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手记之证词-蓝色郁金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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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内心深处那个埋藏着遥远记忆的秘密小盒子,被我亲手挖掘出来。如果是宝箱还好,但这简直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带来太多的变动和不幸。

    董卿忽然打来电话:“如果有空的话,您现在到长岛咖啡屋来一下好吗?有很多事想问您。”

    我正想着再和她谈一次,她既然主动邀约,我立刻答应下来。

    雨一直下个不停,又赶上下班时间的交通高峰期,楚原市中心严重塞车,我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小时才到。

    董卿已经买好了饮品,正在座位上等我:“真不好意思,事先没预约就把你找出来。”

    “没关系,我一个人住,可以自由支配时间。”我想,董卿已经来了,却反过来向迟到的我道歉,这说明她并不是一味以自我为中心的女孩,这在大富之家的千金小姐里并不多见。董卿真的很美,特别是今天晚上,打扮得好像要参加晚会似的,还在原本雪白的肌肤上化了淡妆。脸部的轮廓更加鲜明,映着灯光,愈发美艳照人。

    “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有进展了,不过还没有实质证据,希望能尽快找出眉目来。”我虽然不是主要办案人员,但是说这些话时还是有些赧颜,毕竟,董卿对我非常信任。

    董卿咧开嘴角苦笑着:“案子办得快慢都无所谓,父亲毕竟不能再活过来了。”说完这句话,董卿的脸色黯淡下来,目光投向了远方。但是从总体语调来看,似乎有些烦躁。我感觉是因为她父亲案子以外的什么事情让她心烦。

    “是杨昭父子让你烦心吗?”我小心翼翼地猜测。

    “啊?您怎么知道……”董卿非常吃惊。

    “你们这种豪门的事情终归都差不多吧。”我说,“你父亲去世后,不管案子侦破得怎么样,其他人总要继续生活下去。而你父亲占用公司的大部分股份——这是我根据常理猜测的,为了维持公司的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股权旁落。如果我是杨昭或杨文颐,现在考虑的就是董杨两家联姻以保证公司的完整性。”我说这番话时,活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奸商。

    “啊?”董卿充满疑惑的眼睛差点儿从眼眶中飞出来,瞪着我,“您怎么能猜得这么准?其实他家早在两个月前就向我父亲提亲了,我父亲没有给出明确答复。这两天公司里的纠纷很多,他家又提起这件事,我说等父亲的案子侦破后再考虑,他家却说希望我和杨文颐早日订婚,这样有利于公司稳定和有序发展,否则的话,股权一天不明晰,公司的危机就更加严重。我也不懂生意的事,我妈更是门外汉,他们这样一说,我也有些担心,我爸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别毁在我手里才好。”

    “哦,”我说,“听起来,你们这是……利益联姻?你对杨文颐有好感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董卿瞪大眼睛,用力摇摇头,“我和杨文颐没见过几次面,印象就是他长得尖嘴猴腮的,有点阴险。听别人说他很好色,玩弄过的女人数不过来。”

    我诧异地说:“原来是这样的人?那你还犹豫什么,一口回绝就好了。难道你真的要和一个色鬼过一辈子?”

    董卿叹口气说:“我的命运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姐姐怎么样?她抗争过,结果就是两败俱伤。何况,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有钱有权的人都不把男女的事看得太重,夫妻只是利益共同体,各自在外面都有情人,只要物质利益不受损,决不会因为男女关系的事反目。我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找一个不乱来的人,根本不可能。要是想找一个李健那样的穷小子,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何况,像李健那样的穷小子,也是靠不住的。”

    我无奈地摇摇头,董卿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大人物”的生活,其实也挺可悲可叹的。

    我想了想,还是建议说:“你还是拖一拖吧。你父亲的案子也许这几天就有眉目了,到时候你再做决定不迟。生意的事情我也不懂,不过想来也不至于像他们说的那样,几天时间就能决定一个大公司的生死存亡。”

    董卿说:“嗯,我听您的,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杨昭父子两个让人琢磨不透,真要和杨文颐结婚的话,苦日子在后头呢,我不想过早跳入火坑。”董卿的外表天真无邪,其实她内心的复杂程度,远超出她的同龄人。

    我说:“自从上次你跟我说了李健和你姐的事情,我这几天怎么想也想不通。你姐当时怀了李健的孩子,就算他对你姐绝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总不该无情无义,即使你爸开除了他,他也不至于一去不回头吧?你姐怎么会看上这种人的?”

    董卿说:“我也说不清楚。刚开始接触李健时,感觉他这人挺靠谱的,工作踏实,谈吐幽默,长得不错,而且他骨子里有一股劲和我父亲特别像,怎么形容呢?就是一股野心勃勃又百折不挠的劲头。反正他这人优点挺多的,不然我姐也不会喜欢上他。不过后来他处理我姐的事情时,确实是太无情无义了,说他狼心狗肺也不过分。可能这就是男人吧,翻脸无情。”

    我想董卿才二十出头,就经历了这么多普通人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人间悲剧,难怪她有时候说出话来老气横秋、意冷心灰,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常见的对生活的憧憬。我说:“李健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董卿说:“我听人说他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侍弄一个苗圃,靠种花卖花为生。那个地方不难找,以前李健还带姐姐和我去过。”

    我说:“你把那地方的地址给我,回头我去见见他。”

    我把去见李健的想法向沈恕做了汇报,沈恕想一想说:“去见见也好,不过要注意人身安全。不然我派可欣和你一起去?”

    我说:“我一个人就行。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12

    2014年5月26日。阴。

    楚原市陈相镇。

    李健居住在陈相镇,据说这个只有两三万居民的小镇子曾经出过一个姓陈的名相,陈相镇因此而得名。

    陈相镇的居民有十分之一靠养花和栽种盆景为生,所以镇子虽然小而且偏僻,却非常雅致。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小镇的上空,白墙黑瓦的简朴楼房就像未经装束的少女,婷婷窈窕立在河畔。淡墨色的天空与一座座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郁金香的清香味道。

    见到李健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当年董倩会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他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的年纪二十七八岁,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在说明他的精明和干练。他披着一头长发,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散发出清雅的气质,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我向他说明了身份和来意。李健的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快,态度冷冷的,看样子就差直接下逐客令了。

    直到我说出董文鹏的死讯,他才倏地变了脸色,露出震惊的表情:“董文鹏死了?怎么死的?”

    “是被人用利器杀死的。”我说。

    李健长吁一口气,眼睛合起来,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的,有泪光闪烁。

    这让我感觉奇怪,难道他会为董文鹏的离世感觉悲伤?

    李健拭去眼角的泪水,问道:“凶手抓住了吗?”

    “没有,”我说,“不过已经有些眉目了。”我边说边观察他的反应。

    李健依然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良久才说:“我帮不上你什么。”

    我说:“我来见你,不是为了案子,或者说不完全是为了案子。”我向他诉说了父亲和董文鹏、杨昭两人的友情与恩怨,以及李琳的故事。

    李健的双眼充盈着泪水,我诉说结束时,他终于失声痛哭,以至于几度嗓音嘶哑。一个年近而立的男人,如果不是有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心事,怎么可能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面前如此失态?

    我想起父亲的沮丧而失望的脸,想起自己这些天的愁苦郁闷,想起人世间的悲悲喜喜、聚聚散散和死死生生,也禁不住泫然欲泣。

    半晌,李健才止住哭泣,说:“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些往事,我到今天才知道我妈妈和董文鹏的故事的真相。”

    现在轮到我大惊失色:“你是说……李琳……是你的妈妈?”

    李健没有回答,用沉默和凄苦的表情表示承认。

    难以形容我当时的震撼。

    “造化弄人,命运的诡异和善变,你永远意料不到。”李健苦笑说,“我竟然和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谈了两年恋爱,而且……而且还有了孩子。”

    我感觉嘴里发苦,眼前像是有许多亮闪闪的蚊子在飞。许多困惑我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可是,这答案……

    李健独居于一套农房内,宽敞明亮,而且对于一个独身的男人来说,家中整理得还是相当井井有条。在稍稍嫌大的托盘上摆着几个漂亮的西式茶杯。李健却随手拿起一个粗瓷杯,用一个毫无特色的茶壶笨拙地给我冲了杯茶,太过浓酽,不怎么好喝。

    我端起茶杯,忽然,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托盘里的那几个茶杯竟然和出现在董文鹏命案现场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勉强定定心神,问道:“你在这里居住几年了?”

    李健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一口:“两年多吧,这是我长大的地方,中间离开过几年,又回来了。”他的冷淡态度,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董倩以前到这里来过?”我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这句话。

    “是的,她来过,来过很多次,她喜欢这个地方。她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插花呀,往墙上挂装饰画什么的……现在房间还保持当时的样子。”

    李健用忧伤的眼神环视室内。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难怪这室内的布置有些过于细致,让人觉得日常用品是按照女性的喜好来摆放的。但不知是因为李健本身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还是因为他不想触及对董倩的思念,花瓶里没有花,装饰画也倾斜着,屋里散发出一种没有生气的空虚气氛。

    我正对面墙上的一幅蓝色郁金香的画倾斜得厉害,实在看不下去,就走上前,一边说“好画啊!”一边将它扶正。

    “董倩要是看到画歪成那样,一定会说我的。她是个一丝不苟的女孩子。所以她整理过的东西要保持原样,尽可能不去碰。”李健的脸上浮现出寂寞的微笑。

    “你不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吗?”

    “他们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相继去世了。”李健顿了顿,说,“这镇子里的乡亲都很好,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上大学的学费也多亏他们资助。我去腾飞集团应聘时,并不知道董文鹏这个人,他也不知道我是他的私生子,一切真相都是和董倩恋爱后才慢慢揭开的。杨昭那时候希望董倩能嫁给杨文颐,所以拼命阻挠我们的婚事。他派人暗中调查,终于知晓了我的身世。杨昭为拆散我和董倩,把真相告诉了董文鹏。

    “董文鹏原来对我和董倩的恋情并没有表态,不支持,也不明确反对,可能当时他也觉得杨文颐是个纨绔子弟,我比他更值得相信吧。可是他的态度一夜之间就变了,坚决反对我和董倩的恋情,甚至把董倩关在家里,不让她见我。

    “那时董倩已经有孕在身,我怎么能舍得放开她?尽管董文鹏对我用了许多手段,开除、派人围殴、威逼利诱,都不能让我死心,他又不能真的杀了我。终于,董文鹏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认了我这个私生子,他有DNA检验报告,证据确凿,让我没法不信。

    “董文鹏这么做的目的是拆散我和董倩,他做到了。你可以想象我知晓这个秘密时的感觉,说是五雷轰顶都不过分。我整个人都蒙了,行走坐卧,都是下意识的,别人和我说话,我听在耳朵里,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饭菜在嘴里,完全不晓得是什么味道,双腿机械性地行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无法面对董倩,这个除我外公外婆外,我最爱的女人,我准备和她共度一生的女人,竟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李健欲哭无泪。

    “为了让董倩离开我,彻底忘记我,我只能不告而别,冷酷绝情到底。我也想过做得委婉一些,不那么坚决,不让董倩过于伤心。可是你知道,感情这种事,聚就是聚,散就是散,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无论我找什么样的借口,都难免一场痛彻心脾的伤心。只是我没想到,董倩竟然走上了绝路。”李健说到这里,又掩面痛哭。

    我只有无言叹息。李健现在的状态,活着和死去也没有太大分别。一次孽恋,毁了三个人的一生。

    “董倩临死前知道了事情真相吗?”我狠狠心,继续问道。

    李健摇摇头:“我不确定。”

    李健紧紧咬住嘴唇。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很难想象董倩仅仅因为父母反对婚事就会寻死,她多半也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她和李健所面对的窘境,还有,她肚子里的那个已经六个月大的胎儿。除去一死了之,无论她怎么做,都是一生伤心。

    长时间的沉默。我啜了一口那非常难喝的茶,话题又回到案子上。

    “就你对腾飞集团的了解,董文鹏死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我试着问。

    “从常识上来看是杨文颐。因为无论杨昭是否继任董事长,再下一任董事长目前来看只可能是杨文颐。如果杨文颐和董卿结婚,腾飞集团就全部控制在杨家父子手里了。”李健分析问题的头脑倒很冷静。

    “但是,”我故意提出反面意见,以试探李健的反应——毕竟,无论我俩怎样推心置腹地对话,李健目前仍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他家托盘里的那几个茶杯……也让我满腹疑窦,我试探说,“杨昭那个人是很难让人想象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我也曾见过他,看起来人品很温良敦厚。而且,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和董文鹏是朋友了。”

    “不能说是朋友就没有杀害的理由。”李健冷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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