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师林语堂作品典藏版-美国的智慧(上下册)(2016年纪念典藏版)(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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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站在日常生活的立场上,有一点我们确实了解到:人是为了其他人才到这里的——尤其是那些我们自己的幸福依靠其微笑与平安的人们,还为了数不清的陌生人,他们的命运因为同情的缘故与我们联系在一起。每天,我都会多次意识到,我自己的外在与内心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我的同胞们的辛勤劳动之上,包括活着的和死去的;我一定要奋发图强,以回报我所获得的如此多的恩惠。我过多地使用了他人的劳动成果,这种感觉让我十分沮丧,内心常常因此而苦恼,不得安宁。

    我相信,从客观的角度看,我们没有任何形式的自由,因为,我们的行动受到外部压力和内在需要的双重因素的驱使。叔本华的名言——“一个人当然能够做他愿意做的事情,可他无法判定什么是他愿意做的事情”——在我年轻的时候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我见证并饱尝了生活的艰辛,这句话一如既往地给我以安慰。这种信念是宽容心态永久的催化剂,因为它使我们对自己或他人不再过分认真;它甚至蕴含了一种幽默感。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我认为,过多地思考一个人自我存在或生活普遍意义的原因是十分愚蠢的。然而,每个人都拥有某些理想,他借此指导他的志向与判断。总是在我面前闪耀并使我的生活充满快乐的理想是善、美、真。建立安逸与幸福的生活目标从未吸引过我;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道德规范体系将只对一群牛适用。

    如果在对曾经无法达到的艺术与科学研究的追求中没有与志趣相投的人的合作感,我的生活将会非常空虚。从我孩提之时到现在,我一直蔑视那些经常限制我们人类实现雄心壮志的普通规定。占有、表面的成功、出风头、奢华——对我来说,这些永远是卑鄙的追求。我相信,朴实、谦逊的生活态度对每个人都是最好的,无论从身体上还是思想上都是最好的。

    我热衷于社会公正与社会职责,我的这种激情和兴致,与明显缺乏和男人、女人直接交流的渴望之情形成奇怪的对比。我是一匹套着单马具的马,没有能力担当一前一后双马具或团队工作的能力。我从来不能全身心地属于国家,属于我的朋友圈子,或者甚至属于我自己的家庭。这些关系总是伴随着模糊的冷漠。随着岁月的推移,我退回到自己内心世界的愿望与日增长。

    这种隔绝有时是很痛苦的,但是我对被切断与其他人的理解与同情的联系一点都不感到遗憾。这固然使我失去了一些东西,可这也使我独立于其他人的习惯、观点和偏见,从而使我得到了某种补偿,并且,我不会受到某种诱惑,将我心灵的安宁依赖于如此不稳定的基础之上。

    我的政治理想是民主。每个人都应该作为一个个体受到尊重,但是谁也不应该受到过分的崇拜。我本来应该得到很多的崇拜和尊敬,尽管这既没有必要,我也不配得到,这样的看法简直是一种命运的嘲讽。也许,这种过分的称赞来自大众的没有实现的愿望,他们希望能够领会那些,我用我微弱的能力,所提出的一些想法。

    我非常清楚,为了实现任何一个明确的目标,某一个人必须进行思考和指挥,并承担大部分的责任。但是,那些被领导的人不应该是被强迫的,他们应该有权利选择他们的领袖。我觉得,区分不同社会阶级的特征是错误的;归根结底,这种区分依赖的是武力。我确信,腐化堕落追随着每一种暴力的独裁体制,因为暴力不可避免地吸引道德低劣的人。时间已经证明,有名的暴君都是由无赖继承其权位。

    因为上述缘故,我一直在激烈地反对像现在俄罗斯和意大利所存在的那种政体。玷污了欧洲民主形式的并非民主本身的基本理论,尽管有人认为这一理论也会出错,而是政治联盟的客观特性,以及我们政治领导体制的不稳定。

    我认为,美国的政体迎合了正确的思想。人民选举总统,总统有合理的任期年限,并被赋予足够的权力完全履行自己的职责。另一方面,关于德国政府,我赞成这个国家对生病和失业的人进行广泛的关怀。可以说,在我们喧闹的尘世生活中,真正有价值的不是整个民族,而是富有创造力和易动感情的个体——当普通人思想枯燥、感情麻木之时,正是他迸发出高贵、伟大的思想感情。

    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想到普通人思想的最可耻的后裔——可憎的民团。那些喜欢列着纵队、伴着音乐行进的人为我所不齿;他错误地认为他的思想是合理的、正确的——他的大脑本来应该足够聪明。这种奉命的英雄主义,这种愚蠢的暴力,这种可恨浮夸的爱国精神——我多么强烈地鄙视它们呀!战争是卑鄙的行为,我宁愿被击得粉碎也不愿意参与这样的做法。

    这种对人性的玷污应该果断地予以清除,决不姑息。我对人性进行过许多思考,相信,假如各个民族的公共意识没有因为商业或政治的缘故而被学校和新闻界所系统地腐蚀掉,那么,这种对人性的玷污早就不复存在了。

    [《生活的哲学》]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多次阐述过他对世界性的和平组织的信仰,比如,世界政府;具体地说,他支持过世界联邦主义者运动。无论是谁,只要他觉得应该批评世界联邦主义者是空想家或糟糕的思想家,他至少会感到一种冲动想去修正他自己的思想。爱因斯坦完成了一个公式,我们借此可以预测巨大的原子力量,而在大约四十年以后,人们才意识到这种力量的存在。四十年前,这是一种空想,但这肯定不属于糟糕的思想。我有一个最强烈的愿望,他犀利的头脑如此清晰地看到的、作为一个新的幻象存在的新型世界组织,也许在另一个四十年过去之前才可以被认识到,那时,可能就太迟了。他的第二个幻想可以拯救这个世界,而他的第一个幻想,在目光短浅的政治家的手中,会被用来破坏第二个幻想。

    四、为适度干杯

    我已经说过我对人类的理想感兴趣,不是口头上的理想,而是一个现实人的生活理想。我相信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在各自也许并不重要的生活领域里都发现了稳定的平衡体系,满意和舒心的生活哲学。

    我不知道戴维·格雷森在下面的文章里参考的是哪位美国绅士——会不会是威尔逊总统呢?然而,他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真正的美国人,并且我相信,有许多像这个人一样的美国人,他们非常平凡,却都在各自的生活中实现了分寸感、平衡感,以及与事物秩序的内在和谐。正是这些不知名的美国人才是美国民主的支柱。

    一位杰出、正直、诚挚的老年绅士

    ——戴维·格雷森

    这必然使我联想到一个具有成熟性格的老朋友,他住在距这里不足一千英里的地方——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他最伟大的用词是“比例”(proportion)。在我现在提笔写字的时刻,我仿佛可以听到他在用洪亮、苍老的声音读这个音节:pro-por-tion。他是那种平易近人、值得信赖的人。

    如果我向他提出一个很难的问题——我的确很喜欢这么做——看他调整好自己准备应付这一问题的样子,那真是一桩乐事。他的眼睛会放出光芒,他微微收起下巴,不时地大声喊道:“这个——这个!”

    他将充分调动起所有的事实和环境,让它们像一个难看的小队一样肩并肩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什么比让那些事实必须毫不含糊地站在日光下更难看的了!他查它们的祖先,让它们伸出舌头,捅它们的肋骨一下两下,以弄清楚它们是不是充满活力的、强健的事实,有能力为它们的生命英勇战斗。他从不喜欢看到任何太大的事物,像教堂、聚会、改革、一本新书,或者一种新的时尚,以免他看到其他的事物会觉得太小;但是,正如他所说,他会让任何事物有真实的比例。如果偶尔他对旧的、牢固的、有身份的事物喜欢一点,对他来说,这绝对不会被认为是缺点,即使在被闪光的新事物征服的年代。

    他是一位杰出、正直、诚挚的老年绅士,满头白发,面颊红润,从他明亮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一生都在节制自己欲望的人。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讲,尽管它和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是它可以使你了解我的老朋友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而且,讲述完所有的细节,对于了解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不久以前,他遭受一次严重损失,痛苦不堪,也许换成别人早已经被压垮了,但是当我在不久之后见到他的时候,尽管他的双眼周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他还是用他一如既往的平和而有礼貌的态度招呼我。我本来可以用我的同情给他以安慰,因为我觉得自己和他十分亲近,可以去谈论他的损失,这时候,他平静地说道:

    “在没有见到最后结果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事情是否就是坏事呢?它也许还是好事!”

    我老朋友的生日聚会是一年当中我最重视的事情之一。每个冬天,在2月26日,都会举行一次聚会,他的一群朋友也会顺便过来看看他。我们中的某些人参加聚会完全是出于习惯,出于我们对这位老先生的爱戴;他邀请其他人,我认为是因为他对友情的微妙变化清楚至极:那些自发到来的邀不邀请都无所谓,对那些他同样喜爱却有些害羞的人,是必须要去请的。

    如今,在这类生日聚会中,有一个我们谁也不会错过的历史性的仪式,因为这一仪式如此彻底地表现出我们这位朋友慷慨、宽容然而正直的性格的本质。如我所说,他是一个节制的人,并且像我认识的任何人一样讨厌整个酒类生意;但是,生活在一个为节制而展开的斗争经常是无节制地进行的社会,生活在一个存在着潜在的信仰,即棒打的法律可以使人高尚的社会,他每年都向外界宣布一次他的独立宣言。

    在我们和我们的朋友一起度过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充分感受过那个场合的温馨和快乐之后,他庄严地站起身来走向宽大壁炉尽头的酒柜。壁炉里,为这次聚会专门准备的苹果木柴正在欢快地燃烧着,我们全都开始安静下来,非常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他打开酒柜门,从架子上拿出一瓶陈年桃子白兰地,拔出瓶塞,他郑重其事地闻了一下,可能也让离他最近的人闻了一下。然后他从餐具柜里取出一套酒具,一套很小的酒杯,为了这次盛大的聚会,它们已经被擦得锃亮,然后,他为所有人倒满了陈年老酒,他将它们传给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全都站起身来;当他提议为这一年干杯——总是同样的干杯——我们都感觉到无比的庄严。

    “现在为适度——所有事物中的适度干杯!”

    他抿了一两口,继续说道:

    “现在为节制——美德之王干杯!”

    于是,我们都喝干了我们的酒杯。我们亲密的老朋友咂了几声嘴唇,塞上了细高酒瓶的塞子,然后把酒瓶放回酒柜,它将在那里安静地度过下一年,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那么现在,先生们,”他深情地说,“让我们开始吃饭……”

    [《伟大的财富》]

    注释

    [1]产于北美的一种鸟,代指幸福。

    [2]选自于《奥利弗·奥斯顿的主张》,凡·威克·布鲁克斯著。版权所有,1941年,凡·威克·布鲁克斯。纽约E.P.Dutton公司和伦敦J.M.Dent&Sons公司联合出版。

    [3]《绝版引文》,第31页。艾乐里在写作时也穿一件特殊的外衣。有一段文字生动地描述了他是如何苦思冥想才在打字机上敲出“优秀的热情的文字”。“注意:从技术的角度来说,准备构思一本书的过程与准备创作一本书的过程是不同的。在第二个阶段,写作者需要检查、清扫打字机,更换色带,削铅笔,干净的纸张摆放的位置与手臂之间要保持精确的距离,以使手臂最大限度地省力,笔记与纲要借助支架与机器之间应保持精准的角度,等等。这一理性阶段开始时的情形又有不同,可谓悲惨的开端……他的胸中充满令他兴奋的念头。他在地毯上来回踱步,俨然是一位将军,统率着他的思想大军……二十分钟后再看看他的模样。他手舞足蹈。他眉飞色舞。他紧攥拳头,一副无助的样子。他靠在一面墙上,贴着灰泥寻找凉爽的感觉。他冲向一把椅子,坐在椅子边缘上,双手紧握在双膝之间,仿佛恳求什么似的。他猛地站起身来,加满他的烟斗,放下来,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把烟喷出来,烟雾在他的双唇间盘旋。他轻咬他的指甲。他搔他的头。他舔牙床上的一个洞。他揉他的鼻子。他把手迅速插进衣兜。他踢椅子。他扫了一眼桌上早报的标题,但又超然地移开目光。他走到窗前,很快对一只苍蝇在屏风上爬来爬去的科学情形产生了兴趣。他用手指拨弄右兜里的烟草颗粒……”《十天的奇迹》(小布朗公司)。谈论的内容是,作者的工作是一种“脑力劳动”。依我看,这纯粹是体力劳动。

    [4]索代罗(1180—1269),意大利吟游诗人。1840年,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曾将他作为主题,创作了一首长诗《索代罗》。

    [5]承蒙出版商Charles Scribner's Sons厚爱再版。

    [6]赛珍珠,《关于男人和女人》。约翰·戴伊公司。版权所有,1941年,赛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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