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真谛指的是三法印、十二缘起、性空、四圣谛等。
什么是真谛?真谛就是真理,也就是根本大法的意思。佛教的真谛指的是三法印、十二因缘、性空、四圣谛等。
佛陀成道,最初在波罗奈斯城外的鹿野苑讲说佛法,讲法的内容就是“四圣谛”,这是佛教史上有名的初转法轮。
在佛教里,称听闻四圣谛、十二因缘而开悟证果的人为声闻乘。一般人的印象中,声闻乘是自度自了的小乘人,因此有些人以为小乘根器所修持的四圣谛是小乘法,不屑一顾,这是不正确的观念。其实四圣谛是佛陀所证悟,并且揭示于世人的真理,是真正的根本佛法。根据佛陀的教示,人生宇宙的实相,不外是苦、集、灭、道四种道理;一切三藏十二部,也莫不由此开展出来,如华严等大乘经论,虽然敷扬大乘思想,但是仍特别设有“四谛品”,所以四圣谛实在是大小二乘共学、应学的基本法门。
四圣谛的谛,就是真理,包含有审察、真实不虚的意思。四圣谛是苦谛、集谛、灭谛、道谛。苦谛是以智慧观察出三界是个充满痛苦、缺乏快乐的火宅;集谛是以智慧彻悟到贪瞋痴等烦恼是造成生死痛苦的原因;灭谛是透过智慧,证得清净的涅槃自性;道谛是寻找出离苦得乐的出世法门。苦、集二谛是迷界的世间因果,苦是集的结果,集是苦的原因。灭、道二谛是悟界的出世间因果,灭是道的结果,以正道灭除了痛苦;道是灭的原因,以修八正道的方法,解脱了烦恼。
以下依次说明四圣谛。
一、苦谛
人生要追求快乐,人人应该乐观进取,不要老是把“苦”挂在嘴边,终日愁眉苦脸,过着消沉颓废的灰色生活。也许有人会反问:人生既然要追求快乐,佛教为什么还要谈苦呢?
佛教之所以讲苦,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了解,这个世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苦,知道了苦的实相,进一步去寻找灭苦的方法。因此了解苦的存在,只是一个过程,而如何灭除痛苦,获得解脱,才是佛教讲苦的最终目的。
也许有人会说:“我既不贪爱名利,也不眷恋爱情,我的人生充满了快乐,怎么佛教说人生是痛苦的呢?”根据佛教经典的说法,苦有三苦、八苦、一百八苦,乃至无量无数的苦,归纳之,不外身苦和心苦。生命终了时如风刀割身般的风刀苦。有的人虽然对物质非常淡泊,能忍受冷热、贫饿的痛苦;有的人对感情能够超然,忍受得了爱别离、怨憎会的痛苦。但是每一个人都无法脱离生命结束时的五取蕴苦,因此人一生中,没有不尝受痛苦的;不管我们谈不谈苦,每一个人都会有痛苦的经验,只是痛苦的对象不同罢了。假如我们能够彻底了解苦形成的原因,找到对治的方法,就可以远离痛苦的渊薮,享受真正快乐的人生。
形成痛苦的原因,究竟有哪些呢?
(一)苦的原因
1.我与物的关系不调和。苦的来源,第一个因素是我与物之间的关系不调和。譬如我们住的房子太窄小,人口又多,拥挤不堪,不能称心如意,自然感到痛苦。又如晚上睡觉时,所用的枕头高度不合适,一夜无法安眠,精神不济,难免心烦气躁,痛苦不安。书桌的高低、灯光的照明不恰当,无法安心研读,对一个喜欢读书的人来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举凡日常生活中使用到的物品,如果不能适合我们的心意,充分地取得协调,就会产生痛苦。除了身外之物的东西会带来种种的不便与痛苦之外,我们身上的毛发、指甲等东西,如果不加以适当的修剪、洗濯,所产生的污垢,也会带给我们困扰,因此古人常拿毛发来比喻烦恼:“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又说头发是“三千烦恼丝”,没有生命的物,和我们的生活,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2.我与人的关系不调和。人我关系的不调和,是苦恼的最大因素。譬如自己喜爱的人,偏偏无法厮守在一起,而自己讨厌的人,却又冤家路窄,躲避不了;这就是佛教所谓的“爱别离苦”和“怨憎会苦”。
有时由于个人的见解不同,办事方法千差万别,彼此引起冲突摩擦,产生痛苦。有时自己小心翼翼地做事,深怕得罪了人,但是看到一群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心中就感到惶惶不安,以为一定是在批评自己。由于人我关系的不能协调,虽然在一起共事,却事事不称心,处处不如意,影响了工作效率。人我关系的不协调,足以挫折一个人的雄心大志,而陷于萎缩颓丧的痛苦之中。因此人我关系的调和,是我们立身处世非常重要的功课。
3.我与身的关系不调和。有人说:“健康是第一财富。”假如没有健康的身体,纵然拥有天下的财宝、旷世的才华,也无法发挥其功用。而身体的老病死,是自然的现象,任何人也逃避不了,再健壮的人,也有衰弱的一天;再美丽的容貌,也有苍老的时候。年轻的时候,虽然可以逞强称雄,但是随着岁月的消逝,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器官也跟着退化,眼睛老花了,机能衰退了,动作迟钝,不复当年的生龙活虎、叱咤风云。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足以使我们缠绵病榻数日;一颗小小的蛀牙,就够我们整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由于我与身体的关系不能调和,种种的苦恼也接踵而至。
4.我与心的关系不调和。心具有主宰意,如一国之君操纵着一切。古人说:“人心唯危,道心唯微。”我们的心如野马脱缰,到处奔窜,不接受我们意志的自由安排。譬如当我们的心中生起贪瞋痴等烦恼时,虽然努力加以排遣,却才下心头,又上眉头,那么的力不从心。又譬如心中充满种种的欲望,虽然极力加以克制,却又事与愿违,不能随心所欲。这种由于我与心的不调和而产生的痛苦,实际上并不亚于身体不调和所带给我们的苦痛。身体的病苦,依靠高明的医药,就有痊愈的可能性,而心理的毛病,有时连华佗也束手无策。
我们常听到有人埋怨别人说:“你又不听我的话了。”其实最不听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们自己的心,我们无法不叫自己的心不起妄念,不生烦恼。自己的心实在是世界上最难征服的敌人,我们和心如果处于敌对的关系,每日干戈不断,痛苦交迫是必然的。
5.我与欲的关系不调和。人不可能没有丝毫的欲望,欲望有善欲和恶欲之别。好的欲望有希望成圣希贤、成佛作祖,或者希望开创一番事业,服务乡梓社会,造福人群国家,所谓立功、立德、立言等三不朽,佛教称这些向上求进的欲望为善法欲。另外如贪图物质的享受、觊觎官运的显赫、眷恋爱情的甜蜜等,佛教称这些可能使我们堕落的欲望为恶法欲。善法欲如果调御不当,会形成精神上的重大负担,产生很多的痛苦,更何况恶法欲!如果无法善加驾驭,和我们的心保持良好的关系,其所带来的痛苦,更是不堪负担。培养超然于物欲的见识,是我们创业的基本要素。
6.我与见的关系不调和。见,指的是思想、见解。物质上的匮乏、欠缺,还能够忍受,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思想上的寂寞、精神上的孤独,古来多少真理的追求者,都是孤独地行于真理的道路上。因此陈子昂乃有“独怆然而泪下”之悲叹,释尊方有入涅槃之念;而令我们感到痛苦的思想是似是而非的邪知邪见。
佛陀在世的时候,有一些邪见外道主张修持种种的苦行:或者倒立于林间,或者在火边烧烤,或者在水里浸泡,有的人绝食不饮,有的人裸形不穿,极尽可能地使身体受苦,企图借着苦行以获得解脱。由于这些外道的思想不纯正、见解欠适当,徒然使身体受到折磨,增加许多无谓的痛苦。邪知邪见是陷我们于痛苦之中,障碍我们追求真理的最大绊脚石。
7.我与自然的关系不调和。从人类文化史来看,人类最初的活动,就是和自然的一连串战争记录。自古以来,自然界带给我们的痛苦,真是不胜枚举。如人们为了防强风吹袭,在门窗装上硬厚的防风板,风患解决了,却遮蔽了光线,看书时产生视线不足的苦感。有时门窗虽已关得很紧密,但是刺骨的冷风,仍然如利箭一般嗖嗖地从细缝中钻进来,令人难过。这些难过烦躁,还是有限的痛苦,强烈的台风带给人类的灾害,财产的损失,人命的伤亡,远胜于此。除此,地震、水灾、火灾等,也会带给我们严重的灾害,譬如水量过多,泛滥成灾,平地变成汪洋,无处安身;反之水量太少,干旱成灾,大地龟裂,无法耕作,都足以危害生存。凡此自然界种种的不调和,所带给我们的苦恼,是显著且直接的。
苦,不管是来自于物、自然等外在因素,或者是心、见等内在因素,归究其根本来源,皆缘于我执、我见。老子说:“吾之大患,为吾有身。”根据佛教的说法,一切痛苦的来源,在于有五蕴和合的假我。所谓五蕴和合,是说我们的生命,由物质的色和精神的识,加上心识活动所产生的作用——受、想、行三者积聚而成。这五者只是条件的组合,暂时的存在,如果因缘不具足,一切则归于幻灭。不过一般人的观念,以为由五蕴和合的色身是永远不灭的,将它执着为真实的自己,产生种种的贪爱,而流转于痛苦的长夜。假如我们能够洞察我的虚妄性,证悟本来无所得的性空妙理,自然能超越一切的痛苦。因此《般若心经》上说:“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怎么样才能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呢?体会“无我”就能体会五蕴与空相应的道理,五蕴空了之后,痛苦自然灭除,有个浅近的例子可以说明此理:
欧美各国盛行踢足球的运动,每次比赛,皆有数万人观览,蔚为风气。有一位先生,一边抽烟,一边观看球赛。由于全神贯注,忘了手上的香烟,不小心烟屑燃烧到旁边一位先生的衣服。抽烟的人,赶紧道歉,被烧的人仍聚精会神地看着激烈的比赛说:“不要紧,回去再买一件。”这是什么心理呢?这是“无我”的境地,“我”已经全神投注在“球”的上面,此时此刻,看球比挂心衣服更要紧,因此衣服被烧破,也不计较了。彼此说完话,又继续看比赛,抽烟的人马上被精彩、紧张的比赛所吸引,不知不觉中,烟灰又烧到前面一位小姐的头发上,“哎哟!好痛!”抽烟的人一听,糟糕,自己又闯祸了,忙不迭地道歉,小姐不假思索地脱口说:“没关系,回去再买一个就是了。”说完又全神贯注地看起球来了。
为了看球,头发烧了都不介意,如果不是看球看得着迷,不要说衣服、头发被烧了,只要烟灰不小心掉在身上,一定会和对方理论到底,甚至闹到派出所。但是当观看球赛入迷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球赛,“我”遭受到什么伤害,已经无关紧要了。像这样,一场球赛,就能够牵引我们的注意力,达到浑然忘我,而不知道灼伤的痛苦。如果能够照见五蕴皆空的话,必定能远离一切的痛苦。
苦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真理,因此佛教一再强调这个事实,并且进一步找出解决的办法。现在一切的学术、经济、医药、政治,不断地改进,精益求精,无非是为了改善我们的生活,将人类的痛苦减少到最低程度。但是一般社会上的济苦助贫,解衣推食,只能方便地解救一时的困苦,不能彻底拔除痛苦的根本,佛教不但要除去眼前的灾厄,更重要的是要解脱生死的本源。《金刚经》说:“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就是彻底地解决人生问题,不但要断除今世的烦恼,更要超脱无尽期的生死轮回,证悟到无余涅槃的境界,把一切的痛苦根源彻底地连根拔除。因此佛教说苦,不是消极的知苦,沉溺于痛苦之中,而是积极地去苦,超越痛苦桎梏的束缚。
(二)远离痛苦的方法
1.充实自我的力量。有人说:“不信仰佛教,脱离不了生老病死的痛苦;但是信仰佛教,也一样受到生老病死的折磨。信仰佛教,有什么意义呢?”信仰佛教虽然也有生老病死的现象,不过有了信仰,面对痛苦时,有更大的力量去克服,面对死亡时,能更洒脱地去接受。
佛教里的大阿罗汉,为了求证自性,不少人在山林水边,甚至在冢间修行;孔门的圣贤,远离尘嚣,接受清苦淡泊的物质煎熬,别人不堪其受苦,但他们却如鱼得水,一点也不以为苦。为什么修行者面对着一堆白骨,能毫不厌惧,依然勤奋精进呢?为什么圣贤们衣食菲薄,穷居陋巷,仍能怡然自得呢?因为他们树立高远的人生目标,对自己的理想,有一股强大的信仰力量,所以面对一般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时,能够坚忍地去克服,丝毫也不觉得痛苦。我们翻阅历史,古来有一些慷慨激昂、从容就义的英雄豪杰,为维护正义而奋斗牺牲,为实践理想而奔走忙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坚持自己的信仰,即使杀身成仁、肝脑涂地,也不以为苦。
对宗教信仰有真正的认识,会增加自己的力量,即使遭遇到什么苦难,也会逆来顺受、甘之如饴。譬如一般人,神佛不分,见到佛像或神像,总是祈祷说:“佛祖啊!神明啊!请您保佑我生儿生女;保佑我富贵荣华;保佑我家庭平安;保佑我一切如意……”这种信仰,是借着神佛的力量来助长贪心,一旦所求不能获得满意,就落入失望的深渊,甚至怨天尤人,诽谤宗教。这种建立于贪求之上的信仰,当然毫无力量可言了。
我从出家以来,每天膜拜佛菩萨时,也有所求,不过我的祈求是这样的:“慈悲的佛陀,请把众生的一切苦难都让我来承担,使您的弟子考验自己对众生的悲愿有多深,对您的信心有多强,让您的弟子了解自己担负责任的力量,究竟有多少?”正信的佛教徒,不应该向佛菩萨作无理的要求,应该效法佛菩萨,将自己奉献给众生。如果每个人在信仰上都有这种施舍而不贪求的认识,自然能增加无比的力量,人情任他冷暖,世事任他炎凉,即使灾难苦痛交相煎迫,也能泰然处之,不以为苦了。
佛教说人生是痛苦的,我个人却认为人生很快乐。为什么呢?因为苦虽然存在于现实中,但是我们如果能以坚强的力量加以克服,更能体会快乐的意义。辛勤耕耘之后的果实,特别香甜甘美,而建立正确的信仰,培养坚定的信力,是我们超脱痛苦的要件。
2.灭除痛苦的根源。培养坚定的信仰力,固然可以超脱痛苦的束缚,但是灭除生死的根本痛苦,才是修道最主要的目标,而不仅仅是在意志、调心、思想上以为不苦,就足以自慰了。因为生活上的枝叶烦恼,虽然克制了,但是生老病死,如果不能完全解脱,根本的五取蕴苦还是存在的。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我们应该灭除痛苦的根本,才能得到永恒的快乐。
痛苦的根源来自于我执、我爱、我见,由于有“我”,因此要索求好物,以满足我的需要,而有我贪;不顺我心,生起瞋恚,乃有我瞋;坚持己见,不明事理,故生我痴。因为有“我”,贪瞋痴等烦恼,如影随形般地困扰着我们。如何才能灭除根本痛苦呢?修持“诸法无我”的法门,则能灭除根本的痛苦。但是,“无我”不是要大家毁灭自己的生命,佛教不是否定人生价值,否定生命存在意义的宗教。
所谓“无我”,是去除我执、我爱、我欲,而不是消灭一切、抛弃一切的意思。即使自杀殒命了,死的只是虚假的肉体,“我”仍然是死不了的。事实上佛教的“无我”,是般若义、是因缘义、是大悲义、是真空义,乃是由否定世俗的我执我见,来肯定第一义谛的真理,因为灭除了贪瞋自私的小我,才能显现出常乐我净的真我。证悟真我的圣者,并非远离人间,是依然喝茶、吃饭,做人、处事,过着常人的生活,在生活里、精神上,没有污染,获得清净;抛弃虚妄,证悟真实;远离无常,体验永恒。
我们所执着的我,如蜉蝣寄世,只有数十年的岁月,是虚幻暂时,瞬息即变的,真实的我是超越时空、对立,与法性相应、虚空相等,真实的我是绝诸烦恼,清净无染的法身真如。如何把小我扩大,体证永恒的生命,是离苦得乐的要道,也是我们不容懈怠的急务。
二、集谛
集是形成痛苦的原因。我们由于无明、渴爱的驱使,造下种种的恶业,然后依业报而招感种种的苦果。集的内容是“业”,即“业”的集合,所谓“业”,是指我们身、口、意所造的一切行为,我们做了某一种行为,一定会接受此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因此“业”不但不会消失,还会积聚在一起。业不一定都是坏的,也有好的业,所谓善业、恶业,我们想尝苦果或乐果,就看我们到底造下什么业而决定。
“因果业报”的思想,是普遍于印度一般哲学思想界的特殊教义,也是佛教思想史上伟大的教示。业的真正意思是“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
人类思想史上,让哲学家、宗教家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就是“本体论”的问题,对于宇宙人生的起源,乃有元素说、偶然律、尊佑说等种种学说产生。譬如西方的基督,将世界的形成归诸于上帝的创造;印度的婆罗门教,则主张一切由梵天演变而来,企图找出第一因,建立神力主宰一切的他力说。而佛教强调人类命运的真正主宰者、决定者是自己,不是别人,甚至上帝、梵天,也无法脱离因果业报。佛教所说的业报,是自力创造,不是神力决定。人生的幸福或痛苦,前途的光明或黑暗,不是神赐给我们,是决定于我们自身努力了多少。好的果报,是我们自己做了善事,种下善缘而获得的;坏的果报,也是我们自己做了坏事,种了恶缘而招致的。别人无法赐福或降祸给我们。行善、为恶,完全是自己的造作,别人无法操纵我们,由此可见佛教是非常尊重自由意识,讲求自业自受,是自力的宗教。
胡适有一句话说:“要怎么收获,先要那么栽。”业就像种子一样,我们希望有怎么样的收成,就必须播种怎么样的种子;我们造下什么样的业,就会受到什么样的果报。业是果报,是机会均等,业报是不论身份、性别、尊卑、贫富,是人人平等,必然受报的。业报,纵然是夫妻、父子、师弟、朋友,谁也无法代替,一切皆由自己去承受。业报将我们行为的后果,清清楚楚地记载下来,其精确度,甚至现代的计算机也望尘莫及。假如人人都有因果业报的观念,道德意识一定会提高,社会的犯罪行为自然减少,建立一个乐利祥和的社会,乃指日可待;业报说,对于净化当今社会污浊的人心,提高伦理道德方面,实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佛经说:“法不孤起。”任何事物的生起必有其因果律,我们的生活也处处离不开因果,譬如肚子饿了要吃饭,吃饭的结果,肚子饱了,就不再饥饿;疲倦了,需要休息,经过一番养精蓄锐,终于恢复精神,活力充沛。我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乃至知、情、意的心灵活动等,哪一样能脱离因果关系?因此,想追求幸福的人生,就必须播种善因、好种,才能尝到甜美的佳果。
曾有人这样问:“现在的农产品,可以用接枝的科学方法,把芒果和香蕉交配成新品种,这种情形,因果上又如何解释呢?”俗话说:“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的是芒果和香蕉的混合种,长出来的,当然是既不像芒果也不像香蕉的新品种。这个新品种,是合二者的因,所产生的新果,仍然没有违背因果定律。
“试管婴儿”也曾引起全世界的震撼。试管婴儿虽然不在母亲体内受胎,但仍需要父精母血,再加上科学的培养,才能成长,这一切仍然是因缘和合,不离因果关系。假如试管不放入可以成长为人的精子与卵子,再进步的科学,也无法制造出人。如果试管本身能生出婴儿来,叫试管自己生,不就了事吗?但是事实并不如此,试管中没有因,绝对产生不了果。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脱离因果律,种下了恶业,必然要受到恶报。恶业的集聚,虽然带给我们苦难的人生,但是恶业是可以了尽,而给我们无限的光明和希望。好比一个人到处借贷、负债累累,但是只要有一天把债务还清了,就能无债一身轻;一个穷凶极恶、罪恶滔天的人,只要有一天应受的业报受尽了,必能还回自由无罪之身。一个恶业盈贯的人,犹如触犯法网的人,经过法律的制裁,在牢狱里受完刑罚之后,就可以重获自由,再见光明。
佛法说:“诸行无常。”罪业也是无常变化,空无自性,只要我们不继续制造恶业,并且广植善业,有一天一定能够离苦得乐,免除痛苦的折磨,所谓:“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业报说并不是消极的宿命论,而且充满了积极进取的意味。我们如果想从痛苦的深渊解脱出来,首先要灭除集苦的原因,不再造作新的苦业,快乐的人生就不远了。因此彻底了解造成痛苦的原因,是我们追求幸福不可忽视的要务。
三、灭谛
为什么要信仰佛教,信仰佛教的目的是什么?信仰佛教,就是为了追求“灭”。提到“灭”,会令人联想到消灭、灭除、空无,而感到惧怕。其实“灭”,并不是一般人望文生义的消灭、灭除的意思。灭的真意是去除虚妄分别的烦恼,而显出真实一如的自性;灭不仅消极地带有破坏性,并且积极地具有创造性、建设性。
所谓灭是指灭尽了贪、瞋、痴烦恼的理想境界。渴爱的欲火熄灭了,寂静清凉的涅槃境界才能显现出来。大乘佛教的般若空观,和灭相同,也是要空去我们的无明贪爱,以显发般若智慧。讲到空,有人会认为:“佛教说空,天地也空无了,人我也泯灭了,空把人陷入虚无缥缈的世界之中,空把人炸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空实在太可怕了!”
其实佛教的空,并不是虚无主义者的断灭空,空之中蕴含无限的有,不空则没有,空了才能有。平时我们观念中的有是妄有、假有,佛教的空,才是真有、妙有。
为什么明明是空的却变成不空,灭的变成不灭呢?举简单的例子来说明,平常我们要把一件事办得好,必须考虑五个因素——人、事、时、地、物,其中的地就是空间的意思,空间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事实上空间和我们的生活,如唇齿相依般,关系非常密切,譬如有空间,才能举办讲演;衣袋有空间,才可装纳东西;钱包是空的,所以能够储放金钱。甚至大家的鼻子是空的、耳朵是空的、口腔是空的、肠胃是空的,乃至全身的毛细孔是空的,才能吸收空气,摄取养分,进行新陈代谢的作用,以维持生命。假如把这些空间都堵塞起来,人类片刻也无法生存下去,因此空才能存在,空才能生有。
儒家的荀子主张心性的修养功夫,要做到三个步骤:虚、一、静。平时我们说做人要虚心,才能有进步,所谓虚心,就是心要保持适当的空间,不刚愎自用、不恃才傲物,心有了空间,自然容易吸收新知,接纳别人的意见,进步是不言而喻的。
《华严经》云:“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尽己意如虚空。”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虚空,但是谁能够把虚空的样子和形状,明确地说出来呢?虚空的形状究竟是长的?是方的?还是圆的呢?虚空遍一切处,无所不在,虚空投射在一个茶杯里,这个虚空就是圆的;虚空呈现在长方形的盒子中,虚空就是长方形,因为虚空无相,因此无所不相。虚空是超越有无对立,无所不有的究竟常道。我们如果能把心扩大得如虚空一样无穷无限,我们就能了解佛的境界是什么了。
所谓成佛,就是证悟了般若真空的实相及涅槃寂灭的真理,寂灭主要是指生死的灭绝,轮回的断除。人由于有生死轮回,因此辗转于痛苦的长夜;唯有将生死轮回灭绝了,才能不生不死,获得究竟常乐。而我们之所以有痛苦,是因为我们有欲望;想免除痛苦的折磨,根本的办法,就是要灭绝世俗的欲望。
有些人对于佛教要人灭除欲望,觉得很害怕,害怕世俗的欲望灭除了,就不能结婚生子、升官发财,享受人间的欢乐,实际上,佛教是追求幸福的宗教,并不排斥正当的追求,一样可以男婚女嫁、经商从政,佛教所否定的是对物欲的贪得无厌。在佛教里有一位维摩诘居士,他虽有美眷田园,富可敌国,却不被物欲所驾驭,维摩诘居士是真正做到了“百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的境界。
有人说佛教排斥感情,其实佛教是最注重感情的宗教,佛教所要去除的是私情私欲,且将私情升华为慈悲,将私欲净化为智慧。佛教提倡的感情是奉献而不是占有,是布施而不是贪求;佛教主张的爱情是爱所有的众生,而不是一个特定的对象。菩萨济度众生的悲行,正是这种感情的最高尚表现。有的人一生追求甜蜜的爱情,爱情固然会带来快乐,但是爱情也是痛苦的来源。我们打开报纸,每日的凶杀案层出不穷,考察其原因,不外是爱情和金钱;没有智慧和慈悲的爱情是危险的陷阱。
许多人认为人生的快乐不外是拥有爱情和金钱,佛教要人去除感情,又不能贪爱金钱,信仰佛教还有什么快乐呢?其实佛教并不是不要金钱,也不主张“黄金是毒蛇”,贫穷固然不是罪恶,富贵也无须厌弃。大乘菩萨认为金钱愈多愈好,地位愈高愈好,只要不助长贪心,有利于佛法的弘扬,金钱地位何尝不是弘道的工具呢?譬如求学研究要资粮,成就事业要资本,没有资粮、资本的运用,什么事也无法完成。对于一个不善使用金钱的人来说,金钱有时候是令人毙命的毒蛇,但是对于一个运用灵巧的人而言,金钱可以随心所欲,能够完成许多的事业,因此金钱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运用是否得法,拥有金钱的人是否有“提得起、放得下”的认识。
岳飞曾经慨叹宋朝当时的国势说: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惜死。何患天下不太平!”如果每个人把金钱、生死看得比国家重要,看到钱财就想贪取,遇到危难就畏惧,没有牺牲的精神,国家自然不能生存了。我们佛教徒要以出世的精神,来做入世的事业,有了出世的思想,对世间的名利,就不会生起贪着的心,一切的成就能回报给社会大众,不必由我享受,只要对大众有利的事,即使肝脑涂地也乐意从事。
事实上,佛教不是什么都不要,佛教也讲究“要”,只是佛教要的内容不同,要的方法不一样。佛教要的是众生的幸福,而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佛教要的方法是“以不要而要”的无着心。因此,我们要以无为有,以空为有,把“有”建立在“空”、“无”的上面,因为“有”是有限、有量、有数;“无”是无限、无量、无边。
我们的人生有两个世界,前面是窄小的“有的世界”,芸芸众生无知,往往为了争“有的世界”,争得头破血流,而不知道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回头世界。我们不妨回过头来,看看这个更超脱、更广大的回头世界;这个回头的世界要灭绝我们的私欲私情之后才能显现出来。在灭绝的“无的世界”里,生死灭绝、欲望泯除,一切的对立、差别、虚妄都荡然无存,这是一个完全解脱、完全自在,放旷逍遥、洒脱无碍的人生境界,是我们学佛的人所应该努力追求的。
解脱的境界,无需等到我们的肉体死亡,生命灭绝才能到达。当初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夜睹明星豁然开悟的那一刹那,就证得了这种绝对的寂灭的涅槃境界,只要我们勇猛精进,也能和佛陀一样体证这种光风霁月的觉悟世界。
觉悟者的境界又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凡人看悟道的人,总觉得怪里怪气、异乎寻常。在禅宗的语录里,描写禅师们悟道时各种不同的形态,有的疯狂似地哈哈大笑;有的徒弟打师父,师父不但不介意,反而哈哈笑着表示赞许。这些奇异的行径,看起来悖乎常情,但是对证道者而言,其中有无限的禅机,有无尽的禅悦,可见证道者的境界是不可以用凡情加以臆度的。佛陀悟道的时候,坐在菩提树下,整整21天没有起座,享受着觉悟世界那难以言喻的甚深快乐,计划着未来传法利生的工作。悟道世界的法乐,不是我们所能了解的。
傅大士有一首十分富有禅意的诗偈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首诗如果从字面上来了解、从常识上来判断,是充满矛盾,不合情理。既然是空手,怎么还握着锄头呢?既然是步行,怎么还骑着水牛呢?人走到桥上一看,明明是桥下的水在潺潺地流着,怎么说桥流水不流呢?其实这首诗是禅师们证悟宇宙人生的真理,对生存的世界另有一番真实的认识。证悟者所了解的世界是超越时间、空间,灭绝对立差别,而达到心物一如、表里如一、法境一体的涅槃寂静世界。如何截断纷妄奔窜的众流,趋入佛法的大海,是我们刻不容缓的急务。
四、道谛
绝灭的觉悟世界既然如此的殊胜,那么如何才能到达呢?想进趋绝灭的世界,必须依照四圣谛的“道谛”来修持。道是什么?道的范围非常广泛,举凡四无量心、四弘誓愿、三无漏学、五戒、十善、七菩提、八圣道、三十七道品、六波罗蜜等,都是道。这里举八圣道为例来作说明:
八圣道又称八正道,意思是到达灭谛的八种正确方法,即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等八种进趋圣人之境的修行方法。
(一)正见
什么叫作“正见”?遭遇任何的不平、任何的困难,也不改变对真理的信仰,就叫作正见。它除了是正确的见解、信仰之意,更包含四层意义:第一,正见有善有恶;第二,正见有业有报;第三,正见有圣有凡;第四,正见有前生有后世。
世间上的知识有善、有恶,有时候不可靠,会欺骗我们,我们看看“痴”字的结构,“知”字上头加个“病”,害了病的知识就是痴。有的人似乎聪明,做起恶事,更加深重,如希特勒等。具有渊博的知识,并不一定和人格成正比,知识如利刃,运用不当,反而如虎添翼,伤人更多、更深。如何把知识转化为智慧、正见,才是最重要。
将知识化导为正知正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原理和照相一样,必须把光圈、距离、速度都调整得恰到好处,才能照出清晰美丽的画面,才能如实地看清楚人生宇宙的真相;缺乏正见,看世间如同雾里观花、盲人摸象,会产生严重的差错。
佛教的道理和修行方法,依每个人根性不同,而开演出种种的法门。基本上凡夫众生对佛法要养成正见,二乘根人要懂得因缘的道理,大乘菩萨要体悟空慧,而佛即是证得般若的觉者。从正见、因缘、空,到般若的有系统修道过程,好比世间人从小学生、中学生、大学本科生,再进入研究生,循序完成学业:我们学习小学的佛法,首先要培养正知正见,然后进阶至中学,观察十二因缘的道理;中学毕业了,更上一层楼,到大学里观照空慧;等到大学本科的学业完成了,最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研究生院去修习般若波罗蜜。这是一个非常有层次的学道位,至于到达什么阶段,就看每个人对自己的期许而定。
(二)正思维
正思维就是正确的意志、决意、思索,也就是不贪欲、不瞋恚、不愚痴的意思。贪、瞋、痴三毒,经常羁绊着我们,使我们无法迈向求道的路;贪、瞋、痴三毒,时刻盘踞我们的心灵,污染我们清净的本性。想远离这三种毒害,并不是简单的事,必须付出坚韧的力量,使我们的思维时时刻刻和正法相应,才能去除三毒,趋入佛道。
(三)正语
正语就是善良的口业,即是十善业中的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们的口中藏有一把利斧,说话不当,不但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因此肃口正语实在是很重要的。
(四)正业
正业指正当的身业,就是十善业中的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饮酒。除了消极不做恶业之外,还要积极地去实践慈悲喜舍等善行。
(五)正命
正命是正当的经济生活和谋生方式,如开设赌场、酒家,及贩卖杀生用的钓鱼具、猎枪等商店和屠宰场等行业,都不是正命。平常有规律的生活习惯,也是正命,譬如适当的睡眠、饮食、运动、休息、工作,不但能增进健康,提高工作效率,也是家庭美满、社会安定的因素。
(六)正精进
正精进即勇猛实践“四正勤”,四正勤是:(1)未生的恶要设法不使它萌芽;(2)已生的恶要彻底断除;(3)未生的善要努力助长;(4)已生的善要保持不灭,并且使它更兴盛。
(七)正念
正念就是把心念安住于“四念住”之上,四念住即: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把心时时放在无常、苦、无我之上,对世间的锱铢小利就不会贪恋,而能够勇猛向道。
(八)正定
正定是修得四禅定的境界,即是以禅定集中我们的意志,统一我们的精神,收摄我们散乱的身心,而培养完美的人格。
我们如果具备这八种入道法要,仿佛登山有了齐全的准备,就可以一阶一阶顺利地攀登佛法的高峰。
四圣谛好比治病的过程:一个人生病了,痛苦呻吟,是苦谛;知道病因,是集谛;对症下药,提出种种的医疗方法,如打针、做手术、运动、饮食治疗等是道谛;有了好的法疗,药到病除,终于痊愈,恢复健康,是灭谛。我们身体的疾病要治疗,我们心理的病毒,也要依靠佛法的药方来医治。从治病的原理来看四圣谛,实在非常合乎科学精神,充分显示出佛教的合理性。佛陀证道之后,即以五比丘为对象,展开弘法的工作。在初转法轮中,佛陀曾经三度演说四圣谛的妙义,称为三转;第一次为“示相转”,就是将四圣谛的内容定义加以解说,以便弟子了解;内容为,“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灭,可证性;此是道,可修性”。第二次为“劝修转”,就是劝诱弟子修持四圣谛的法门,以断除烦恼,获得解脱;内容为;“此是苦,汝应知;此是集,汝应断;此是灭,汝应证;此是道,汝应修”。第三次为“自证转”,告诉弟子佛陀本身已经证得四圣谛,勉励众生只要勇猛精进,必能和佛陀一样证悟四圣谛;其内容为,“此是苦,我已知;此是集,我已断;此是灭,我已证;此是道,我已修”。
佛陀一再讲说四圣谛,可知四圣谛的重要。它与缘起、三法印,都是佛教的根本思想。
1981年4月12日讲于台北“中国文化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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