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偏离-第十章 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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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无法抗拒

    道情酒吧。

    如今,秦文把秦武曾经对自己倾诉的话语,又给秦武复述了一遍。秦文说:“这件事之后,你也有些怨我,不瞒你说,我们最近都很少交流了。”

    “我怨你?这有什么好怨的?”

    “呵呵,毕竟这事是因我而起,而且,除了白静跟你分手之外,这件事也给你的生活带来了不少麻烦。”秦文苦笑了一下,“你这一失忆,反倒不恨我了,真是世事无常。”

    秦武也笑了:“在吵架之前,我和白静感情怎么样?”

    “很好,快要结婚了,钻戒差不多是去年11月送的。其实你们刚分手那段时间,我也劝过你,去找白静说几句好话,但你那会儿不听我的,还在等她来找你道歉。”

    秦武咬了咬牙,照秦文所言,自己与白静之间的感情应该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而眼前最大的障碍,无疑是那个“C先生”了,到目前为止,秦武对这个“情敌”的了解都仅限于白静的几条朋友圈,他问秦文:“那个C先生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你不记得白静跟你分手,却记得这个C先生?不应该啊!”秦文有些吃惊,但很快明白了过来,“白静刚跟你说的?”

    “不,不是白静说的,是我看白静的朋友圈,发现这个人的。”

    “好像叫陈远波,一个搞艺术的大胡子,平时画一些乱七八糟的抽象画。模样也还行,但不如你。”秦文说。

    “噢。”秦武忽然想起一件事,他问秦文,“对了,白静下午见我,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她问我,画室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

    “画室的那件事?”秦文皱了皱眉,“好像是上个星期,陈远波的画室失了一场火,人没事,就是十几幅画都被烧了。唉,一个画家的作品毁于一炬,也是可惜了。”

    “白静问我这个干什么?难道她怀疑我纵火?”秦武并没有感同身受,反倒很愤怒,咬牙切齿地说,“难道在她眼里,我是那样的人吗?派出所没查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说实话,一个未成名画家的几幅作品并不值钱,就算报警,也说不准会查到什么时候。你不用想这个,清者自清。”

    “嗯。”想到这儿,秦武的醋意又生,白静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和那个“C”在一起?他们又在做什么?秦武觉得有一把刀子正在心脏的位置反复搅动,他用力砸了一下桌面,认真地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尽快把白静追回来。”

    秦文有些愕然,他没有想到秦武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树立了明确的“人生目标”。说实话,当初他挺看好秦武与白静这一对,白静是个安静沉稳的聪明女孩,恰好弥补了秦武热血冲动、遇事一根筋的缺点。至少,比那个叛逆的非主流少女“思思”要好很多,当想到“思思”这个名字时秦文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说:“那思思怎么办?”

    “思思?”秦武瞬间想起了上午躺在身边的陌生女孩,“肩膀上有玫瑰刺青的那个?”

    “是啊,你不记得思思了?”

    “我,我今早刚见过她。”秦武答非所问,他忽然有些想笑,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思思无疑是个迷人的女孩,她比白静更青春洋溢。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心中的旖旎念头升起的一刻,秦武的手机响了,一行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几点回来?——思思。

    秦武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他感觉有些口渴,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秦武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秦文。

    “思思很年轻也很漂亮,她是……”秦文犹豫了大约两秒,说,“她之前在香闻夜总会上班,你别误会,是前台收银,不是小姐公主。思思应该挺喜欢你,但你跟我说你并不爱她,你还是放不下白静。她找了那个画家男朋友之后,你为了报复,就跟思思在一起了。”秦文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这么做挺幼稚,但又劝不动你,其实不只是我,连爸也劝不动你。这段时间你们为了思思的事,可没少吵架!”

    秦武全身一震,脸上肌肉发出一阵剧烈的颤抖,牙齿撞击出可怕的咯咯声,如此激烈的反应把对面的秦文吓到了:“你怎么了?”

    “你说,爸也劝我了?”

    秦文怔住了,他沉默了几秒,然后难以置信地问:“在你的记忆里,爸爸也不在了?”

    “不,不。”秦武喘息了两口,他觉得整个人此刻都沉浸在幸福中,“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前几年得了老年痴呆,现在连你我都不认识了。”

    “哦。”秦文思索了几秒,“说实话,爸爸现在的情况,比你记忆里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

    “什么意思?”

    “爸爸确实出现了老年痴呆的症状,但没有那么久,也没那么严重。”秦文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从三五年前开始,爸爸的大脑就不那么灵光了,但是发展到阿尔茨海默病的程度,还是半年前,也就是我‘酒后查房’那时候的事。”

    “啊?这两者有关系?”

    “有关系。”秦文的脸色更黯淡了,他本不想提这段往事的,但秦武的追问让他不得不说,“那段时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我被医院处分,你跟白静分了手,更过分的是,一些傻 × 看了网上的消息后,居然人肉到了咱们家的地址,然后半夜三更在大门口泼漆、放花圈,爸爸在那段时间受了刺激,精神一下子就不行了。现在爸爸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正常交流,坏的时候就不太清醒,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但人还是认识的。”

    秦武咬了咬牙,拳头在桌面上捶了一下,骂了一句脏话。

    “这帮浑蛋,我当时就没干他们?”

    “我跟爸爸都清楚你的脾气,那段时间每天都守着你,生怕你一时冲动,把人打伤了。”秦文说,“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要激动,爸爸前些年出过车祸,脑袋受过伤,到这个年纪,脑袋犯点糊涂,也是正常的。”

    “没事……没事,怎么说,爸爸的状态比我记忆里都好多了。”秦武说。

    “要不你现在跟我回家,跟爸爸聊聊?”秦文心念一动,在现实里,秦武和父亲因为置气,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没想到秦武居然“失忆”了,这不正是缓和父子关系的 “契机”吗?

    “什么意思,难道我最近都没回家?”秦武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他忽然明白,思思发的那条“几点回来”是什么意思了。“我现在跟思思住在一起?”秦武刚意识到这一点,面前的手机再次响了,这一次是来电——思思宝贝。

    秦武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秦文,秦文脸色一变,凑到秦武的耳边,严肃地说:“不要说你失忆的事情,别的随便。”

    秦武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还不回来?”电话那头,思思的声音像糯米一样柔软滑腻。

    “我,我跟我哥在酒吧……”

    “去酒吧不叫我?旁边坐着几个妹子呢?”思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撒娇味道,但并没有生气,“老娘不管你旁边有几个妹子,你告诉我一句,准备玩到几点回来?”

    “我……”秦武觉得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他下意识地想起了早晨醒来时,躺在自己身边的那具胴体,那具火热的、柔软的、散发出无尽青春活力的胴体,他有心推辞,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秦文,却发现秦文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秦武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回家跟我爸聊点事。”

    “你的意思是,今晚不回来了?”电话那头,思思的语气一下子变了,秦武心头一颤,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感觉浮了上来。似乎有些释然,好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又似乎有些怅然,好像错过了什么无比美好的东西。就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般的尖叫:“你不是说,你跟你爸都一个礼拜没说话了吗?你是不是骗我,跟什么女人鬼混去了!老娘告诉你,半个小时之内给我到家,不然后果自负!”

    秦武愣住了,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网球,反倒是秦文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秦文笑着说:“没什么,思思一直都这样,不但黏人,而且挺泼辣,你被她吃得死死的。”

    “那我不过去会怎么样?”

    “以我对这丫头的了解,你今晚要是不去,她估计2:00会来我们家敲我门。”

    “那我真要过去?”秦武脸上有些发烫,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不得不承认,思思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孩……秦武支支吾吾地说:“那个,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梅香小区,你跟思思确定关系后,在外面租的房子。”

    “我们同居多久了?”

    “没多久,一个星期吧。”秦文说,“对了,白静和思思,你想好选哪一个了?”

    “当然是白静,今晚我……我会控制好自己的。”秦武的第一句话说得很果断,但第二句话则不那么流利。毫无疑问,白静依旧在他心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秦武决定,在未来的几天会尽一切努力追回白静。然而白静寒冰般的冷漠,以及思思火焰般的热情给了他一个放纵自己的理由,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跟思思分手的。”

    秦武扯出一丝不太真诚的笑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吧台去结账了,在等待找零的时候,他又扭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了身后的秦文一眼,这一眼看得时间很长,至少持续了半分钟,“怎么了?”秦文问,秦武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烁着隐约的光芒,他哽咽着说:“我害怕,今晚的一切都是做梦,我一回头,就又看不到你了。”

    秦文有些恻然:“随时打电话给我,几点都没关系。”

    “那我走了,你现在回家吗?”

    “嗯,不然去哪儿?”

    “你跟爸说一声,明天,我回家吃晚饭。”秦武顿了顿,说,“我的事情,你先不要跟爸说,我怕他担心。”

    “我知道了。”

    秦文到家时已是23:00了,他推开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别墅二楼的灯居然还亮着,楼上时不时传来几声沙哑的咳嗽。秦文有些讶异,平日里,父亲这个点应该早已睡熟了。秦文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却看见秦山正低头坐在书架前的椅子上,拿着一本看不清封面的书读着。

    秦山读书的样子很专注,宛若一尊沉默的雕像,五官与皱纹全部隐没在阴影之中,不知是光线还是心理因素,父亲似乎比印象中更瘦削、苍老了一些,两鬓已经找不到一根黑发了。秦文鼻子有些发酸,他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说:“爸。”

    秦山抬起头,刀刻般的皱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今天又加班了?”

    “没加班,我跟小武聊了会儿……”

    “嗯?小武呢?怎么没回来?”

    “他……”秦文犹豫了片刻,他知道父亲并不太待见思思,事实上这也是最近这段日子,秦武与父亲、兄长的矛盾起源,但秦文还是说了实话,“他去思思那儿了。”

    唉,秦山摇了摇头,叹息声悠长绵延:“我真的不明白,那个思思哪里好。”

    “漂亮吧。”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哪里漂亮了?”

    秦文不再说话了,他发现父亲今晚状态不错,于是决定,将最近遇到的“非典型性失忆综合征”说给父亲听——在被岁月侵蚀了智慧之前,秦山是国际知名的脑科专家,研究的方向和周诚相近:海马体在记忆表述中的作用机理。秦文当初选择学医,很大程度上是子承父业。直到今天,秦文还清楚记得,十多年前,父亲是如何给自己解释记忆的。

    那时的秦山是个睿智、沉稳的中年人,而秦文还是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的懵懂少年。那是某天下午,秦山微笑着从抽屉里找出一根一米长的绳子,在绳子中间打了七八个结,每个结的打法、形状都各不相同,秦山对秦文说:“结绳记事,这个你知道吧。”

    “是啊!”

    “那你给我说下,结绳记事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简单,不同的绳结以特定的顺序组合在一起,用来表达不同的信息,就跟计算机里的0和1一样。”

    “没错,海马体,就是这根绳子,而蛋白堆叠的形式,就是绳子上的绳结,至于记忆,则是这些绳结表达出的信息了。”秦山笑眯眯地看着秦文,“现在,你能理解,海马体、蛋白堆叠与记忆之间的联系了吧。”

    秦文几乎瞬间通透了,他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医学专业,在大学里,秦文也曾遇到好几个国内顶尖的大牛、专家,这些人的学术水准、业内声望并不在父亲之下,却没有一个人像父亲这样,将“记忆”的本质描述得如此透彻形象的。

    秦文说:“爸,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秦山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了,浑浊的瞳孔里闪烁出光芒。

    “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医院接诊了十几个病人,这些人的记忆出现了复杂的问题……”

    秦文花了七八分钟,用最简单的语言,把这个奇怪的病症描述了一遍,秦山听得很认真,偶尔微微颔首,当听到秦文说“病人的短期记忆出现了问题,但长期记忆却又很正常”的时候,秦山忽然插话道:“短期是多短,长期是多长?”

    秦文心头一喜,父亲明显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他说:“这个,差不多两三年吧。”

    “噢。”秦山点了点头,继续倾听儿子的陈述,秦文说完后,秦山闭上眼,沉思了大约半分钟,缓缓说,“没有听过,我没听过这种病,你问小周了吗?”

    秦文愣了几秒,才明白父亲口中的“小周”是自己的领导——副院长周诚。“他也没什么头绪,所以才来请教您。”

    “不知道,我没听过,我没遇到过。”秦山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表情有些茫然,瞳孔中的光芒也渐渐消失了,锐利的目光仿佛散去了焦点,“你说那个女的,不记得她老公了?”

    “嗯。”

    “那你为什么又说她记得自己有老公。”

    “是这样的,她记得的老公,跟现实中的老公不是同一个人。”秦文努力解释道,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完全是徒劳的,父亲的思维越来越迟钝,完全跟不上这些错综复杂的逻辑关系。尽管秦山听得很虔诚,思考得很仔细,但嘴巴里却只反复念叨几句重复的话语:“谁是谁老公?”“短期是多短,长期是多长?”“我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秦文叹息了一声,扶着秦山的肩膀,指尖传来的感觉让他猛然发觉,不知何时,父亲已瘦到了肩胛骨都硌手的地步。秦文心头一酸,将秦山扶进房间:“您早些休息吧。”

    “你刚才说的这个病,叫什么名字?”秦山神色迷离,大脑明显陷入了混沌。

    “别管了,睡吧!”

    “短期是多短,长期是多长?”父亲躺在床上,似乎在问秦文,又似乎在自语。秦文没有再搭话,关灯往楼下走去,当走到一半的时候,秦文的脚步忽然停住了。“短期是多短,长期是多长?”这句含混不清的话语忽然再次在脑海里响起,随后,化作一道明亮的闪电,劈开一片混沌的黑暗。秦文猛然意识到,父亲在半清醒状态下的这句无心之言,或许是解开谜题最关键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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