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一个动乱的年代。“四人帮”要把老干部统统打倒,周恩来千方百计保护这些老同志。身为北京卫戍区司令员的傅崇碧,遵照周总理的指示,担负起保护老干部的重任。
当时,傅崇碧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同江青、林彪抗争,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有时做得比较巧妙,有时做得不那么巧妙,因而常被江青一伙责骂。
一天深夜,傅崇碧又被周恩来叫到中南海。
周恩来满脸倦容,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他把一张纸递给傅崇碧,说:“这些同志正受到冲击,造反派中的坏人要抓他们,揪斗他们,要想个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傅崇碧看看总理开列的名单上,有李井泉、江渭清、王任重等30多位国务院部长以上的干部,他已掂量出手上这张纸的分量。
“东高地的营房比较僻静,也安全。先把他们转移到那里行吗?”
他征询周恩来的意见。并且指着地图上这片营房的位置请周恩来看。
“我看可以。要保密,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要快办。”
傅崇碧点点头。他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让他们吃干部灶,安排他们打好扑克。”周恩来又叮嘱一句。
傅崇碧接受任务后,很快调了3辆汽车和几十名精干的警卫战士,亲自给他们交代任务,要他们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把分散居住在北京城内小胡同里的30多位老同志接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这些同志惊醒之后,很多人以为是红卫兵来抄家。警卫战士无法跟他们做详细的解释,就把他们拉上了汽车。
3辆汽车开着雪亮雪亮的灯,在黑暗中映出一条亮堂堂的路,载着几十名受冲击的老同志,进了东高地卫戍区某部的营房。
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是在这时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两天之后,傅崇碧又到东高地营区内,对这里的负责同志说:“第一是要保证安全,第二是要搞好伙食。搞不好,就找你们!”
东高地的事情刚刚安顿好,傅崇碧接到“中央文革”的电话通知:立即到钓鱼台开会。
轿车飞驰着进了钓鱼台东门,停在那座灰色的小楼前。
走进会议室,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头。屋里有周恩来、康生、陈伯达、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等人。他们似有什么急事,等着他的到来。
傅崇碧进屋敬了个礼,就听陈伯达叫了一声。他说什么,傅崇碧没听清,这个人的话极难懂,和他说话,必须全神贯注。即使全神贯注,有时还是不能全听清楚。
“你把那些人藏到哪里去了?”
看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傅崇碧反问一句:“哪些人?”
江青站起来,说:“傅崇碧,你不要装糊涂,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些老反革命都到哪里去了?”
傅崇碧偷偷看了周恩来一眼,周恩来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对于周恩来和“中央文革”的矛盾,傅崇碧不能明说,心里清楚。在对待老干部的问题上,有着明显的分歧。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他是站在周恩来一边的。
“我不知道。”傅崇碧沉思了片刻后说。
“你是卫戍司令,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姚文元大声质问他。两只金鱼似的眼睛,一鼓一鼓的。
“我的确不知道。”
康生眼镜下面,一双阴险的眼睛闪着凶光。他把手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拍,说:“他们到哪里去,你应该知道!”
陈伯达连唬带诈地说:“不要以为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们早知道了。你说,谁让你把他们转移的?是谁?”
傅崇碧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点了支烟。他想,让他们去吼吧,让他们去诈吧。最好的办法是沉默,沉默也是一种斗争方式。
康生更恼火,说:“你必须把他们交给革命群众!交给红卫兵小将!”
“你必须说出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江青走到与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指着他的鼻子嚷叫:“傅崇碧,你必须交代,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上边。”
他被逼急了,吐了这样两个字。
“哪个上边?‘中央文革’?天大的笑话!”康生阴险地冷笑道。
傅崇碧又燃上一支烟,抽了起来。他有些紧张,既不能供出周恩来,又要向这些张牙舞爪的人交账。可真为难。
江青像泼妇一样喊起来:“傅崇碧,我看你就像个死硬的保皇派,保那些老反革命,你保他们,绝没有好下场!”
他打定主意。任你们怎样批,怎样骂,怎样吵,决不把周恩来抬出来。大不了这个卫戍司令不干了。当初就没想干,要不是毛主席亲自下令,我还真不干这角色哩!
周恩来抖着一叠文件,说:“这么多的文件等着我们讨论,先讨论文件吧。”
……
第一天江青他们没问出结果,第二天开会,江青他们继续对傅崇碧进行围攻。可巧,还没讲几句,毛主席办公室来电话,说毛泽东要找傅崇碧。
傅崇碧走出门的时候,江青还严厉地说:“不要以为这就没事儿了,回来后还是要讲清楚,讲不清楚不行!”
走出大楼,傅崇碧才发觉自己头上冒了汗。多亏毛主席办公室来电话,否则,僵持下去,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毛泽东在休息室内接见了他。老人家操着湖南腔问:“崇碧同志,吃饭没得?”
“吃过了,主席。”
“坐下,坐下。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问北京的情况。武斗制止了没有?”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吐着。
“北京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两派还在打,制止不了。”
毛泽东又问:“朱德同志的大字报还有没有?”
“有,还有人要打倒朱总司令。”
毛泽东说:“这不好。朱毛朱毛,朱德和毛泽东是分不开的嘛。”
毛泽东说完,又吐出一团烟雾,好似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忽然,他发现傅崇碧手里拿着一卷东西,问:“你手里是什么?”
傅崇碧说:“是刚出的漫画,今天下午我才看到的。”
“给我看看行吗?”
傅崇碧把彩色的“百丑图”递给了毛泽东。那上面,画了一顶轿子,刘少奇、邓小平同志坐在上面,下面抬轿子的,都是老一辈革命家。谭震林同志双手沾满了鲜血,罗瑞卿同志口里叼着一把刀子……傅崇碧看着这幅图,心里好不难过,他知道这是“中央文革”让红卫兵搞出来的。
毛泽东认真地把“百丑图”展平,看着看着神情严肃起来,他把烟按灭,愤怒地说:“胡来,这是丑化共产党的!”
他侧过身子,对秘书说:“你马上打电话给陈伯达,告诉他,这个‘百丑图’是骂我们的,不能搞,不能让这种丑化我们的东西满天飞!”
秘书转身打电话去了,毛泽东这才坐正了,继续提问题:“红卫兵还斗干部吗?”
“斗得很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傅崇碧猫起腰,两只胳膊向后举着,学了个比较标准的“喷气式”。
“就这样,有的还在脖子上挂一个铁牌子,写着他们的姓名,还打了叉叉。”
毛泽东皱了一下眉头,又问:“当年你们打土豪,开斗争会,也是这个样子吗?”
傅崇碧想了想说:“那时候,没有搞‘喷气式’,顶多戴一顶高帽子游街。”
“就是嘛!这样搞,不好。好人搞坏了,病人搞死了。”
见毛泽东这样讲,傅崇碧才明白,这些情况,毛泽东并不知道。看来,他是不同意这种搞法的。他大胆地向毛泽东反映了许多情况:陈毅的夫人张茜同志正在生病,被造反派抓来游街,团中央的“三胡”(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也被造反派组织揪到大会上批斗。胡耀邦发着高烧还被揪斗……
毛泽东听得很认真。他随口问了几个省委书记、部长的名字。“他们怎么样?”
傅崇碧趁此机会,把周恩来布置的转移老干部的情况向毛泽东做了汇报。
毛泽东毫不迟疑地表态说:“好!总理安排得好!你们做得好。”
听到毛泽东这两句话,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主席呀,要是不把他们保护起来,红卫兵会把他们斗死的!”
“你们做得对!”
毛泽东又重复了一句。转身又对秘书说:“告诉‘文革’,不能把人往死里整!”
傅崇碧赶忙说:“主席,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你怕什么?”
他有些委屈地告诉毛泽东:“为转移老同志的事,我挨批挨得够呛。”
“谁批你?”
傅崇碧的嘴巴张了张,差点说出江青的名字,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江青和毛泽东是夫妻呀。他改口说:“戚本禹他们都批过我。”
“不要怕他们。”
毛泽东说完,准备去工作了。傅崇碧忙问:“主席还有什么指示吗?”
“你今天反映的情况很好,很好。”
第二天晚上,江青的秘书打来电话:“傅司令员,江青同志请您到她这里来一趟。”
傅崇碧想:去就去,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讲,还有什么火要发。
江青没有发火,而是很“亲热”地招呼他:“崇碧同志,快来坐。”
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像阴历六月的天气,高兴时挽起你的胳膊,一口一个老同志;发起脾气来捶胸顿足骂娘骂祖宗,开口闭口以“老娘”自居。
“昨晚主席找你去,都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傅崇碧轻描淡写地答一句。
“总不能啥也不谈吧?”
“主席问问现在北京两派群众组织的武斗情况。”
“哪有什么武斗?”江青对这个字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主席还问了问游街的情况。我都如实向主席做了汇报。”
“没有说别的?”
“没有。”
傅崇碧已经有了些对付这伙人的经验。
“那好,走吧,到8号楼。他们可能在等了。”江青说着走出门。
“中央文革”的全体人马早已在会议室内等候了。周恩来正和什么人通电话,当江青和他走进来时,周恩来把电话挂了。
康生本不是打头阵的角色,今天,他破例先朝傅崇碧发问:“昨天的事情没讲完,今天你要讲个清楚、明白!”
傅崇碧心中有底,一点也不着急,坐在沙发上,摘下头顶的军帽,没有立即回答康生的问话。
江青的脾气好了许多,语调也不像往常那样高,说:“康老问你,你就把情况讲出来,讲出来还是好同志。”
傅崇碧把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不紧不慢地反问:“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要搞这一套,你想当死硬的保皇派是不是?”陈伯达又来威胁他。
傅崇碧端起茶杯,品了口泡好的香片,不理他的话茬。
“是谁让你这么搞的?”
又是声色俱厉的质问。
“上边让搞的。”
“上边?哪个上边?”
傅崇碧只顾自己喝茶。
康生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吼道:“你讲,你必须讲!不讲不算完!”
傅崇碧真火了。他把茶杯重重地一放,大声说:“我讲?我讲什么?你们问主席去嘛!”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陈伯达焦急地问:“问主席?为什么问主席?”
“主席叫弄的!我讲上面,你们非要我说,你们问主席去吧!”
紧张的气氛顿时转入缓和。
周恩来说:“你们这些同志,都不要激动嘛,有话慢慢说。”
江青看看风头不对,急急忙忙改变议题,宣布:“开会,开会。”她指指傅崇碧,“坐下,你也听。”
傅崇碧看看“中央文革”的几位,无不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的瘫坐在沙发上,有的低下头装作看文件。他心中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傅崇碧走出“中央文革”的办公楼,周恩来跟了上来,说:“坐我的车走。”
上了汽车,周恩来的神色很严肃。等汽车开出钓鱼台,周恩来问:“你今天是怎么搞的?”
傅崇碧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说:“主席表扬你,说你做得好!”
周恩来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傅崇碧听到周恩来深深地出了口气,看到他脸上露出过去常见到的微笑。
事后,傅崇碧想:这事情,等于在毛主席那里告了江青一伙的状。他们要彻底“清君侧”,不会允许别人接近毛主席,他们对不顺从自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董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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