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有运气了！你就是赖利，先生，对吧？”
在这个合众国里，再没有人比赖利更沉着冷静、庄重审慎的了。他停下来，从头至脚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最后才说道：
“我是赖利先生。你碰巧是在找我吗？”
“正是如此，”那人兴高采烈地说，“我终于找到了你，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幸运的事了，我叫莱金斯，是旧金山一所中学的教师。我一听说旧金山邮政局长的位置还空着，就决定要去得到它——因此我就到了这儿。”
“不错，”赖利慢慢地说，“正是你说的那样……莱金斯先生……你到了这儿。你弄到那个位置了吗？”
“唔，确切说来还没有，不过已经快了。我带来了一份请愿书，公共教育厅厅长、所有教师以及另外两百多人都在上面签了名。现在我希望你——如果你很乐意的话——顺便和我去拜访那个太平洋代表团，因为我希望尽快把这事办了赶回家去。”
“假如事情如此紧迫，咱们宁可今晚上就去拜访代表团，”赖利说，即便在一个不习惯的人听来，那声音也绝无嘲笑的意味。
“哦，今晚，当然可以！我可没时间去四处游荡。睡觉以前我就想得到他们的许诺——我可不是那种只说不做的人，而是讲求实际的人！”
“是呀……你算是走对了地方。你什么时候到的呢？”
“就在一小时前。”
“打算啥时离开？”
“明晚去纽约——后天上午去旧金山。”
“一点不错……那你明天干啥呢？”
“干啥！唉，我得带着这份请愿书和代表团去找到总统，得到任命，不是吗？”
“是呀……相当正确……你那样做是对的。然后又做什么呢？”
“下午两点参加立法机关的内部会议——让那个职位的任命得到批准——我想你会同意这样做吧？”
“是呀……是呀，”赖利沉思地说，“你又做对了。然后你就晚上坐火车去纽约，次日早上乘轮船去旧金山？”
“对——我正是这样筹划的！”
赖利考虑了片刻，然后说：
“难道你不能多呆……一天……唔，或者说两天吗？”
“哎呀，不行！那可不是我的作风。我不是一个四处游荡的人——我是一个注重实干的人，告诉你。”
风暴猛烈地刮着，漫天大雪在狂风中飞舞。有一两分钟时间赖利默默站在那儿，显然深深陷入了沉思之中，然后他抬起头来说：
“你听说过曾在加兹比旅店住宿的一个男人吗？……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没听说过。”
他让莱金斯先生倒退靠在一个铁栅栏上，抓住他的衣钮，像个“古代水手”一样紧紧盯住他，接着便开始讲述起来，显得平静安宁，好像现在是夏季，我们大家都舒舒服服躺在鲜花盛开的草地上一般，而并非被困扰在冬季午夜的暴风雪中：
“让我对你说说那个人的事。那是在杰克逊[25]时代。加兹比旅店当时是一家主要的旅店。唔，这个人一天早晨大约九点钟时从田纳西州赶来了，他坐着一辆堂皇的四匹马拉的马车，车夫是个黑人。此外他还带了一条好看的狗，他显然很喜欢它，为它感到自豪。他在加兹比旅店前停下来，店员、店主以及房内的每个人都冲出去接他，但他说‘不要紧’，从车上跳下来，让车夫等着——说他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他只是要去向政府索取一点点赔款，所以得赶到那面的财政部去把钱取到，然后立即赶回田纳西州，因为时间非常紧迫。
“唔，那晚大约十一点钟他回来了，订了一个铺位，让他们把马安顿下来——说他第二天早上又要去取钱。据说那是在1月份——1834年1月——3日——星期三。
“唔，2月5日这天，他把那辆优良的马车卖了，买了一辆廉价的二手货——说这同样可以把钱带回家去，他倒不在乎体面不体面。
“8月11日他又卖掉了两匹好马——说在那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走，一个人驾驶时不得不小心谨慎，因此他常常想到，用两匹马拉比四匹马拉更好一些——他索赔的钱也不很多，用两匹马也就轻轻易易地把这些钱拉回家去了。
“11月13日他又卖掉了另一匹马——说没必要用两匹马来拉那辆又旧又轻的车——事实上，一匹马也就拉得够快了，绝对没有必要跑得再快一些，既然冬季的天气转好，路途坚实平坦，非常便于行驶。
“1835年2月17日，他卖掉那辆破旧的马车，买了一辆廉价破旧、只需一匹马拉的轻便马车——说这样一辆轻便马车正适合在早春融雪的泥泞路上行驶，不管怎样，他一直总希望试一下在那些山路上驾驶一辆一匹马拉的轻便马车。
“8月1日他卖掉那辆轻便马车，买了一辆残缺不全的单座两轮旧马车——说他就是想驾着这样一辆马车行驶时，让那些幼稚的田纳西人看着现出目瞪口呆的样子——相信他们活了这么久还未听说过这样一辆马车呢。
“唔，8月29日他卖掉了黑人车夫——说他不需要一个车夫驾一辆单座两轮马车——无论如何车上坐不下两个人——此外，上帝也不会每天给一个人派个傻瓜来，这个人竟愿意给那样一个三等黑人开九百美元的工资——说他多年来一直想把那家伙赶走了——只是不愿意抛弃他。
“十八个月以后——就是说1837年2月15日——他卖掉那辆单座两轮马车并买了一副马鞍——说医生总是让他骑马，说在那样的隆冬季节，他还要驾车在山路上行驶，拿折断折断他的脖子去冒险，就太顽固不化了，如果他明智一点的话是不会那样做的。
“4月9日他卖掉马鞍——说既然他能够不用马鞍也觉得安全可靠，就不想拿他的生命冒险，在4月湿漉漉的泥泞小道上蹬着腐朽的马鞍骑马——不管怎样，他一直是鄙视用马鞍骑马的。
“4月24日他卖掉了马——说‘我今天刚五十七岁，身体这么强壮——骑马真是不能好好享受这样的旅程，这样美好的天气，那对我来说就太糟糕了，因为对一个还算男子汉的人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了：春天徒步穿过那些清新的树林，越过充满生机的大山——不管怎样，等收到赔款后，我可以把钱捆在一个小包里让狗带走。所以明天我起个大早，把原来那点点赔款收了，然后高高兴兴地告别加兹比旅店，步行赶到田纳西州去。
“6月22日他卖掉那只狗——说‘该死的狗呀，你才开始穿过这些夏季的树林和小山，就贪图起极大的乐趣了——这么讨厌透顶——你追逐那些松鼠，见到什么都汪汪直叫，还到浅滩上去跳个不停，把水弄得四处飞溅——你让人哪有机会去思考，去享受大自然呢——真该死，我什么风景也没享受到，倒自己拿起赔款来了，因为这才安全得多。狗在钱这方面是很靠不住的——我总得注意它——哦，再见了，伙计们——这是最后一次拜访——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顺顺利利、高高兴兴上路了。’”
大家默不作声地停顿了片刻——只有暴风雪的声音。莱金斯先生急躁地说：
“怎么？”
赖利说：
“唔——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是呀，是呀——那又怎么样呢？”
“我和那位老人家现在成了很好的朋友。他每晚都来向我道别。一小时前我还看见他来着——他明天一大早要去田纳西——像往常一样，说他打算办完赔款的事，赶在像我这样的夜游神起床前离开。他的眼里含着泪水，很高兴又要见到自己熟悉的田纳西和朋友们了。”
又沉默了片刻。陌生人接着说：
“就这些吗？”
“就这些了。”
“唉，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夜晚，我觉得这个故事好像太长了点。不过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唔，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哦，那它的要点何在呢？”
“唉，哪有什么特别的要点。不过，假如不是很急于要赶到旧金山去接任邮政局长的话，莱金斯先生，我建议你在加兹比旅店住一段时间，不用着急。再见，上帝保佑你！”
说完后，赖利和蔼地急转过身离开了中学教师——教师非常吃惊地站在那儿，沉思着，一动不动像个雪人似的，在明亮的街灯照射下闪闪发光。
他根本没有当上那个邮政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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