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
5月19日,清晨。
秦武再次醒来已是十小时后的事情了,一缕刺目的日光照醒了沉睡中的醉者,让他一时几乎无法睁开紧闭的双眼。秦武用迟钝的鼻子,嗅到了身上那股难闻的酒精与酸臭味,于是走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在冷水的刺激下,秦武很快回忆起昨晚喝酒前发生的一切:包括意外听说陈远波的死讯,在别墅门口被两名警察就地擒拿,问讯盘查,以及最后凭借监控“洗脱嫌疑”的过程,至于喝酒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依稀有一些印象,却又记不太清晰——想到这儿,秦武触电般地拿起手机,翻看前一晚的通话记录,当“已拨电话”跳入眼帘的一刻,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似乎被蚂蚁爬过。
通话记录的倒数第二个名字是白静,通话时间,0:11,通话时长,四分五十三秒。
最近一个通话对象则是思思,通话时间,0:22,通话时长,十一分二十秒。
秦武搜肠刮肚,也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在怎样的心态下拨出这两个电话,更不记得自己在这两个电话里都说了什么。强烈的懊悔感让他狠狠将拳头砸在坚硬的床头柜上。下一秒,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微信消息。
“你真的很自私、幼稚、毫无风度,我很讨厌你,希望你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白静。”
秦武发疯般点开微信,结果发现,在挂断电话后,自己居然又与她们在微信上聊了许多话,而且所有聊天记录都保存完好,几乎完整地记录下了自己断片后说过的一切。
秦武:“静,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爱你。”(00:35)
秦武:“静,我的记忆真的出现了问题,但我看过监控了,5日那晚我在家,画室的事情,真的与我无关。” (00:37)
白静:“你喝多了?” (00:38)
秦武:“是,我喝多了,因为我在清醒的时候,没有勇气说真话。”(00:39)
秦武:“我知道不该这种时候对你说这个,但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我真的放不下你。” (00:41)
秦武:“你为什么不说话?”(00:43)
秦武:“我知道你依旧爱我,我不会放弃的。” (00:44)
秦武:“我知道你不爱他,你跟他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气我。我们在一起吧。” (00:47)
秦武:“对不起,静,我不该说他坏话的,刚听说他自杀的消息时,我也很难过。” (00:49)
白静:“滚,不要逼我删你。”(0:49)
看完这段聊天记录,秦武抬起手,重重甩了自己两个耳光,他恨自己酗酒消愁,恨自己在这种时候说出如此失礼、不合时宜的话语,他很了解白静,她本是个宽容、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子。所以,如果她在第二天一早,在冷静了七八个小时后,还用“自私、幼稚、毫无风度”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话,那几乎意味着一切希望都断绝了。秦武抖抖索索地打下“对不起”三个字,“对方已拒绝了你的消息”一行意料之中的消息蹦了出来,秦武愣了大约两三秒,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秦武哭了整整十分钟,最开始他哭得很大声,当他意识到,这样的哭声可能会惊醒楼上的父亲时,痛哭变成了抽噎,秦武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包括生命,包括未来,他觉得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直到他翻到前一晚与思思的消息。
秦武:“思思。”(00:55)
思思:“?”(00:55)
秦武:“想和你说说话。”(00:57)
思思:“那天的事,对不起。”(00:58)
秦武:“有人找你吗,带你去看病什么的?”(00:58)
思思:“没有,我爸要带我去医院,我们吵了一架。我没病!”(00:58)
秦武:“你会回到我身边吗?”(00:59)
秦武:“我们曾经深爱彼此,就在你记忆出现问题的前一晚,你约我第二天去文身,说要将彼此的名字文在手臂上,这样一来,就算记忆出现问题,我们也不会分开。”(01:01)
思思:“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手机里有好几十张我们的合照,微信上有上千条我们的聊天记录,我把这些都看了一遍,你说的都是事实,我们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故事。但还是要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更重要的是,我放不下现在心里的那个人。我问了我的爸爸、我的朋友,所有人都说,从来没有听我提起他。我手机上没有他,微信上没有他,不瞒你说,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是个挺混账的男孩子,很少迁就我,还有些花心,但我还是决定去找他,因为我爱他。
祝一切安好,谢谢你曾经陪在我身边。思思。”(01:15)
秦武是屏着呼吸看完思思的这段“诀别”的,看完后,他将手机扔到枕边,无声地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他为前一晚的朝秦暮楚感到羞愧,更因此刻的“一无所有”感到悲哀。他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会彻底失去白静与思思了,尽管如此,心中依旧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呐喊:“不要放弃!不要放弃!”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秦武走进卫生间,仔细地打理了一番额前的碎发与衬衫的衣领,迎着初升的朝阳走了出去。
秦武去的第一站是海天影视公司——思思父亲的单位,他顺着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这家公司,然后在一间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个曾将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您好。”秦武对思思的父亲说。
“是你?”思思的父亲有些讶异,他将秦武带进办公室后面一间没有窗子的小隔间,“有什么事吗?”
“叔叔,我想见思思一面。”
“我跟我女儿聊过两次,她跟我说,不会再跟你见面了。”
“我只是想和她说几句话。”
“我觉得,你应该了解她。”思思的父亲慢慢站了起来,“既然你曾经和她在一起过,你应该了解她,更应该理解她。”
秦武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他站起身,拧开身后不足一米宽的木门,低头走了出去,他下楼的脚步就像迟暮老人那般蹒跚艰难。没错,思思确实是这样的女孩,狷狂、骄傲、不知天高地厚,只要她决定的事情,通常不会因任何人的意见、哀求、强迫而改变。秦武出门后,在马路对面拦了一辆出租车,当他来到白静家楼下时,恰好看见那个熟悉的、高挑的身影从昏暗的楼道走出来。
白静行走的方向逆着阳光,这让秦武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细节,他只觉得,白静的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身上仿佛多出了一丝沉沉暮气。白静很快也看见了秦武,身躯如触电般僵在了原地,她一句话都没说,而是原地转身,快步往楼道的方向走去。
“你等等!”秦武撒开脚步追了上去,白静却走得更快了,她的背影在刺目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决绝陌生,秦武赶在白静上楼前追上了她,他试图去拉她的衣袖,却被狠狠甩开了。“你给我滚!”白静吼了出来。
“听我说几句话。”
“滚!”
“给我十分钟,以后我绝不纠缠你!”
“三分钟。”白静看了一眼手表。
“我的记忆真的出问题了……”
“这件事你早就说过了!”
“画室的事,真不是我做的。”
“你不是失忆了吗?”白静忽然反问。
“我昨天看了我家的监控,5月5日一整晚我都在家,警察已经看过监控了。”
“噢。”白静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一些,但表情依旧冷若冰霜,“知道了。”
“我为昨晚的那些话道歉,对不起,自从记忆出现问题之后,我感觉自己的心态都变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就跟精神病差不多,你相信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调整的。”
“还有一分钟。”
“我不希望你现在就原谅我,我会证明自己的……”
“我们不可能了。”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态,我真傻 × ,我不该现在说这些,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我就想跟你说……”秦武有些语无伦次。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白静一字一顿地说,“这跟任何人、任何事无关。”
说完这句话后,白静头也不回地走进楼道,只留下如泥塑木偶般站在原地的秦武,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灵魂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秦武在这片黑暗中爬行、摸索、挣扎,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闪电般的光芒忽然劈开了这片黑暗,并在思维最深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如果,思思的记忆偏离症治好了,她是不是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如果说这个想法尚且算是一种正面、正常的企望的话,那脑中的下一个念头则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如果、如果白静也得了这种记忆偏离症,那她是不是就会回到我身边了?”
“那我呢?我的记忆偏离症,是否应该被‘治好’呢?”秦武忽然觉得,初夏的阳光是如此寒冷刺骨,就像腊月里刺骨的寒风。秦武钻进路边的一家咖啡店,漫无目的地点了一杯咖啡,坐在临窗的座位上,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夕阳落下、星斗漫天,在某几个瞬间,秦武觉得自己很卑劣,竟会希望白静也患上记忆偏离症。在另外几个瞬间,秦武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既然这种记忆偏离症很可能源自某个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神秘存在,那么“治好”又从何谈起。秦武想到跟秦文打电话的时候已是20:00了,出乎意料的是,电话久久无人接听。秦武并不死心,于是又拨打了第二遍、第三遍,最后一次,电话终于接通了,但那头的人却不是秦文,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女人的声音很温婉、平和却毫无感情,就像一束没有色彩的光、一缕没有温度的风。
“您好。”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秦文先生最近不方便接听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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