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裂变 遍地狼烟-公元八八二年,唐僖宗中和二年,齐金统三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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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城

    同州防御使朱温结婚了!这可是轰动整个同州城的大事,军营中,整整喧闹了三天。然而,此事对于朱温的亲兵们来说,却是满心的疑惑。按理说,朱温已过而立之年,早就该结婚了,而且,朱温并不缺女人,每行一地或每占一城,他的亲兵头一件事就是为他找女人。朱温眼下,女人一大堆,孩子也有好几个了,但是,他从来没举行过正式的婚礼,多少人给他提亲说媒,都被他谢绝了,就连大齐皇帝的宠臣孟楷都为此碰了个软钉子。但是这一次,朱温一反常态,竟主动嚷嚷着要结婚,而且还吩咐一定要大操大办。

    说起来,这事确实有些反常:朱温率军进入同州后,几个亲兵在同州街上看到一位绝色女子,就像往常一样把她抢了来送给朱温开心。但奇怪的是,朱温一见这女子,竟破天荒地以礼相待,并当即吩咐同州从事蒋玄晖、副使朱珍将这女子礼送回家,而且嘱咐二人向这女子的父母正式提亲。

    最令人不解的是,婚后第二天,朱温就告诉亲兵们,以后再也不用给他找女人了!亲兵们发现,自此之后,朱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对新婚夫人恭敬有礼,对属下也温和多了,不像过去,动不动就大发雷霆。

    这件事情,只有朱温自己心里最明白。他的新婚夫人姓张,闺名兰舒,和朱温一样,是宋州砀山人,但他们的家境有天壤之别。朱温家在午沟里的一个小山村,其父朱诚是位私塾先生。朱诚在世时家境还算勉强,不想,朱温七岁的时候,朱诚一场大病就过世了,自那之后,朱家生活日趋艰难,朱温母亲王氏只好带着朱昱、朱存、朱温三兄弟靠为富人刘崇帮工来维持生计;而张家却是宋州富甲一方的大户,张兰舒之父张蕤又是宋州刺史,因此,张家既富且贵,是远近闻名的望族。张兰舒不仅貌美如花,而且颇通文理,真正是秀外慧中、丽名远播,小小年纪就得了个“宋地阴丽华”的美誉。

    朱温少时外出打柴曾远远地瞧见过张兰舒——当时,张兰舒正随其母到庙里上香。自那之后,朱温即私心倾慕,他曾遥指宋州城对大哥朱昱说道:“我要是能和张兰舒说上一句话,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了!”朱昱当时叹道:“三儿,别瞎想了,咱没那个命!”朱温也明白,他大哥的话没错,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时常在心里念叨着张兰舒的芳名。

    不想,几年后宋州发生的一件大事让两家的运境发生了大变化:黄巢率义军攻陷了宋州,张兰舒全家跟着张蕤逃出了宋州城,而朱温则和二哥朱存一块参加了义军。朱温参加义军后,一心想出人头地,打起仗来非常勇猛,因而屡立战功,没过几年,他就成了黄巢的心腹大将。

    朱温得志后,一有机会就派心腹到宋州打探张兰舒的下落,不想,几年过去了,一直音信杳然。

    亲兵们万没想到,他们在同州街上抢来的这位美女,竟然就是他们大帅日思夜想的心上人!朱温一见张兰舒,自然是狂喜不已,一问才知,张氏一家竟然就寄居于同州城内。朱温心中连叫“天意”,忙不迭地将这段往事告诉了蒋玄晖、朱珍,并让二人前去张家提亲。

    蒋、朱二人也喜不自胜,连声说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怪不得主公一直不肯成家,原来,上天给主公配有佳偶等着呢!”

    蒋玄晖,字子章,亳州人,虽然少时家境贫寒,却读过几年私塾,曾在光州任过小吏,被朱温俘获后,就一直在朱温幕中任职,甚得朱温信重。朱珍则是朱温帐下有名的悍将,他和庞师古、胡真、丁会、氏叔琮、徐怀玉、郭言、邓季筠、张存敬、刘康义等人并称朱温帐下“十虎将”。

    蒋玄晖、朱珍见到张蕤后,便将朱温对张兰舒的思慕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半天。张蕤知道,朱温乃大齐皇帝黄巢宠爱的上将,权势熏天,他怎敢不从?蒋、朱二人一文一武,对张兰舒是半撮合、半逼迫,张兰舒也只好半情半怨、半推半就地成了朱温夫人。

    婚后,张兰舒的芳名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整个义军,有好事者竟将她与尚让之妻刘姣娘并称为“大齐双姝”。

    朱温自小就把张兰舒看作天人,在她跟前天生就有一种自惭形秽的心性,婚后自然是尽力地温存宿款、礼让有加,大小事务、家情军计,都虚心向她讨教。张兰舒初始还对朱温的粗俗与虎狼秉性心存芥蒂,但是,不久也就嫁鸡随鸡、随遇而安了,而且还不时地为他献计谋划,每每令朱温拍案称好。闲暇时,她还会教朱温认字识文,讲史论经。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本粗豪暴虐的朱温,竟也在张兰舒的熏陶之下,磨削了不少暴戾之气。

    然而,朱温并没有兴奋太长时间,烦心事就接踵而来了:先是派出去攻掠的几路兵马作战不利,相继退回了同州;后来,唐军接踵而至,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数万唐军就兵临同州城下了。朱温无奈,只得遣人上表长安,请求大齐朝廷派兵增援,可是,接连上了十道表章,长安是一兵一卒都没有派来。

    情势已相当危急,眼见同州城随时都有被唐军攻陷的危险,朱温只得召集将僚商议对策。

    将僚们此时也明白眼前的困境,个个脸色凝重。朱珍道:“自打黄王攻占长安即位大统之后,两年来,咱们攻南阳、拒兴平、战同州、大败王重荣、占据左冯翊,连连报捷。但是,王重荣与杨复光一会合,唐兵已不下五万,几次大战下来,我军损失很大,眼下人马已不足五千。更为可怕的是,其他勤王唐兵正蜂拥而来,眼下情势已是危急至极。依朱某看,不如放弃同州,退归灞上,设法与华阴的黄邺和华州的李祥联络,然后再伺机而动。”

    “不妥!”左军都将庞师古沉吟道,“大帅官居同州防御使,放弃同州就是擅离职守。何况,同州一失,长安东北门户大开,唐兵必会长驱而入。再者说,眼下唐兵四集,要想突围,必然是一场恶战,即便突围出去,也定会损失惨重,到那时,大帅一要背负擅离之罪,二要寄人篱下……”

    “那我们不就成丧家之犬了吗?”右军都将郭言插口道,“要真是这样,依我看,还不如投降大唐朝廷呢!”

    “你说什么?”朱温一拍帅案,怒目道。

    人称“虎侯”的郭言赶忙把头一缩,嘴里嘟囔着:“那……那该怎么办呢?”

    监军严实见状,连忙站起,对朱温笑道:“大帅息怒,郭将军也是情急,不过随便说说,哪能真的投降呢!如今圣上委将军以重任,虽然偶遇挫折,但兵家势有强弱,哪能一遇不顺即生逆心呢?依卑职看,为今之计,一是固守城池,二是分遣使者向黄邺、李祥二将军求救。”

    朱温脸色稍霁,转身问一旁端坐的同州掌书记谢瞳道:“谢先生,您看呢?”

    谢瞳面无表情地说道:“严公言之在理,此事的确应当从长计议。”

    朱温见一时难有良策,只好令诸将各回本军。

    诸将纷纷告辞,只有谢瞳端坐未动。朱温知道他心中一定有了主意,待诸将离去后,便问道:“子明先生,如今情势危急,有何良策救我?”

    谢瞳恭身而起,反问道:“但不知主公所问是黄家之事呢,还是主公之事?”

    朱温笑道:“两件事难道不是一件事吗?”

    “不然!”谢瞳掰着手指说道,“眼下,诸道行营都统、当朝宰相王铎率山南、剑南军屯于灵感祠;邠阳节度使朱玫率岐、夏两军扎营于兴平;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扎营于渭北;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行营左司马周岌率许州、寿沧、荆南军扎营于武功;富延节度使李孝昌、朔方节度使拓跋思恭扎营于渭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扎营于京右……近百万大军,已将长安四面围定。这还不算,诸路藩镇仍在源源不断地向长安发兵。可见,唐天子土德未厌,气数未尽。反观黄王,自打占据长安以来,一直久居深宫,任用失当,孟楷等人专务壅蔽,致使奏章难达,军情不畅。近无独断之明,远无治国之道,破亡之兆已再明显不过了!眼下,黄王以长安一城而敌天下之军,将军虽然勇冠三军,力战于外,但又能奈几何呢?”

    朱温会意,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请先生妥为安排,静候我令。”

    谢瞳告辞后,朱温来到后堂。张兰舒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只是来回踱步,便问道:“怎么了?”

    朱温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夫人,你看黄王这人怎么样?”

    张兰舒道:“要说黄巢此人,倒是文武全才,也算是一代枭雄了。”

    朱温蹙眉道:“依夫人看,黄王的天下还能坐多久?”

    张兰舒一撇嘴:“坐天下?黄巢现在也叫坐天下?”

    “黄王已称帝两年多了,又占据着京城,如何不算坐天下?”朱温反问道。

    “黄巢自起兵以来,转战中原、江淮、岭南、关中,征战万里,却不据一镇,不守一城,得失频仍,毫无所得,好不容易攻克了长安,又不趁机灭除唐室,而是急于称帝,致使唐天子得以逃往成都。如今朝廷元气渐复,诸侯们也都回过神来了,这才使得兵临城下,危机日甚。我看黄巢死期已经不远了!”张兰舒说话的口气几乎与谢瞳一个腔调。

    朱温叹了一口气,说道:“连夫人都这么看,我还犹豫什么呢?总不能跟着他陪葬吧。”

    张兰舒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主意了,不过,此乃天大之事,我劝你不必着忙,还应多方筹划。”

    朱温面露疑惑地看着张兰舒,张兰舒也用一双俏目盯着朱温的那张方盘大脸,两人对视了良久,张兰舒方才笑问道:“你当时从军,八年戎马,所为何来?”

    朱温顺口答道:“当然是为了出人头地,好娶你为妻啊!”

    张兰舒正色道:“眼下黄家无望,生死关头,必然得另谋出路。要卖好价,须得先成奇货!你可要算计好了。”

    朱温望着张兰舒那双俏丽中藏着深机的丹凤眼,心中似有所悟……

    赌战

    朱温次日一早来到防御使衙署,诸将早已恭候多时了。他也不容大家议论,一坐下就颁布军令:“老弱伤残明日一早全都到城墙上站着去,多插旗帜,其余所有军马,包括四门守城精兵,明日辰时统统到演武场集结,随本帅出城迎战杨复光、王重荣!”

    大帅这是要干什么?诸将心中皆暗暗嘀咕,但谁都没有出声,只是面面相觑,只有严实大着胆问道:“大帅如此布置,属下实在不解,这城门……”

    朱温打断了他:“无须多问,本帅自有妙计退敌,各自准备吧!”

    严实望着朱温那毫无表情的脸,想说什么,但是犹豫再三,还是默然退出了。

    次日午时未到,大唐天下兵马都监杨复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即率领着五万唐军,直奔同州杀来。将近城池,二人不觉一怔,只见同州城墙之上,旌旗招展,甲戈耀日,军威甚为壮观。杨复光大奇,问王重荣道:“王令公,是不是朱温有援军到了?”

    王重荣勒马停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说道:“斥候没有回报呀!”

    杨复光蜡黄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嘀咕道:“朱温用兵诡诈,不可不防。”随即勒转马头,高声叫道,“八都将听令,原地列阵!”

    王重荣也对河中大将常行儒吩咐道:“传令各军,列阵待命。”

    话音刚落,同州城猛然响起一通鼓声,随即城门大开,大队马军、步军自城门呼啸而出。王重荣赶忙下令:“弓箭准备!”各军弓箭手连忙持箭上弦,严阵以待。对面朱军却在一箭之地骤然驻足,眨眼间,即列阵完毕。王重荣一眼望去,不禁暗自喝彩:人称朱温善于驭军,果然所言不虚!不过,他放眼打量了一下,好像朱温军马并不太多,约略估计,也就是四五千人,他不禁又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朱温跨乘遍体黝黑乌亮的“一仗乌”良驹缓缓出阵了,红色的披风在正午日光下倍觉醒目。王重荣见状,也策马出阵,远远地就大声高叫:“对面可是朱将军?”

    朱温双手抱拳:“朱温给王令公施礼了!”

    “朱将军客气,不知朱将军能否听老朽一言?”

    “请令公指教,朱某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想给将军提个醒,将军可知祸不远矣?”

    朱温一笑:“敢问令公,祸从何来?”

    王重荣神态显得极为诚挚:“将军只看长安京畿四周,云会天下勤王之师,各路兵马源源而来,黄巢窃据长安,以一城而敌天下,还能有几日坚持呢?你这小小的同州城,兵寡粮少,破城已在眼下,胜负早分,将军又何必多令生灵涂炭呢?”

    “胜负早分?”朱温一哂,“那好,就照老令公所言,为避免军士无谓的伤亡,我们就来个比武论胜负,如何?”

    “如何比法?胜负之后又当如何?”

    “你我两军各派将领阵前比试,如我军败了,我当举城而降,一切但凭老令公处置;如我军侥幸取胜,就请老令公暂解围城之兵如何?”

    王重荣略一沉吟,回头看了一眼杨复光,见杨复光点了点头,便答应了朱温:“如此最好,一言为定!”

    朱温归阵后,郭言一举精钢槊,跃马而出,飞驰到唐军阵前,双目圆睁,大声呼叫道:“我乃郭言,谁来与我比试?”

    王重荣闻听来将乃义军中有“虎侯”之称的猛将郭言,不敢怠慢,正要点选将领应战,常行儒却已拍马出阵:“常行儒来也!”

    两将相遇,再不答话。郭言一柄精钢槊煞是厉害,舞动起来呼呼生风,常行儒初始还能举刀还击,但几个回合之后,就只有招架之力了。常行儒大惧,正要拨马回阵,猛听得“当啷”一声,手中的大环刀已脱手飞出,就在他心胆俱裂的一愣神间,郭言已伸手抓住了他的系甲丝绦,大喝一声就把他拉下马来,同州军阵中立时跑出几个军士,将常行儒绑了起来,郭言哈哈大笑着驰回了本阵。

    见常行儒被擒,唐阵中一员银盔银甲的小将飞马而出,一边舞动银枪,一边高声大叫:“贼将,留下常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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