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来，老刘和小宫跟李东风的这次谈话只是一次“预备谈话”，往拔高处说也就是履行一次组织程序，重头戏是之后的领导谈话。老刘说，本来应该部长和处长找你谈的，可他们在党校学习呢，就由我们代劳了。老刘说，东风呀，不是事先不给你透底儿，我们也是上午才知道的，真是又惊又喜，你给我们这些“副处调”挣了脸。老刘又说，你知道吗，厅里这次提拔中层干部，只有你李东风是破格，说句官话，你可不能辜负了厅党组和厅领导班子对你的重视呀，公示的时候一定要准备得充分些。本来，小宫上午给李东风打电话说想跟他“认真聊聊”的时候，李东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可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宫是干部处年轻的老同志，平时就好把明朗的事情神秘化，就算你让他预测中国队跟柬埔寨队足球比赛的结果，他也会皱着个眉头讲，不好说不好说，理论上柬埔寨队完全有击败中国队的可能。而到了中午，老刘跟小宫破天荒地各自推托有事儿没来找李东风打牌，弄得李东风一中午过得都挺郁闷。不过这郁闷在李东风得知自己当处长的消息后便烟消云散了。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李东风看老刘和小宫的眼神到后来竟有了些悲天悯人的味道。老刘最后说，东风，说句哥们儿弟兄之间的话，今后我们哥俩儿还得靠你多照应呢。老刘的声音感伤得像是一条湿透了的毛巾，能拧出好多水来，搞得李东风的鼻子这厢都有些发酸。
李东风所在的处室是一个颇有权力的处室，管着好几枚颇为紧要的公章。原来的处长去东南亚旅游的时候出车祸死了，机关里有好几筐眼珠子都盯住了这个“死缺儿”。李东风想过自己可能会借此机会当上副处长，因为处里一直没有副处长。可李东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当上处长。差一个台阶呢！李东风想来想去最终把这个结果归结为自己的命好。有关李东风他们处处长人选厅里厅外一直传闻不断，据说早就有了两个内定人选，一个是厅长看好的人物，另一个是书记看好的人物，二者相持不下。现在提他，显然是两位一把手都撑不住了。李东风想，还是老话儿说得好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过年不吃回饺子呀！李东风想给老婆打电话报喜，他甚至想好了下班的时候买半只烤羊腿，他要喝酒，他要自己给自己庆贺一番。但范来福的电话却先人一步地打进来了。范来福在电话里说，李处长，给你道喜了。李东风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对着电话空洞地说，你找谁，你找哪位李处长？
电话那边笑出了声音。“我就找你，我是老范范来福呀，怎么刚当了领导，就把我们广大人民群众给忘了。”
李东风这才听出来。李东风说：“是你呀老范。”范来福是李东风中学时候的同学，下岗后一直在李东风家附近的农贸市场卖烤羊腿。李东风在老范那里没少买烤羊腿，老范每回都会多给李东风称几两好肉。本来今天李东风就是想到老范那里去买烤羊腿的。
李东风说，这事儿你听谁说的？
听老田说的，老田，就是“麻了”田建国呀，你跟他打过架的那个田建国。
李东风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李东风便觉得有点儿别扭，像是有谁揭了他的疮疤，心里又疼又痒，怪不是滋味。李东风说，他不是在北京做生意嘛，什么时候回来的。老范说，早就杀回来了。人家老田现在可他妈不得了啦，手下有好几个公司，钱多得花不出去。就是老田告诉我你当处长的，也是他让我给你打电话，请你吃饭，他知道我跟你的面子大，请你你不会摆架子。
李东风心说，我能摆什么架子，我又能跟谁摆架子。不过，李东风心头还是掠过了一阵满足：田建国也有在乎他李东风的时候。可他转念一想，不对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连个卖烤羊腿的都知道他当处长了，这消息也传得太快了。但是，毕竟是心里有了满足感，李东风这会儿不想也不愿细究老范或者老田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当上处长的消息。他现在需要高屋建瓴，他现在应该居高临下，于是他说，什么领导呀，还不是个大头兵，干活儿的命。再说了，这还没下任命呢。这样吧，等下了任命，我请你们吃饭。
老范说，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能反悔！不过，请客还是让老田请吧，他有的是钱，让他请客是咱们发善心帮他花钱。
老田也是李东风的同学，但上高中的时候老田因为一个女生跟李东风打过架。那场架打得惊天动地，两个人一起被送到医院去给他们的脑袋缝针。两个人因此还差点儿一起被学校开除。后来，李东风跟老田都考上了大学，但李东风考上的是重点大学，而老田考上的却是个“三本”。本来李东风对老田是占据一些心理优势的，放假回家碰到老田的时候，李东风的眼神里甚至会有些悲天悯人的东西流露出来。但在之后的某一年，李东风却无意中听说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生最终还是被老田勾搭上手了，更令李东风无法释怀的是，老田在玩弄了那个女同学之后又把人家像一块啃剩下的西瓜皮一般扔掉了。李东风这时候虽然已经对那个曾经令他茶饭不思的女生没了当年的兴趣，可老田的所作所为还是令他感到受到了侮辱抑或说打击。很长时间以来，李东风都把老田当做自己的对手去看待，尽管他们是跑在两股道儿上的车，似乎不可能有并轨的时候。为此，李东风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老田的消息，但遗憾的是，他所听到的都是有关老田的好消息：发财了，见报了，被评为优秀企业家了，到北京去发展了等等。但是，现在，老田竟然主动来请他吃饭了，这说明自己在仕途上的发展已经令老田另眼相看了。说实话，李东风有一点儿小激动，真的，仅仅是老田主动请他吃饭这一点就令李东风激动。李东风想，当官他妈的真好呀，不用召唤，连条狗都会主动跑过来舔你的裤角儿。
事情比李东风预想得还要顺利。公示只是走个过场，没有人去给他鸡蛋里挑骨头，这时候谁都想送个顺水人情。令李东风受宠若惊的是厅长和书记都分别找他单独谈了话。两位领导都试图令李东风坚信，他的这个处长位子是在他们个人的力主下才得到的，李东风不能忘了知遇之恩。李东风做出一副谦卑的模样，口干舌燥地表了一火车的决心，但李东风的心里却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他的确只是个走运的渔翁而已。
老范的电话是在载有李东风任命通知的文件刚刚下发到各处室的时候打来的。老范说，道喜呀，李处长，老田让我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儿。
李东风说，老范，我的任命文件又不是老田签发的，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老范说，这算什么，啥事儿也瞒不住人家老田。
李东风说，看来老田真不是一般人呀！
老范说，咱就不说老田了。李处长，当了领导更应该经常联系群众嘛，选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晚上吧，就咱们三个老同学，老田跟我开车去接你，咱们不见不散。
李东风还想说什么，但老范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李东风举着电话，一时没有撂下。他拿起那份任命文件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李东风想，老田莫非做了组织部长？
老田的车是那种加长的白色大奔，里面带小冰箱和小电视的那种。老田穿着一身中式的绸缎裤褂，嘴里还叼着个挺大的烟斗。老田的头发甚至也染成了那种棕黄色，而且是一条一条的，黄黑相间，像是某种珍贵动物的皮毛。老田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他的那些雀斑被隐藏在了脸上一层又一层的肉褶里。总的来说，老田像个大老板的样子，只是有些滑稽。老田的车和装扮并没有出乎李东风的预料，但老田的大方和热情却令李东风猝不及防。李东风的心里原本是有一些障碍的，他甚至给自己设计了好几套方案，以便在和老田见面后不处于下风。可老田用他的大嗓门跟夸张的笑容令李东风自动缴械了。老田说，东风，你可是咱们班头一个当处长的，而且是在这么重要的一个部门里做这么重要的一个处长，真是可喜可贺呀！老田说，当初上高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老兄日后不是个凡人，要不然我怎么跟谁都不打架就跟你打架呢？老田说，我就怕你日后当了大官不认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这不，现在赶紧跟你拉拉关系，到时候好登你的门呀……老田把李东风奉承得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李东风想说自己这个处长实在是连个芝麻官儿都算不上的。李东风想说老田你才是咱们班的骄傲你才是时代的骄子宠儿……可李东风却是光张嘴说不出话来，老田的话像一连串射出机关枪枪膛的子弹，噼里啪啦地一股脑倾斜在李东风的脸上，把李东风要说的话生生地都给堵截了回去。
酒店是城里最好的酒店，酒是最好的酒，菜是酒店里能做出来的最好的菜。李东风不断地在心里念叨着，千万别露怯，千万别显出自己难看的吃相来。他要使自己显得稳重，显得无所谓，这种无所谓不是无知，而是大智若愚，而是曾经沧海。李东风说，我们到下面去也是这样搞接待，实在没必要，太浪费了。李东风说，老田，你做生意也不容易，还是不要铺张浪费的好。李东风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大勺酱汁鲍鱼小心地送进自己的嘴巴里。
吃饭的时候，老田一直用眼睛的余光一下下扫着李东风，像是观察，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老范的肚子如同是个无底洞，他已经吃掉了大半个乳猪跟三只巴掌大的螃蟹，还不时地招呼喝酒。三个人酒喝得都有些高。老田说，叫几个小姐来活跃一下气氛吧。老范马上就出了包间。老范进来的时候后面跟了六七个小姐，她们在门前一字排开，每个人都冲李东风挺起一对高耸到真假难辨的乳房。李东风好像被吓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老田说，东风，看看哪个中意。李东风说，不要，我不用，我反正……没有谁能听明白李东风想说什么。老田说，小倩呢？叫小倩来陪陪领导。李东风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是他影响了这些姑娘的生意。他忙说，老田，别换了。可他这时候看到一个美丽的尤物推门走进了他们的包间，袅袅婷婷的，如同是从某个杂志封面上走下来的。李东风的嘴张开了，他想说，真是美女呀！
老田说，东风，别看你是名牌大学出来的，人家小倩可也是本科生，还会写诗呢！李东风说，是嘛，是嘛。老田冲小倩招招手，说快来快来，跟领导喝一杯，喝好了有奖。小倩一笑，一扭腰，就过来跟李东风贴了身子，令李东风想躲都没处躲。小倩说，要喝就喝交杯酒。李东风说，还是，还是算了吧，我喝酒，你喝饮料。小倩姑娘却已经攥住了李东风的手把他的酒杯送到了自己的红唇前，这位大哥，您是学什么专业的呀……
老田跟老范这边已经笑歪了身子。老田说，还是小倩姑娘有办法。老范说，东风，咱哥们儿在一块儿又不是开领导班子会，玩就得开心地玩。说着老范就搂过他身边的一个姑娘狠劲儿地亲了一口。老田说，别瞎说，你个卖羊肉的懂啥，东风是领导，哪能跟咱们一样。李东风说，咱们，咱们还是散了吧，时间不早了。
老田说，东风，这你就有点儿扫兴了，现在这属于很正常的事情，找几个女孩子来活跃一下气氛嘛，人家小倩可是陪过大人物的呦。而且，这里的小姐都是高层次的，就是陪客人喝酒，不干别的。老范说，没错，人家都是高级的那个、那个女，都是那个陈白露。
吃完了饭，要去别的地方洗澡。李东风这时候脑子里全是小倩，他想说把小倩带上吧，可他没好意思说出口。李东风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白色大奔后面的沙发座里。
洗浴中心在城郊结合部，外面看着一般，里面却是富丽堂皇。几个人东倒西歪地跌进温泉池子里。老田说他妈的今天喝多了，不桑拿也不打盐了，干脆咱直奔主题算了。老范这边像是挨了闷棍一般干嚎了一声。于是，他们三个人分别被服务生扶进了单间。单间里，穿着三点式的按摩小姐正满面春风地冲李东风笑呢。按摩小姐说，是先办事儿还是先按摩。李东风的心已经跳到自己的嗓子眼儿了。他说，随便吧。他又说，你是小倩吗？姑娘说，老板叫我什么都可以，老板高兴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好了……
警察破门而人的时候，李东风正光着身子跟小姐一起冲淋浴呢。李东风说你是谁呀？等他看清是警察的时候，他就一屁股瘫在地上了。李东风想说是老田安排的，他想说我喝醉了，是他们找来的……我不知道……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李东风披上衣服被带到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那好像就是洗浴中心的一间办公室。借着昏暗的灯光，李东风看见老田和老范像是一对刚被捞上来的落汤鸡，正水淋淋地背靠着墙壁站在那里。李东风注意到，老田冲他挤了下眼睛，这使他的心情稍许平稳了些。
只有一个警察，剩下的都是保安。警察首先问李东风：姓名，年龄，单位……
李东风的头脸上沁出大量的汗水，他一双眼睛如同求救般地直勾勾地望着老田。老田说，我们都是个体户，一起出来玩的，我们认罚还不行嘛，您给说个数儿吧。
警察像是下决心似的咬了咬牙说，每人罚款一万块，还要写保证书。
老田忽然笑了，说，不就是三万块钱嘛，告诉你，不要票了。老田对身边的老范轻声说，其实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他们放人，昨天我还和XXX一起喝酒呢，可要是那样的话，咱东风就暴露了。
这边李东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他忽然觉得后脊梁骨发凉，他想，自己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地下工作者了？
那天李东风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媳妇还等着他呢。媳妇给他熬了小米稀饭。李东风看着媳妇又是热稀饭又是灌洗澡水的，简直把一挂肠子都悔青了。
李东风第二天上班迟到了一个小时。小宫正等他呢，有个文件需要拿给李东风签字。小宫说，东风，怎么，是不是昨晚上太高兴了，跟嫂子玩过劲儿了。
李东风说，别瞎说。
小宫说，那就是跟情人，现在你也是正县团了，有个情人也是正常的，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没有意见而且十二分的理解。
李东风的脸都绿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没事儿，跟你开玩笑的。小宫说，当了领导就说不得了，不会是心虚了吧。
李东风说，我，我心虚什么？
事后李东风去卫生间照镜子，他发现镜子里的人简直就跟个活鬼差不多。
那些日子，李东风一直在等，他在等老田的电话。老田果然就给他打电话了。老田说，小倩想你了，小倩说，一看你就跟我们这些光知道赚钱的老板不一样。
李东风说，老田你小点儿声好不好，我外屋有人。
老田说，怕什么，咱们是老同学，我还能给你说出去不成。那边老田的声音又抬高了一些，好像是故意的。李东风的汗都下来了。李东风说，你小点儿声行不行！
李东风说，老田，咱是亲兄弟可也得明算账。
老田说，算什么账。
李东风说，就是，就是那一万块钱。
老田说，哪个一万块钱。
李东风这边咬了咬牙说，就是那一万块钱罚款，是我的，我出。
老田说，你这不是骂我嘛，东风，不是我夸口，你打听打听去，别说你，我光是给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埋过多少回单，哪个还过我，想还我，当初就别跟我玩儿！
李东风说，我知道老田你路子广，可是，可是……
老田说，东风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告诉你，我在XX酒店有常年的包房，你可以随便用，干什么都没人管。知道嘛，小倩可是一直在念叨你呀！
李东风说，好了好了，你先别说了，你让我考虑考虑。
李东风没有去赴约，他既想去又不敢去。李东风家里养了一只猫，是一只黑公猫，叫“大黑”，常常跑出去找母猫野合。每次回来都低眉顺眼的，倒不是因为纵欲过度，而是“大黑”怕李东风的媳妇断了它的小鱼。李东风的媳妇惩罚“大黑”的杀手锏就是不给它吃小鱼。可“大黑”却是又想搞母猫又想吃小鱼，一看到“大黑”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李东风就想摔死它。后来有一次，李东风的媳妇高兴地对李东风说，“大黑”不会再瞎搞了，她去宠物医院给“大黑”做了绝育手术。李东风的脑袋当时就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看着那只失去了雄性功能的猫，感到兔死狐悲。现在，李东风想，自己就快成那只被阉的猫了。
市中心搞拆迁，腾出来大量地皮，有好几家房地产公司都盯着呢。李东风想，老田也做房地产，像这种转手就有赚头的事情，他不会放过的。李东风等着老田来找他。李东风想好了，无论如何他要给老田办成这件事情，那样的话，他心里就会轻松很多。可是，老田却始终没来找他。李东风实在坐不住了，他给老田打电话。
李东风说得委婉，他说，老田，市中心正在拆迁，有好多地产商都在托人找关系呢。
老田说，是吗？
李东风说，老田，有什么事儿你不要客气，你，你请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办吧？
老田说，谁说我要找你办事儿了，东风，我老田从来都不是那种势利小人，我是想交你这个朋友。别说你是处长，就算你是局长厅长，我也用不着巴结你，记住，咱们是朋友。
李东风这边说不出话来了。
李东风左思右想，他觉得自己是中了圈套。李东风想，老田毒呀，他让老范参与，是为了有旁证，没准儿那个警察也是假的呢，是老田找人玩儿的双簧。老田就是要把他李东风从此捏在手掌心里，不管是自己现在当处长还是以后当厅长，都逃不脱他老田的手掌心。老田是如来佛呀！李东风真想掣自己几个嘴巴子。李东风想，他被老田玩儿了。
李东风明显地瘦了，话也少了，也不再说笑话了，平时总是低着头走路，一副怕见人的模样。老刘说，当了官都这副鸟德性，我这些年见多了。小宫说，装什么正经，以为自己真就是多大的领导，我在干部处干这么多年，阴沟里翻船的多着呢。李东风看见老刘和小宫老躲着走。老刘和小宫却故意来找李东风，他们对李东风说，李处，打牌嘛，三缺一呢。李东风说，你们玩你们玩，我中午还有点儿工作没处理完呢。老刘说，他妈的，装什么大尾巴鹰。小宫说，什么东西，呸！
李东风是在当上处长半年后找领导辞职的。厅里要分流一部分干部到下面基层企业，说什么要敢于扔掉铁饭碗去捧泥饭碗。可号召了多日，却没有一个报名的。李东风对领导说，我报名。幸亏有眼镜挡着，要不然领导的眼球就会掉到办公桌上了。领导说，这事儿得研究。李东风的事儿上了厅党组会。党组书记说，这样的不珍惜自己政治前途的干部下去也好；厅长说，处长带头下基层，对带动一般干部下企业是一件好事。
李东风于是就下去了。
老刘说，你疯了！小宫说，你没贪没捞没有男女作风问题，凭什么要下去？李东风笑笑，他什么也没说，他觉得自己就是“大黑”，刚刚被做了绝育手术。
李东风去的企业很小，只是个科级单位，但效益不错。李东风自然是“一把手”，李东风把印有“总经理”头衔的名片翻来倒去的看，看着看着，李东风就笑了。李东风给老田打电话，他说，老田，你神通广大，应该已经都知道了吧！老田说，知道什么？李东风说，我下来了，不当处长了。电话那头的老田半天没说话。老田说，李东风，你是不是有病啊！
李东风说，老田，我欠你的一定还你，这样吧，在老地方，我请客，你跟老范都来。
老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告诉你，我要是想的话，你现在这个经理说不让你当就不让你当，你信吗？
李东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老田说，你信不信？
李东风说，老田，我服你了。
李东风在下面做小经理做得挺自在。他偶尔也会去买烤羊腿。老范说，你买多了我可以给你开票。李东风想，是啊，我现在是经理了，想吃什么都可以开票了。他转天就给老刘和小宫打电话。李东风说，你们到我这里来一趟，咱们好好坐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们别客气，我埋单。李东风说，你们现在是上级领导，是我上级的上级，别不好意思，招待好上级领导是我李东风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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