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婚事一波三折引发各种误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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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二嫂茫然不解,及至看到桌上的碎金,不由得颜色一变。“妹妹!”她抱怨着,“你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害人的念头?”

    在她看,绣春一寻了死,总是她照料不周,家人责备,街坊闲言闲语,会替她惹来极大的麻烦,自然是害人。而在绣春,哪里有害人之心,更何况是自己的亲人,嫂子的话未免太冤屈了她。这样一想,也就跟锦儿一样,忍不住双泪交流。

    “好了,好了!”王二嫂自知话说得太重,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解劝着说,“你千不看万不看,只看锦妹妹对你的这一片心,你也不该起那样的念头!就是我,这两天是怎么个情形,你倒问问锦妹妹看。大家都顾着你,反而倒是你自己不顾你自己。”

    听这一说,锦儿哭得更凶。她心里在想,自己对绣春,真比对同胞姐妹还要亲。旁人都看出来了,绣春自己倒不觉得,可知是跟她白好了!因此,这副眼泪之中,不尽是委屈,还有伤心。

    “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心。可是,”绣春说道,“你们也该想想我的心!”

    这句话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力,将锦儿的眼泪,轻易地拦住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的心,你好面子,这下子让人说嘴,自己觉得没脸见人?”她走近了来说,“你问二嫂,我们是怎么费好大的劲,在替你保住面子?本想,你的身子还弱得很,等你精神稍微好一点儿,细细告诉你,你不想想,你的难处,我们当然知道,当然会替你想法子,谁知道你这么心急,这么想不开!你怨谁?”

    绣春不响,将锦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自觉一颗冷透了的心,似乎在回暖了。

    王二嫂比较冷静,看出情势是缓和了,便即说道:“好了!我先扶你上床去,让锦妹妹把这两天的情形跟你说一说,你就知道了。”说着,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二嫂,你快回去穿衣服吧,受了寒不是玩的。”锦儿又说,“穿了衣服再来。”

    王二嫂不再多说,匆匆奔回去穿衣服。锦儿的委屈已经从泪水倾泻净尽,此时心情开朗得很,弯腰先拾起剪刀,然后找张纸将金子碎屑连同剩下的半只戒指一起包了起来。

    “真险!合是你命不该绝。我是饿醒的,梦里头想吃走油肘子,想吃烧鸭子熬白菜,总是到不了嘴,一急急醒了,正好看到你坐在这里。”锦儿又说,“这两天胃口不好,今天一天只吃了一碗藕粉,倘或晚上吃了饭,你这条命完了。”

    娓娓言来,特感亲切。绣春想起从认识李绅以来,锦儿处处关怀卫护的情形,心里一阵酸一阵热,再想到此番九死一生的经过,不由得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锦儿知道她内心感触甚深,只有极力劝慰着,将她扶上床去。而绣春的眼泪始终不断,先是感动,后是感伤。为自己哭,也为多少大宅门里跟自己一样遭遇的人哭。

    哭的不累,劝的却累了。于是王二嫂接着相劝,尽力宽慰,说没有人会笑她,话很恳切,却没有搔着痒处。绣春最伤心的是,跟李绅白头偕老的美梦,碎得不成片段了。

    “别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又让大家着急。”

    王二嫂的这句近乎呵责的话,倒是有些用处。绣春慢慢收了眼泪,服药睡下,但思前想后,终夜不能合眼。

    第二天人又不对了,发热咳嗽,还有盗汗,便把朱大夫请了来,细细诊察,开好方子,提出警告。

    “产妇似乎心事重重,抑郁不开,如果不能先把她心里的痞块打掉,药就不会有效验!”

    这个警告,很快地由锦儿转给绣春,又叹口气说:“我也知道你有心事。不过不是自己把心放宽来,养好了身子,一切无从谈起。”

    “就养好了,又还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你倒替我想想,怎么能够把心放宽来?”

    锦儿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毅然决然地说:“我原来的意思,等你精神好一点儿,咱们再细细琢磨,省得谈不出一个名堂,连我都烦。既然你连你自己的病都不顾,那就谈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反正我知道我的命薄。我什么人都不怨,连石大妈我都不怪她。”

    “别提这个人,提起来我恨不得咬她一口。”锦儿忽然说道,“绣春!你再忍个一天半天行不行?”

    “我不懂你的话。”

    “我是在想,我得回府里去一趟,先看看情形,把事情弄清楚了,回来再商量。”

    绣春不答,面现凄惶,倒又像要淌眼泪了。

    “你放心!”锦儿懂她的意思,急忙安慰她说,“我只去一天,明天一早就回来。”锦儿又说,“今天正月十三上灯,老太太不知道哪天回来,是不是绅二爷送?”

    一语未毕,绣春紧皱着眉,重重叹口气说:“咳!叫我怎么还有脸见人?想起来就揪心。”

    “暂时不见好了。我回去跟二奶奶商议,想好一个说法,把你们喜事延一延。”

    “喜事?”绣春苦笑,“哪里还有什么喜事?”

    “咦?你怎么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你以为人家还会要我?”

    “为什么不要你?这也不是了不起的事。绅二爷果然是真心待你,决不在乎这个。”

    “你不懂!”绣春摇摇头,语气简促,颇有不愿多谈的意味。

    锦儿不免反感。“我不懂,那么你懂啰!”她问,“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他如果知道我怀过谁的孩子,就一定不肯再要我。我知道他的脾气,他要避嫌疑。”

    “避什么嫌疑?怕二爷喜欢你,他不愿夺二爷的人,是不是?”

    “你道他不会这么想?”

    “如果他是这么想,你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锦儿很快地说,“因为他不是真的喜欢你。”

    在绣春听来这是强词夺理的歪理,可是一时却不知怎么驳她。

    “我再告诉你吧!现在这里的邻居,都知道你要嫁绅二爷,也知道你怀的是绅二爷的孩子。”

    绣春大为诧异,“这是怎么说?”她问,“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说法?”

    “你奇怪是不是?我告诉你吧,是我想出来的,你嫂子赞我这个主意,好比诸葛亮再世。”

    看她扬扬得意的样子,绣春急于要知其详,便坐起身子问道:“你是怎么个主意?”

    于是锦儿细说经过,绣春听得很仔细。每一句话都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觉得这个说法确是不坏,但传到李绅耳朵里,只怕会有是非。

    “绣春,你自己倒说,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高明?”

    “我很感激你。锦儿!不过,这就更教我没有脸见绅二爷了。骗了他一回不够,又骗第二回。”

    “你错了!你没有骗他。头一回,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是不好意思跟他说;这一回根本不是你说的。若说冒了他的名儿,我跟他赔罪,他一定也能原谅我的。”

    “是的!可是他不能原谅我。”

    “你总是这么想不开!”锦儿有不悦的神色,“你别以为只有你才知道绅二爷,他的性情我也看得很透,是宽宏大量,最肯体谅人的。”

    绣春不答,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锦儿便起身去寻王二嫂,将要回府里去看一看的话告诉了她。

    “是的,应该回去看一看。不过,”王二嫂问道,“锦妹妹,你能不能今天就回来?”

    “那怕来不及。”

    王二嫂面有难色,“我实在有点怕!”她说,“怕她不死心,再来那么一回,怎么办?我有两个小的,也不能整夜看着她。”

    “如果她真是要这样,我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也不能整夜看着她啊!”

    “不,不!锦妹妹,我不是说让你整夜看着她,有你在,咱们晚上轮班儿起来看看,总好得多。”

    “嗯!”锦儿不置可否。

    “还有,”王二嫂又说,“顶要紧的一件是,她跟你好,也相信你。晚上谈谈说说,劝一劝她,心境会好得多。如果一个人凄凄凉凉的思前想后,越想心越狭,那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锦儿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考虑了一会儿,慨然说道:“好吧!我现在就走,晚上回来。”

    “那就好极了!锦妹妹,晚一点不要紧,反正府里总有人送。我这里,不管多晚,我都等你的门。”

    于是,锦儿回房,将这话告诉了绣春,她连连点头,表示欣慰,证明王二嫂的看法是对的。

    03

    二更时分,听得叩门声响,绣春立刻精神一振,“锦儿回来了!”她说。

    王二嫂起身就走,开门出去,果然是锦儿。不但人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大包袱,一个网篮。

    “可回来了!”王二嫂一面接东西,一面如释重负地说,“绣春不知道念叨了多少遍。”

    “差点不能来!”

    “怎么呢?”

    “回头再谈。”锦儿说,“二嫂子,你借两吊钱给我。”

    “有,有!”

    王二嫂去取了两吊钱,让锦儿打发了车夫跟护送的一个打杂的小伙子,关上大门,回到绣春屋里。

    “大家都问你的好,我还替你带了好些东西来。”

    接着,便打开网篮,一一交代,不但“主子”,凡是跟绣春谈得来的,几乎都有馈赠。其中有个扁扁的红木盒子,抽开屉板,里面有本红丝线装订的册子,与十来块不同形状的红木板。王二嫂不知是何物,绣春却识得。

    “怎么会有一副七巧板?”

    “不是七巧板,比七巧板的花样来得多,这叫‘益智图’。”锦儿将那个本子递给绣春,“你知道是谁送你的?”

    “谁?”绣春想不起来,“谁会送我这个玩意?”

    “芹官。”锦儿说道,“芹官还说,你还欠他一个‘镖袋’,问我什么时候能给他。”

    原来芹官好动不好静,听说绣春的二哥在镖行里,便吵着要绣春带他来看王二,还要跟王二学保镖。芹官是曹老太太的命根子,谁都不敢跟他出门,怕万一磕磕碰碰摔了跤,谁都担待不起。所以绣春好说歹说地哄他,答应制一个小小的镖袋送他,才能安抚下来。

    “这是去苏州以前的话了,他倒还记得!可是,”绣春皱着眉说,“这个心愿怕一时还不能完成。”

    “这又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锦儿接口说道,“过两天,等你精神再好一点,让二嫂帮着,一半天就做好了。”

    “对了!”绣春点点头,“这件事我就托了二嫂!”接着她将这段情由,说了给王二嫂听。

    “这容易。”王二嫂转脸问锦儿,“老太太哪天回来?”

    “已经在路上了,是坐船的,顺路到金山寺烧香,还得几天才能到家。”

    “那么——”

    锦儿知道她是问李绅,却不愿回答。因为一提到他,就得谈绣春的终身大事,而她觉得此刻不是谈此事适宜的时机。

    “锦妹妹,”王二嫂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差点不能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二奶奶不放我。”锦儿答说,“你想,少了一个绣春,再少一个我,她自然撕掳不开了。”

    “二嫂,”绣春忽然插进来说,“我想吃点儿东西。”

    “你想吃什么?”王二嫂问。

    “不拘什么,带汤的就行。”绣春又说,“只怕锦儿也饿了?”

    “对了!倒是有一点儿。”

    “好,我一块儿做。”

    “不!”锦儿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想吃汤汤水水的,那天二嫂做的鹅油蓑衣饼,我还想吃一回。”

    这可是一样极费手工的点心,但王二嫂无法推辞,点点头说:“你可得有耐性。”

    说完,转身而去。锦儿与绣春相视一笑,莫逆于心。两人是唱惯了这种双簧,绣春一开口说要吃东西,锦儿便知是调虎离山,所以用蓑衣饼将王二嫂绊住在厨房里,好容她们倾谈不传六耳的私话。

    “我告诉你吧,还有个人送你东西。”

    锦儿从大包袱中取出一个小包袱,在绣春面前的床几上解开来,只见是好些补药,封皮上标着名目:“先天保和丸”“天王补心丹”之类。另外有两个小盒子,一个蒙着蜀锦,一个饰着西洋丝绒,一望而知是首饰盒子。

    “你打开来看!”

    绣春先打开锦盒,白绸里子上卧着一副碧玉耳坠,是小小的一个连环,上镶挂耳的金钩,下垂极细的金链,吊着一枚六角长形,上丰下锐的金刚钻,材料形制,精致异常。

    有谁会送她这么名贵的一样首饰?绣春心中一震!方欲有言,锦儿在催她看第二个盒子了。

    这个盒子里是一只金表,景泰蓝的底面,周围镶珠。揿机钮打开盖子,表面与众不同,一昼夜分成二十四格,正中上下都刻着罗马字“十二”,外圈每两格注明地交,上面的“十二”是午,下面的十二是子。

    “你把后面的盖子再打开来!”

    这一打开,绣春大出意外,原来后盖背面刻得有字:“一日思君十二时!”

    “我可不能要‘他’这两样东西!”绣春神色凛然地说,同时将两个盒子向外推一推,很明白地显示,药物照收,首饰不受。

    锦儿并无诧异的表情,是猜到绣春会有此表示,但亦没有反应,只说:“他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还叫我跪下来罚咒。”

    “罚什么咒?”

    “他的那句话,只能带给你,再不能跟第二个人说。”

    “你罚了咒没有呢?”

    “我当然罚了。”锦儿答说,“我本来很不情愿,哪有这样子托人捎信的?后来想想,如果我不肯罚咒,他就不会跟我说,我能不知道他要跟你说的是什么话吗?所以我罚了。”

    “这句话,”绣春很快地说,“我不要听!”

    “听不听在你!”锦儿顺口就说了出来,“他说他要来看你。”

    这一下,绣春不但听了,而且要问:“什么时候?”

    “他没有说,只说让你知道就好了。”

    “你没有问他?”

    “问了。”锦儿答说,“他还是不肯说,意思是抽冷子来这么一下,所以自己都不知道时候。”

    绣春不作声了,紧皱双眉,心事重重。怔怔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锦儿,劳你驾,把二嫂请来,我得挪地方!”

    “挪地方!挪到哪儿去?”锦儿觉得很不安,“你别忘了,你还不能劳累,更不能吹风。”

    “那,那怎么办呢?”

    “你别急!只要你拿定了主意,法子自然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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