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北天南-深不可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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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访茗被堵得愕立,在钟如想面前拉不下面子来,气极道,“这是什么态度!”

    钟如想定定望着两人背影,玉齿紧咬,脸色阴沉如铁。

    知道母亲的检查报告只是虚惊一场后,安之提紧的心才刚刚放下来,转眼却又因自己的身世而起了忧虑,满怀心事的她待在家里,整个下午有些不知所为,到得想起关旗陆该回来了已是晚饭后。

    她拨通他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师兄。”

    “恩?”那边淡应。

    安之心想,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给她电话呢?不知为什么,她敏感地觉得他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关心问道,“工作很累吗?”

    “没有。”

    他的冷淡让安之有些没来由地心怯,“那你……还过来吗?”

    关旗陆反问,“你妈妈不是没事了?”

    安之一愣,急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他顿了顿,轻笑道,“你真的没有——故意不告诉我什么事?”

    “我……没有啊……”安之不由得心虚,她一直不和关旗陆提起司淙,是因为她早错过了告诉他这件事的最佳时机,但到了现在,司淙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已变得真假未卜,她已经是无从说起。

    “半小时后你下楼。”关旗陆挂掉电话。

    安之心里忐忑,早早到楼下等候。

    站在江边,倚着栏杆,对面白天鹅高墙上的巨幅霓虹闪着Merry Christmas的字样,再过几天就是圣诞了,届时沙面会热闹非常,前不久莫梨欢又次问她到底去不去香港,一会还是问问他的意思,如果他能抽出时间,和莫梨欢曹自彬四人同游也不错。

    关旗陆到达时,定定看了三分钟她的背影,她趴伏在栏杆上,仿佛心事重重,连他已经到了都不知晓,换作以前,早往路面顾盼一百遍。

    他从车里出来,行近她身边,“看什么?”

    安之指指江对面的白天鹅,“那幅霓虹灯,漂亮不?”

    关旗陆望向对面的霓虹。

    “我以前很喜欢看浪漫爱情故事,然后每次看到这幅霓虹灯时都想,如果有人把上面的灯珠装点成‘安之,我爱你’,我马上嫁给他。”

    眸光变了又变,他从后面圈住她,双手撑她身体两侧的栏杆上,胸膛贴着她的背部,俯首在她耳边柔柔地轻笑一声,说,“安之,我把那句话送给你,就当作——我们圣诞的分手礼物,好不好?”

    安之心口一震,“你开什么玩笑。”急想转身。

    但关旗陆用身体和手臂锁住了她,把她定定圈在自己与栏杆之间,他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起,而她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东西是什么吗?”

    “什……么?”一丝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恐惧从她的心脏最里头钻出来。

    “是人的心。”他顿了顿,“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纯黑暗角落,只要你自己不说出去,那么保存在那个角落里的一些邪恶想法,终生也不为人知。”

    “师兄,你到底想说什么?”

    “能成为朋友或者夫妻的,是因为我们在对方面前都表现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而将黑暗面藏得深之又深,如此一来,我们生活中的面目,也就成了对方眼里的真面目。”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关旗陆说得慢而寒凉。

    “那些中途翻脸再也做不成朋友或夫妻的,就是因为其中一方内心的黑暗暴露了在另一方的面前,他或她所表现出来的卑污劣性,可能潜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乃至基因里,但是只要没有暴露在人前,我们就会死死认定自身差不至此,而一旦有人暴露了,则双方的心理都会接受不了,所以,最后也就只好分道扬镳。”

    安之屈在心口的双手紧紧握成了两只小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嗓线轻颤,“那么……你认为是我暴露了?”

    “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在这一刻之前,她会以为是因为他喜欢她,但现在,她如泼浪鼓一样摇头。

    “是因为我自信可以做到,把我心里最黑暗的那一部分,已付诸的行动或形成的念头隐瞒你一生一世,那么在你眼里,我也就是你所爱着的那么美好。”

    安之呆了呆,低低道,“你已经做了什么?还是……打算做什么?”

    关旗陆吻吻她的后颈,温柔得致命。

    “小师妹,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轻喃,从她的颈子一路细碎地吻至她小小的耳垂,“我已经以为我们会这样过一生了,可是,为什么你没有把你的心魔管好藏好,恩?”灵舌卷起她耳垂边沿一点点薄肤,于齿间噬啮。

    安之痛得呜咽,在他怀内颤抖,“不要,痛……”

    “你没有故意不告诉我,你有个家产以十亿为单位计算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关旗陆毫无温度地细笑,“小师妹,告诉我,你不是故意隐瞒我的。”

    安之紧紧咬着下唇,哑道,“我并不确定他是不是我爸爸!”

    “在你认为他是的时候,在你和司寇象兄妹一样相亲相爱的时候,你没有故意看着我在对你的感情里沉沦覆陷,死死挣扎,是不是?我问过你,要不要和钟如想争一争,你没条件和她争也就罢了,但你明知你有条件——你没有故意想测试我到底爱的是前程还是你,你一点都没有这般邪恶的心思,是不是?你真的不是故意抱持着一种纯真而清高的姿态象天使似的飞身在半空,俯视众生般看我粉墨登场在你眼底象小丑一样来来回回地走着过场,是不是?安之,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只要说一句话,只要动一动手里的仙女棒就可以给你我一个美好的未来时,你偏偏宁肯舍弃我们的感情,也非要用那根毫无意义的道德仪来测试我?”

    他讽刺至极的语气和毫不留情的说话,象带刺的玫瑰茎一鞭鞭抽打着她的心口,泪水在脸上横窜,她哭叫着挣扎起来。

    “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通通都承认好了吗?!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要国开行的千金还是要我这个平凡的师妹!我就是很恶劣地想知道,如果你选的不是我,当你知道我是董事长的女儿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不如你来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如果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锦绣前程而感情完全可以不屑一顾,那么你又值得我爱你什么?!还有你自己也说人心是最黑暗的,难道你就很纯净清高了?难道不是只不过我暴露了在你面前而你没有?你要分手是吗?!好啊,我同意!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们现在就分手,行了吗?!”

    关旗陆松开她,退后,不带半丝怜惜的寒眸直射她回过身的泪脸,对她的无理取闹和推卸责任的言辞似失望至极,唇边噙着一抹冷笑。

    “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觉得自己做错,这么说,错的就只能是我了?我应该去选国开行的千金,然后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再回来拜服在你的公主裙下,那样我才没错,是吗?”

    安之转身就走,一边抹泪一边往家里跑。

    关旗陆站在原地,定定望着江对面高墙上闪烁的霓虹。

    飞程控股和FD的合资在媒体上刊出大篇报道,一时震撼业界,关旗陆的名字再度成为业内焦点,尽管他依然没有接受媒体采访,但是关于他成功整合飞程和成立合资公司后飞程董事长许诺了他多少报酬的传闻,还是流传了开来。

    安之和关旗陆没再联系,两人谁也没有再联络谁。

    关旗陆的脾气发得并非没有道理,在他而言,为了这段感情,他真正放弃的并非单纯的前程,而是他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人生规划和态度,他需要改变自己,恪守许多方面的约束约制去迁就她,令自己成为她心目中完美的伴侣,而从此再不能按男人的喜好随心所欲。

    别说他,就算是女人,要她为一个男人牺牲到这种程度,也未必多见。

    有所得必有所失,在得与失之间他最终做了取舍,便也就决定从此和她这样走下去。

    然而安之始终刻意的隐瞒,不但令他深深失望,带给他的更多还是伤害,她的行为传递出一种对他很不信任甚至于是看低他人格的信息,可是,即使他负尽了全天下所有人,至少,至少也还未曾负过她。

    至于安之,自校园里关旗陆无声无息消失过一次之后,她的心底始终留有淡淡伤痕。

    所以有意无意或多或少地,她内心深处确实也是想知道,眼前的关旗陆值不值她所爱,她认还是不认司淙做父亲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即使关旗陆知道内情后也不至于会逼她去认,他曾说过不干涉她的人生。

    由始至终,重要的就是她隐瞒他的事实。

    这次吵架吵得这么凶,以关旗陆那样爆发的脾气,如无她一声真正的道歉,他很难再轻易回头,而以安之天生的骄傲,在被他如此无情地奚落之后,心头梗着口气,也断不肯轻易低头。

    经历过彭皆莉由死而生那种心路的煎熬,在再次分手后她似一夜之间变得成熟,她把一切深深埋在心底,每日陪伴母亲晨运饮茶,然后一起去买菜做饭,闲暇时上网查自助游的攻略,以至叶母虽然狐疑地觉得她有些不太对路,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去拿报告那天是二十四号,平安夜,从赵冲手里接过时安之没有当场拆开。

    拿着文件,也不坐车,沿着江边一个人慢慢步行向沙面。

    在情人路无人的石凳坐下,午后冬日的阳光有点班驳地透过枝头落在地面,她拆开袋子,把报告一点点地抽出,直至看到最后一行字,静默了会儿,她把报告轻轻一撕为二,两下,四下,八下,每一片纸张尽皆撕成粉碎,然后全部扔进江水里。

    她追寻了那么久,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如今,也已经知道了。

    回家之后,陪母亲绕毛线球时安之说,“妈。”

    叶母看看她,“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说司淙不是我爸爸?”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叶母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那天我在门外全听到了。”

    叶母冷哼一声,“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他连招呼也不打就跑到我家里来,这算怎么了?顶着个亲生父亲的名头就指望把我女儿带走?你说我乐意吗?”

    安之微笑抱紧叶母,“妈,我说过的,就算活到八十岁也是你女儿。”

    心想,原来她母亲的应变和圆滑并不比关旗陆曾宏略逊,如果她没有在飞程浸一浸,只怕这辈子都会被母亲好言相哄过去。

    叶母拍拍她的手,轻叹,“那时梅姐把你抱过来时才这么一点点大,好象还没几年辰光,就已经出落得可以嫁人了,唉……”

    借口下去走走,安之出门后乘车往飞程,敲开司淙办公室的门。

    司淙看见她愣了一下,随即招呼她坐下。

    安之笑笑道,“董事长,不好意思打搅你,方不方便聊几句?”

    司淙按下内线,吩咐秘书端来开水,又交代别接电话进来,对安之道,“想聊什么?”

    安之侧头想了想,“当初,你和我的——姨妈是怎么回事?”

    司淙仔端详她五官,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以前不知道时不觉得,现在知道之后,越看便越觉得她象彭皆梅。

    他苦笑了下。

    “有一天我和访茗在外面吃饭时被皆梅撞见,回去后她跟我闹了一场,把家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然后跑出去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那时司寇还小,很粘她,一听说她要走连饭也不肯吃,我让她看在司寇的份上先留一留,她嘴里没答应,不过倒是没闹了,只是不肯再理睬我,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她忽然坚持要离婚,没办法我只好答应了她,我给她房子和钱她都不要,只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就走了,后来我听说她回了中山,不过一直没有再联系,过了好几年,我才偶然从她以前同事的嘴里知道,她已经去世……”

    司淙伤感地抹了把脸。

    安之沉思,然后问,“她跑出去的那天晚上去哪了?”

    “她没说,不过我估计是阿莉那吧,她们姐妹俩的感情一向很好。”

    安之点点头,忽然道,“师兄整合飞程以及和FD合资,你给他开了什么好条件?”

    司淙一愣,瞬即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说话一向这么直接吗?”

    安之也微微笑了笑,“我就算在你面前耍太极也没有用不是吗?”索性直接点,反正就算司淙不回答她也没半点损失。

    司淙开始觉得面前这丫头有点对自己的脾胃了,“怎么,旗陆没有告诉你?”

    安之嘟了嘟嘴,“我跟他吵架呢。”

    司淙并不知她和关旗陆是真正闹翻,还以为一对小情侣拌拌嘴角,笑道,“我只能说条件非常好,具体的你还是回去问他。”

    “为什么会那么好?”安之追问。

    “因为这小子手段高超,他故意误导他的姑妈,结果他的姑妈回来误导我,让我误以为,如果要他按我的设想去发展飞程,会令他做出很大的牺牲。”

    没想到关旗陆连他也蒙了过去,最后竟然来一招财色兼收,而他那百分之十的份额既然已经开了金口,自然不能反悔,只除非是关旗陆拿不下国开行的贷款。

    “牺牲?”安之皱眉,然后轻啊一声,“是指感情上的牺牲吗?”

    司淙笑,“他也就是和我过一过招而已。”那小子哪舍得真正牺牲这丫头。

    原来如此,安之心想。

    关旗陆第一次把她带去四楼餐馆,原来是有意无意地用她演一场戏给关访茗看。

    司淙开出的非常好的条件,自然是为了买断他一手营造出来的爱情,令他去与譬如国开行千金之类的搞好关系——要他为飞程作出那样大的牺牲——司淙又怎能不把价格开得高一点好一点让他满意一点?

    至此安之终于全然明白。

    她站起身来。

    “董事长——”低了低首,再看了看司淙,安之轻笑道,“我已经不是飞程的员工,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要是你不介意,我还是叫你一声姨父吧?”

    司淙朗笑,“行,过年记得来找姨父讨红包。”

    心事已了,安之唇角含笑,告别离去。

    司淙看着桌上她喝过水的白瓷杯子,定了定睛,拨电话把特助叫来。

    他指指杯子,“你找个法医,化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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