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不夜城来讲,是春去冬来。
窗外风卷残叶,冷风割面。
男子怔怔地望向窗外,澄净如水的苍穹,竟微微有些失神。
“师兄。”
耳畔忽然想起一个柔和的女子之音。
楼啸天咳了几声,声音甚是沙哑,“都安排好了?”
莫同忆点了点头,一脸关切,道,“师兄的旧疾又犯了?”
楼啸天近来难得一笑,摆了摆手,无谓道,“千年灵蝎之毒,哪能说解就解。”说罢眼底滑过一丝怆然,接着说,“同悲的忌日,你替我多烧些纸给他。”
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空荡荡的宫殿里再无咄咄逼人的长老了。
“师兄……”莫同忆眉头深锁,似有难言之隐,道,“秦操长老他……”
楼啸天蓦然冷哼了一声,说,“不必你说,我也知道。”
“难道就任由他胡作非为?上次他可在夜宫里就把小忧掳走了啊!且不说这个,单就他阳奉阴违,明面上当着寒水门大长老,暗地里却帮着赵平那个小人,这般做法,我是容忍不了。”莫同忆说得脸色涨红,别过脸去嘀咕道,“看得见的做了这些,谁知道别人看不见的他又做了哪些……”
“行了,”楼啸天低声喝道,怒目圆嗔,说,“你也是师叔一辈的人了,那要你说,怎么办?你一个小徒弟说秦操掳了她,空口无凭!”
“师兄!”莫同忆急道,“那你总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啊!”
楼啸天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觉得不公平,那我要是把秦家有点猫腻的人都关起来,整个寒水门搞得四分五裂的,这样就算公平了?”
莫同忆怔了怔,眼眶泛红,道,“师兄这些年一个人苦苦支撑……是我狭隘了。”说罢不由之主地呢喃说,“同悲如果还在的话,总能帮你分忧点……”
男子神色一震,良久没有说话。
“我听说小忧被关进地牢吃了不少苦,现在怎样了?”
楼啸天倏尔一问,莫同忆登时笑了笑,道,“刚回来的时候身子虚得很,猛吃了几天的饭,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楼啸天亦是笑了,说,“玉嬷嬷一走,隅中宫里涣涣散散的。”
莫同忆轻叹口气,摇了摇头,道,“那霍老怪当年鬼迷心窍,拿玉嬷嬷腹中未成形的婴孩炼蛊,玉嬷嬷一气之下发誓此生不再相见,说是这样说,她独身那么多年,终究还不是因为心里放不下……”
“罢了,”楼啸天苦笑道,“到头来反是玉嬷嬷舍了自己救了心月。”
“师兄,我有一事不明。”莫同忆像是话憋了很久似的,满脸狐疑地问道,“赵平既拿晋连孤作幌子,晋连孤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轻易地就信了赵平?”
楼啸天扬起了一丝略带戏谑意味的笑,道,“晋连孤他不是不杀赵平,是没到时候。”
“没到时候?”莫同忆反问道。
“我猜的没错的话,”楼啸天细眯起了眼,缓缓道,“晋连孤如果从赵平口中得知不死灵的秘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莫同忆愈发疑惑了,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说,晋连孤之所以对外声称赵平已死,一方面是为了掩护赵平,一方面是为了……利用完再杀了他?”
很简单的道理。
楼啸天睨了莫同忆一眼,取笑道,“平日里你脑子挺灵光的,怎的今天一团浆糊似的?”
莫同忆无奈地笑了笑,应道,“我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事儿啊……光那个小丫头就够我操心的了。”
楼啸天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莫同忆摇了摇头,笑说,“倒也不是她最近又闯了祸,玉嬷嬷一走,她被人掳了又回来,性子变得安稳不少,只不过……”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说,“只不过话好像也少了,我总感觉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而且,那天她还问了我关于不死灵的事……”
楼啸天听罢面目波澜不惊,没有一丝表情。
“师兄,我编了个谎跟她说一清和胭脂楼的凤仙是她的生父生母。可她私下里找承才打听去了,还要找廖老爷子……”莫同忆现下终于知道欲盖弥彰的滋味了,懊恼得花容失色。
男子一直默不作声。
莫同忆恍若无人似的不停说道,“我就怕教她些寻常的防身功夫,她自己私下里偷偷摸摸地……”忽然想起那天偷跑去打枣晚归的女孩,惊得不敢再想下去,“师兄,不死灵真有江湖流传得那么可怕吗……”
上古阴诡巫术,百万惨绝亡魂,一刹放出,响者云集,势为天地浩劫!
楼啸天忽地神色一震,低声道,“希望到头来不是养虎为患吧。”
隅中,后膳堂。
几个雪青道袍的年轻弟子围在一张圆桌前窃窃私语。
一多痣弟子两眼放光,打了个手势招呼其他人,小声道,“大师兄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一面色发青的弟子连忙接道,“大师兄?楼心月吗?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六年……”
那多痣弟子连连摆手,道,“楼心月可不是什么大师兄,真正的大师兄另有其人!”
又一富态弟子拍桌应道,“对对,我听说啊,这大师兄盖世奇才,城主破格收他为徒,连三试都没参加过呢!”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早把那大师兄想象成天神一般的人物儿了。
“说来怪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他?”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重重的一记脑壳,那多痣男子咬牙骂道,“你傻啊!我刚才不是说大师兄回来了吗,说‘回来’,那肯定之前都不在夜宫里啊!”
“不在夜宫里?”不知谁反问了一句。
当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甚是嘈杂,引得无数路过弟子一脸狐疑。
“啧!”那当中的多痣弟子表情极为不满,低喝道,“安静安静,我还没说完呢!”
话音一落,圆桌霎时安静下来。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师兄啊,说是一直云游在外为寒水门办事呢!”多痣弟子一拍掌,神往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一样……”说罢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定睛环视,皆是在座弟子满脸嫌弃之色,不由地干咳了几声,尴尬道,“散了吧散了吧!这个大师兄可不像楼师兄那样好说话,是个厉害的主儿呢!”
作鸟兽一哄而散。
恰巧这时,一个身着丹朱色衣衫的女孩刚前脚迈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很是灵动可爱。她踮起脚望了望,双眸一闪,一路小跑到在角落收拾残羹冷炙的女孩身旁,道,“小忧,听说月池旁的叶子都落了,肯定美极了!我们去玩玩儿吧!”
无忧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珠,推辞道,“你和苗大哥去吧,我一堆事儿呢,还没收拾完。”
晋柳儿蓦地蹲下来,抓住她的衣角撒娇道,“哎呀……你自从回来都不怎么跟我们出去玩了!难不成你喜新厌旧,不认我这个朋友了?”说罢面带愠色。
无忧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讪笑道,“你多虑了,我就是想自己呆个几天。”转念说,“既然你晋大小姐都亲自请我了,我岂有不奉陪到底之理?”
晋柳儿哈哈一笑,拍了拍无忧肩膀,说,“我到膳堂门口等你啊。”
无忧点了点头,渐渐地看着晋柳儿娇俏的身影消失在一片明亮之中,唇角却扬起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春去冬来,风卷残叶。
水波荡漾的照月之池氤氲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沁人心脾的清寒。满地枯黄落叶,满树悲戚凋零,一席冷风吹得枯枝败叶盘旋飞舞,大有萧瑟之感。
水天相接,浩瀚无边的月池。
胡乱作舞,仿佛死前挣扎的沿岸垂柳。
一派空空荡荡的灰白苍穹下,长身而立的,是一个满身荼白的望池少年。
剑眉星目,俊逸凝肃,周遭一切似都与他无关,而他在意的,好像只有那盛满落叶的一汪池水。
这般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一个人,一把剑,痴痴地看着一地落叶。浮躁的心霎时冷静开来。
忽地听到一声惊呼。
少年蓦然回首望去,怔了怔,然而惊呼的那个女孩神色亦是一颤,眉眼中满满的失望。
“大师兄好!”晋柳儿一脸堆笑,忙用后肘顶了顶瞠目结舌的无忧,伏耳低语说,“萧肃萧大师兄,你愣着干嘛?”
无忧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结巴道,“萧,萧大师兄好。”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风和日丽下望池的另一少年,适才澎湃的心海转瞬平静,徒留满腔愁肠百转。
唤作萧肃的少年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客气道,“晋师妹,”顿了顿,几步上前轻声问无忧道,“这位师妹如何称呼?”
“她呀,她叫无忧。”晋柳儿随意道。
少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举止风度很是沉稳大气,星眸一闪,道,“小忧师妹,你为何看我?”
无忧确实一直在看他,几乎目不转睛。
眼前这个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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