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
七日后,6月1日,19:00。
“从前天凌晨到今天下午,我市十一家甲级医院并未收治一例AAS患者,最近一例确诊患者周某云,发病时间为5月23日凌晨。专家推测,在702研究所终止对皂泡的探测试验后,AAS疫情已得到控制,不再有新的病例出现。”电视屏幕上,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读出了振奋人心的话语。
电视机前,秦文秦武击掌相贺:“我们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时间证明一切,自从“盘古”工程被再次叫停后,连续一个星期,Y市都没有一例新的非典型性失忆综合征病例出现——这其中自然有大多数市民趋利避害,提前远离“危险区域”的缘故。但与此同时,个别勇敢又或脑筋不太正常的“探索者”以身试险,主动接近“记忆幽灵”,想要改变自己记忆的举动也全告失败。
“盘古”工程副总设计师在电视采访中进一步佐证了林泉的说法:就在5月初,实验组启动了一台小型粒子发射装置,对“皂泡”诞生的位置持续发射数种夸克级粒子,通过观测粒子的状态变化,来探索“皂泡”的物理特性。这项实验重新点亮了“皂泡”,也被部分专家认为是释放出 “记忆幽灵”、引发“AAS”的罪魁祸首。如今,随着粒子发射机的关闭,那个“幽灵”似乎被剪断了翅膀,被重新关回了笼子。
还有更振奋人心的消息。当秦文拿起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时,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中央,并阻止了他按下按钮的手指。
“在诱惑面前,我忘记了初心,将党纪国法抛到脑后,最终铸成大错。我愧对组织的栽培,愧对党和人民……”电视画面中,徐天的头埋得很低,双手交错在胸前,冰冷的手铐撞击出清脆的声响,他隔着冰冷的铁栅栏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忏悔道,“希望其他领导干部能以我为鉴,不要像我一样,走上犯罪的道路。”
画面最终定格在徐天的双眼特写上,这双曾不怒自威的眸子此时神采黯淡,两滴眼泪从眼角的皱纹里缓缓流淌出来,这样的表情与电视机前秦文的笑容相得益彰,秦文对秦武说: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两天前,徐天,这位口碑风评一直不佳的副市长在纪检人员微言大义的劝说下,在“双规”期间交代了自己的经济作风问题,包括收受贿赂、控制舆论等。其中的不少细节,例如受贿对象、贪腐金额都与“AAS”患者记忆中的新闻报道吻合。这一点恰好再度印证了“平行世界”理论的真实性——六年前,徐天坐上副市长的位置后,就走上了贪污受贿的道路。受这件事启发,个别学者甚至提出,能不能“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继续观测、挖掘、研究平行世界,进而对现实产生积极影响与指引”的大胆设想。然而这个提案很快就被否决了,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更渴望的是安全与平静,而非在危险的边缘试探所谓的“真相”。
自从那次直播后,秦文的形象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反转,半年前“酒后查房”的事情也得以澄清。如今,他被多数市民视作勇敢、智慧、面对强权不屈不挠的正义化身。三号诊室门口再度排起了长队——除了每天满号患者,甚至还包括相当一部分的崇拜者。此前对秦文颇有微词的护士张茜,口中叫出的“秦老师”三个字也不再言不由衷,而是充满了敬仰、崇拜与微妙的少女情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尽管已不再有新的病例出现,但百余名已发病患者的症状并未出现改善,同时,针对这些人的治疗方案也无任何进展:依旧是以劝慰、镇定为主的“安慰剂”疗法。用秦文的话说,那便是“洗脑”疗法。当然,电视新闻不会传达出如此悲观的论调,主持人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强调“专家已研究出AAS的靶向疗法,并取得了一定成效”。这样的安慰之语没能说服秦文,却让秦武想到了什么。
“你说,如果AAS真能治好,记忆能恢复的话,我要不要接受治疗?” 秦武忽然说。
这个问题让秦文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从功利的角度出发,秦文并不希望秦武“恢复记忆”,他很清楚,拥有真实记忆的秦武是颓废、堕落的,他与自己和父亲的关系都不甚和睦,与思思的恋情也不被看好。而当记忆偏离后,秦武却给人焕然一新的重生感觉。这样的差异源自他在两个世界中的不同人生。如果真的可以选择的话,秦文宁愿秦武不要被“治好”,而是继续下去,按照记忆世界里的活法继续生活下去。
让秦文更加坚定信念的是两天前父亲的一句话。两天前,秦山悄悄把秦文拉到楼上,问:“你弟弟怎么了?”在秦文编好敷衍的谎言之前,秦山又说:“我觉得,秦武这半个月,比之前懂事多了。”
父亲的肺腑之言给了秦文某种暗示和信心,他下意识地回答秦武:“我觉得,不用了。”
“其实,我有点想去医院。”
“你想去?”秦文有些发蒙,他无法理解秦武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现在的疗法就是洗脑,是骗人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帮你洗脑吗?”
“我当然不会被洗脑。”秦武的笑容有些尴尬,又有些暧昧,“我是想,我去住院的话,是不是就能接触到思思了。”
“不可能,精神病院的男女病人是严格隔离的,基本见不到面。再说,医院也不是你泡妞的地方。”秦文又好气又好笑,“对了,你现在更喜欢思思?那白静怎么办?放弃了?在你现在的记忆里,白静是你女朋友才对。”秦武身体猛烈颤了一下,秦文的话激起了一段被短暂尘封的记忆:那便是他将白静约到南山公园、试图改变她记忆的那件事。这段经历无疑是他心灵最深处的、不可触碰的秘密。
秦武有些激动起来,他用力摇了摇头,说:“不要说了!”
“你怎么了?”秦武有些诧异。
“不要再提白静了。”秦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语调放低了一些,“不要再说了。”
“嗯,先不提……”秦文叹了口气,他错误地理解了秦武的意思,以为他现在更倾向于思思,于是说,“也好,思思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说实话,我大脑里记得的,跟思思的全部交集,其实也就三四个小时。”秦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威士忌,给自己与秦文分别倒了一杯,“当天晚上,我去见了思思。当时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并没有什么感情……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真正喜欢上她的吗?”
“我知道,她说要带你文身的时候。”
“嗯!就是那个时候,我听到这句话,觉得全身一阵发麻,整个人就跟化了一样。那一刻我瞬间就爱上思思了,觉得她是这世界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子。那晚我睡得特别香,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一个耳光给抽醒的,我一睁眼,看到思思的眼睛,就知道坏事了……”
秦武仰起头,将杯子里最后一点液体倒入喉咙,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不再说话了,他在半醉半醒的情况下听见秦文大声呼唤自己:“秦武!秦武!”
“怎么了?”秦武有些茫然,当他看清秦文眼神时,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只见秦文脸色发青,目光如锥子般钉在秦武脸上。
“不对,不对。”秦文说。
“什么不对?”
“你跟思思不对。”
秦武有些不明白秦文所指:“什么意思?”
“你们的发病时间不对。”秦文从桌上抓起纸笔,画了一个潦草的圆圈,“林泉教授的推论是,三年前的盘古实验,产生了一个神秘的皂泡,而近期,实验室在对皂泡进行探测的过程中,无意释放出一个能改变记忆的幽灵。这个幽灵正绕着皂泡,做标准的顺时针圆周运动,所有被这个幽灵触碰到的人,记忆会被改写,对吧?”
“是啊,怎么了?”
“到目前为止,所有病例的发病过程,都符合这个规律,但你和思思却打破了这个规律。你们两个人明明睡在一起,也就是说,跟那个幽灵发生接触的时间应该相当接近,最多差零点几秒,如果林教授的推论没问题,你们两个人的记忆,也应该同时出现问题,至少时间应该相当接近才对,怎么会差了整整一天?”
秦武哑口无言,他思索了片刻:“会不会从接触到发病,中间的潜伏期有一段弹性,可能是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天?”
“确实存在一定弹性。我看过相关的病例资料,根据家属回忆,患者在发病之前,会出现短暂的眩晕感,随后渐渐感到疲惫,瞌睡,大约两到三个小时后,患者会进入睡眠。其中有正常入睡的,也有从不午休的人忽然睡午觉的,还有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等一觉醒来后,记忆便会出现偏离。”秦文认真地说,“但是这个弹性范围通常也就三四个小时,没有一例超过半天的。例如圆周轨迹上的美景花苑小区,小区内四名患者的发病时间全都集中在18日早晨醒来后,而往东两公里的凯泰花园,两名病例都是午休后记忆出现了问题……至于你们住的梅香小区,一共出现了四个病例,除了你跟思思之外,还有一对老夫妻,其中你跟那对老夫妻都是在5月17号上午发病的,符合林教授的推论。但思思确实是特例,她的发病时间,比你们晚了整整一天,这样的差异,在目前的七十多个病例中,绝无仅有。”
屋内的气氛变得无比凝重,没错,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完美地契合林泉教授的推论,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专家会在并无直接证据的前提下,认同这个充满科幻色彩、看似天方夜谭的猜想。但如今,一个反例出现了,如果不能给这个反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便意味着整栋理论大厦的根基要不稳了。
“你怎么看?”
“我们去找一趟林泉教授,看看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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