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雨下得很大,黄豆大的水珠争先恐后地拍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洇散出一团团形状怪异的花朵,路边的霓虹灯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在雨珠的折射下,整片天空仿佛都染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
林泉的话语给秦文秦武带来的心灵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它意味着,一个无法用科学解释却可能改变世界的神秘存在,正游荡在这座城市的某处。“难道那次实验,真的让世界一分为二,而我大脑中的记忆,都来自那个平行世界?”秦武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精神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都是虚妄的、唯心的、并不存在的,他觉得这片天地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幻境。
“嘀嘀嘀”,刺耳的电话铃声将秦武惊醒过来,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军哥”。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秦武对这样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拍了一下秦文的肩膀,秦文侧过脸,看了一眼手机,满不在乎地说:“你的一个朋友。”秦文顿了顿,补充说:“酒肉朋友,这么晚打电话给你,多半是喊你出去泡吧或者泡妞。”
“噢,那我回掉好了。”秦武毫不犹豫地说——他已决定跟过去半年内颓废、自暴自弃的状态一刀两断,正因如此,他接通电话的语气相当冷漠:“喂,你好。”
“小武,在哪儿呢,出来嗨。”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声音醉醺醺的,还夹杂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不了,最近事情比较多。”
“嘿,你今天大喜临门,还不出来喝几杯。”
“大喜临门?”秦武有些发蒙。
“难道你还不知道陈远波的事情?”电话那头的“军哥”笑得很放肆。
陈远波?秦武摇晃了两下脑袋,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名字的主人属于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年轻画家,而这个画家的另一身份则是白静的新男友,秦武的“情敌”。秦武的兴趣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问:“陈远波跟白静分手了?”
“分手?不不不,那小子死啦!”
“什么?”由于电话那头的噪声太大,秦武并没有立刻听清对方的话,但军哥很快用更高的音量,以及更兴奋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陈远波死啦!你的情敌翘辫子啦,你说该不该出来喝两杯?”
“死了?怎么死的?”
“自杀!听朋友说,这小子自打画室失火那一天起,精神状态就出问题了,就跟失了魂一样。就在刚刚,我朋友告诉我,说是今天下午,有人在乡下的一条河边,发现了一套画板跟画笔,然后,在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怀疑是画到一半跳河自杀的,现在尸体已经送殡仪馆了。”“军哥”促狭地笑了两声,“兄弟,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安慰一下你的前女友?”
秦武蒙了大约两三秒,当弄明白这段话代表的含义时,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说来也怪,秦武记得自己原本并不认识陈远波,他对这个情敌仅有的些许印象都源自白静朋友圈里那几张合影,外加十来张油画照片。不用说,秦武曾十分厌恶、排斥这个年轻画家,但此时此刻,陈远波的死讯倏然而至,秦武却没有半点高兴,也没有冷漠或若无其事,他觉得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心脏,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感从灵魂的某个角落里漫涌出来。他对这个人的全部偏见、嫉妒,都随着这条生命的消逝而瞬间烟消云散了。不但如此,他对电话那头的“军哥”生出一种强烈的鄙视与厌恶感,他难以想象,一个多么卑劣、素质低下的人才会对一个年轻的死者如此恶语相加,而这个人,居然还是自己的“朋友”,这种莫名的羞耻感让秦武沉默了。
“喂,小武,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军哥愣了大约两秒,“我 ×,那把火,不会真是你放的吧?”
“怎么可能!”秦武下意识地辩白,然而下一刻,他猛然意识到,这样的辩白是那般苍白无力。没错,自己是一名“记忆偏离症”患者,他“完全不记得”的事情,未必就是从未发生过的。
“我在跟我哥谈事情,改天跟你联系。”秦武挂断了电话,他僵硬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秦文,却发现秦文也正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谁自杀了?”秦文问。
“陈远波。”
“陈远波?”秦文用了一段时间才将这个名字与人对应起来,“那个画家?”
“嗯……”秦武疲惫地靠在副驾驶位置上,有气无力地说。半分钟后,秦武在另一个朋友的微博上找到了陈远波的死讯——毕竟,在一座人口不到两百万的三线城市里,同一个年纪、层次的年轻人总是或多或少地有交集的。
“挚友陈远波,因一场火灾痛失数年心血,心力交瘁,最终选择用悲壮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愿一切安好,愿来生相遇。”这段文字后面配了三张图片,第一张是陈远波的大学旧照,照片上的男孩没有蓄须,唇角挂着单纯腼腆的笑容;第二张照片是陈远波的画作,这是一张以星空为主题的抽象派油画,画面下方伫立着三个小小的人儿,小人儿的头抬得很高,仰望头顶浩渺无尽、灿烂壮丽的星空,秦武并不太懂艺术,但这幅画却引发了他内心的强烈共鸣;第三张照片则摄于一间焦黑的、冒着青烟的破屋子,在熏得乌黑的墙壁上,挂着三五个烧焦变形的油画框,至于画框内那些被作者视为珍宝的画作,早已在火焰的炙烤下,化作五彩斑斓的烟尘,随风消逝。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包裹了秦武,一个曾经短暂出现又早已被强行抛去的念头再度飘入脑海,并从此挥之不去:那把火,不会真是我放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等于,我杀了他。
秦武靠在座椅上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对秦文说:“哥,能不能帮我查件事。”
“什么事?”
“陈远波画室失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想确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秦文肩膀一震,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瞬间脱离了大脑的控制,轮胎带着刺耳的摩擦声,在潮湿的路面上打了个圈,最终险险停在距离绿化带不到十厘米的路边,秦文说:“你怀疑是你自己做的?”
秦武没有回答,雨点带着奇异的节奏敲打在玻璃上,仿佛葬礼上的哀乐。
“我觉得,你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也希望如此,就是想确认一下。”
“你不要急,不要激动,我回忆一下。”秦文靠在座椅上沉思了片刻,说,“你想多了,应该不是你。”
“什么意思?”
“我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还有爸爸在家吃午饭。我感觉你有点不太对,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开心,又有点紧张,我问你怎么了,你起初不肯说,后来吃完饭才告诉我,陈远波的画室前一天晚上失火了。我感觉,你说这事的时候,语气里是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如果真是你做的……”当秦文意识到,自己为弟弟“脱罪”的理由,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信任与袒护,并没有想象中可信有力的时候,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如果是你做的,你应该没那么轻松,也没理由不告诉我吧。”
秦武闭口不言,他全身发抖,伸手关掉了车内的冷气,他预感到,这个疑团将成为一个心魔与梦魇,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如附骨之疽一样纠缠自己,让自己如芒在背,难以入眠——直到二十分钟后,他在自家别墅门口,被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牢牢按倒在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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