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偏离-第二十八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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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决定

    意外的准确发生时间是在5月20日23:45,当时秦文正百无聊赖地躺在7-104病房的床上,观察墙角一只蜘蛛结网。这无疑是一只极具耐心的节肢动物,它安静地趴在天花板角落一道波浪形的裂缝上,从生着黑白条纹的腹部引出一条闪闪发光的细丝,一根、两根,正当它竭尽全力吐出第三根丝的时候,秦文听到了那声尖叫。

    7-104病房的隔音效果相当好,在大门紧锁的情况下,即便是一墙之隔的走廊上有人正常说话,病房里的人也无法听到。然而这声尖叫似乎具备某种神奇的魔力,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墙壁、钻进了秦文的耳膜。秦文平躺在床上的躯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这是赵春梅的声音。他匆忙跑到窗前,往对面医技楼看去,谁知事与愿违,十几道人影在窗外的绿化带边站成一排,遮住了秦文大部分的视线。秦文跳下床,赤脚奔到门口,用力拍打铁门。

    “牛彪,牛彪!”秦文用尽力气呼喊。

    半分钟后,铁门上的小窗打开了,牛彪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你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没啊,我睡觉比较死,地震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四五个人在一楼的走廊上奔跑,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嘈杂难辨的人语声,秦文更紧张了,他说:“帮我去外面看看,什么事?”

    “看什么?”

    “对面楼有个女的好像大叫了一声。”

    “有女人叫了一声?”牛彪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这里是精神医院,里面的人脑子有问题,习惯就好了。”

    秦文拼命摇头,牙齿在嘴唇上刻下两排深深的血痕,他双手挥舞,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你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求求你,帮我个忙,上去看一眼!看过了就来告诉我!”

    牛彪呆呆地看着秦文,点了点头。他用四十三码的皮鞋在地上跺了一脚,跺亮了楼道里的声控灯,跨开步子,往大门口跑去。秦文目送牛彪的背影消失,身子死死贴在冰冷的铁门上,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

    秦文在崩溃的边缘等了大约半分钟,这半分钟里,他在铁门与小窗之间来回跑了三趟,而且每次都是以极限冲刺的速度。当他第四次跑回门前时,牛彪一脸兴奋地从走廊那头跑了过来,先前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牛彪说:“有个女人爬到对面楼顶上了,好像要跳楼!”

    秦文身体一震,几乎瘫软在地上,没等他再说什么,牛彪已甩下一句:“我再去看看。”接着一溜烟跑开了,秦文喘息着跑回窗口,这一次,刚才挡住视线的几个人已往旁边移了几米,这让秦文得以看清,在对面大楼楼顶,立着一个瘦削、孤零的身影。

    赵春梅站在楼顶天台边缘,宽大的病号服被夜风吹得飘荡起来,就像武侠片里的绝世高手。楼下已围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有穿病号服的轻症病人,有如没头苍蝇一样跑来跑去的保安,这些人发出聒噪的声响。赵春梅静静地看着身下的一切,沉默得宛若一尊雕塑。

    “楼顶的女士,请不要冲动。”一个高亢的男中音从高音喇叭里传了出来,是医院心理科的王主任,“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一定满足你。”

    赵春梅的身形晃了一下,引发了围观者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回以一声更尖锐、凄切的嘶喊。

    “赵女士,您提的要求,要见你的老公,我们已经去帮你联系了,他很快就到!您先从楼顶下来好不好!”王主任的语气很诚恳,但秦文的心却一下子抽紧了,赵春梅的老公?他不知道王主任说的这个“老公”,究竟是同样患上失忆症的钱强,还是完全否认自己与赵春梅关系的“尤小志”。

    秦文很快就等到了答案,大约两分钟后,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领着钱强,从对面医技楼侧门走了出来。钱强身上套了一件并不合体的白衬衫,一路上都在跟医生交流着什么,从脸上的表情看,明显不太情愿的样子。

    医生将钱强领到王主任身边,对赵春梅喊:“你老公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

    赵春梅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当认出钱强的一刻,身影如风中落叶般颤抖起来,肩膀不停地起伏,似乎在哭泣。楼下,王主任把高音喇叭递给钱强,低头耳语了几句,钱强点了点头,对着喇叭说:“对不起,阿梅,昨天是我不好,但我是生病了,你不要冲动,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等出院以后,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钱强的这番话明显是违心之言,语气就像是背书,话里完全听不出任何真情实感。

    赵春梅明显也听出了这一点,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说,你是我老公,那你告诉我,我们的孩子是哪天生的?”

    原本喧闹的楼下一片寂静,围观者纷纷偏过脑袋,将目光投向一脸木然的钱强,钱强的脸色更白了,慌乱的目光从身边的几个医生脸上扫过,医生们自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其中一名医生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也不知是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请求援助。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赵春梅更激动了,她又向前跨了一步,双脚距离楼顶边缘只剩不到二十厘米。与此同时,在赵春梅身后大约十米的地方,冒出了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瘦小身影,应该是随时准备出手营救。

    “赵女士,你不要冲动,如果你要见尤先生,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你稍等一会儿。”眼看保安离赵春梅越来越近,楼下的心理专家也在竭力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千万不要冲动,想想你的孩子!”

    秦文已紧张到无法呼吸了,他强忍五官被挤压变形的痛苦,把脸死死贴在身前的窗户上,泪水顺着玻璃流了下来。到目前为止,心理科王主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错误的,只会起到火上浇油的效果,而楼顶那个勇敢的保安试图营救赵春梅的举动更是愚蠢到家。

    秦文隔着玻璃,声嘶力竭地呼喊:“不要,不要!放我出去!我来劝她!”

    秦文的呼喝透过厚厚玻璃,传到了最近的两名围观者耳里。二人回头看了一眼,然而,当看清秦文身上的病号服后,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嗤笑。秦文泪流满面,他用拳头一下下捶击身前的窗户,一下,两下,三下,鲜血流了出来,在秦文捶第四下的时候,最终的结局来临了。

    “我们已经打电话给尤小志了,他马上过来,还有,你的父母一会儿就到!”楼下,王主任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在秦文看来“正确”的话语。然而同在这一秒,此前一直犹豫不决的保安也下定了决心,他向前跨了一步,试图去拽赵春梅的手,正是这个极其“业余”的营救动作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在两手相触的一刻,赵春梅显然被吓到了,她尖叫了一声,脚步一个踉跄,失去重心的身体向前倾倒,如落叶一般,从七层楼上坠落下来。

    “啊!”凄厉的呼叫刺入秦文的灵魂,他几乎在一瞬间闭上了眼睛,大约两秒钟后,一声沉窒的闷响随之而至,就像一个沙袋从天而降拍在地面上。秦文的灵魂几乎被这声响拍散了,过了整整半分钟秦文才重新睁开眼睛。医技楼下方已围了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他完全无法看清赵春梅的情况。秦文的精神终于崩溃了,他跪倒在窗前,额头与冰冷的墙壁撞击出可怕的闷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秦文的自残之举是被牛彪叫停的,牛彪一边敲着房门,一边追问:“秦医生,你怎么了?”

    秦文蓦然回头,他额头与右手上的鲜血吓了牛彪一跳:“人怎么样了?”

    “跳下来了,应该没救了……”牛彪小心翼翼地说,“我拿手机拍了一段视频,要不你看看?”

    牛彪将手机递到秦文眼前。秦文只看了一眼,原本强撑的身体便缓缓软倒在地上。视频里,赵春梅正仰面朝天躺在水泥地面与草坪的交界处,身体微微抽搐,大量的鲜血如泉水般从后脑的位置涌出来,其中还混杂着一些白色液体。赵春梅半个头颅都摔变形了,犹如一个畸形的洋娃娃,一双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苍白、了无生气。

    赵春梅,第一位被确诊的记忆偏离症患者,第一位被“治好”的记忆偏离症患者,死了。

    秦文是赵春梅的主治医师,但两人的关系也仅限于此,更谈不上任何私交。但赵春梅的死亡却极大地触动、打击了他,秦文就像被抽取了三魂七魄那样,瘫软在病房门边。“你怎么了?你头上怎么流血了?”牛彪在门外大喊,秦文恍若未闻。他目光涣散,神情恍惚,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听觉视觉,不知过了多久,秦文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秦文仿佛魔怔一般,他忽然回忆起两天前,自己跟赵春梅见面的情景。那天,他戳破了赵春梅的谎言,将她从一个虚妄的梦境中叫醒,回归残酷的现实世界。赵春梅掩面抽泣的情景仿佛幻灯片一样在脑中不断回放,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意念深处响了起来:“她是因为你死的,因为你死的。”“不,不是我,不是我!”“刚才赵春梅说,她去见钱强了,这一定是因为你的提醒!”“不,这一定是巧合,一定有其他原因!”

    秦文在天人交战中为自己辩解,但那个声音却更高亢了:“如果你没有戳穿赵春梅的谎言,她或许不会死,如果你早几个小时,勇敢地将一切公之于世,她或许就不会死,如果你少跟她说一句话,又或者多跟她说一句话,她或许都不会死。”

    愧疚、自责如潮水般淹没了秦文的心房,他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你认识这个女的?”牛彪被秦文的模样吓傻了。

    “是的,她的死,跟我有关系。”

    “跟你有关系?”牛彪的眼珠几乎掉了出来,一瞬间,这个思维简单的保安臆想出了好几种狗血的可能,包括医疗事故、医患纠纷,甚至不伦之恋,但秦文很快打断了他:“我错了。”

    “什么?”

    “我错了。”秦文清晰地感到,某种奇妙的变化正在自己身上发生。此前的犹豫、担忧、患得患失在瞬间一扫而空,勇气与决心重新注满了他的身体,他对牛彪说:“把手机给我。”

    秦文的语气很奇特,绝非恳求或商量,反倒像是一个上级在吩咐命令下级。牛彪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秦文,嗫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秦文面色平静,只是用相同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语。

    “把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

    “我错了,我本来以为,这种记忆偏离症是不会死人的。但是我错了,赵春梅死了,记忆错乱让她崩溃了。如果我再不站出来的话,还会有更多人因为这种病痛苦,因为这种病死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救他们。”秦文并没有解释,他仰起头,让洁白的灯光洒遍清癯的面庞,此时的秦文已擦去了额上的血污,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眼睛很大很亮,如晨星般闪闪发光,“我知道如何阻止这种病,你把手机给我。”

    牛彪呆住了,魁梧的身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与铁门拉开了大约半米的距离,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想扭头逃回值班室,用被子蒙上脑袋继续睡觉,又或者把秦文的疯言疯语报告给队长、院长。但一门之隔的秦文身上仿佛存在某种神奇的引力。牛彪并不能完全听懂秦文所说的话,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人要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正义的、刻不容缓的,这让这个并没有多少文化的粗鄙汉子热血上涌,牛彪并没有提任何条件,他甚至无视头顶闪着寒光的摄像探头,走到门口,掏出手机递了进去。

    “给你。”

    “谢谢你,如果你因为这个被扣奖金,我补偿你,如果你被开除的话,我给你十万。”

    “不用了。”牛彪摇头道,他的胸膛挺得很直,“这一次,我不是为了钱帮你的。”

    “谢谢。”秦文愣了三秒后,用前所未有的诚恳语气说。

    秦文的第一个电话打给了秦武,电话那头的秦武有些激动,表示当天找了很多关系,但始终没能把秦文给“捞”出来,秦文淡淡地说:“不用麻烦了。我记得你前几年在一个应用程序上做过直播,把账号给我。”

    “你想干什么?”

    “不能再等了,我会在1:00整,在网络直播上公开目前知道的一切。”

    “你怎么了?”秦武愣了片刻,随即劝阻说,“你或许不太了解网络直播这一块儿。第一,我的账号不是什么大V,你就算直播,也未必会有几个人看;其次,网警一旦注意到你在说什么,很可能会立刻封掉直播间;最后,就算有人看了,网警也没封房间,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你说的话啊。”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秦文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醒,智慧的火光在大脑中燃烧、绽放,“关于你说的第一点,我现在思维很清楚正常,却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隔离病房里,这话题本来就足够抓人了,只要稍微发酵一下,至少能吸引上万人,再说,你应该了解这些直播平台,只要砸钱,就能买流量,我的床头柜里有一张中国银行的借记卡,里面有二十多万,我觉得,把这笔钱砸出去的话,至少够让应用程序把我的直播间置顶一个小时。”

    “你疯了?”

    “不,我很正常,你听我说完。我会事先组织好发言,然后在十分钟内,把整件事说清楚,而且就事论事。”

    “哥……”秦武呆住了,“你怎么忽然这么着急?”

    秦文微微一愣,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个计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脑海中的,又或许,他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只不过此前发生的一切,并不足以让他罔顾后果、不计代价地付诸行动。那时的秦文,正陶醉于那些记忆偏离症患者对他的崇拜、尊敬中难以自拔,甚至因此生出“如果整个城市的记忆都发生偏离,对我来说,会不会反倒是一件好事”的荒谬念头。然而赵春梅的死改变了这一切,它唤醒了被秦文遗忘在角落、蒙尘的初心。

    秦文说:“不能再等了,有人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秦武声音抬高了八度,“这种病会死人?”

    “是的,会死人。就在刚刚,一个女病人跳楼了。”

    “为什么跳楼。”

    “她有两个丈夫,现实中的那个,记忆出现了偏差,记忆中的那个,记忆依旧正常。这件事很复杂,但我觉得,你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秦武说:“我懂了,你是对的,这种病是会让人崩溃的。”

    “把你的账号给我,我1:00准时开播。”

    秦文的第二个电话是打给周诚的,那头的背景声很嘈杂,鼎沸的人语与尖锐的机器报警声混在一起。周诚一听到秦文的声音,语气十分激动:“我在抢救室这边,赵春梅死了。你哪来的电话?”

    “我知道她死了,电话是保安借给我的,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

    “把你手上的,关于这种记忆偏离症的数据,全都拍成照片发给我,可以是病历,可以是问诊记录,可以是资料文件。但是要快,要在一个小时内给我。”

    “你干什么?”

    “你不用问,我会尽可能不把你牵连进来,但我没法保证。”

    “这个……”周诚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他没有答应秦文,而是压低了喉咙说,“不是我不答应你,医院领导班子马上要开紧急会议,我没法请假。”

    周诚的态度让秦文有些失望,但并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挂断电话后,秦文便拿起笔,开始在白纸上起草“发言稿”,在这个过程里,他的心绪始终保持着难以想象的宁静。一个个笔迹工整、力透纸背的汉字从笔尖跳跃出来,排成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言语。不知是不是巧合,发言稿的完工时间恰好是0:55,之后,秦文用一分钟下载好直播软件,然后又花了三分钟,找到了一个最佳拍摄角度:从这个角度拍摄,坐在病床上的秦文,与身后墙壁上“配合治疗,早日出院”的红字标语恰好形成完美的构图。秦文固定好手机,输入《一个被强制入院的精神病人的直播》的标题,按下了“直播”键。

    打开直播的秦文没有立刻说话,他沉默着凝望镜头,就像一尊雕像。

    1:01,秦武社交媒体上的近千个好友,收到了一条同样的信息。

    1:02,直播观看人数突破一百,与此同时,价值六百人民币的虚拟礼物开始以十秒一个的频率刷屏。

    1:04,直播间被应用程序置顶。

    1:05,当直播间的收看人数突破三万的一刻,秦文进入了正题:

    “我叫秦文,曾经是一名神经外科医生,现在,我是一名失去自由的精神病人。十天前,我所在的Y市,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匪夷所思的记忆疾病……”

    秦文的语速不快,每一个音节都咬得格外清晰,用的词句也都很通俗。当说到患者的错误记忆源自某个“平行世界”时,他举了赵春梅的例子;而当说到“盘古粒子对撞机”时,秦文并未赘述,只是简略地介绍“这是一种价值九位数人民币、能重现宇宙大爆炸初期状态的尖端物理学设备”,而当提及那个能改写记忆的“幽灵”的运动轨迹时,秦文将一张白纸放到镜头前,并画出了简单的图示。秦文用了大约十一分钟说完了全部内容,随后在直播间内置顶了一条公告,公告的内容是一个推特账号——他相信,在他说话的同时,秦武已在这个推特账号上发布了足够的文字与图片。

    正如预料中那样,直到1:12,这场“直播”才被打断——而且,是以一种无比愚蠢、对秦文最为有利的方式。此时直播间的人数已突破六十万,这六十多万观众在手机上目睹了两名保安踢开病房铁门,一面叫嚣“你干什么”,一面揪住秦文的衣领,抢下手机,狠狠摔在地板上的一幕。手机的屏幕被摔碎了,但直播并未中止,裂成两片的玻璃镜头执拗地对着苍白的天花板,并记录下保安将秦文摁在墙角拳脚相加的片段,这样的声画语言无疑激起了观众的滔天怒意,同时极大程度地“坐实”了秦文在直播里所说的一切。直播间的人数在短短三分钟内翻了三倍,超过了两百万,之后网站管理者紧急掐断信号的行为更是愚蠢至极,到2:00的时候,一百七十万Y市市民,至少有一半知道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走廊上的警铃发出疯狂的鸣叫,更多的保安冲进病房,阻止了正在发生的暴行,秦文觉得嘴里有些发咸,整个手背都被鲜血浸湿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丝毫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只觉得很骄傲、很亢奋。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他从不知道自己有如此好的口才,如此敏捷的思维,如此伟大的感染力与魅力。大约十分钟后,赵院长到了,他深深地看了秦文一眼,板起脸,义正词严地怒斥病房里的几名保安:“你们干什么,出去,都给我出去!”

    保安面面相觑,没敢多说什么,一个个低着头离开了。

    “秦文同志,你没事吧!你受委屈了!”赵院长的表情很诡异,他脸色铁青,眼睛里似乎冒着火,但嘴角偏偏又挂着笑,如此水火不容的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同一张面庞上,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分裂的世界。

    “秦文同志,不是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信任组织?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些话说出来呢?我们专家组这几天天天忙通宵,就为了找出这种病的起因,你早点儿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治病救人啊。”

    赵院长越说入戏越深,双眼中的火焰渐渐消失了,唇角的笑容则愈发真诚亲切,说到后来,他甚至开始回忆往昔,追溯秦文入职以来自己对他的“赏识”与“照顾”。看着眼前这张熟悉、虚伪的面容,一种难以抑制的滑稽感在秦文心中泛起。他很想笑,又很想吐,但更多的是一种求仁得仁的畅快感。

    他没有理会院长,而是将尊敬的目光投向呆立在走廊上的牛彪,认真地说:“牛哥,对不起。”

    “什么意思?”牛彪有些发愣。

    “我这么一搞,很可能会害得你丢饭碗,以后再找工作,可能也会很麻烦。”

    “没事!没事!”牛彪连连摆手,“我以前是做木匠的,要是医院让我下岗的话,大不了再回家做木匠好了。”牛彪咧开嘴,焦黄的牙齿闪闪发光。秦文心里泛起一股暖意,他冲牛彪点了点头,然后穿过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当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两名身材高大的武警拦住了他。

    “秦医生,您好,市委孙秘书长在四楼会议室等您。”

    这两名武警很年轻,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正气,他们拦阻秦文的动作虽然坚决,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礼貌与尊敬。秦文被他们的态度打动了,于是跟在武警身后上了楼。在楼上的办公室,他用了两个小时,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秦文到家时已是4:30了,正东方的启明星放射出迷人的金色光芒,悬在微微发青的天幕上。秦文脱掉沾满青草露水的鞋子,正要开灯,秦武已哽咽着从卧室里冲了出来,抱住了他。两分钟后,楼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木床的摇晃声,以及拖鞋与地板接触的脆响。

    二楼的灯亮了,秦山披着一件睡衣,走到楼道口往下看了一眼,说:“小文,你回来了?”

    “爸,您醒了?”

    “听到楼下有动静,就起来看看。”秦山看了一眼秦文额上的伤口,关切地问,“你脸上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在路上不小心撞了一下。”秦文慌忙解释,然而秦山已走下楼来,走到秦文的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嗯,皮外伤,捈点酒精,不要感染。”

    秦文咬牙点头:“嗯,我会的。”

    “都四点多了,赶紧睡吧!”秦山扭过头,一步步往楼上走,秦文想上前搀扶,却被秦山摆手拒绝了,“我自己能走!”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走进卧室前,秦文偏过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自言自语了一句:“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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