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报》原编者按:尤里·尼古拉耶维其·阿法纳西耶夫,历史学博士,教授,俄罗斯自然科学院院士。1989年在莫斯科州诺金斯克第36选区当选苏联人民代表。曾是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人民代表大会中跨地区民主议员团领导人之一。1990年为“公民行动”运动的成员、“民主俄罗斯党”共同主席。1991年参加“民主进步”运动。
今天可以清楚地看到,“改革”年代(1985~1991年)是一个宏大、长期、内容丰富的过程。那个时代完全还可以理解为俄罗斯作为一个体系退出历史舞台。对今天的我们、对当时的苏联而言,1917年以及帝国的崩溃、灭亡、解体,是全球性危机的重要关口。此后有一个重建,而后再次发生在1991年。这是原苏联境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1986~1987年的事件如1986年4月苏共27大、1987年1月苏共中央全会、戈尔巴乔夫上台,当时所说的话、声明、改革和公开性一类的宣言等,在那些宏大事件的背景下,这一切今天看来是那么的琐碎而又杂乱无章。
1986年前夕,情况已经很清楚了——首先是经济的明显崩溃。商店里空空如也,食品紧缺。财政状况非常糟糕,因为这时恰逢石油价格下跌——从每桶30美元降到10美元。政府急于向外国借钱。而外方不再提供借款。当时的局面已经难以为继了。发不出工资,企业停产。各加盟共和国此时也开始分崩离析。曾经扮演强有力的纽带角色、苏共所维持的思想体系也破灭了。甚至于苏联存在的基础也是山穷水尽了。
在改革时期提出的概念中,最有效的当属“公开性”。因为如果要想谈真理,必然会首先谈到斯大林和斯大林主义,然后谈列宁。人们开始谈论那些以前不允许谈的事物。戈尔巴乔夫是变革的推动者。他运用这些概念,并试图赋予其具体的内容。但他大量发表冗长的演说,不仅没充实真理,却起了相反的作用。如果想一想这种崩溃、破灭的过程,它到底是什么?它是苏联作为一个国家、政治体的逐步退出。是宪法第六条规定作为领导力量并发挥主导作用的共产党退出历史舞台。是社会主义作为一种社会制度的消失。直到1991年戈尔巴乔夫从福罗斯返回莫斯科之前,在整个改革的期间,他都想拯救苏联、保留共产党、挽救社会主义。
但最主要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前,苏联专制力量已经酝酿成熟,要想把实际已经做完的事情变成现实,确切地说,就是不仅在事实上,而且在名义上占有苏联的全部财富,使之成为私人财产,并且这个过程在当时是全面推进,公开进行,只是它有另外的叫法罢了。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的一些决议完全是由苏共中央和部长会议正式通过的:关于合作社、租赁、个体劳动、建立合资企业和银行等。但这才是当时一切变化的主要决定性因素。这也就是说,我所说的经济危机、苏联经济制度和社会制度的危机等,都表现在这些决议及其执行的过程中。
在合作社和股份制的名义下实际上搞了什么呢?将国家财产实行了股份化,但在国有与私有的划分问题上,尤其是涉及预算经费和固定资产的划分时,却没有清晰的法律和权利的概念。1992~1994年,也就是发行私有化证券和抵押拍卖之前,在合作社、个体劳动和企业等决议的执行过程中,国家财产实际上已经被苏联官僚占有了。
这一切都是按照当时的法律进行的。比如,企业法只规定了合作社的财产,并未明确固定资产的投资主体。此外,还允许将投资和改造经费转化为消费基金——工资和奖金。而整个过程由厂长说了算。在这件事上我看不出有什么党政官僚的阴谋。它只不过是对自然过程赋予假法律和假权利包装而已。
苏联时期,军工生产几乎占国内总产值的80%。厂长们和有关部委负责人都以为他们实际掌管着全部的国家财产。关键是如何能将其变现。于是就有了变现。它成为合法的现象。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怎样支配这些钱?不能带回家,更不能继承。不可能使妻子和孩子有保障。于是就出现一些想法:必须私有化,必须使这整件事情合法化。时任政府要职的盖达尔和丘拜斯是改革的领头人。这里并没有什么大的计划。
俄罗斯是一个喜欢模仿、没有主动精神的国家。我们的政党是木头人,杜马有名无实,只会附和。所谓的选举、法院和检察院都是如此……国家机关是贪污、诈骗和抢劫的机构。也就是说,国家机关在职能上变成了完全相反的东西。而今,又有人企图用一些复制品在俄罗斯继续保留苏维埃体制遗留下来的一些东西。
与此同时,很多人都经受过的那种情绪的激荡,本身就是积极现象,尽管没有结果。很多事物借助公开性被揭露出来。那些再去读了一遍阿赫玛托娃的《安魂曲》、特瓦尔多夫斯基和格罗斯曼的书,再去看了一遍某些电影的公民,找回了自我。这也是积极的现象。现在很多人开始明白,什么是与叶利钦、盖达尔和丘拜斯的名字有关的民主化,那里根本没有任何自由主义——这也是积极的现象!确实,人们现在变得越来越疏离,离整个国家的事务越来越远,从政权中慢慢淡出……不一定去进行某种诈骗和肮脏勾当,但却是疏离。这成了人们行为的普遍动机。为什么现在人们不出来参加抗议活动呢?他们在问自己:还要受骗多久啊……丧失人性的几十年没有白白过去。
1992年,我脱离了民主俄罗斯党。我弄清楚了,那些曾经和我在一起的人,绝没有想要搞改革。他们就是要加入当权集团。最初是加入戈尔巴乔夫集团,索布恰克就是这么做的。索布恰克极其顺利地进入了政坛,而且这样的人远不止他一个。政权更替以后,他又进入叶利钦的政府。到头来,我们这些浪漫的民主派,成了鼹鼠们挖洞的幌子。
现在很多为政权服务的批评家在继续散布幻想。他们往民众的头脑和意识中灌输巨大的谎言。瞧瞧,这个“硅谷”到底是什么。这才是真正的模仿。这是彻头彻尾的骗局,因为住宅和公用事业的状况在恶化,还有与收入、工作、企业倒闭、社会冲突有关的情势也日益严峻。
问题在于,现实就是这样展现的——随着共产主义思想的消逝,我们赖以生存的凝聚剂也被摧毁了。因此,人们现在正试图重新发明这些能起凝聚作用的事物,但必须有一种伟大的思想,一个宏伟蓝图。当局看不到这个蓝图的未来,因而试图在过去的历史中寻找。似乎一切最好的事物还留在某个地方。由此而来的是——借着庆祝伟大卫国战争胜利65周年而发出的狂热“爱国主义”、不许篡改历史的法律等。这也是巨大谎言的一部分。民众的意识和政府的意向在该谎言中合在了一起。我们已经承受过很多,但在不确定性和混乱面前,民众仍然感到极其恐慌。人民需要某种可靠的东西。当局这时候跳出来说:我正是你们期待的可靠和稳定,只是你们要知道,我把自己和我们的过去,包括苏联之前的过去连在一起。所有人都息息相通,产生了双重欺骗和虚幻。可惜的是,我们的社会就在这种幻象中继续存在。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人们在现实生活中能明白和认识自己。(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是幻想和迷惘的时代。正因为如此,改革与我们今天的现代化尝试极其相似。
我想指出,现政权已经会使用现代政治手段,能比苏联政权更巧妙地操纵意识。此外,它有能力调节财源,让俄罗斯居民生活在权力的保护伞之内。实际上,这个政权不需要老百姓。因为拥有能源管道和原料,政府没有居民也能应付。因此,普京的全部政策不过是把居民圈进保护区:不许参加任何政治活动,不许参加任何经济活动。你们的位置就在这个保护区之内,而我们将保护你们(这是索尔仁尼琴的用语)。
还不曾有人提出改变制度这种任务。可以按另外的方式表述:应当改变俄罗斯的发展模式,改变其实质。能做到这一点吗?谁也不知道。但请设想一下:我们现在大声呼喊——打倒普京!突然普京没有了。什么会改变呢?我们仍将面对同样的问题。但是办法还是有的,应当努力保持自我,应当思考并寻找问题的答案,应当站在符合自己良心的立场上。
(粟瑞雪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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