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奈何,好不容易走过奈何桥的卫奈何,到底还是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吗?
她满脑子像灌了糨糊,就连卫奈何走到她面前,她也不曾留意。
“喂,倪猜猜,你想什么呢?”
“啊?”她仰起头望着面前的男生,“卫奈何?”是他?真的是他?倪猜猜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他,而后——号啕大哭。
“卫奈何……卫奈何……卫奈何……”
卫奈何想当然地认为她被人欺负了,他想拉开她,好好地看看她再说。任他怎么用力,她都把一张泪脸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她哭得他心都焦了,“你到底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呜呜呜!卫奈何太可怜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这丫头是不是又去找卫阳关,听了些糊涂话?卫奈何摸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鲜少哭的丫头最近这是怎么了?泪罐子打破了吗?怎么动不动就可怜巴巴地掉眼泪?
“你又从哪里听到些什么谣言?”
“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离家出走一年多,你妈妈都不曾找过你了,原来是因为你爸爸啊!”
她替他说出了难以启齿的真相,卫奈何反倒异常平静,“是卫阳关告诉你的?”
“不是我特意问的,是他故意说的。”她举三根手指头指天发誓,她没有违背与他的约定。
现在谁还在意那个?他的手探上她的脸颊,泪水落在他的指尖,亮晶晶的好像钻石。他忽然上前,头点着她的额头,他的声音从她的鼻息间飘过,这样亲昵的包围让倪猜猜下意识想要后退,他却早已将她圈在了他的怀中。
“那么,你现在是为我在流泪吗?”
“因为太可怜了嘛!”如今回想起来,就算是被老妈拧耳朵的日子相较于他母亲的疏离,也是那样幸福。
她理所当然的话于他却有千斤重,他被家族认为是诅咒的出生竟换来她的怜惜,这世上第一次有人为他的不幸而落泪。
霎那间,那些堆积在他心底十几年不愿触碰的秘密,因为她为他哭泣的眼泪,全都尘埃落定。
“哈哈哈!呵呵呵呵!”他竟笑出声来。
倪猜猜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子翘望着他,“你干嘛?气疯了吗?”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娜丽塔酒店去。“跟我来。”
“你又要干嘛?”
腿长的家伙大步流星,她只得一路小跑地追在他的身后,“等等我,你到底要干嘛啦?”
卫奈何神秘兮兮地蛊惑着她,“甜点换秘密计划照常进行。”
“什么?”
亮起娜丽塔厨房间所有的灯光,将那迷失的暗夜照得如同白日一般明媚。
他宣布他的计划,“你做甜点给我吃,我告诉你我的秘密——这一次换我们俩做交易,愿意的人请举手。”
就那两个人,就四只手,早已高高的举向天际。
娜丽塔酒店历经卫家三代人。
酒店由我祖父开创,我爸是家中的独子,理所当然接管了酒店的继承权。那时候爷爷想要扩大酒店的规模,急需银行注资,所以为我爸订下了一门亲事——我外公开办了一家融资企业,我妈是他的独生女。
就像电视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我爸妈是政策联姻。
不同的是,我妈对我爸一见钟情,而我爸在结婚前原本有相爱的女友。
为了娜丽塔,他们走到了一起。
为了和我能干的姑父姑母争夺娜丽塔的完全决策权,他们很快生下了卫阳关。
阳关——这是我爷爷为长孙取的名字,他希望娜丽塔因为卫阳关的出生而从此走上一条阳关大道。
可惜事与愿违,卫阳关出生后不久,我爸再度遇见了曾经相爱的女友。不知道他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想和我妈离婚,甚至不惜放弃娜丽塔的继承权,也要和女友双宿双栖、远走高飞。
爸的决定触怒了爷爷。
爷爷一怒之下剥夺了爸在娜丽塔的决策权,转而将权力交给了姑父姑母,我妈她一下子陷入了空前的窘境——对外,她不再是娜丽塔继承人的夫人;对内,她眼看着就要失去丈夫。
不肯认输的妈妈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用药诱骗我爸和她同房,然后如愿以偿地怀上了宝宝,那个孩子……就是我。
确认自己怀孕后,妈妈第一时间去见了和我爸相爱的那个女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怀孕报告放在那个女人的面前。
结果如她期待般完美。
那个女人留下一封信,指控我爸欺骗了她的感情,独自离开。我爸无奈之下只得回到娜丽塔,妈妈重新成为了娜丽塔的继承人夫人。
他们的关系并没能修复,爸原本还觉得有些对不起妈妈,那之后便只剩下互相憎恨了。
妈妈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她肚子里卫家第二个孩子的出生,一切都会好转。
然而后来的事没有再如她计划得那般顺利。
失去了心爱的女人,爸整天泡在酒精里。出车祸去世的那天,他喝醉了酒开车去他爱人原先住的地方,结果在路上发生了意外,再也没能回到妈妈的身边。
受不了这个打击,妈早产生下了她用阴谋诡计怀上的宝宝。
可是这个孩子再没能为她扭转局面。
我,是一道奈何桥,送爸爸离开了阳世,送妈妈远离了幸福,我根本是不该出生的小孩。
不过,卫夫人就是卫夫人,与身俱来不服输的个性让她注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以爸爸背叛她的感情为由从爷爷那里讨到同情的筹码,再以完成爸爸遗愿为借口顺理成章继承了爸爸在娜丽塔的位置。然后,她用经营才能和终身不再结婚的承诺让爷爷同意将娜丽塔的继承权彻底交到她这个儿媳的手上。
为了巩固自己这一脉的地位,她更是早早地便开始培养卫阳关做她的接班人。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
让我想想。
我躲在厨房的大桌下,跟布偶玩着躲猫猫?
我坐在书房里,看着一面也没见上的爸爸的照片,自己跟自己下棋?
我站在客厅的一隅,听着姑父姑母讨论我是如何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还是……我躺在院子里的藤萝下,任花瓣飘落在脸上?遮住我的双眼双耳,不看不听,所有的责难、鄙夷、歧视皆不存在。
做着卫家被忽略的那一个,连自己也当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就那么被漠视着存活下去。
我以为这便是我的终点。
世事难料。
就在卫阳关即将以娜丽塔第三代接班人的身份正式入住这座王宫的时候,他生病了,白血病。
早年丧父,中年面临丧子危机,姑父姑母都在等着看卫夫人倒下。
但卫夫人到底是卫夫人,再一次在多舛的命运中站立起来。
她开始着手造血干细胞的移植。平生第一次我和妈妈单独出门,却是去卫阳关接受治疗的医院。
卫夫人没有征询我的意见,直接将我推给了医生——给他验血,查造血干细胞的基因匹配度——她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只是对医生发号施令。
你知道检查基因匹配度需要抽多少血吗?
整整九大管。
当我头晕目眩地走出检查室,她已经离开了。
她连等待儿子抽完血的时间都没有就一个人走掉了,那趟让我欢呼雀跃、期待多年的行程有去无回。
像是为了验证那次出行,我和卫阳关的造血干细胞基因点匹配度不够。想想也是,性格相差那么多,基因应该差别很大才对,怎么可能匹配呢?
或许是太过失望了,卫夫人手握着检测报告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连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唯一价值都没有。
我,踏过奈何桥,将我父亲送过奈何桥的卫奈何,存在于这个世间的唯一一点价值都没有。
“当我的亲生母亲对我说出这番话,我还能怎样?”
卫奈何不在意地耸耸肩,桌上早已放满了倪猜猜做的各式各样的甜点,足足铺了他满眼。
以为很难说出口的出身,以为再度揭开伤疤只会换得自己鲜血淋漓,以为一辈子也无法与人分享的经历——一口口吞着她亲手做的那些甜蜜的东西,像奶油在舌尖融化一般,他的沉重,他的伤痛,他的孤单,他的遗憾,他的种种种种全都化开了。
难道甜品真的可以让人快乐起来?尤其是她做的甜品。
再看倪猜猜,一张小脸早已被泪水淹没了,沾着手上的面粉,她简直就像一只小花猫。让他忍不住想逗她,伸出手他替她擦拭着脸上白乎乎的泪水和面,却是越擦越脏,让他忍不住想啄她一口。
算了,等告诉她,他一直单恋的女生是谁之后,再来完成这一项吧!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离家出走,又累又饿地走在路边,碰巧被你的超级强悍无敌电蚊拍电到,然后……就理所当然地被你捡回家喽!”
害她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电到失忆,白白内疚了一年呢!
含着勺子,她咕哝着,“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有关你爸爸的那些事?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还没出生,你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是我妈亲口告诉我的。”
“你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任何一个妈妈也不愿意跟儿子说起自己老爸的风流史吧?
因为她是卫夫人,因为她的心里除了她自己,就只剩下娜丽塔。母亲,这个角色,于她只是附属。可以帮她撑下娜丽塔的明天,她就是母亲,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休想从她手上讨来半分温情。
那些旧日的记忆在甜品的融化下全都浮出水面,他决定将它们一次清空,再不存留在心底。
“我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让父母去开家长会,可是每一次都是管家婆婆替我去,就连我班主任老师都以为管家婆婆是我妈妈。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我记得我在客厅里等到很晚,我坚持着不睡,就是为了等到忙完公事回家的妈妈。实在太困了,我就去冲冷水澡,让自己清醒地等到妈妈。
“我终于见到了她,我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从来不去参加我的家长会?为什么你有时间去参加哥的家长会,却从来不参加我的?’
“——因为你不是我期待来的孩子,因为你的出生没有换回我要的东西,因为你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妈就跟我说了这些我出生前的事,当时我还不到十岁。
“听完了这些,不知道是因为打击太大了,还是冲了一晚上冷水澡的关系,我连着发烧一星期,最后烧成了肺炎,在医院了住了两周。前前后后那么长的时间,卫夫人没有去过一次医院,不到十岁的我学会了对任何人不抱任何希望。”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倪猜猜扬起勺子猛敲他的脑袋,“喂,卫奈何,你又不是仙人掌,何必装得那么坚强?”
连这点都被她看穿了?到底是小丫头长大了,还是……她太懂他。
“不是伪装坚强,只是,在遇到那个女生之后,我渐渐发觉从前的那些事真的可以放下。”
他不经意地提及,却让倪猜猜打翻了醋坛子。抄起手边的擀面杖,她冲他胡乱挥舞着,“嘿!卫奈何,你到底还有没有点脑筋?你不开心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听你一整个晚上诉苦的人是我,做了一晚上的甜点做得手指头都快抽筋的人也是我,你居然还在想着那个根本不知道你的好的死丫头?!”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真真叫人生气!
这时倪猜猜突然想起了什么,直直地看着卫奈何。是他吧?每天一封白皮信的真正主人是他吧?
之前和他冷战的那段时间,坚持了几年的白皮信突然中断。卫阳关突然找到她,熟悉的态度根本不像初识的陌生人。更奇怪的是,离家出走的家伙哪里也不去,为什么偏偏倒在她家门口?明明就没有失忆,明明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子,为什么愿意赖在她家被她使唤?
这一切根本就说不通嘛!
“是你吧?”她望着他笃定地开口,“一直写白皮信每天早上五点放在我家邮箱里的人,是你吧?”
卫奈何露出可恶的表情,不怀好意地问:“原来你还惦记着写信的那个人?”
她一心只想找到答案,“是你,对吧?我从家里来到这里学烘焙,本来还以为再也收不到白皮信了,可从我搬来的第一天起,早晨五点,白皮信再度躺在我新公寓的邮箱里。怎么可能这么巧?知道我想学烘焙技术的人就只有你,写白皮信的人不是你,还会有谁?”
“如果我说不是呢?”卫奈何有些悲哀的开口,“如果我说不是我,你想怎么办?继续寻找写白皮信的那个人,然后……跟他表白,跟他交往吗?”
他那是什么口气,好像知道写白皮信的人是谁似的。倪猜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将纸笔递给他,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死心。“写吧!随便写点什么,只要是那个人的笔迹,我一眼就可以认出。不是说自己不是嘛!那就写给我看。”
抱歉,要让她死心了。
卫奈何右手握住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坏心眼的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怎么可以让人每天都活得这么纠结,坏丫头!坏丫头!
根本没留意他所写的内容,看到那些字,倪猜猜整张脸垮了下来。不是他,字迹不对。
她还不肯死心,“也许是你故意写出另外一种字体,好让我相信你不是写白皮书的那个人呢!”
那个人对她真的这么重要吗?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呢?卫奈何受不了自己内心翻滚的波涛,执意让她清醒。握住她的肩膀,他要她的眼里只看得到他。
“当初我希望你去烘焙学院进修,而不是进入娜丽塔的厨房。如果你不是来学校找我,我根本不知道你来了这里。还记得你第一次被程浩陨拉进宿舍的时候,我有多惊讶吗?还有,在我到倪家私房菜馆之前一直孤独地生活家里,根本没有去过那片地区,又怎么可能认识你?”
一切的一切都不合理,写白皮书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他?!
倪猜猜给了卫奈何一个大大的白眼,泄气地捣着盆里稀糊的面。到底是谁?写白皮信的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中断呢?
昏黄的灯在她的脸上留下淡淡的红晕。看着她,他的心在一点点沦陷。他忽然歪过头倾身上前,软软的唇盖上她的。他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了她一跳,倪猜猜忽闪忽闪地瞪着眼看着他近到鼻尖的脸庞,完全不知所措。
他却在这时候心满意足地撤军。
“写白皮信的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傻愣愣地瞅着他,灵魂不知跑到地球哪个角落去了,嘴里却只是念着他的名字,“卫奈何……”
“如果我肯放弃那个单恋的女生,你愿意放弃写信的那个人,来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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