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
正是秦武宿醉未醒的这个早晨,秦文接诊了三名非典型性失忆综合征的患者,在这三个人的记忆中,全都存在“A省地震”“徐天被逮捕”等仅存在于“M世界”并未在现实世界发生的重要信息,这些信息进一步坚定了秦文的信心。中午下班前,秦文认真地对张茜说:“纸要包不住火了。”
“怎么了?”
“今天是5月19日。我们发现的第一个病例是5月10日的赵春梅,之后一个星期,并没有相似的病例出现。起初我以为这是偶然事件,但从大前天开始,又陆续出现了新的类似病例,16日、17日这两天,一共增加了十三名确诊患者。昨天是18日,据说又确诊了二十六个人。”秦文在心里大致盘算了一下,说,“今天一个上午,我这边就来了三个患者,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到今天晚上,记忆出问题的人数,很可能会超过一百。就算上面再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
“您的意思是,疫情已经控制不住了吗?”张茜睁大眼睛说。
“如果,这确实是一种瘟疫的话。”秦文自然不会将从林泉那里得到的信息告诉任何外人,“前几天开会强调了纪律,这件事你不要在外面张扬。”
“嗯,我知道……”张茜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她觉得秦文是个懦弱且缺乏社会责任感的人,毫无原则,屈于强权,就像一条没有骨头的哈巴狗。秦文察觉到了张茜的表情变化,并没有解释什么:“去吃饭吧。”秦文说完,正要起身,桌上的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12:30,在医生办公室碰一下。”电话那头居然是周诚。
秦文走进办公室时,发现里面的压抑氛围远远超过了此前的想象。七八个同事低头坐在座位上,表情僵硬且凝重。没人交头接耳,没人窃窃私语,更不用说往日里常见的插科打诨了——自从非典型性失忆综合征出现后,整个医院,乃至整座城市的气氛便日渐沉重,但像这样的“断崖式下滑”依旧显得不太寻常。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前几天的气氛变化,就像盛夏往初秋的过渡,然而仅过了一个晚上,微凉的初秋就突变为冰封的严冬。“难道记忆偏离症的蔓延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这是秦文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问一脸凝重的周诚副院长:“怎么了?”
“钱强也生病了,非典型性失忆综合征。”
“钱强?”秦文用了好一阵子才回忆起这个名字,“赵春梅的老公?”
“是的,上午刘医生接诊的。”周诚看着秦文,对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说,“老刘,你再说一遍吧。”
“钱强犯病后,也坚称赵春梅不是他老婆,并说赵春梅的老公是尤小志。这一点,跟赵春梅犯病后的记忆完全一致。”刘医生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秦文惊讶地发现,这个从医近三十年、曾接诊过上千名精神病患者的专家在这一刻居然在微微颤抖。刘医生用颤抖的声音说:“两名患者的虚假记忆居然共通,这是现有的任何医学知识都无法解释的。还有,这件事在当地已经传疯了,很多村民都说这是灵异事件,说是鬼上身,撞邪了。”
“嗯,知道了。”秦文的反应很平淡。
“你,好像不怎么意外?”周诚愣愣地看着秦文。
“他说的这件事,我前两天就发现了。”
“那你为什么不说?!”一位平时与秦文就不太对付的医生大声质问道,与此同时,其他同事的目光也变得不善,他们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瞟向秦文,用弱不可闻的声音窃窃私语。秦文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与非议——从半年前开始,侮辱、轻视、质疑便如附骨之疽一样,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他并没有为先前的隐瞒解释什么。
“就我了解到的信息看,所有患有记忆偏离症的病人,大脑里的记忆全都共通互洽,不止主观记忆,还有客观记忆。我感觉,这些患者就像是从同一个平行世界穿越过来一样。”秦文沉声说。
“平行世界?”七八张脸上浮现出震惊之色,短暂的错愕后,有人点头赞同,认为这是一种大胆但合理的猜测,也有人不以为然,觉得是危言耸听。秦文没有理会在场者的争论,说:“在所有病人的记忆里,我们市有一位领导在去年因为贪腐双规了,动静闹得很大,这个人,就是徐天……”
这句话宛若一声惊雷,将在场的所有人同时震晕了。气氛刚活跃了一些的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竭力将内心的震惊掩藏在僵硬的表情后,每张脸上仿佛都戴上了一层无形的面具。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十几秒,办公室里最年轻的见习医生小张忍不住发话道:“我看那个徐天平时道貌岸然的,八成真有问题,难道……”
小张一开口便发现七八道目光同时射向自己,他慌忙掩上嘴,把后半句话堵回了喉咙。会场再次陷入死寂,这一次,沉默持续得更久,差不多有半分钟,周诚咳嗽了一声,说:“秦文,我知道,徐天和你有一些过节……”
“我在陈述事实!”秦文毫不畏惧地说,“我跟九个病人谈了话,除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以外,另外八个人全都记得这件事。而且,不只是徐天这件事,他们脑子里记得的,共同的、并未真实发生过的新闻事件还有很多,例如我死了,例如A省去年发生了大地震,例如现任美国总统尼尔森去年被弹劾下台……”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里,秦文一口气将自己收集到的“记忆世界”中近年发生的重大事件(现实并未发生的)陈述了一遍,陈述结束后,秦文便不再开口。他将后半段内容:详细的“M世界”猜想,他对那个“时间岔点”的寻根追源过程,以及盘古对撞实验等事全部藏在心里。秦文这么做的原因之一是他并未想好如何在说出事实的同时不连累林泉,另一层原因则源自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他,有些事说出来,很可能会让自己和秦武陷入一些麻烦与困境。
秦文用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结束了发言:“这两天医院收治了好几十个病人,在座至少有一半是有资格进入隔离区的,我说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你们去病区问一问就知道了。”
“这些信息很重要,会后你整理一份文字材料给我,我立刻向上级汇报。”周诚皱了皱眉头,淡漠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依次扫过,对于秦文石破天惊的发言,他没有发表一个字的评论观点,更没有像以往例会那样总结陈词,“下午下班后,要开全院会议。请各位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无疑已包含了周诚对这件事的态度,说完这句话后,周诚便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各自回诊室坐班。秦文看着同事一个个走出办公室,并没有动身。大约一分钟后,空荡荡的办公室只剩下周诚与秦文两个人,周诚用复杂的目光看了秦文一眼,将不久前说过的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谨言慎行。”
“放心,我没那么幼稚。”秦文问,“今晚会议,还是徐天主持?”
“嗯……徐天确实一直针对我,导致你也跟着受连累。我也知道,你一直很讨厌他,其实我比你更看不起他,觉得他德不配位,就拿他整我的那些手段来说,不止下作,而且也蠢得可以。但无论如何,他现在在那个位置上……”周诚顿了顿,语气严肃地说,“徐天被双规这件事,毕竟是莫须有的,至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你千万不要拿到会上说。”
“我知道。”
周诚叹息了一声:“其实,你刚才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说这个的。”
“说都说了,收不回来了。”秦文坦然道。
“有什么想法的话,今晚会后单独找我交流。”
秦文静静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周诚,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因为周诚明哲保身的态度而失望,相反,他很理解、敬佩这个人,他认为周诚已经做到了那个位置上所能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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