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好兄弟叫榔头,大名上官青楼,当年他爹想给他取个文雅点的名字,就找了本唐诗宋词三百首,在他一周岁时候让他自己拿笔划拉,划到什么叫什么,于是杜牧的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让他拥有了那么高贵的名字。
我的名字相比榔头兄而言,就没有什么太深邃的故事。
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我出生时爷爷高兴坏了,他语重心长地对我爸说说:老祖宗几千年前就教导我们要顺应天道,他姐姐出生时刮着大风,叫司马大风,他今天出生,正好咱家刚换了个大灯,就叫司马大灯吧。
我爸说:不能改个高雅一点的么,司马海涛,司马大强这样的名字不行吗?
爷爷和蔼地说:还是大灯好,灯有光,人有神,此子将来继承我衣钵,前途无可限量。
我爸说:好,都听爹的。现在您能把菜刀收起来了吧?
我爷爷叫司马如风,人如其名,潇洒倜傥,风一般的男子,据说当年十八里开外的村里的姑娘都慕名来偷窥。能目睹我爷爷芳容的,回去都是满面桃花朵朵开,其中外村还有个姑娘相思成魔,疯掉了,天天在大街上念叨着“如风啊如风,快快钻进我的胸窝窝”。
他不仅长得好看,而且满腹辞藻,自幼饱读诗书,村子里但凡是带字的东西他都不会放过,十几岁的时候,一手“男”、“女”两字写的出神入化。
爷爷很年轻的时候就在村里开了个私塾,取了个名叫“如风书院”,村里人都知道爷爷的本事,纷纷把孩子都交给爷爷教导。
据我爸说,我们村里的孩子,写“男女”二字写的都特别凌厉,各个村里盖茅厕时,都会来请爷爷的徒弟前去题字。
但随着日军侵华,原本蒸蒸日上的教育事业被小日本给破坏了,村里的男人都跑去打那帮狗娘养的。爷爷虽然生的细皮嫩肉,满腹文骚,但也是个赤胆忠心的汉子,一听到国家的召集令,立刻扔下诗经戒尺,撸起袖子就加入到抗日大军之中。
后来据爷爷说,他们运气不佳,第一仗就惨败,其他人都被当场打死,他负轻伤,而日本人那时缺少文秘,看爷爷生的白净细腻,是个书香门第,就留下他做点文秘的工作,负责给他们写写报。爷爷是有大智慧的人,当时就屁颠屁颠的选择了跟着日本人混。村里消息灵通的人将这事传回了村里,爷爷成了人人唾骂的狗汉奸,好在那时爷爷还没娶奶奶,不然奶奶的命运恐怕有点惨。
两年后,爷爷在一个大晴天回到了村里,被村里人拖到村子中央,就要绑到了那颗千年古树上面,要活生生的饿死他。
爷爷说:饿死我也可,我包袱里有个盒子,你们先打开看一眼。
村民说:看你娘,饿死你个狗汉奸。
其他村民说:他说的对。
大家一边绑爷爷,一边打骂他。这时候有个姑娘走了出来,她对大家说:司马先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也教过村里那么多孩子,大家给他一个机会,先看看他包袱里面有什么东西。
说着,姑娘从他包袱里摸出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根差不多大小的骨头,像鸡骨头一样。
村民说:你在小日本那里吃香喝辣,还要带回来显摆?你他娘真是畜生,该死,现在就弄死你。
爷爷说:我每杀死一个日本兵,就切掉他一截手指,你们看到的,是日本兵的手指骨。
在场的人听完,半天没说话。但很快有人提出质疑:你糊弄鬼呢?怕被打死,拿畜生骨头来糊弄俺们?
爷爷语气平静地说出了十三个日本人的名字,说:村里也有组织联络员,战绩可查。
也巧,当时村里有个正在养伤的八路军队长,听到后派人联系了上面的人,名字报上去之后,探来的消息让村里人都目瞪口呆:那十三人并不是在战场被毙,都是凭空失踪,而且其中有六人是军官,两人是军医,其余几人是士兵。镇上的日本兵团里甚至都认为他们被中国的鬼怪给掳走了,吓得想回家找妈妈。
如此,爷爷立刻从狗汉奸变成了民族英雄。角色变换比翻脸都快。
后来村里人问爷爷是怎么杀的那十三人,毕竟他一直给人一个白面秀才的印象。
爷爷说:我们上战场之前,每个人都带了一包烈性老鼠药,一旦被俘,宁可死也不让日本人侮辱,这事你们也都知道吧。
村里人说:知道。
爷爷说:大家死的比较快,没机会吃老鼠药,我就偷偷把那些老鼠药都收了起来。这两年里没干别的,竟研究老鼠药了,后来配出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专门毒那帮侵我国土的大老鼠,当时我暗地里给这毒药取了个名,叫“鬼见抖”,明白吧?鬼见了都哆嗦。
村里人说:噢,那为啥不叫鬼哆嗦?
爷爷说:这就是读书和不读书的区别。
回来后,爷爷不仅成了名族英雄,还娶了我奶奶——就是那个敢在几十人面前说相信爷爷,站出来解开爷爷包袱,拿出盒子的那个姑娘。
按理说其他姑娘们听到这个消息,悲痛欲绝的应当不少,但战乱年间,活下去都很艰难,哪里还会琢磨恋爱质量?有口气喘就不错了。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爷爷继续教书育人,十里八乡文武双全夺命书生的称号不是盖的,人们都愿意把孩子交给一个能文能武的民族英雄。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爷爷培养了一群读圣贤书的文人和卖耗子药的好手。但后来赶上七十年代的那点破事,文人都去投奔卖耗子药的了。
唯独可惜的是,我爸没被培养出来,原因很简单——我爸天赋异禀,一个月都背不会一首诗。
奶奶和爷爷算是相亲相爱的典范了,两人从不拌嘴,感情极深,只可惜天妒眷侣,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奶奶就得了重疾仙去。她走之后,对爷爷打击很大,一个月瘦了四十斤。
爷爷勉强走了出来,几年后,我姐姐和我先后出生,才让他有了新方向:继续教我们读圣贤书。
好在我出生时已经是和平年代,不然耗子药也是专业必修课了。
我姐姐不行,死活不读书,打骂无效后,爷爷差点配一方耗子药让她吐两天白沫。我爸找了村里很多老人求情,终于把姐姐从爷爷手里拽了出来,但爸也不敢把姐姐放爷爷身边了,直接把她发放到了外地我姑家,我姐那非主流的底子就是那时候培育出来的,在外地没人管没人问,想咋疯咋疯。
我就不同了,爷爷亲手配了最后一剂老鼠药对我说:大灯,你如果不听话,这老鼠药不是你吃就是我吃,你看着办吧。
在那之前,我爷爷一直给我持续灌输中国的孝道: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爷爷时常说:你看,父母命尚且不可违,更别提爷爷的命令了,你懂了吗,大灯。
看到那包老鼠药,又想起之前爷爷对我的谆谆教诲,我说:爷爷,我会好好读书的,这老鼠药你带到棺材里吧。
那是我人生里第一次被打。
别人的童年,都是在摔泥巴、玻璃球等游戏中度过,我则是在三字经和弟子规中度过。偶尔爷爷给改善下伙食,就会背几篇唐诗宋词,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三个字以上的句子是那么的感人。我唯一的娱乐活动,是练习爷爷用榆木给我做的一个弹弓,据他说,当年他在日本人阵营里的时候,也没少拿这玩意打瞎小日本的狗眼,打的太多,都没计算战绩。
一听那是打过日本人的弹弓,我立刻肃然起敬,练起来格外卖力,终于有一天,我隔着五十米远,精准地把爷爷的脑门上打起了一个高约两厘米的青包。然后我欢欣雀跃的跑到爷爷身边:爷爷,我再练两次,就可以打瞎你的眼了。
那是第二次。
大概在小学年间,我已经背会了正常人一辈子背诵的诗文。而那时的我成绩也相当诱人,语文几乎都是满分,其他课程也都是非常无解。这种学习小霸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初中,刚升入初一的时候,学校里发下了一本叫做英语的书,而且还是主科目。我把英语课本带回去交给爷爷,爷爷一把火烧了英语课本之后,抄起柴火棍就跑到校长室里:你们这帮牲口,这帮外国佬侵我华夏土地,毁我大好河山,你们现在竟然学习他们的鸟语,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老祖宗么!你们还配当老师?TMD连汉字都还没学精,就要去学鸟语,惹急眼了老子一包老鼠药灭了你们全校!
校长是爷爷当年的学生,也深知爷爷当年毒杀13个日本兵的本事,吓得面色惨白,连连赔笑脸,并解释说这是教育局的命令,他也做不了主。
爷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没再为难他,对我说:大灯,带上弹弓,咱去教育局。
我用力的点了点头,揣着弹弓和爷爷去了教育局。
那是我首次体验到人民警察的威严。
从那之后,爷爷没事就去教育局喝茶,局长和副局长等人看到爷爷,老远就吓跑了,要不是政策不允许,他们都想从宋江武校请俩保镖了。
当然,我的成绩自此一蹶不振。爷爷告诉我:你胆敢学鸟语,在鸟语考试中得1分,我就把你的眼打瞎。我当然很听话。
再往后,我已经不需要爷爷的督促,每天醒来都是三遍弟子规热身,兴致高了也会诵读上几段黄帝内经。爷爷看到了我的自觉模样,了却了一桩心事,便开始自己找寻一些乐子。
人一旦没有追求了,便会孤独,爷爷让我独立发展之后,无欲无求,又开始想念奶奶,以至于常常深夜无法入睡,这也让爷爷养成了每天饮酒的习惯。
爷爷有一天去镇上买茶叶,突然被一个女人给深深的吸引住了,那个女人二十几岁的年纪,跟我奶奶年轻时候长得有八分相似,是洗头房的女人。自那之后,爷爷去往镇上的频率便高了起来,有熟人回家告诉我爹,说爷爷这么大把年纪了要注意身体,就不要去洗头房这些毁人身骨的地方了。
我爹鼓足了勇气才敢找爷爷谈判,我爹说:爸,听说您经常去镇上洗头房里活动。
爷爷说:咋了?老年人不能有爱情?我体育锻炼一下有何不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听过没?
我爹说:您老都快八十了,身子骨经不起折腾,您这么玩,我们哪还有脸出门。再者说,您也是读圣贤书的人,圣贤书里没教人……嫖娼吧……
我爹说完这话,都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以爷爷的脾气,听到这种话,应该会转身去摸菜刀。出人意料的是,我爷爷愣了半晌,啥话也没说,点了支烟就回屋了。
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所有的家伙事搬去了镇里,直接光明正大的和那个女人住在了一起,那女人也做出了让世人惊异的事——她从良了,一心一意的陪着爷爷。
这两人在用行动告诉世人:真爱是无需让所有人都认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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