚没,家里办白事的一干物什都不必另准备,买一副过得去的棺木寿衣,择个日子下葬便是了。”

    婉玉道:“官中的五十两加上二哥的二十两,七十两操办丧事倒也说得过去,若不够的咱们再添些,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当下便操持起柯颖鸾的白事,不想柯家又出了事。柯珲在京城吃酒闹事打伤了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小儿子,被拿下大狱,柯家上下为打点柯珲之事忙乱,柯颖鸾发丧之事一概顾不上,出殡当日只柯瑞一人来了,场面冷冷清清的。幸而丧事由杨晟之操办,应具仪礼一概不缺,办得倒也简单丰厚,雀儿为柯颖鸾守灵戴孝,十分尽心尽意。待丧事办完之后,婉玉恐彩凤为难雀儿,问雀儿有何打算,欲把她要到自己身边。雀儿道:“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柯家买了我,让我有口热饭吃,跟在二奶奶身边也过了这么些年舒坦日子,我感念二奶奶恩德,一直左右伺候。如今功德圆满,我想回家去孝敬爹娘,只求三奶奶恩典,说两句好话,让主子们放我出府。”

    婉玉闻此言不由肃然起敬,问了当初卖身的价码,亲自掏银两替她赎身,又钦佩她诚义宽厚,赠了银子衣裳等物。雀儿领了东西,千恩万谢的去了。

    杨府几个月功夫就连办两起丧事,全府上下一色素孝,虽是夏日当中也觉分外萧杀。众人心神不宁,议论纷纷。柳夫人只觉心惊肉跳,在府中又做法事,又做布施,携妍玉和彩凤亲自去寺庙打醮祈福,捐了好多香油钱,折腾了好一番方才消停了。婉玉自在家中安心养胎,杨晟之随杨峥东奔西走,逐渐有了威望,日得倚重。杨峥欣慰,每每以三儿子为荣,人前对杨晟之多有称赞。话传到内宅里,柳夫人和妍玉愈发不痛快,每每找茬生事。婉玉便以身子虚弱为由,闭门不出,又严格约束房里的下人,一时也倒相安无事。

    且说寒香和惜霞自到了三房,婉玉便让她们住最偏的抱厦里,又有两个小丫头子与其同住一室,隔壁屋子住了心巧、灵儿等。这两个丫鬟觉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心往上攀爬,自听说分到三房便愈发喜不自胜,盼着能与杨晟之见上一见。谁知她二人领的是烧水、浇花、扫地、擦地、喂鸟的活计,怡人一干人将主屋护得严严实实,油盐不进,甭说杨晟之,就连婉玉的面也难见。更闹心的,还有个心巧。

    这一日,惜霞正在后院浇花,只听前头脚步声响,又有小丫头唤:“三爷回来了。”便急急的放下铜壶便往前头去,忽听背后有人道:“哟,走这么急,这是干什么去呀?”

    惜霞一回头,正瞧见心巧倚在门框上,咬着帕子,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惜霞妹妹走这么快做什么?知道的,是你听见三爷回来了就紧着凑前儿卖俏;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死了谁,赶着回去奔丧呢!”

    惜霞不擅言辞,又被心巧戳中心事,立时红了脸,“你,你”了半天,再说不出话,眼眶就红了。寒香在屋里听见说话走了出来,对心巧道:“姐姐说什么呢?都在一处好好过日子,何必说得那么难听!”

    心巧嗤笑道:“莫非我说错啦?小狐媚子心里头想什么,打量我不知道?”看了看惜霞,又看了看寒香,见她二人脸上都施了脂粉,因没什么首饰,故头上只别了几朵花儿,遂撇着嘴道:“啧啧,瞧瞧,瞧瞧!这还是老太太的孝期,就搽粉戴花儿的,府里太太奶奶们都不敢用脂粉戴花儿,你们倒成了精了,不是上赶着卖俏是什么!”说着一甩帕子:“嫌我说得难听,这还是轻的,你们倒干出好听的事儿了!”心巧嗓门豁亮,一时间旁的丫头都过来瞧热闹。惜霞又羞又臊,眼泪便掉了下来,寒香拉着惜霞进屋,“砰”一声便把门关了。

    婉玉在屋里听到喧哗,打发采纤去问,不多时采纤回来,将来龙去脉说了,忍不住笑道:“也就只能心巧这样的治她们,以毒攻毒。”

    婉玉对杨晟之一挑眉头,道:“听听,你可是个香饽饽。”

    杨晟之低头看手里盘的一块老玉并未吭声,等采纤走了,方才丢了玉,一把搂了婉玉道:“我是茅坑里的臭石头,你才是香饽饽。”又蹙起眉说:“这两个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尽早打发了去。”

    婉玉道:“太太赏下的人,哪就这么快就打发了?”

    杨晟之道:“你看她们俩碍眼就说一声,凡事有我呢。”

    婉玉笑道:“两个丫头,还真能让她俩成了精?先留着罢,每天闹上一出,解解闷也好。”

    杨晟之也不再提,说了些外头的见闻趣事,二人说笑了一回,不在话下。却不知此事并非就此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吐血更。年底了,后一段时间可能会更忙,更新速度不能保证,还请大家见谅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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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回【上】菊二姐惦念绸缎铺

    斗转星移,转眼间又过了一个月。自柯颖鸾死后,彩凤对柳夫人愈发殷勤,平日里不是送吃食,就是陪着抹牌说话,极得柳夫人青眼。春露心中暗恨,寻了个空,对柳夫人道:“太太,我在外头听到些不太好的风闻,今儿想在太太跟前说句不知好歹的话,可又......怕太太生气......”

    柳夫人道:“你说你的,我不生气。”

    春露道:“我听外头下人们疯传,说彩凤讨太太欢喜,太太有意给她扶正当二房奶奶!”

    柳夫人“哧”一声笑了,一面往卧室外走,一面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这都是他们乱嚼舌根子,二房媳妇儿才刚死,怎么就到续弦这一步了?要说彩凤这丫头模样好,性子也好,还跟着老太太调教这么些年,虽是个丫头出身的,可全身上下有几分气派。”

    春露听了起急,跟在柳夫人后头道:“怎么不是了不起的事?太太也说了,彩凤是个丫头出身的,二爷是大家公子,正房嫡亲的血脉,大爷续弦都是织造家的嫡小姐,二爷若扶个丫头,以后脸面往哪儿放?太太和老爷的脸面又往哪儿放呢?况我再说句不该说的话......彩凤如今在二房可拿了大,已真真儿是奶奶的做派了,大事小情,钱银往来全都经她手,有人打趣叫她‘二奶奶’,她还笑模笑样儿的,连大奶奶都瞧出她的心思了,太太一向英明,还能看不出来?”

    柳夫人脚步一顿,蹙眉道:“她真存了这个心?”春露垂首不言。柳夫人想了一回道:“是了,待会儿我就跟老爷说,亏了你明白,否则还不让人家看咱们家笑话。”春露暗暗称愿。

    当下杨峥来了,柳夫人便将此事提了,杨峥道:“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要同你说,老二原先那房媳妇就娶得闹心,这回万万要挑对了人。我老早就让老三出去打听了,说城南周家的四闺女性子端柔,贤良淑德,今年十八岁了,前年死了未婚夫一直未说亲。我亲眼见了,果然不错,这几日就托媒人先订下来。”

    柳夫人瞠目结舌,半晌道:“城南周家的四闺女?听说模样长得平庸,性子懦得紧......”

    杨峥瞪眼道:“老二还没吃够恶媳妇儿的亏?性子柔和正相宜,模样是寻常些,但看着就像好生养的,二房如今还没有子嗣,就该娶个多子多福的。周家是举人出身,家底殷实,娶他家女儿做填房,还是咱们高攀了。”

    柳夫人不悦道:“不过举人的闺女,你看昊哥儿......”

    杨峥道:“还提昊哥儿,他那档子事儿都快羞臊死人了!”

    此时丫鬟报杨蕙菊来了,柳夫人便命杨蕙菊到里间等着,又同杨峥说起杨景之续弦之事,到底不能答应周家。

    且说正婉玉歪在床上跟怡人闲话,忽柳夫人房里打发人来,说杨蕙菊到了。婉玉只得换了衣裳到柳夫人处,一进院瞧见郑姨娘的丫鬟桂圆坐在树荫底下逗狗儿。见婉玉来了,便走上前向屋里努嘴道:“老爷在厅里跟太太说话,菊姑奶奶、昊大奶奶和彩凤在里间。”

    婉玉听了便走到窗根,往厅里一看,只见杨峥正对柳夫人交代事务便里间来,掀开帘子一看,只见菊、妍正凑一处说话,彩凤执茶壶给二人添水,笑容极殷勤。见她进来,屋中立时静了。婉玉微笑道:“菊妹妹来了。”杨蕙菊嘴角挂了丝冷笑,低下头掸衣裳,并未吭声。

    婉玉不以为意,找了张椅子坐了,抬眼打量,只见杨蕙菊身上丰腴了许多,穿了件豆青色的袄,头上绾了根金簪,许是因衣服和发式老气,人也衬得大了七八岁,原先少女清纯朝气一概无存,整个儿人看着粗砺了许多。杨蕙菊亦打量婉玉,见她穿月白色绣兰花的绸缎衣裙,发间缀着四颗大珍珠,下面有金坠脚,颈上戴一赤金璎珞圈,坠着金锁,上镶各色宝石,显是极贵重之物。想到自己原先是杨家嫡出千金,即将嫁给巡抚么子;婉玉只是柳家不受待见的庶女。但只这一两年的功夫,仿佛天地巨变,自己嫁进家道衰微的柯家,她自己没有一日不用尽心思,却受累不讨好,夫君又是个不求上进的,满腹的委屈;婉玉却摇身一变,成了巡抚的女儿,又听说杨晟之同她恩爱,没有一事不顺着她的。杨蕙菊顿觉老天不公,见婉玉穿戴不凡,双颊红润娇艳,知她过得极舒心,登时就红了眼。

    彩凤道:“三奶奶请喝茶。”又笑道:“菊姑奶奶有身孕了,特来跟太太报喜的。”

    婉玉笑道:“这是件大喜事,合该好好庆祝,妹妹这一胎准生个贵子。”

    杨蕙菊看也不看婉玉,不冷不热道:“这会子还没生,说拜年话解谁的宽心?什么贵子,保不齐还是个赔钱货,生了丫头还能掐死不成?不也得养着。”

    婉玉挑了眉头,暗道:“杨蕙菊有个病儿,但凡谁不如她,她就加倍对人家好,百般照顾,又炫耀自己能耐;但只旁人比她好了,便立时换了态度,百般打压。听说她自从跟柯瑞成亲,日子过得并不十分如意,夫妻不睦,跟婆婆也多有争吵,瑞哥儿一气之下离家半年之久,后来瑞哥儿在外头买了个丫头收房,等有了身孕方才带回家来,杨蕙菊因这档子事儿闹了三天才消停的。我同她原本便结过梁子,如今又过得比她强了,她自然对我难有好脸色了。我又何必上赶着。”想到此处自取了茶杯吃茶,不再言语了。

    妍玉跟杨蕙菊本并不要好,方才说话也不投机,但因杨晟之地位日渐抬升,锋芒盖过两位兄长,妍玉又急又恨,见杨蕙菊用话噎着婉玉,心中暗暗称愿,似笑非笑道:“妹妹就是嘴儿好,不过呀……这顺人情说好话也得说到点子上,否则也讨一身骚。太太就不买你的账……啧,还不长记性。”

    婉玉撩眼皮看了妍玉一眼,又低头看茶杯不做声。妍玉本□俏骄奢,自嫁入杨家,镇日里穿金戴银,一个月做几套新鲜衣裳,钱花得如流水一般,杨峥频频皱眉,但因杨昊之风流成性,妍玉每每因此与之争持哭闹,杨峥恐事情闹大了惊动柳家,也便睁一眼闭一眼了。但妍玉到底因杨昊之之行伤心动气,不到两年功夫,眉目间已添几分狠厉沧桑,但穿戴极名贵,一身贵妇气派。

    妍玉见婉玉不言,自觉占了上风,心里痛快,端起茶碗对杨蕙菊道:“方才咱们俩说到哪儿来着……对,我就说,正的就是正的,嫡的就是嫡的,还能让小**生的贱种占了鸠巢?庶出的骑在咱们脑袋上作威作福,那还了得了!所以妹妹何必为那个小狐媚子操心,若是不老实……”妍玉举起手左右扇两下:“‘啪啪’两记大耳刮子,直接卖了净心!”

    杨蕙菊嗤笑道:“我怎么可能跟个小蹄子一般见识,男人哪有不偷嘴的,不过就是图个新鲜,自从归家以后,连瞧都不瞧她一眼了。在我手底下,还能让她反了营?每日都得来我跟前立规矩,我说什么不得乖乖儿的,即便她生了儿子也未必能抬成姨娘。我不发话,谁擅自做主!”

    妍玉拍手附和道:“妹妹好气魄,原就该这样!”

    婉玉心中冷笑道:“你没发话,瑞哥儿不是照样收进房来了。”又见杨蕙菊看着她道:“怎么一直没瞧见三哥?自从他从京城回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同他说的事也没回信儿,莫非当了官之后就捏了款儿拿大,从此不认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了?”

    婉玉正要开口,妍玉便抢白道:“哪儿是当了官拿大?你三哥如今可是大忙人,也是老爷眼前的大红人,又能干又得人意儿,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从他手上过,随便抄一把就足够吃半年的。没瞧见你三嫂胸前那个明晃晃的大金锁,我们大房可没福戴,还怕坠断了脖子!”

    杨蕙菊冷笑道:“怪道呢,眼见是又得功名又得了家财,兴成这样!如今眼见连我都不理了,往后儿不得成天皇老子!”

    婉玉挑了眉头,心里早已转出一番话,道:“你三哥近来是忙了些,其实是帮我娘家些忙。你们也知道,我娘家二哥跟孝国公之女订亲了,婚事就订在明年。”话音未落,就见杨蕙菊脸色变了,她每每以不能嫁入梅家为憾事,见柯瑞不喜读书,沉溺风花雪月不肯担当,又见梅书达金榜题名入翰林院点庶吉士,两相对比愈发满腔怨怼,此番婉玉一提便勾起她心病来。

    婉玉慢条斯理道:“爹娘溺爱小儿子,故要大操大办,一切应用之物都要上等的,故请了你三哥去帮着操持。说起这我二哥这桩亲事,可是天赐良缘,孝国府乃累世簪缨的大家,沾着皇亲国戚,又得皇上青眼,爹对这门第就极满意。”

    妍玉哼一声道:“我可听说了,达哥儿要娶的那一位小姐可是庶出的……”

    婉玉道:“我爹说孝国府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孩儿眼界开,别看是庶出,但人摆出去可是一等一的,不比旁的,虽是嫡出的,可小家子烂气的,上不得台面,娶回家反倒掉份子丢人。”说着有意无意看了杨蕙菊一眼,见她面色发青,心中冷笑,没口子赞道:“那三姑娘就更没得说了,人长得没有那么标致的,又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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