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风流莫如唐诗-杜牧·秋夕:寥落深宫,渡船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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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年少时候,常常去山顶看星辰,总觉得与星辰面对面是无尽的乐事。后来读这首诗,因为不求甚解,也因为不识愁滋味,故而以为独坐庭院,看星火迷离,仍是妙处无穷。再后来,尝过了寂寥的况味,也明白了此诗的意境,终于发现,同样的星天之下,可以有烂漫,也可以有悲凉;可以有欢笑,也可以有沉默。

    对于世间的人们来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要不贪求、不争斗,无论何时何地,总能找到几分安恬。可是对于深宫之内的女子来说,春花秋月、夏风冬雪,都不能给他们些许温暖。他们是最微小的生命,只如秋草。作为君王的附属物,她们早已失去了自己,最初的梦想与希冀、美丽与清雅,都变成了最后的苍白与惨淡、孤独与寥落。深宫之内,从来都没有渡船,可以让她们泅出苦海。

    那里的时光本就萧索,更何况是冷落的清秋季节。真的很难想象,逢着秋天,暮暮朝朝,看落叶满地、秋草枯黄,那些形单影只的宫女如何度过。毕竟,人非草木,心随事转,面对光阴变换,身如飘萍的宫女,定然做不到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当然,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想,日日荒凉,年年清冷,她们早已习惯、早已麻木,于是也就无所谓春秋冬夏、无所谓风雨阴晴了。若是如此,命运之悲凉,就更让人扼腕叹息了。

    那幅深宫生活的图景,仿佛就摆在我们面前:晦暗的烛火,有气无力地随风摇摆;烛火映着屋内清冷的画屏;寂寥的女子就在那里,梦也无聊,醒也无聊。这个毫无生机的地方,就是她生活的地方,她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从她走入深宫的那天开始,就注定要在孤寂中看尽花谢水流。她的寂寞与悲哀,只有自己知道。

    面对这样的秋夜,她无言以对,或许也懒于言说。当生命只如野草,没有了尊严,没有了梦想,没有了远方,没有了彼岸,她只剩下孤寂,对于整个世界,恐怕她都不愿多说什么。那么,那些夜晚,百无聊赖的她,又能如何呢?

    轻罗小扇扑流萤,大概所有宫女都会如此,在无聊无味的长夜,用轻罗小扇扑打飞来飞去的萤火虫。显然,这里没有乐趣可言。古人说腐草化萤,虽然不属实,但萤火虫总是生在草丛冢间那些荒凉的地方。如今,在宫女居住的庭院里竟然有流萤飞动,此间的荒芜与幽冷,也就可想而知了。

    宫女用小扇扑萤,无非是为了消遣孤独的时光,驱赶包围着她的孤冷与索寞,但是这又能怎样呢?长夜还是长夜,秋光还是秋光,碧天还是碧天,凄凉还是凄凉。不管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深宫之内的色调。

    夜已深沉,寒意袭人。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时刻,带着心事最是难以安眠。夜凉如水,而宫女心里,何尝不是凉得没有了温度、没有了烟火气息。可是那又怎样?深宫之内的女子,有几个不是心凉如水,有几个不是人如落花?对她们来说,看似宽阔的皇宫,其实就是不归路,走进去就再也没有了自由和归途。

    坐看牵牛织女星。乍看之下,多么惬意。清风徐徐,碧天如洗,星河灿烂,人间静寂。若无烦忧在心,这样的情境的确可以让人沉迷。可惜这里是深宫,没有惬意可言。夜凉如水的时候,本该进屋去睡,可是那个宫女依旧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天河两侧的牵牛星和织女星。或许,看着这两颗星,她心中会生出缥缈的希冀。

    牛郎与织女,虽分隔两处,至少每年七夕还可以渡河相会。而宫女身处幽闭深宫,没有自由,没有归途,甚至连个念想都没有。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她们只能心灰意冷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容颜老去,心中的悲哀又有几人知晓!她们最能体会时光飞逝,也最能体会人生漫长。这是她们不得不面对的矛盾心境。

    此时,宫女久久地遥望着牵牛织女,夜深了还不想睡,定是牛郎织女的故事触动了她的心事,使她想起了自己不幸的身世,想到了自己悲惨的结局。多年以后,红颜老死,却也是了无声息,她们的悲欢与生死,世间又有几人过问?或许,这样的夜晚,她也会在星天之下,偶尔怀念绚丽的从前,偶尔向往美丽的爱情。总之,满怀心事都在这举首仰望之中。可是,想得越远,回神的时候就越凄凉。毕竟,她仍在寂寞的深宫,秋意正浓。

    禁门宫树月痕过,媚眼惟看宿鹭巢。

    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

    这里,依旧是深宫之内。无论是月圆还是月缺,无论是花开还是花谢,宫女的时光总是昏暗而凄凉的。百花鲜妍的春日、清风拂面的夏日、月色无边的秋日、雪花飞舞的冬日,对她们而言,都不过是黯淡流光里的瞬间。她们或是心如止水,或是心如死灰,反正,人间对于她们已如坟茔。

    张祜笔下的宫女,同样无所事事,人如黄花。她们与外界隔绝,没有自由,没有幸福,只有无边的孤寂,伴着她们后来的岁月。我们很庆幸,大唐的天空下,诗人们在诗酒流连的时候,时常将目光投向深宫之内,写下宫女们的凄凉和悲苦。若非如此,人们可能会忘记,宫廷之内还有无数苦恨经年的女子。

    这首诗题为《赠内人》,其实张祜并不可能真向宫女投赠诗篇,不过借此题目来驰骋遐想和遥念而已。作为宫怨诗,诗人匠心独运,不落窠臼,既不正面描写她们凄凉寂寞的生活,也不直接道出她们愁肠万转的怨情,只从她们中间某个人在月下、灯畔的两个颇为微妙的动作,折射出她的遭遇、处境和心情。

    这里是禁宫,宫禁森严,重门深闭。月光悄然移过宫门、移过树木,暗淡与朦胧不言而喻。从首句便可看出,即将出场的月下之人在百无聊赖之中伫立凝望已久。事实上,何止是此夜,许多个夜晚,她常常伫立在这里,看明月西移。那深闭的重门,如她深锁的心门,清冷得不见人迹。

    媚眼惟看宿鹭窠,紧承上句所写的禁门边月过树梢之景,引出了地面上仰首望景之人。这女子原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可是这样美丽的女子,空有明媚的双目,却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此刻在月光的掩映下,她正在看宿鹭的窠巢。她只能如此,因为只有树梢的鹭窠富有生活气息,所以吸引了她的视线。也许,在长久的孤寂之后,她需要这样的生活气息,来支撑自己凄凉的时光。

    我们可以想象,此时月过宫树,飞鸟早已投林,她在凝望鹭窠时或许会想:飞鸟都有归宿,可以飞出禁门,遨游于天地间。而自己却无法飞出樊笼,重回人间。只不过,她渴望的自由和幸福,实在太过遥远。

    终于,她回到屋内,坐在孤灯之前。灯光下的她,美丽如初,却又心事寥寥。孤灯之畔,斜拨玉钗,这极其优美的动作,已写尽这个女子的优雅与风姿。可惜,不管她多优雅、多清丽,也只能在深宫之内,看尽似水流年。

    剔开红焰救飞蛾。之所以斜拔玉钗,便是为了解救飞蛾。尽管这里有着说不尽的百无聊赖,也可以看出,她有一颗纯善静美之心。世人只知道,出家人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却不知,身如飘絮的宫女,也有这样的善良。或许正是为此,每次读这句,总会在感慨中生出些敬意。

    当然,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如果说她看到飞鸟归巢会感伤自己还不如飞鸟,那么当她看到飞蛾扑火会感伤自己的命运好似飞蛾。于是,剔开红焰,救出飞蛾,既是对飞蛾的同情,也是出于自我哀怜。只是,飞蛾有人同情,她却无人怜惜。正如林黛玉所唱: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无论是轻罗小扇扑打流萤,还是媚眼只看树头鹭巢;无论是独坐庭院仰望星辰,还是剔开红焰解救飞蛾,都不过是因为百无聊赖。在那个幽寂的地方,她们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些。走入深宫,若得娇宠,还有几日所谓的欢愉;若是失意,就只能在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苦度流年。无事可做,无情可寄,这就是宫女的生活。

    人间有味是清欢

    看山看水,听风听雨,琴书相伴,诗酒迷离。心若恬淡,日子就可以这般写意。世事多变幻,人生多起落,何不远离纷扰喧嚣,在寂静的地方,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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