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暮暮-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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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路之外,星辰以北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王尔德

    【01】

    “请在这里签字,然后可以走了。”警察将文件递给沈星辰,他接过,低头,“唰唰”几下,龙飞凤舞签下三个字,再递回去,起身,拽着一旁的我就往外走。

    动作迅速利落一气呵成。

    “喂,好痛!放开我!”我的胳膊挂了彩,事后直接被拎到警局还来不及处理,此刻被沈星辰用蛮力拽了一路,痛彻心扉,我龇牙咧嘴地低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怎么写啊!”

    凌晨两点多,夜空很静,因此沈星辰的嗤笑声尤为刺耳,他甩开我,双眼在我身上扫视一圈:“请问您身上哪块肉泛着玉的光泽?哦不,应该说哪个毛孔散发着雌性激素!”

    在夜店里单枪匹马跟两个痞子男大打出手最后弄到警局去,这行为确实不那么女人,但是女人该有的我都有好不好!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我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口舌之争沈星辰未必斗得过我,只是此刻我又冷又饿,实在没心思跟他斗。

    “你的车呢?”我抱紧双臂直哆嗦。南方早春的凌晨寒凉透心,而我身上只穿了件无袖亮片裙。

    身上忽然一暖,鼻端萦绕着熟悉的味道,是威西柚沐浴液的清香,沈星辰的味道。当初我发现他用沐浴液洗衣服,大大鄙视了一番,他不仅不反思这种奢侈行径,反而就“生活品质直接影响着生命舒适度”这种狗屁论调对我进行了一番教育,最后他在唇枪舌剑中败下阵来,丢下句“懒得理你,你这个粗俗的女人”,然后落荒而逃,回了房间。

    我以为我早已忘记那段时光,记忆却在气味中复苏。

    沈星辰将车开到美食街,这座城市号称不夜城,会馆、酒吧、歌厅、美食,各种夜场霓虹妖娆闪烁,愈夜愈美丽。

    牛肉面一上来,我便埋头一阵猛吃,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

    “你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不爱看就闭眼。”我头也不抬,三两下解决了碗里的面条,而后转身喊道,“老板,再来一碗!”

    终于抽出空打量沈星辰,三个月不见,他似乎苍老了那么点,神色疲惫,眼周淡淡发青,也或许是因为半夜三更被警局一个电话从睡梦中叫醒的缘故。

    他也正望着我,双臂环抱闲散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侧着,漆黑的双眸眨也不眨。其实我有点害怕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这一刻的他,眼睛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轻易便会把人吸进去。

    我低了低头,拿起杯子喝水。

    他忽然倾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熟悉的清香瞬间将我整个人笼罩。他声音低哑魅惑:“警察说你手机里只有我的号码,周惟惟,你就承认吧,你喜欢我对不对?这么久不见,你一定很想我,又没脸见我,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招吧。”

    我一口水差点全喷出来,好不容易吞下去,放下杯子,我抬头直视着他,我们足足对视了三十秒,而后,我扬起嘴角:“是啊,真是想死你……的钱了……除了你,还有谁能保释我呢。”

    沈星辰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良久,他终于动了动,靠回椅背,嘴角微勾,叹息着摇头:“周惟惟,你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02】

    你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初次见到沈星辰时,他就这么对我说。

    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三天,我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打探到张俊寒在莲大附近出没,据说他正在泡莲大建筑学院的一个姑娘,可我连续蹲了三天点,把莲大逛了个遍,却连他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离开莲大时,我去看了建筑学院正在举办的一场学生作品展览,展出的每幅作品都很精彩,不愧为全国闻名的建筑学院。我散漫转悠了一圈,正打算离开,视线却被展厅中凹进去的小偏厅里的一幅作品吸引住,走近,才发现那个小小偏厅里仅挂了这一幅作品,颇有种压轴的感觉。

    那幅作品区别于展厅里的任何一幅,技巧娴熟与设计功底自然不在话下,最特别是设计者的创意,整个建筑由地面倾斜而上,结构独特,悬浮在空中,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但不可否认,它美得令人震惊。

    “它很棒对不对?”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本只有我的展厅什么时候蹦出来一个人?大概是我看得入神,连脚步声都没察觉到。

    偏头,却只看见一张露出四分之三的侧脸,他戴着顶鸭舌帽,双手随意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下颌微仰,专注地盯着那幅作品。

    “华而不实。”说完,我转身,手臂却被他拉住:“什么?”

    我回头,蹙眉瞪着他:“你干吗!”

    “你刚刚说什么?”见我试图挣脱,他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放开我!”我提高声音。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神经病啊你!”我觉得真倒霉,耐心已经用光了,对他吼道,“我说什么?我说华而不实!”我指着那幅作品,“创意独特又怎样?你觉得这设计能变成现实吗?就算建出来了,人待在里面时刻担心它什么时候倒塌吗?放开我!”我抬脚踢在他的小腿上,他皱起眉头,很痛,他却依旧拽着我。

    他对我的怒视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盯着我,我终于看清他的脸,阳光帅气的一张脸,咋就大脑缺根筋呢,真可惜。

    僵持的片刻,他终于回过神来,扬声反驳道:“可是,建筑之美值得冒险!”

    我嗤笑一声:“如果你是未来的建筑师,那我真替这个行业感到担忧。”任何建筑都是为人服务,若连最起码的生命尊重都没有,再美的建筑又有什么意义。

    我毫不留情地再次狠狠踢他一脚,这次他终于放开我,弯腰抱腿抬头瞪着我,浓眉紧蹙:“你这个人,真是直接得,让人不痛快啊。”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喂,同学,你哪个班的?”

    “喂——”

    “喂喂喂!”

    后来我在他的工作室再次看到那幅令我惊艳却也被我吐槽一番的作品,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那么介意我的话。换成是我,有人当着我的面那样批评我的作品,大概也会恨不得抽他两个大耳刮子。

    “你知道吗?周惟惟,你那天可把我打击得够呛,你走后我立即把那幅作品扯下来拿回了家,那之后再没画过图纸。”沈星辰双臂环抱倚在书桌上,语气哀怨。

    “真的假的?”我从地上一堆设计图纸中抬起头。

    “当然是……假的。”他笑嘻嘻。

    我无语。

    不能怪我那么轻易就信他,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时是我第三次见他了,输了也不可耻。

    【03】

    吃饱喝足,打个哈欠,我拉开椅子站起来一口气说道:“谢谢,再见,不用送了。”刚转身,便被沈星辰一句吼吓得忍不住打了个颤。

    “站住!”

    小吃店里稀疏的几个客人目光纷纷投过来。

    我抬腿就跑,却还是被他揪住狠狠将我拖出小吃店。手臂疼痛,我知道,他已经盛怒了,我放弃挣扎,乖乖跟他走。

    一路到停车场,他粗鲁地将我塞进车里,然后从副驾上爬过去,迅速摁下中控锁。

    车内没有开灯,昏暗而沉寂。

    他没有开口,我也沉默。

    片刻,他终于动了动,偏头,慢慢俯身,一点点靠近我。我退无可退,索性睁大眼睛瞪着他,无声警告,你敢对我非礼试试看!他却忽然停住,面孔离我仅有两厘米,鼻尖快要抵着我的鼻尖,热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熟悉的清香,痒痒的、麻麻的,漆黑双眸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我。

    “你、你……干吗……”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你说呢?”他嘴唇轻动,语调低沉魅惑。真是致命诱惑啊致命诱惑!

    我指甲掐进掌心里,痛感令我清醒过来,咬牙闭眼,脑袋往前狠狠撞去。

    “啊!”沈星辰痛呼出声,条件反射般地弹开,怒吼,“周惟惟!”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好困,得回去睡觉!”

    沈星辰揉着额头哼了声,瞪着我:“睡觉?在这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账算一算呢。”

    “什么账?”我装傻。

    “装,你就给我装!”

    “嘿嘿,人老了,记忆力不那么好了嘛。”

    “噢?那需要我提醒你吗?周阿姨!”他咬牙切齿,“三个月前,你不告而别,你做到一半的那套设计方案客户不愿意换别的设计师,向工作室索赔了三倍赔偿金,害得我们差点关门大吉。”他顿了顿,才再开口,“你消失的那天,我卧室抽屉里的两千块现金不翼而飞。周惟惟,这笔账,你说该算不该算?”

    我低头,久久没有接腔。

    三个月前的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更没想到还会再次跟沈星辰见面。

    反正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没良心的小偷与欠缺责任心的无赖,那么索性无赖到底好了,我头一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就你这条破命,能值几个钱?”沈星辰上下扫视我一圈,嗤笑。

    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嘛!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怒道:“沈星辰,你到底想怎样?!”

    “跟我回家。”

    我一愣。

    “想都别想!”我拒绝,当初不告而别时,我就下定决心,此生都不想再跟他有牵扯。

    我决绝的语气再次将他惹怒,他恶狠狠地说:“难道你还想进警局吗?!”

    我冷笑:“悉听尊便!”此刻我真后悔没有将他的电话从手机里删除。

    又是一阵沉默,窄小的空间里气氛剑拔弩张。

    良久。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沉沉开口:“惟惟,怎么做你才肯跟我回去?”

    我认识他九个月,相处半年,这是他第几次对我妥协?他是那么骄傲自大的一个人,却三番五次在我面前低头。

    我内心潮湿,忽然很想落泪。

    偏头,我望向窗外,咬了咬嘴唇,再转头时从手包里掏出那张照片,车窗外投射进来的昏暗路灯光芒打在照片中两人的面孔上,我指着男生的脸,笑着说:“沈星辰,如果你答应帮我找他,我就跟你回去。”

    张俊寒,我苦苦寻找了九个月却一无所获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一年前,他单方面跟我分手,从岛城消失。

    我曾跟沈星辰提过,这已不是我第一次恳求他帮我找人。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了我。

    沈星辰什么也没说,打开车门,绕到另一边,将我从副驾上狠狠拽下去,然后再上车,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我捏着照片,忽然笑了,笑着笑着便蹲在地上,单手撑地,以便支撑软绵绵毫无力气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响起刹车声,抬头时,发现沈星辰正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他的脸隐没在暗影中,喜怒难辨。

    我仰头望着他,心中也是悲喜难辨,只剩下一声沉沉的叹息,沈星辰,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从我手中抢过照片:“不就是找个人吗?周惟惟,我答应你了。”他拽起我,“所以,你现在,马上,立即,跟我回家!”

    车子驶上城区主干道,往城南的方向而去。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半,路上行人渐稀,只有夜游的车在霓虹灯下奔驰,偶与我们擦肩而过。我望着窗外这座不夜城,微微合眼,沈星辰,很多个时刻,我真的宁愿,从未遇见过你。

    【04】

    第二次遇见沈星辰,是在盛世KTV。

    他从外面接完电话回包厢,被我凄厉的尖叫声吓到。而我呢,那个时刻的我,十分狼狈,双手死死抓着包厢的门框,身子后仰,头发被包厢里的男人使劲扯着,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既愤怒又绝望,我想大概要死在这个肥胖猥琐的男人手里了……

    当我的思维再次清晰过来时,已经被沈星辰拉着在马路上一路狂奔。

    后来他对我说,那晚我化了浓妆他一眼并未认出我来,熟悉的是我的声音。

    我们不停歇地一口气跑到了美食街末尾,他往大排档的桌子边上一坐,扬声喊道:“香辣蟹一份、大盘蒜蓉扇贝、德国黑啤一扎要冰的!”回头笑嘻嘻地望着我,“同学,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以身相许就算了,请吃个消夜吧。”

    我无语地翻个白眼。他这一闹,这份工作大概不保。但他毕竟帮了我,我不喜欢欠人情,但我的包放在KTV的储物室,此刻身无分文。

    所以我坦白地摊摊手:“我没钱。”

    他愣了下,随即说道:“告诉我你的班级与名字,消夜我请。”

    他误以为我是莲大建筑学院的学生。

    “什么班级?我就一陪酒的。谢谢你帮我,请慢用。”我欠身,打算离开。

    他拽住我,眉毛微蹙表示不信:“你不是我们学校的?”

    “不是。”

    “那你是哪个学校的?学建筑?”

    我不耐烦:“什么学校什么建筑。放手!”

    “骗人!上次在展厅,你看起来可不像外行。”他依旧拽着我。

    我实在没心思跟他瞎扯,必须得回到KTV找经理道歉说情,试着挽救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我深呼吸,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如果你觉得我骗你那么就当是我骗你吧,我现在真的得走了。再见!”我心一横,恩将仇报就恩将仇报吧,抬脚狠狠踢了他一脚,趁他因疼痛时放开我时赶紧溜之大吉。

    “你这个恶毒的死女人!”他在身后痛得怒吼。

    我懒得理他,一口气又跑回了KTV。

    意料之中,经理怒火中烧,如果不是旁边的姐妹拉着,他的巴掌早就扇在我脸上。他将我的东西扔出储物室,指着门口对我怒吼:“周惟惟,你给我滚蛋,现在,立刻,马上!”

    我走出KTV,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这座陌生的城,人来人往,热烈而喧嚣,却没有一个故人。巨大的孤独与疲惫感袭上心头,不如放弃吧,我对自己说,可下一刻,心里有个更尖厉的声音在叫嚣,周惟惟,你怎么可以放弃!怎么可以!

    那是我来到莲城的第二十天,每晚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夜场,却依旧没有半点张俊寒的消息。我很纳闷,难道热爱泡夜场的张俊寒忽然转性了?又或者,他压根就不在这个城市?Q群里那个透露消息给我的他的哥们是骗我的?

    我找了个网吧,登Q,上群里找到那个男生,大概是我三番五次地追问令他生了疑心,最后不耐烦地丢了句“我就跟他喝过两次酒,没有那么熟好不好”后便再也没有搭理我。

    那注定是个悲催的夜晚,当我下机打算离开网吧时,才发觉放在椅子上的包包不翼而飞,那一刻我真的有一头撞死在显示器上的冲动。包里装着我所有的现金、手机、身份证以及一张银行卡。

    报完警,我郁闷地回到旅馆,将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搜刮出五十五元“巨款”,躺在床上望着发黄的天花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我将那笔巨款换成了一沓画纸,几支素描铅笔,找旅馆老板借了一块木板与一个小马扎,到音乐喷泉广场摆了个摊,白纸黑字上书:人像,二十元一张。

    我运气好,到下午时,已售出十张人像,画到最后简直想吐、甩甩酸胀的手腕,见离夜场开店时间还早,也不想再对着人脸,便收起牌子,抽出一张纸,对着广场对面的建筑信手涂鸦起来。

    时间流逝,太阳西下,我对着丰盈起来的画纸吹了口气,将铅笔碎屑吹掉,而后习惯性地在右下角签下名字,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时,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响在耳畔,吓得我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周惟惟,你这个小骗子,终于被我逮到了!哼哼哼哼!”

    【05】

    如果说前两次的遇见让我觉得沈星辰这人有点脑抽筋,那么这一次,我觉得简直一脑残神经病!

    待我看清楚说话人时,我扬手将画板朝沈星辰砸过来,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他手疾眼快,利落地挡住了,顺手将画板抢过去,“咚”的一声立在地上,而后单手支撑在画板上,斜斜望着我,挑眉:“周惟惟同学,你暴力上瘾是吗!”

    我板着脸,伸手:“还我。”

    “不还。”

    “还我!”

    “不还!”

    “神经病!”

    “天才都有点神经的,谢谢赞美。”

    “……”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嘛!虽然有点心痛剩下的那沓画纸,但更烦这种没营养的对白。我转身就走,他却不要脸地跟了过来,一路跟到了公交车站。

    公交车久等不来,我心烦意乱,扭头冲身边的沈星辰怒吼:“你再跟着我,我要报警了!”

    “十分三十五秒。”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笑嘻嘻地说道。

    嗯?我蹙眉。

    他晃晃手表:“你的忍耐极限。”

    “……”

    我!我真的抓狂了!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到底想怎样啊!!!”

    他却忽然收起嬉笑戏谑的表情,伸出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周惟惟同学,正式认识下,我叫沈星辰,莲大建筑系大三。”

    我没有握他的手,挑眉瞪着他,腹诽,谁稀罕知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家住何方啊!

    他也不介意,自然地收回手,举起我的画板:“我很喜欢你的作品,要不要加入我的工作室?”在我疑惑的片刻,他简单介绍了工作室的情况。他与两个志同道合的建筑系同学一起出资成立,专供设计方案。

    “工作室虽小,但在业内颇有口碑。我们有主页,你可以在网络上查询到。或者,现在跟我去看看?”

    我沉吟。

    “我发誓,我不是骗子。”他举手,信誓旦旦的模样孩子气得令人发笑。我也真的笑了出来:“走吧。”

    “嗯?”他一时没转过弯。

    我没好气:“实地考察啊!坐几路车?”

    他欢欣地吹一声口哨:“专车。你在这里等一下。”

    片刻,他的车停在我面前,是一辆帅气的越野,我对车研究甚少,但也知道这台车够我吃几辈子了。我上了副驾,调侃地说:“看来你们工作室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呀。那么沈大老板,如果我过去工作,可以包吃包住预支薪水吗?”

    “你很缺钱?”

    “是呀,是呀,快要流落街头了。”

    “没问题呀。”

    我原本只是随口说说,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我一时讪讪地没再接腔。

    我对沈星辰的工作室一见钟情。

    我简直不敢相信,看着那间由宽敞地下室改造出来的工作室,设计格局与装修细节,那么像我曾勾画过的个人工作室的蓝图。

    那是我曾经最璀璨的梦想,却被我抛弃了。

    我决定留下来,哪怕明知不会长久,我依旧想要为曾经的梦想留下一点纪念。

    当天晚上,我从旅馆搬去了沈星辰的家里,霸占了他那套大得奢侈吓人的复式楼的一楼客房。进门时,他放下我的行李,一边掏钥匙一边回头对我说:“周惟惟,你可真胆大,也不怕我把你怎样吗?”

    “沈星辰,你可真胆大,也不怕引狼入室吗?”

    他愣了愣,然后哈哈大笑:“周惟惟,你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趣呀。”他做了个欢迎的手势,“请进,我的新室友、新搭档,我对我们的同居生活非常非常期待!”

    “敬请期待!”

    那时戏谑般的一句话,却在半年后一语成谶,我抛下做到一半的设计图,顺走了他两千块钱,从莲城消失。

    【06】

    “咔嚓”一声脆响,门应声而开。

    沈星辰走了进去,我却站在门外没动。

    “干吗,又想逃跑?”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疲惫的。

    我没作声。

    有一个词语叫作“近乡情怯”,他不会懂的。

    我在心里沉沉叹口气,抬脚进门。

    客厅里的水晶灯被打开,我下意识地伸手挡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这熟悉的璀璨光芒。沈星辰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也懂得享受,屋子里从家具、电器到小摆设,无一不是最好的。当初我刚搬进来时很不习惯,每天都念叨他的奢侈行径,指着客厅里过分华丽的水晶灯骂他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米虫富二代。

    阔别三个月,我再次回到这里,仿佛一个圆圈,走了一遭,还是回到了原点。偌大的客厅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像是早上出门,深夜归来。

    沈星辰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递到我面前:“喝完就去睡觉吧。”就像是我们同住的那半年一样,每晚睡前一杯热牛奶。

    我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仰头匆匆喝牛奶,我真怕自己掉眼泪。

    一杯牛奶见底,沈星辰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问,跟我道了声晚安,便上了楼。他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他的沉默。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消失的理由及这三个月的去向,千言万语,不过一句话,我得知了张俊寒的新动向,追随而去,跑了几个城市,最终又跟回了这里,可是,到最后,我依旧一无所获。

    真累呀,是真的累了。所以今晚才会在酒吧买醉时,与人起了冲突,不要命地大打出手。

    我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闭上眼,总想起在回来的车上,沈星辰问我的话,他说,你真的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得失去自我?

    他没有看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低沉的语调里听出些许难过与无力感。

    我沉默良久,才开口回答他说,是的,我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同他一起去死。

    他没有再开口。

    这九个月来,我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放下?我没有答案,当某些东西渐渐缠绕成执念,便令人绝望。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这种情绪,我要怎么对沈星辰说?他不会明白的。

    第二天起来,已是日上三竿,沈星辰已出门,留了张字条压在茶几上:我去学校了,下午三点工作室见。

    这是他答应帮我找张俊寒的条件之一——重回工作室免费做事以劳力还债!

    下午见面时,他将一摞资料丢到我面前,又恢复了他从前的恶形恶状:“好好干呀,周惟惟免费苦力!”

    我狠狠瞪他一眼,哼道:“沈扒皮!”

    “怎样?有本事你咬我啊!”

    “贱人!”

    ……

    真好,我们又恢复了从前斗嘴耍乐的相处模式,仿佛没有中间空白的那三个月。可是我们都知道,彼此都在粉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07】

    就算有沈星辰的帮忙,但过了两个月,张俊寒还是毫无音信。沈星辰见我每晚依旧游荡在莲城各大小夜场,带着一身烟酒味与疲惫晚归,总是忍不住嘲讽一番,周惟惟,你何必呢,人家有心躲着你,又怎么会让你找到。真是没见过比你更蠢的女人。

    是呀,我也觉得自己愚蠢。茫茫人海,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跟沧海中寻找一粟也没什么区别。其实沈星辰提议过在媒体刊登寻人启事,被我拒绝了。他对此很不解,我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他也没有追问,耸耸肩说,反正我不急,随你。

    我斜他一眼,沈星辰,我真的很怀疑你帮我找人的诚意啊。你心里一定巴不得我永远都找不到吧!

    他却没跟我斗嘴,眼神灼灼地望着我,说,周惟惟,你知道就好。我没那么“圣母”,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与别的男人双宿双飞。我答应帮你找人,是因为我希望你见到他后作个了断,所以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放你走。

    我一时怔住。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袒露感情,我不是个神经大条的女生,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还可以装傻,他一旦挑明,我便忍不住慌乱了。

    好在他没继续说下去也没追问我,仿佛那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与我无关。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在他面前提及张俊寒,他帮不帮我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我常常问自己,当初跟他回来,到底是寻求他的帮助,还是仅仅贪恋这片刻温柔?

    我不敢细想,怕自己彻底沉沦,忘记了来时路。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掉。七月,沈星辰毕业,他成绩向来优秀,被保送本校研究生。他父母还把他当小孩子宠,得知消息便派秘书送了个大红包过来以资奖励,拆开,却不是现金,而是一摞莲城最好酒店的自助餐厅的邀请卡,让他带同学朋友去开聚会庆祝。

    作为他的房客及工作搭档,我自然也收到了一张邀请卡,只是他将我的名字写成“周惟惟免费苦力小姐”,颇令我哭笑不得。

    然而我没有想到,酒店三楼硕大的自助餐厅里,到场的却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是开Party吗,人呢?”我问他。

    他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勾起嘴角:“你跟我不是人吗?”

    两个人的聚会,包全场?这这这,未免也太太太偶像剧了吧!我忍不住心思荡漾,呀,这家伙不会狗血地来场求婚吧?

    我赶紧摇摇头,告诫自己别想多了。

    事实证明,确实是我想多了,因为沈星辰立即用行动来否决了我浪漫可笑的想法,他往临窗位置一坐,跷起二郎腿,指着我发号施令:“海鲜冷盘、三文鱼刺身各要一份,饮料各要一杯。噢,别拿芥末,我讨厌那玩意。”

    我那点荡漾心思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冒,低吼:“沈星辰!!!”

    他置若罔闻,微微笑着:“你不是问我要什么毕业礼物吗,嗯,我想了想,就这个吧。”言下之意,周惟惟你给我当丫鬟使唤一回呗。

    我!我忍!谁让我大言不惭地夸了口,对他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失言啊失言!

    我转身,去帮沈大爷拿食物。

    这家餐厅不愧为全城最好的自助餐厅,餐前冷盘而已,已令人目不暇接。我弄了辆推车,挨个拿过去。

    才拿到一半,似乎听到门口有响动,但餐厅里放了轻音乐,我也没太在意。当我推着车回到座位时,发觉沈星辰不见了。

    环顾餐厅一周,不见他身影,我喊了两句,也没人应答。

    餐厅原本微闭的门敞开,我走出去,找楼层服务员询问。

    “沈先生刚刚跑下楼了,似乎有什么急事,连电梯都没坐,走的楼梯。”

    “谢谢。”

    我回到餐厅。三分钟过后,他依旧没有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满桌的美食,却没心思吃。偏头往外看,窗外是莲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车来车往,喧嚣而热闹。我的视线所及之处,一点点变得清晰,马路中央愈聚愈多的车辆与人群令那处交通混乱不堪,有人举着手机,有人在围观,穿着这家酒店制服的几个门童匆匆朝那跑去……

    我心里一凛,猛地起身,急速飞奔下来。

    拨开人群,看到浑身浴血躺在马路中央的那个身影时,我捂着嘴巴蹲在他身边,浑身发冷,颤抖不已。

    “沈星辰……”眼泪轰然落下来。

    他没有昏过去,闻声抬头望我,伸手试图帮我擦眼泪,却力不从心,我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俯身靠近他嚅动的嘴唇。

    他的声音缓慢而吃力,支离破碎:“周惟惟……你爱我吗……”

    我一怔。

    他在说什么?

    接着,他再次缓慢地开口:“周惟惟……你爱我吗……”

    “周惟惟……”他的声音更低了,喘着气,“你爱我吗……”

    我眼泪大颗滚落,像忘记关闸的水龙头。

    “现在这个重要吗,浑蛋!!!”这个傻瓜,蠢货!在这样的时刻,意识渐渐从他身体里流失的时候,他竟然反反复复只想问这个问题。

    回答我的是一片死寂。

    他终于不堪负重,沉沉地晕死过去。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08】

    祸害遗千年。

    这句话送给沈星辰最恰如其分。

    “周惟惟,我要吃陈记的水晶虾饺。”

    “周惟惟,去帮我买新出的《三联生活周刊》。”

    “周惟惟,你削个苹果咋这么磨叽啊!”

    “周惟惟,洗澡水怎么这么烫啊啊啊,你就是这么对待病患的吗!”

    “周惟惟,过来帮我擦个背。”

    ……

    发生车祸半个月后,沈星辰以“讨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为由,不听医生劝阻,坚决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开始了对我颐指气使的大爷生活。

    面对他各种挑剔甚至无理的要求,我连个屁都不敢放,更别提造反了。

    因为,他之所以遭遇车祸,完全是因为我。

    那晚在自助餐厅,他疯跑出去,不要命地闯红灯穿过马路,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张俊寒。

    他在病床上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惟惟,我差一点就帮你找到他了。

    那一刻,我恨不得有把刀在手,将自己千刀万剐。

    我跑出病房,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放声痛哭。

    我对自己说,算了吧,放弃吧。

    在照顾沈星辰的那段时间里,我心里关于找到张俊寒的这个念头似乎真的一点点淡化。除了手臂骨折需打上石膏,他的腿受伤最为严重,很长一段时间需依靠轮椅行动。他拒绝了专业看护,理所当然地指着我说,有现成的丫鬟,为什么要花钱请个陌生人?

    就算他不要求,我也会照顾他。

    这是我欠他的。

    那三个多月,如今想来,竟是我们之间最美好的时光。虽然他每天都以伤患做借口,不遗余力地欺负我。

    十一月,他终于丢掉轮椅,回学校复课。

    为庆祝他的重生,又恰逢他二十二岁生日,我一大早去超市采购,买菜时我给沈星辰打了个电话,得知我要亲自下厨时他表现出莫大的不信。因为在照顾他的那段时间,虽然沈星辰反对让保姆住到家里,但他妈妈还是让那个阿姨把一日三餐送过来,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我会做饭。

    挂掉电话,刚把手机收入包里,铃声再次响起来,我以为是沈星辰,接通便笑说:“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却不是他。

    晚上沈星辰回来时,望着满桌丰盛的菜肴,夸张地叫道:“周惟惟,我不信!你请了帮手吧?或者就是从酒店打包回来的!”

    “不要小看任何人,哼!”

    吃饭时我不停地帮他布菜,沈星辰望着堆成小山的碗,无奈地笑道:“周惟惟,你殷勤得过分啊。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哼!我是不想浪费好不好,再说了我难得下回厨,你敢不给面子试试看!”我扬起拳头。

    他笑嘻嘻地回道:“我全部吃完还不成嘛。”夹了块鱼入嘴,啧啧赞道,“不错不错,周惟惟,明晚继续啊。”

    “想得美!”我撇嘴,心里却难过得想要落泪。

    饭后一起看电影,我说过,沈星辰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因此家里专门辟出个观影室,不比电影院的效果差。

    看的是一部温情脉脉的老电影,好电影总是让时间过得很快,当灯光亮起时,沈星辰偏头诧异地望着我说:“你怎么哭了?”

    被他看见,我索性吸着鼻子呜咽着说:“好感人哦,呜呜,太感人了。”

    “你呀。”沈星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摇头叹息。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时针指向十点,我擦干眼泪:“我们去切蛋糕吧。”

    他点亮蜡烛,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酒,倒了两杯,跟他碰杯:“生日快乐!”仰头,先干为尽。

    他也一口喝完,放下杯子,勾起嘴角望着我:“烛光,美酒。周惟惟,你打算向我求婚吗?”

    我没理他,催促道:“快许愿啦。”

    蜡烛熄灭,我没有立即去开灯,室内却不暗,莹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盈盈照进来。我望着沈星辰,故作轻快地说:“你想要什么礼物?说吧,什么都可以。”

    良久,才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什么都可以?”

    “任何。”我说。

    他忽然俯身,越过餐桌,双手撑在桌面,牢牢盯住我:“周惟惟,我要你……”

    他的话被阻断在我的嘴唇上。

    我感觉到他身体瞬间僵住,我感觉自己胸腔内剧烈跳动的一颗心,咚咚咚咚,似要蹦出来。

    他猛地推开我,叹口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越过餐桌,站在他面前,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再次将嘴唇印上他的。

    是酒精,或许是我决绝的主动热情,让状况在微醺的夜色下开始失控。沈星辰反被动为主动,双手紧紧揽着我的腰,热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霸道、热烈、深情,带着独属他的气味,让我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极尽缠绵的片刻,我的泪水纷纷跌落,滚烫而绝望……

    十一点半,我缓缓睁开眼,窗外月色正浓,而床上的人,也因为掺在红酒中的药物,酣睡正浓。

    我悄然起身,站在床边望着他,怔怔的,良久。我俯身,将一个吻轻轻印在他额头。而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

    在的士上我拨通阿坚的电话:“他过去了吗?”

    “在的,惟惟姐,我请了他一打啤酒,才喝到第二瓶。”

    “嗯,谢谢你,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我微微合眼,我找了他这么久,这一切终于即将结束,我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有的只是浓浓的疲惫。

    十一点五十,我站在“玛格丽特”酒吧门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在热烈的音乐与喧嚣声中,我终于看见那个人。

    我走过去,拍他的肩膀,喊他的名字:“张俊寒。”

    他的脸与照片中的那个人终于重合在一起。

    他蹙眉望着我,大声问:“你谁呀?”

    我伸手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出去说话。他迟疑了下,仅仅一下,便跟我走了出去。

    “哎,你谁呀?”他在我身后问道,又说:“有点面熟……”

    他的话终止在我转身的一个动作里,我看着他,看着他捂着胸口瞳孔放大缓慢地跪倒在地,鲜血从他胸前汩汩涌出来,那把我藏在行李箱一年多的尖刀,正插在他的身体里,刀柄没入。

    在尖叫声与喧嚣声中,我颤抖着手指拨了110。

    在并不漫长的等待中,我望着这座五光十色的不夜城,心里忽然升起从未有过的平静,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沈星辰,再见。再也不见。

    【尾声】

    周惟惟——

    在莲城看守所只待了三天,我被押送回岛城。警车离开莲城地界时,我依旧没忍住落下泪来,无声的,肆意的。

    身边的警官以为我在惧怕即将面对的一切,摇头叹息着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错了,走到这一步,我从不曾后悔过。当我踏上寻找张俊寒的路时,心里就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只是很难过。

    难过生命中那么多的来不及。

    来不及对周凌凌尽到姐姐的责任,她便不再给我机会。

    来不及告诉沈星辰我爱他,我们已走到死局。

    沈星辰曾经在看到我手上那张照片时,疑惑地说,周惟惟,照片上的女生跟你不太像啊。

    当然不太像,因为那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妹妹——周凌凌。

    凌凌小我两岁,在我十五岁时,相依为命的妈妈病逝,她唯一的遗言便是让我照顾好妹妹,我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却最终食言。

    十八岁时我考上岛大建筑学院,为了专心学习与方便兼职打工,我不顾凌凌的恳求搬入了宿舍。其实我很清楚凌凌的性格,她胆小内向又敏感,害怕独处,妈妈过世后她对我更加依赖。可我却自以为是地以为,不让她在物质上受委屈,便是对她最好的照顾,却忽略了,青春期的女孩子更需要的其实是心灵上的关怀。

    当我醒悟时,一切都已经晚了。她毫无生机地躺在太平间里,腹部微隆,手里紧紧抓着一张她与一个男生的合影。

    法医说,怀孕三个月,服用整瓶安眠药。

    我浑身颤抖,久久无法言语。

    后来我从她朋友那里得知,出事前一个月,她被在同城论坛上结识的男朋友抛弃。

    我无法原谅那个让她怀孕又抛弃她的男生。

    我更无法原谅我自己,是我对她关心不够,她太孤单,才会将心思寄托在虚拟的网络社区。

    我知道凌凌的密码,登录了她的QQ,开始在那个同城论坛的Q群里潜伏,打探那个叫张俊寒的男生的消息。

    我办理了退学,忍痛割舍掉我那么热爱的建筑设计,只为一个令我日夜难安的执念。

    我要找到张俊寒,然后,让他给凌凌偿命。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

    我原本真的打算放弃,可沈星辰生日那天在超市接的那个关于张俊寒消息的电话,让我冷却的心再次沸腾,我只要一想到凌凌临死前的惨白面孔,我便知道自己放不下。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么绝望。

    沈星辰曾经很多次恶狠狠地骂我,周惟惟,你这个小骗子!

    他没骂错,我就是个骗子,骗了他许多,包括他的心。

    只是,沈星辰,你将永远不知道,你也骗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爱你的一颗心。

    沈星辰,我如此爱你,却从来不敢告诉你。

    因为我深知,我心中那份可怕的执念早已杀死了我们之间的可能。既然早知不会善终,那么,便不如别开始。

    我害怕离别的痛,但我更怕你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怕你对我失望,对爱绝望。

    沈星辰,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时刻提醒自己,别说爱你,千万别说爱你。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爱你的方式。

    沈星辰——

    我揉着略为昏眩的脑袋醒过来,伸手一摸,身畔空空如也。我看着空落落的枕边,甚至怀疑昨晚的记忆只是南柯一梦。

    可明晃晃的阳光下,茶几上那张字条分明昭示着,这不是我的梦。

    她写:我找到张俊寒了。我走了,别再找我。

    手背青筋暴突,那张纸被我撕得粉碎,伸手一扫,茶几上的东西纷纷跌落在地,裂成了碎片。

    如同我的心。

    一连三天,我足不出户,窝在观影室,一遍遍反复播放那部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我想起她的眼泪,她说电影情节实在太感人了。

    而我,唯一记住的只有电影里那段台词——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的势利,你的庸俗,然而我爱你。

    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我如此爱你,对此我毫不在意。

    我心内震撼,这似乎在说我。

    微微合眼,眼前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她粗俗,她倔强,她固执,她坏脾气,她满口谎言,她对我心存保留,她利用我。

    然而我爱她。

    我如此爱你,可是,周惟惟,你对此,毫不在意。

    读者读后感: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爱的方式,叫作不说爱你,这就是周惟惟爱沈星辰的方式。也许你看完这个故事之后会唏嘘不已,如果,周惟惟放下那段恨,她和沈星辰会是一对璧人吧。一念之间,本可相守的人,终成陌路。

    烁空

    再深的爱,如果得到的回应只有伤害,那份爱也是会被掏空的。

    【001】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十月底郊外公路上的夜,寂静而萧飒,夜空中无星无月,暗沉沉一片,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

    昏黄路灯下,一辆黑色小车在公路上歪歪斜斜地驶了近一百米,十分凶险,眼见车子快要撞上路边的护栏,驾驶者一个急刹车,终于险险地避开了祸端。

    安禹伏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粗气,抬头时,眼眸中恐惧与狂怒交织,劈头盖脸对副驾上不但没有惊惧反而嘴角噙着笑的女孩低吼:“安菲,你发什么神经!”

    “是不是很刺激?”安菲挑眉望着他。

    “你!”安禹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是脸上神情阴沉得比此刻的夜空更令人惧怕。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车门,将安菲狠狠地拽下车,关上车门,转身,回到车内,油门一轰,车子转瞬便消失在夜色中。

    所有动作只用了短短三十秒,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半点犹豫也没有。

    当安菲反应过来时,跳脚狂骂:“安禹你浑蛋!给我回来!”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寂静的夜色中荡漾开来。

    此刻已是晚上九点半,这条公路从郊外的温泉山庄通往市区,并非主干道,来往车辆很少。

    安菲抬眼望了望四周,漆黑荒芜一片,一阵风吹过,她双臂环抱,车内气温高,她将外套脱下来扔在了后座,此刻她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毛衣,而脚上还蹬了双八厘米的高跟鞋,因为气极,刚走了两步就把脚给崴了下,不重,但还是传来一阵疼痛。

    安菲气愤地将高跟鞋脱下来摔出好远。“去你的高跟鞋!”长到十九岁,今天还是她第一次穿高跟鞋,只因早上出门前安禹看了眼她穿的风衣,随意说了句,如果搭配高跟鞋就更好看了。她便屁颠屁颠地翻出了妈妈买给她的从未穿过的高跟鞋。

    此刻,安菲觉得有一句话形容她十分贴切——自作孽,不可活。

    她起身,忍着轻微疼痛赤足往前走,地上的凉意与不适感很快侵占脚底,她咬紧下唇,想看我哭是吧?我偏不!她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望了眼沉寂的屏幕,然后果决地按下关机键。想让我主动求饶?我偏不!

    她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但倔强与自尊将心里那点恐惧硬是压了下去,她忍着疼痛瑟瑟发抖地走了不到五百米,白天那场迟疑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兜头而下,且来势汹汹。

    安菲站在公路边,一时傻了眼。前后左右都没有躲雨的地方,短短几十秒,她已经变成了落汤鸡,雨水淋进眼睛里,她蹲下身,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泪水多一点还是雨水多一点。

    当她再次起身时,眼睛里的怒气与惧怕已经全部变成了怨恨。

    她抬脚,赤足冒雨继续前行。

    【002】

    傅希尧隔很远便看到了雨幕中的那个身影,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这荒郊野岭的公路上,怎么会有人在大雨中步行?他提了提车速,车子离那个身影更近了,不是眼花,确实有个人赤足走在雨中,而且还很不要命地走在马路中央。

    他放慢车速,按响喇叭,那人却置若罔闻,他再按了两声,那身影终于顿了顿,而后让到马路边上。傅希尧原本以为她会招手拦车的,可并没有,她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车子越过她,傅希尧忍不住望向后视镜,大雨滂沱中,那女孩微微首垂,环抱着双臂疾走,漆黑长发浸泡在雨水中,十分狼狈,可她脸上半点凄惶无助的模样也看不到,反而有一股子倔强。

    傅希尧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警惕心也高,可那一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将车倒了回去,停在那女孩的身边,放下车窗喊她:“喂,上车。”

    安菲抬眼望向车内的人,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看不太清楚他的面目,但他的声音却十分好听。

    “谢谢,不用了。”她礼貌而疏离地开口。

    傅希尧难得做回好事,没想到人家压根不买账,他愣了下,然后笑了:“敢情你是有自虐倾向呢。”

    安菲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说完不再看他,径直往前走。

    雨依旧没有停,安菲淋了这么久的雨,身体再好,也禁不住微微发抖起来。

    傅希尧今晚心情十分好,也不介意,继续慢慢跟着:“我说小姐,跟人斗气也要当着那个人的面才来劲,你这样是跟自己斗气,那人也看不见,何苦呢?”他说话一套一套的,仿佛十分明了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样。

    安菲顿了顿,然后转身对着他:“停车。”

    傅希尧嘴角扬了扬,踩了刹车。

    安菲落座后,才感觉冷意透心,副驾上的坐垫很快被浸湿,坐着十分不舒服,傅希尧将一盒纸巾递给她:“先将就着擦擦头发,到市区大概还有半小时,你坚持下。”说着发动引擎,车子开始在雨幕中飞驰。

    “谢谢。”安菲说。

    然后一路再也没有交谈。

    进了市区,傅希尧才再次开口:“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安菲沉默了片刻,睁着眼睛撒谎:“我一个人住,我在郊外被人抢了包,钥匙手机钱包都没有了,回去也进不了门。”

    “朋友或者亲戚家呢?”傅希尧蹙眉。

    “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安菲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弥天大谎,“所以,你索性好人做到底吧,收留我一夜。”

    傅希尧不禁笑了,她这话看似请求,却说得天经地义,半点请求的意味也没有,她身上哪里有一丝孤儿的影子,反而更像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但傅希尧没有拆穿她,只是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真够大胆的呀。”

    “有什么好怕的。”安菲挑了挑眉,“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

    傅希尧被她云淡风轻的语调堵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出声,活了二十四年,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子不少,可还从没见过安菲这样的,真不知她是真开放还是假装豪迈。

    他没再说什么,带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他住的地方不太大,但因为是全开放式设计,空间看起来十分宽敞,这样的格局自然没有客房。

    傅希尧找了套他的睡衣与新浴巾递给安菲:“你去洗个热水澡。”然后伸手指了指床,“床归你,我睡沙发。”

    安菲在浴室里待了近一个小时,最后还是翻完了好几本杂志的傅希尧去敲门,她才慢腾腾地出来,她整张脸都被热气蒸腾出淡淡红晕,头发只吹了个半干,披散在肩头,她身材本就瘦削,傅希尧的睡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

    傅希尧倚在门口打趣她:“怎么?害怕了?打算待在浴室里不出……”

    他的话被安菲忽然覆上来的嘴唇阻住,傅希尧下意识地推开她:“喂,你!”

    安菲却没有看他,垂着头自顾自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既可笑又可悲,今天晚上先后强吻了两个人,却被推开了两次。

    安菲哪里知道,她那抹带着嘲弄的笑在瞬间就把傅希尧给惹火了,他是惯游花丛的人,还从来没有被个小姑娘如此戏弄过。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嘴唇便覆了上去,明显一个带着惩罚的吻,却因为安菲的挣扎而变得暧昧起来,她敢不要命地点火,那他自然没有不顺势浇油的道理,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腰,下一刻便试图探进睡衣里。

    安菲一急,牙齿狠狠地咬上他的下嘴唇,同时抬脚猛踢,趁傅希尧痛时,她终于挣脱了他,转身迅速又回了浴室,然后将门从里面反锁了。

    傅希尧望着紧闭的门,只觉得好笑,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怎样她,只是想给她一个小教训。果然,她的豪迈都是装的。

    过了片刻,安菲穿着她的湿衣服出来了,低低说了句:“我走了。”也不等傅希尧开口,便匆匆落荒而逃。

    直至离开公寓很远,她才停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先前错乱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复位,她大概真是疯了,才会跟个陌生男人回家,甚至还想做点什么,以此来报复安禹对她的抛弃。

    她抬眼望着大街上穿梭而过的车流与闪烁的灯河,悲哀地想,就算她真的跟别的男人发生点什么,安禹也不会在意的,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狠心地将她抛在荒芜的公路上。

    安菲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她没有回家,而是对司机报了闺密粟粟家的地址。

    【003】

    安禹找到粟粟家里时,已是三天后,他跟着出门买水果的粟粟后面进来,安菲想关门都来不及了。

    粟粟无奈地朝她摊摊手,然后闪进了卧室,把客厅留给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安禹神色极为难看,冷声开口:“你真是出息了呢,手机关掉,学校的课逃掉,家里被你弄得一团糟,你倒好,在这里闲情逸致地看偶像剧。”他瞄了眼茶几上的笔记本里定格的画面。

    安菲也冷着一张脸,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开口:“有事吗?”说着忍不住又捂着嘴巴低咳了两声。

    “你生病了?”安禹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点,眼神浮出一丝愧疚,“看医生没有?”

    安菲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假好心。我死不了。”

    “菲菲,”安禹声音软下来,“那天是我不对,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马路上,后来下雨的时候我回去找过你,可是没有找到。”

    安菲这个人,遇强则强,可一旦对方服软,她的心也就再也硬不起来。尤其当那个对象是安禹的时候。

    她没再跟他抬杠,却也不肯给他好脸色,只是沉默。

    安禹叹口气,在她身边坐下,哄她:“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所以,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好吗?妈妈因为担心你,这两天都吃不下东西,你知道她身体很不好。”

    “她没事吧?”安菲转头,急切问道,下一刻便在安禹的笑意中气恼起来,狠狠瞪了他一眼。从小到大,安禹是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的一切喜好,也知道她的弱点在哪儿,比如妈妈,他知道只要拿妈妈出来做挡箭牌,安菲一定会跟他回家。

    安菲起身,去卧室里找粟粟。

    粟粟见安菲那个表情就知道她再一次低头认输了,忍不住调侃她:“我看你没救了,这辈子都要栽在他手里头咯。”

    安菲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安禹,也不恼,从柜子里挑了件粟粟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我乐意!”

    粟粟第N次摇头晃脑地慨叹:“爱情使人愚钝。”

    回应她的是安菲扬声一句:“走了啊。”

    安菲心里知道,粟粟一直就不怎么乐见她倒追安禹这件事,第一次跟她袒露心迹时,粟粟下意识地惊呼:“他可是你哥哥啊!”

    安菲冷哼:“虽然我们都姓安,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但你似乎忘记了,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安菲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因一场事故去世,安菲的爷爷奶奶早逝,母亲那方亲情淡漠,最后安禹的父母出面收留了她。他们两家渊源颇为深厚,自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便是生死至交,到了安菲父亲这一辈,两家都是一脉单传,关系更为亲密。这些年来,安家夫妇对安菲简直宠到了溺爱的程度,这也造成了安菲虽寄人篱下却骄纵的性格。

    安菲从小就爱黏着比她大六岁的安禹,安禹为人温和,又极为孝顺,从小妈妈就对他说,要照顾好这个妹妹,所以哪怕他嫌弃她是个小屁孩,还是待她很好。只是令安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好会让安菲误会成另一种情感。

    安菲第一次对他表白,是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晚上,那年他已经念大三,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宁晚,两人爱好志趣相投,安禹很喜欢她,所以在安菲生日时,他带了宁晚回家吃饭,没想到却被安菲诸般刁难与嘲讽,还故意将红酒泼到宁晚的裙子上。一顿原本应该气氛融洽的晚餐被弄得十分尴尬,安禹很生气,宁晚却善解人意,只当安菲是小女孩任性胡闹。

    安禹送完宁晚,回到卧室时吓了一大跳,安菲坐在他的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昏黄的路灯照进来,影影绰绰的。他还未出声,她已经扑过来站在他面前,仰着头,声音十分认真:“安禹,我喜欢你。你不可以跟别的女生在一起。”

    那晚她喝了很多红酒,脸颊泛着淡淡的绯红,双眼里也尽是迷蒙。安禹回过神来,拍了下她的脑袋:“喝多了就给我蒙头大睡去,说什么醉话呢!”那一刻,他以为她在说醉话,或者说,他宁愿她在说醉话。

    然而当安菲以极为生疏而别扭的姿势勾着他的脖子将嘴唇覆上他的时,他大脑有片刻的空白,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狠狠推开,冷声说:“安菲,给我立即回你自己房间!”说着,粗鲁地将她推出了他的卧室,然后“砰”地将门关上了。

    接下来很多天,安禹都尽量躲着安菲,他怕彼此都尴尬。可半个月过去了,安菲见了他,依旧如常,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安禹甚至怀疑那天晚上的吻只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他不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其实是了解她的,她骄纵而固执,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想方设法弄到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在对待感情上,亦是如此。

    安菲不知用什么办法弄到了一张怀孕诊断书,然后拿给了宁晚。当安禹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很多天后了,找到躲避他的宁晚时,还未开口,就被她一句“我打算出国”堵住了所有的解释。他最爱宁晚的温柔与善解人意,而那一刻,他真恨她的过于善解人意。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任那样滑稽的误会结束了他人生中第一场爱恋。因为他不想给宁晚造成选择的痛苦,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宁晚一直在出国与留下考研之间徘徊,而这件事,令她作出了选择。

    也因为这件事,安禹第一次打了安菲,那一巴掌用了很大的劲,安菲半张脸都红肿起来,可她却没有哭,反而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我说过的,我喜欢你,可你不信。你现在信了吗?”

    安禹望着她,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手掌缓缓握成拳,可终究又松开了。

    她的爱强烈而霸道,带着得不到宁肯毁掉的绝望,令安禹无奈又害怕。他无法面对,只有选择逃避。他从家里搬到了学校宿舍,甚至连周末都鲜少回来。但这点距离压根就阻止不了安菲,他不回家,她便去找他。她把他的课表、作息时间打探得一清二楚,每天除了上课,剩余时间都泡在安禹的学校里,制造各种各样的巧遇,让他避无可避。那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安禹大学毕业,他飞去了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安菲也升入了高中,那场你追我躲令他疲倦的游戏才终于消停下来。然而,才安静三年,因为安妈生病的缘故,安爸又忙于生意,没人照顾,安禹不得不回到家乡工作。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十九岁的安菲,感情依旧如故。她说,安禹,我爱你,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她的爱已被时光缠绕成执念,放不下。

    可二十五岁的安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懂逃避的人,他冷静而明白地告诉她,我不爱你,我们不可能。为了让她彻底死心,他不惜结束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打算结婚。这次的恋爱,他谈得极为低调,因此安菲才会在温泉山庄见到他的未婚妻伊桐桐时,反应那么激烈,不顾安禹正在驾驶中,抱住他强吻,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么就一起去死吧。

    她的疯狂令他恐惧与战栗。

    他觉得有必要带安菲去看心理医生,所以他找到了粟粟家,所以他耐着性子哄她。

    【004】

    安禹的车子在一家医院前停下,安菲抬头打量了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不是说妈妈没事吗?”她蹙了蹙眉,“而且,怎么换了家医院?”安妈因常年身体不好,所以在固定的医院有固定的主治医生。

    安禹没接腔,只示意安菲跟他进去。

    乘电梯一直到八楼,走过长长的走廊,拐个弯,安禹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安菲微微抬眸,在看到门牌上写着的科室时,整个人立即爆炸了,恨恨地瞪了眼安禹,转身就走。

    安禹早有准备,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声音里满是无奈,甚至带了点淡淡的哀求意味:“菲菲。”

    安菲挣扎了两下无果,转头怒视着安禹,怒火爬满了眼眶:“你才有病!放开我!”

    “菲菲,我不是那个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或许你需要与人好好谈谈。”

    “谈什么?”安菲冷笑,“安禹,你可以不爱我,但你把我当作神经病,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说着,埋头在安禹拽着她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趁他吃痛,她转身跑开。

    “菲菲……”安禹在后面喊她。

    一路跑出了医院好远,直至确定安禹没有再追过来,安菲才停下来靠在公交车站牌下大口喘气。她想笑又想哭,觉得自己十分可悲,原来她的爱在他眼里,只是神经兮兮的胡闹。

    她打开关了两天的手机,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安妈听到她的声音时,哽咽着问:“菲菲,你跑到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你,你有没有饿着,冷不冷……”

    “妈妈,我没事,我最近跟粟粟合写个论文,所以住在她家里。手机没电了,就忘记给你打电话,妈妈,对不起。我现在去上课了,晚上回家。”安菲咬了咬嘴唇,她说谎真是越来越顺溜了。但她知道,安妈不会追究,只要是她说的,安妈都会信。

    挂掉电话,她搭公交车去了学校,正是上午的第四堂课上课时间,校园里静悄悄的。安菲没有去教室,而是先去系办公楼找班主任,她无故旷了三天课,她的班主任以严厉无人情味著称,只怕有得头疼了。

    正想着,身后响起了几声短促的喇叭声,安菲往旁边让了让,蹙眉瞪了眼驶过来的车子,学校里不是不让车辆进出吗?

    那辆车缓缓在她身边停下,车窗放下的同时响起一个清冽动听的声音:“嘿,同学,请问环境系的办公楼从哪边走?”

    安菲还没出声,那个人又“咦”了声:“是你呀,真巧。”

    安菲侧头望着傅希尧,愣了片刻才想起他是谁,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个吻,脸一下子微微红了。

    傅希尧勾了勾嘴角:“你是这里的学生?”

    安菲伸手指着左边的小道:“往这边。”然后往前走,不再理他。

    傅希尧也没再追问,只道了声谢,便扬长而去。

    安菲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傅希尧,还很快。她推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时,迎头便撞上傅希尧望过来的目光,见到她,傅希尧也有一丝惊讶,但很快被笑意压了下来,他扯唇笑道:“真巧,又见面了。”

    安菲还没开口,倒是坐在傅希尧对面的傅希韵扬了扬眉:“你们认识?”

    傅希尧点了点头。

    安菲觉得这世界可真小,但她现在没心思纠结这些,敛了敛神,对傅希韵说:“傅老师,我这两天生病了,所以没来上课。还请你帮我补批个假条。”他们系对学生出勤率的要求十分严苛,连续旷课三天,只怕这学期学分修不满了。

    傅希韵蹙眉:“安菲,上上周你生病请假,这周又生病?你身体可真娇弱,娇弱得连打个电话请假的力气都没有了吗?”语气虽不重,却充满了嘲讽与不信。

    “傅老师,我是真的……”

    傅希韵摆摆手:“没有事后补假条的规矩,除非你拿病历本来。”

    安菲咬咬嘴唇,粟粟的妈妈在医院工作,开个假的病假条并不难,但上上周已经找她帮过一次了,三番五次地去找也不太好。

    “姐,她前两天淋了场大雨,是真的生病了。”

    安菲讶异地抬头望向傅希尧,傅希韵也望向他,眼神里带着探究与好奇,片刻后视线转移到安菲身上:“真的?”

    安菲点了点头。

    终于不用扣学分了,安菲松了口气,对傅希韵道了谢,便转身走了出去。她前脚刚离开,傅希尧便也站了起来:“姐,饭就下次再吃吧,我先走了。”

    傅希韵瞪着他,沉声警告:“你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管,但注意点分寸,她是我的学生,最好别招惹她,惹出什么事端来我要你好看!”

    傅希尧笑了笑,转身走了。

    傅希尧开着车很快追上了安菲,他放慢车速,放下玻璃窗,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微微往外倾身,对安菲说:“喂,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安菲头也没回。

    “到中餐时间了,你请我吃饭。”

    “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安菲停下脚步,偏头望着他。

    “因为我刚刚帮了你。”

    安菲蹙眉,这是事实。

    “我没钱。”她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恰当的借口。

    傅希尧心里直乐,这丫头还真是说谎上瘾呢:“那我请你吧。”

    “不用了,吃人家的嘴软,我可没钱回请你,拜拜。”说着,她转身往另外一条小石子路上走。傅希尧的车自然跟不过去,他望着那个愈来愈远的背影,勾了勾嘴角,而后发动了引擎。

    过了几天,傅希尧在百货商场再次遇见安菲。她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凶猛地跟他的女伴争一件大衣,两个人都很喜欢那件衣服,可S码仅剩一件,两人一左一右拽着两只衣袖怒目而视,导购小姐站在中间,快要哭出来,万一这衣服被撕成了两半,谁来赔啊!

    “粟粟,快来帮我抢!”

    “希尧,我就要这件!”

    两个人同时开口叫帮凶,站在一边的粟粟苦着脸,望了望自己手中的数只购物袋,又望了眼正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看好戏的傅希尧,心里直打鼓,人家可是有男朋友在旁边呢,你打得赢吗?

    粟粟十分没出息地说:“安菲,你都买N件了,我看这件颜色并不太适合你,算了哈。”

    “粟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安菲气愤地跑到粟粟身边,瞪着她。与此同时,一声尖叫声响起,安菲回头,愣了下,而后指着因她忽然放手而抱着那件衣服摔在地板上的女生大笑了起来。

    傅希尧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好风度地将地上狼狈不堪的女伴扶起来,但他实在忍不住,也跟着安菲哈哈大笑。

    那女生在导购的搀扶下站起来,将衣服狠狠摔在安菲脸上,而后瞪了眼强忍笑意的傅希尧,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菲终于笑够了,将大衣丢回给导购,拉着粟粟就走。导购小姐抱着衣服急忙追上去:“小姐,这件衣服您还要吗?”

    安菲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要了。”

    “呃……”导购十分纳闷,先前不是誓死不肯放手吗?

    傅希尧也追了过去,与安菲并肩而行,自来熟地打招呼:“你不是连吃顿饭的钱都没有吗?”

    安菲早就看到他了,只是不想搭理而已,没想到这人牛皮糖般地黏了上来。粟粟好奇地停住脚步,安菲却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看来你今天很有钱,你还欠我一顿饭,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傅希尧也不知道自己抽哪门子风,竟然如此好耐性,甚至还隐隐有一丝期待。

    安菲终于停下脚步,挑眉望着傅希尧:“哎,我说,你是不是想追我啊?想追我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你不累我还累呢。”

    傅希尧再次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他见过自恋的女孩子,但没见过像安菲这种程度的。

    不等他开口,安菲已微微踮脚,倾身靠在他耳边说:“不过,你没有机会了,因为我被人包养了。”她退开一点,冲他眨眨眼,“别再跟着我呀,我的男人心胸很狭隘的,他见不得我跟别的男人接近,更别说一起吃饭了。”

    安菲说完,挽着目瞪口呆的粟粟,走进了一家内衣专柜。

    傅希尧站在过道上,愣了足足有三十秒,然后摸着下巴微微笑了,这丫头,似乎比想象中更有趣呢。

    【005】

    元旦那天,安禹在市里最好的饭店订了个包厢,将伊桐桐正式介绍给安爸安妈,其实也算是一场简单的订婚宴。伊桐桐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父母,所以那天代表女方出席的是她儿时待过的孤儿院的院长。安爸安妈是开明的好父母,只要安禹喜欢,他们也就爱屋及乌,再加之伊桐桐长得漂亮,落落大方且十分有礼,安爸安妈更是满意,当晚便将两人的婚礼订在了来年四月。

    餐桌上宾主尽欢,只有一个人十分不开心,那就是安菲。整个晚上,她一句话也没说,菜也没怎么动,安妈担心地问她是不是生病了。是呀,她病得还不轻,心里难过得要死,可又无可奈何。

    伊桐桐不是当年的宁晚,在温泉山庄安菲第一次见到她时,心里便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劲敌。后来那一整天的相处,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测,安菲所有的招数在她面前都不管用,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她杀了个片甲不留。

    这样的挫败感令安菲十分抑闷,趁着上洗手间,她偷偷地从饭店里溜了出来,街上霓虹闪烁,天气虽然十分寒冷,但因为浓烈的新年气氛一点都不显得冷清。安菲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她掏出手机,将电话簿从头翻到尾,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朋友其实很少,虽然玩闹时可以叫上十个八个一起疯,但真正能说心里话的,也只有粟粟一个人,但在对安禹的感情上,粟粟却始终劝她放弃。她曾抱着粟粟痛哭,说我那么喜欢他,我爱了他那么多年,为什么他不喜欢我?粟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叹着气说,安菲,感情不能勉强,你忘记他吧,否则只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伤害。

    她其实不怕受伤,她只怕她付出的爱,那个人不予回应。

    安菲将手机又丢进包里,在一个巷子口停下脚步,抬眸望了望霓虹闪烁的“BAR”字样,她仿佛闻到了空气中有酒精醉人的芬芳,是不是真的可以一醉解千愁?她抬脚,走了进去。

    元旦的酒吧有多喧闹嘈杂可想而知,安菲是第一次来酒吧,要过好一会才能适应大厅中扫来扫去的镭射灯与疯狂的音乐以及吵闹声。位置爆满,只有吧台一角还有两个空位,安菲坐下来,豪气十足地招来调酒师,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给我最烈最快醉的酒!”

    到后来,连安菲自己都不清楚她到底喝了多少,她只知道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踉跄着去洗手间的途中与人撞了个满怀,然后被人拖着拽出了酒吧。被冷风一吹,她略微清醒了一点,眯着眼睛望向扶着她的人,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脸颊,然后猛地扇了一巴掌,揪着他的衣领低吼:“安禹,你这个大浑蛋!大浑蛋!”

    傅希尧摸着被扇得火辣辣的脸颊,眼睛里盛满了怒意,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安菲,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傅希尧心里诅咒了句,不得不又将她扶了起来。安菲揪着他的衣服,扬起手试图再甩一巴掌,却在半空中被傅希尧截住,安菲立即改用脚踢,一边踢一边骂:“伊桐桐你这个狐狸精、小贱人,我踢死你、我踢死你、我踢死你!!!”

    “安菲!”傅希尧无奈,只得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安菲本来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挣扎,却忽然静了下来,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鼻子狠狠地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开口时已带了哽咽:“安禹,我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下,好不好?安禹……”她在他怀里仰起头,五彩霓虹灯下,泪水爬满了她的脸,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无助而悲伤。

    傅希尧的心在那一刻忽地轻轻一动。

    “安菲……喂!安菲!!!”傅希尧语调由低喃瞬间变成大吼,脸色骤变,低头望着黑色大衣上的呕吐物,一阵阵反胃。

    而安菲,正揪着他的衣服,吐得欢天喜地。吐完后,安菲趴在他的肩头直接睡了过去。

    傅希尧闭了闭眼,睁开,再闭了闭眼,再睁开。然后叹口气,费劲儿地将臭气熏天的外套脱掉,然后扬手便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上,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但当他在酒吧撞上她时,见她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怎么都不忍心将她一个人丢在鱼龙混杂的酒吧里。

    他心里甚至有再次见到她的惊喜,走到哪儿都能巧遇,是不是证明他们之间缘分不浅?

    傅希尧将安菲打横抱起,朝停车场走去。

    【006】

    安菲在宿醉的头痛中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她还来不及对自己身处陌生床上表现出惊慌,所有的心思立即被另一种情绪占据。她低低咒骂了句该死,右手按住隐隐作痛的小腹,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每月一次剜心般的痛苦将朝她袭击过来。

    揉了揉太阳穴,安菲正准备起床拿手机给粟粟打电话时,门锁微微响动,下一秒,提着早餐的傅希尧走了进来。安菲下意识地将身子缩进被子里,动作过快,身下忽然急涌出一股暖流,她嘴角抽了抽,完了完了,床单……该死的还是白色床单……

    傅希尧放下早餐迈步走到床边,微微俯身:“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说着试图去掀蒙着安菲脑袋的被子,却被她死死地拽住,僵持了片刻,安菲才慢慢探出头,表情无比怪异地开口:“那个……”

    “嗯?”傅希尧误以为她是想问昨晚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点什么事儿,所以挑了挑眉,“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现在才知道要害怕呀,晚了。”

    安菲很想翻个白眼,但小腹传来愈加严重的疼痛令她有点乏力,也顾不得尴尬了,微微闭眼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大姨妈来了麻烦你去帮我买包卫生巾顺便买条内裤谢谢!”

    啊?!傅希尧愣了好一会,反应过来时脸微微红了。沉默片刻后,他“噢”了声,急忙转身出了门。

    安菲无力地靠在床头,这个时候,痛经愈加严重,她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她一直有痛经的毛病,而且还属于特别严重的那种,最厉害的一次,她痛得满床打滚,以为自己快要死去。安妈心疼她,明知道那种药物对身体有害,但还是给她开了些。每次来例假时安菲都将药带在身边,只是没料到这次因为醉酒的缘故,竟然提前了几天。

    傅希尧回来时,手中提了个大大的黑色塑胶袋。安菲惊讶地看着他神色尴尬地从袋子里倒出十几包卫生巾,ABC、苏菲、七度空间、安尔乐……几乎囊括了所有牌子,尽管她难受得要死,但依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屁啊笑!我又不知道你常用的是哪一种。”傅希尧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见她满头虚汗,脸色十分苍白,蹙了蹙眉,“哎,你没事吧?”安菲摆摆手:“你去客厅,我要起床了。”

    从洗手间出来,腹痛又严重了几分,安菲感觉自己连脚步都开始虚浮,幸亏傅希尧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才没有摔倒。安菲躺回床上时,才发觉已换了新床单,想到被她弄脏的床单,脸不禁微微红了红。

    傅希尧见她虚汗越来越多,脸色煞白,身体都蜷成了一团,担忧地问:“要不要去医院?”

    安菲摇摇头,她想让他给安妈打个电话送药过来,可一想到昨晚的那顿晚餐以及安禹,心里便是一阵难过,她沉沉地想,痛吧,痛吧,就让身体的痛掩盖住心里的痛吧。

    傅希尧大致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儿,但他一个大男人,对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迟疑了下,跑到阳台去给傅希韵打电话,开口一句“痛经怎么办”,差点令正在喝水的傅希韵一口水全喷出来。

    挂掉电话,他再次跑出门,回来时,手中拿了一包红糖与一个热水袋,他先灌了一袋热水给安菲,又按照傅希韵教他的方法去煮红糖水。

    在煮红糖水的时候,傅希尧望着幽幽燃烧着的火焰有点发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以前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做的事情,竟然在一上午全部做完了,而且还没有半点不耐烦。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有点喜欢,却又有点心烦意乱。

    在热乎乎的红糖水的作用下,疼痛虽没有减少很多,但安菲还是好受了一些,最后抱着热水袋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已是深夜,那种揪心疼痛终于熬了过去。她起身,看见客厅里落地灯亮着微弱的光,傅希尧沉沉地睡在沙发上,不知做了什么梦,他的眉毛微微蹙着,似乎有点不开心。

    安菲在他身边轻轻蹲下,见了这么多回,这是她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他,十分帅气的一张脸,甚至比安禹的眉眼还要好看几分,或许是灯光迷离,或许是夜色寂静,安菲竟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扫过他的脸颊。

    心里却在想,如果让他成为我的男朋友,安禹会有什么反应呢?

    【007】

    安菲回到家里自然免不了被盘问去向,她想也没想就拉出粟粟来做挡箭牌。安妈倒没多说什么,反倒是安禹,蹙着眉语气不耐烦地训斥,你几岁?动不动就离家出走!

    安菲正想反驳,安禹的电话响起来,接通时他的语气立即变得温柔似水,安菲隐约听出那端是伊桐桐的声音,她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狐狸精”。安禹挂掉电话便急匆匆出门了,面前的牛奶甚至还有半杯没喝完。

    收拾餐桌时安妈忽然说:“菲菲,今天你嫂子会搬来家里同我们一起住。”

    “什么!!!”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但一切已成定局,她得到的不是询问,而是知会。

    安菲在电话里愤慨地对粟粟说:“真是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跟男人同居!”

    粟粟非但没有与她站在同一战线,反而幸灾乐祸:“请记得时刻给我直播姑嫂大战!”

    “滚!”安菲没好气地挂掉了电话。

    关于大战,不是安菲不想,而是伊桐桐压根就不接招。伊桐桐是学幼师的,性格相当温婉,但别以为温柔就等于怯懦,她很清楚安菲对安禹的心思,但她装作不知道,把安菲当作亲妹妹一样对待,你强她软,你软她更软。用粟粟的话来讲就是,一拳打在虚空里。

    折腾了一阵子,安菲觉得十分沮丧,索性眼不见为净,尽量早出晚归。可她不惹人,伊桐桐反而惹上她。

    某次晚餐,聊天时伊桐桐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安菲的身上:“菲菲这么漂亮,学校里应该很多人追吧?交没交男朋友?”

    安妈立即来了兴趣,笑嘻嘻地说:“菲菲,如果有男朋友一定记得带回家给妈妈看看。”

    安菲刚想说妈妈你别跟着瞎起哄,却在安禹的话里立即改变了主意。

    安禹一边喝汤一边讪笑:“她这个性格,男生都招架不住吧。”言下之意是,她安菲找不到男朋友。

    安菲强压住怒意与难过,在心里冷笑一声,眼前忽然掠过傅希尧帅气的脸,扬起嘴角淡淡地笑说:“妈妈,改天我带他回家吃饭。”

    “啊?!真有啊?快说说是什么样的人,对你好不好?”安妈立即嚷嚷起来。

    “真的吗?”安禹偏头望着安菲,挑了挑眉,“那有机会一起吃饭吧。”

    就是在那一刻,安菲决定接纳傅希尧进入她的世界,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二天下午,安菲翻出傅希尧主动存进她手机里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接通时那边有点吵,过了会嘈杂的声音淡去,话筒里只剩下傅希尧调侃的声音:“小骗子,今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你是不是拨错号了呢?”

    安菲懒得跟他贫,开门见山地说:“我请你吃晚饭。”

    “哟,你男人今天不管你了呀?”

    “吃不吃,不吃拉倒!”说着安菲准备挂电话。

    “吃!干吗不吃!”傅希尧还真有点怕她挂电话,赶紧收起调侃,“地方我挑。”

    挂掉电话,安菲打了辆车,直奔傅希尧所在的“盛世俱乐部”,安菲曾听安禹说过,这里消费奇高,所以她见到傅希尧第一句话就抱怨他是个暴发户,吃个饭而已,还来这种地方。脚刚跨进旋转门,她立即拽着傅希尧退了出来:“我身上就五百块,我们换别的地方吧。”

    傅希尧忍不住笑了:“今天我请你,你那顿改天我再吃。”说完就拖着安菲又走了进去,乘电梯到五楼,推开包厢门看到里面坐了好些人,桌子正中央还摆着个大蛋糕,原来是有人过生日。

    “你跟朋友聚会啊,那我先走了。”安菲转身欲走,却被傅希尧一把拽住,径直拉进了包厢。

    无数双眼睛一齐望向安菲,赤裸裸地打量着她,盯得安菲浑身不自在。这时有人吹了声口哨,调侃道:“阿尧,就奇怪你小子今晚没带伴,原来美人姗姗来迟呀。”

    安菲坐下后才发觉沙发上男女各半,都是一对对的,她坐在傅希尧身边,顿时觉得有点暧昧,想离开,但想到自己有求于他,遂作罢。

    “妹妹,你这么晚才来是给阿尧买生日礼物去了吗?给大伙晒晒你的爱心礼物呗!”坐在安菲左边的男生忽然开口,大家纷纷起哄。

    “你生日?”安菲靠近傅希尧低语。

    傅希尧正喝酒,含糊地“嗯”了句。

    “生日快乐。”安菲说。

    傅希尧的那帮朋友还在起哄等着看她的爱心礼物,安菲有点尴尬,正想开口,却被傅希尧抢先了:“你们歇歇吧,安菲不知道我生日。”

    这些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立即有人不怀好意地说:“怎么可以没礼物!妹妹,那就送个吻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兴奋地附和,傅希尧抬脚朝提议的那人踹过去,却被其他人按住了身子,扑倒在沙发上,然后一把拽过安菲,推倒在傅希尧的怀里,两个人撞了个满怀。在哄笑声中,安菲慌乱地爬了起来,脸上一片绯红,头微微低垂着。

    傅希尧也坐起身,望了眼安菲,而后狠狠踹了脚先前摁倒他的人,低吼:“你犯神经病啊!吓着人家姑娘了!”

    大概见傅希尧是真来气了,包厢里一时变得十分安静,在尴尬的沉寂中,安菲的声音无疑像一块大石头,打破了平静的湖面。

    “不就是一个吻嘛。”说着,她倾身靠近傅希尧,捧起他的脸颊,嘴唇迅疾地印在他的嘴唇上,她感觉他浑身一僵,退开时望见他的眼眸深沉似深夜中的海,沉沉地盯着她。她扬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抓过他的酒杯,仰头将满杯的洋酒一饮而尽,试图压抑住胸腔里狂乱跳动的一颗心。

    先前的寂静被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与欢呼声打破。

    安菲很快与傅希尧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大家猜拳玩游戏,十分尽兴。安菲发觉,在那种热烈喧嚣的气氛与酒精作用下,压抑在心里的一切烦恼似乎都自动遁形,消失不见。最后她喝得有点高,离开时几乎整个人都吊在傅希尧的手臂上,脚步虚浮,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醉,思维十分清晰。

    她清晰地记得傅希尧把她抱到床上时,在她额头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对她说:“好梦,小骗子。”

    【008】

    傅希尧觉得自己最近大概过得太无聊了点,否则怎么会头脑一热答应了安菲十分幼稚的请求。他谈了十几场恋爱,身边女孩子来来往往,但还从未见过家长。他平日里再怎么随性,在长辈面前多少还是显得有点拘谨,整个晚餐过程中,四双带着打量与考究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过,偏偏始作俑者安菲却还低着头自顾自地猛吃,傅希尧总算明白什么叫如坐针毡了。

    出了门,傅希尧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瞪着安菲:“下不为例!”

    安菲笑嘻嘻地挽上他的胳膊:“男朋友大人,这么快就忘记了刚刚你答应过我妈妈要参加下个月安禹的婚礼吗?”说完安菲再也笑不出来了,时间倏忽,竟然就快到四月份了。

    傅希尧扫了眼她,心里忽然就生出阵阵烦闷,声音也跟着变冷了:“安菲,你有没有被人利用过?”

    安菲愣了下,立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低头咬了咬嘴唇,想说句对不起,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傅希尧已扬长而去,昏黄路灯下他的背影显得十分寂寥。

    安菲沉沉地叹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很无耻,仗着他对她的好感,为所欲为。

    那之后很多天,傅希尧都没再联系安菲。以往每天睡前一个晚安电话与每隔一小时便发一条的滚动冷笑话短信也跟着消失了。很多个夜晚,安菲抱着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又看,最后沉沉地睡过去。她其实想过主动打电话给他的,但骄傲惯了,始终放不下面子。

    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又不喜欢他,没必要示好。

    她该烦闷与在意的是安禹的婚礼。他终于要完完全全属于另一个女人了,他终于要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觉得真难过呀,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青春时光,都一心一意地给了他,可最终却是一场虚空。

    她不甘心。

    所以婚礼进行到一半时,司仪正喜气洋洋地大声嚷道“二拜高堂”,忽然“咔嚓”一声脆响,伊桐桐的婚纱后背处猛地撕裂开来,别在背部的别针也跟着松开,露出很大一截后背及里面的内衣,若不是伊桐桐反应够快,只怕整件婚纱都会往下掉。

    安菲坐在最前排,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盯着伊桐桐的背,看到这一幕终于发生时,她忍不住站起来哈哈哈大笑,虽然有音乐声掩盖,但伊桐桐与安禹还是听到了,她立即明白了一切,瞪着安菲时眼睛里蓄满了水汽以及强烈的怒意甚至恨。

    婚礼就这么被打断,安禹拥着伊桐桐去酒店房间换衣服,台上的司仪处在莫名其妙中,宾客群里议论声渐起,安爸安妈站起来向大家解释。一时间混乱无比,安菲捂着嘴低头强忍住笑意,忽然手臂被人拽住,抬头,竟然是傅希尧。

    “还不走,等安禹来揍你吗?”他低声说。

    安菲立即站起来趁着混乱跟傅希尧跑了出去。

    “哈哈哈!”跑出酒店很远,安菲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蹲在街边大笑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很过分……”傅希尧责怪的话忽地止住,因为他看见安菲笑着笑着大颗眼泪跌出来,砸在地板上,很快便积成一小摊水渍。

    他从未见过女孩子哭得这么伤心欲绝,仿佛全世界所有的海洋都装进了她的眼眶。

    “安菲……”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身体在剧烈颤抖,他迟疑了下,然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别哭了,别哭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在两人身上,投在安菲身上的是同情,而投在傅希尧身上的便是尖锐的谴责。路人都以为是他令她哭得那么悲伤。

    傅希尧哭笑不得地叹口气,他宁愿她是为他而哭,可惜不是。

    不知过了多久,安菲终于慢慢止住哭泣,整个人似乎被这场恸哭抽尽力气,软软地趴在傅希尧的肩头,良久,才伸手抹干泪痕,故作轻松地开口:“走,请你吃饭,上次欠的。”

    傅希尧将车开过来,一直往郊外开。安菲蜷在副驾上,也懒得问他带她去哪儿,只要离开有安禹与伊桐桐的地方,哪儿都好。

    傅希尧逗她:“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呀。”

    “我会帮你数钱的。”

    傅希尧勾勾嘴角,没再开口,能开玩笑了,证明从前的那个安菲又活过来了。

    车子最终在一家小酒馆外停下来,是真的小酒馆,只卖酒与下酒的小碟菜以及中式小点心,不提供米饭及大鱼大肉等。

    安菲抬眼打量,这是郊外,因为这一片有很多度假村,四周风光十分宜人,小酒馆背靠青山,门前一条清澈的小溪涓涓流过,一座古朴的木栈桥连接溪两岸,直通小酒馆的木廊。

    “真会享受呢!”安菲忍不住赞了句。

    进了门廊,安菲发觉小酒馆的内部格局也设计得非常有创意与精致,老板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妙人。“哎,傅希尧,你认不认识这里的老板哦?”

    傅希尧看了眼安菲,忍不住勾起嘴角:“怎样,你要以身相许吗?”“滚远点。”安菲瞪着他,“想认识下呗,顺便套个交情,等会给我打个折。”

    “好,给你VIP折扣。”

    “你说了又不算……”安菲猛地顿住,眨了眨眼,惊讶地望着他,“这是你的?”

    傅希尧只笑不答,拖着安菲走到角落里最安静又不影响欣赏风光的座位落座,很快有服务生过来点单:“傅先生,很久没来了。”

    傅希尧点点头,点了常喝的酒,安菲得知这小酒馆是傅希尧的,立即毫不客气地点了所有的点心。

    服务生善意地劝说:“小姐,量力而行。”

    傅希尧笑着摆摆手:“都上。”

    酒是在特制的酒壶里温好后送上来的,倒出来,有淡淡的稻香,剩下的继续放到一小盆炭火上温着,淡蓝色的小簇火苗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静静地跳跃,空气中满是寂静的香味儿。

    安菲身体往椅背靠了靠,忍不住笑说:“如果是下雪天,气氛就更好了。”

    “那冬天咱再来呗。”傅希尧望着安菲,目光灼灼。安菲低了低头,伸手去拿点心。

    “对了,你怎么会在酒店?”安菲忽然问。

    “我答应过你妈妈,”傅希尧挑挑眉,“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其实最重要的理由他没说,他想见她,但他因她的利用有点耿耿于怀,而安禹的婚礼刚好是个台阶。

    暮色渐浓,酒壶已经空了,安菲喝得不比傅希尧少,但不知为什么,总也醉不了似的。其实安菲不知道,米酒后劲大,酒劲儿慢慢地上来。她要的那些点心,一大半堆在桌子上,傅希尧没说什么,倒是她自己嚷嚷着说浪费可耻啊!但她实在吃不下了,站起来伸伸懒腰,忽然来了兴致,说:“傅希尧,我们去爬后面的山吧!”

    那座山其实不太高,但安菲爬了很久才爬到山顶,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肯走。

    傅希尧微微喘着气拉她:“起来,地上湿气重。天快黑了,等下不好下山。”

    安菲累得筋疲力尽,酒意也渐渐涌了上来,死活不肯动。傅希尧无奈,在她身边蹲下,拍了拍背:“上来,我背你。”

    安菲趴上傅希尧的背时,眼眶里忽然涌上一阵泪意,她紧紧钩住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肩头,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闭了闭眼,仿佛回到很多年前,安禹也是这样背着她,一步一步从一楼爬到五楼,到了家门口她赖着不肯下来,一定让他背进客厅。“傅希尧。”

    “嗯。”

    “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的伤痛?”

    傅希尧没有作声,天一点点黑下来,山路寂静,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与呼吸声静静地响起。

    “傅希尧,我会忘掉安禹的对不对?”

    “嗯。”

    “我好累了。”安菲将脑袋移到傅希尧脖子的另一边,“我睡一会,到了你喊我。”

    “嗯。”

    【009】

    安菲被傅希尧叫醒时,已是四个小时后,她睁开眼,发觉傅希尧的车正停在自己家楼下,她的头正枕在傅希尧的腿上。

    “我可不可以去你那借宿一晚?”安菲问。

    “不可以,回家吧。”傅希尧打开车门,“不要逃避。”

    安菲叹口气,拿起包下车。

    傅希尧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又在车里等了半小时,才发动引擎离开。原本以为一切都安好,没想到凌晨两点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接起,在听到安菲的声音时瞬间睡意全无。

    “傅希尧,我在你家小区外面,你出来下,噢,记得带上钱包。”

    傅希尧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区门口,的士司机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接过傅希尧递过去的车费时嘴里还在碎碎念。安菲气不过,抬脚试图去踢车门,被傅希尧一把拽住了。

    “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

    “离家出走?”

    “是啊。”

    傅希尧揉了揉眉心,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几个分贝:“小姐,你有没有脑子,这大半夜的离家出走还不带钱包,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啊……喂,你去哪儿!”他话还没讲完,安菲转身就走。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安菲气哼哼地说道。

    傅希尧“扑哧”一声笑了,小跑上去一把拉住她:“好啦,别折腾啦,回家睡觉。”

    安菲扭了两下也没再挣扎,如果傅希尧不收留她,她真的别无去处,她出来时一腔难过,披上外套就往外跑,钱包也忘记拿,而粟粟此刻在云南写生。

    回家后,安禹劈头盖脸甩了她两个耳光,这是自十五岁那年后,他第二次打她。而一向疼她的安妈也只是拉住了怒气冲冲的安禹,而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中满是对她的失望。其实在伊桐桐的婚纱上做完手脚后,她就后悔了,她讨厌这样卑劣的自己,但时光永不可能倒流。

    她跑回房间后狠狠地哭了一场,越想越难过,爬起来就往外冲,她想,这个家没有人真正爱她,她也做不到与安禹、伊桐桐长期同居一个屋檐下。

    在街边拦了辆出租车,让司机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很久,最后想到可以投奔的人也只有一个傅希尧。

    第二天吃早餐时,安菲吞吞吐吐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可不可以收留我一阵子?我可以睡沙发的!”

    “不行,你回家。”傅希尧果断拒绝。

    “我不要!”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妈妈该着急了,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家,乖。”

    “傅希尧!别把我当成小孩子,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你不肯帮忙就算了,大不了去睡桥洞!”安菲说完起身就往门口走,一边在心里数,一、二、三……

    “好啊,去睡吧。对了,要不要借床被子给你?”

    “傅希尧!”安菲颓丧地转身,“你要不要这么冷血啊!”她又坐回餐桌边,咬了咬嘴唇,轻轻说,“我是真心请你帮忙,她跟安禹婚后会住在家里,我不想看见他们,你明白吗?”

    傅希尧继续吃着面包喝着牛奶,安菲打算真的放弃时他忽然开口了:“我暂时搬回家住吧。”

    安菲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谢谢。”

    顿了顿,安菲再度开口:“傅希尧,要不,我们试试看?”

    傅希尧抬眸望着她,望了很久,忽地扬起嘴角:“安菲,你还没睡醒吗?”说着他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转身进厨房的瞬间,嘴角的笑意消失殆尽。

    安菲,我要的不是你一声谢谢,我也不想做你溺水时随手一抓的救命稻草。

    如果你需要时间来忘记,那么我愿意等,多久都可以。

    因为,我爱你。

    【010】

    过了几天,安菲渐渐冷静,决定回家一趟。安妈见到她,还没开口就掉起了眼泪,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安菲抱了抱她,说没关系,妈妈,真的没关系。是我让你失望让你伤心了。

    “妈妈,我决定搬出去。”

    “菲菲,你还是在怪妈妈对不对?”

    安菲摇摇头:“真的没有。”她低了低头,良久,才抬头直视着安妈,“妈妈,我喜欢安禹,不是对哥哥的喜欢,你明白了吗?”

    安妈睁大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喃喃:“怎么会……怎么会……”

    安菲最终还是如愿以偿地从家里搬了出来,安爸给她买了间八十平米的精装公寓,安菲起先不肯要,安妈早知她会拒绝,所以告诉她,这是用你爸爸妈妈留下的钱买的,你不用有负担。

    安菲搬入新房子时已是暑假,拉着粟粟成天逛家居市场与商场,给新家添置东西。看到傅希尧挽着个美女是在商场二楼的女鞋专柜,安菲有一瞬间的呆愣,眼神似飞镖在那美女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圈,笑得可真嗲啊,啧啧啧,细长的眼睛长得跟狐狸似的,曼妙娇小的身体整个都挂在了傅希尧的身上。

    “怎么啦?”粟粟见安菲没跟上去,转身问。

    “没什么,粟粟,我有点累了,今天先别逛了吧。”

    在公交车站与粟粟告别后,安菲站在路边仰头喝水,“哧”的一声,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缓缓放下,傅希尧探着身子与她打招呼:“小骗子,上车,送你回家。”

    安菲往后座瞟了瞟,车厢内没人。

    “你在找什么?”傅希尧勾了勾嘴角。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你还是去送你的小美女吧!”

    傅希尧已经下车朝她走了过来:“别磨叽,这里不能停太久。”说着将她推进了副驾位。

    “喂!”

    “你在吃醋啊?”傅希尧帮她系好安全带,仰着头望着安菲,笑脸盈盈。

    “才没有!”

    “好酸啊。”

    “那是你鼻塞!”

    “别不承认了,安菲,你喜欢我对吧?”

    “你自作多情!”

    “嘿,你这个小骗子!”

    “懒得理你!”

    安菲索性微微闭眼假寐。

    “那是我表妹,”傅希尧偏头望了眼安菲,“她刚从美国回来,硬拉着我陪她买鞋。”

    “傅希尧,你这是在解释吗?不用不用!”安菲依旧闭着眼,摆摆手,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心思。

    “晚上一起吃饭吧,有个哥们过生日。你上次见过的。”傅希尧说。

    “好啊,有免费的大餐不吃白不吃。”

    傅希尧的那帮朋友,个个都会玩,也很会搞气氛,虽然偶尔也会玩点出格的,但安菲还蛮喜欢跟他们凑一块玩的,喝酒唱歌猜拳玩游戏,很容易忘记不开心的事,所以每次傅希尧约她,她都会赴约,渐渐也就融进了他的圈子里。

    有次趁安菲去了洗手间,一哥们半认真半调侃地问傅希尧,你们到了什么程度?大家混在一起玩了很多年,傅希尧的那点感情史基本上都了解,交往过的女朋友没一个能超过三个月的,而这次,一年多了吧,他身边除了安菲,就没见他带过别的女生参加他们的聚会,但傅希尧连手都没拉过安菲的,两个人像是在谈恋爱,又不像。

    傅希尧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另一个哥们也来了兴致,“扑哧”一声笑了:“别告诉我你们连吻都没接过哦。”

    “鬼扯,他过生日那次,安菲那妞不是还主动亲了他嘛!”

    “那是接吻吗?整个一小孩子过家家嘛!”

    “喂!你们无聊不无聊!”傅希尧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脚就扫过去。

    “哥们,这次你来真的啊?”

    “不会吧……”

    傅希尧抓起外套,转身出门去找安菲,拉开门,赫然看见她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刚才那么大声的交谈她听到了多少。

    “安菲,安菲?”

    “嗯?”安菲回过神抬起头,“怎么啦?”

    “走了。”

    “哦。”

    出了俱乐部的门,一阵寒风吹来,安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傅希尧摘下围巾给她系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转身才走了几步,手臂忽然被拽住,他诧异地回头,还来不及出声,安菲已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脚微踮,嘴唇猝不及防地覆上他的。

    傅希尧浑身一僵。

    这是她第三次吻他,第一次莫名其妙,第二次是为了给他与自己台阶下,都是浅尝辄止地迅速弹开,可这一次,这一次安菲的温度久久停留在他的嘴上,且极不安分又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的唇,下一秒,傅希尧已伸手揽住安菲的腰,用力往怀里一带,两个人的身子便贴得紧紧的,他的吻似一团火,带着他独属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笼罩住……

    良久,安菲靠在傅希尧的肩头微微喘气,她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街边闪烁的霓虹,来来往往呼啸而过的车辆在灯河里闪成一帧帧画面,热烈而又孤寂,像是她那些年无畏而又绝望的青春爱恋。

    她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安禹了,可是当她吻上傅希尧的时候,原本只是试试看的心态,却在闭上眼时,满脑满心都是他。

    真的,再深的爱,如果得到的回应只有伤害,那份爱也是会被掏空的。

    她觉得累了,倦了。而傅希尧,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另一段崭新人生里的新鲜空气。

    安菲微微眨了眨眼,那一刻,她心里前所未有地平静,然后,有泪水从她眼角缓缓滑落。

    时光便利贴:

    2011年的故事,这是我唯一一个温暖结局的短篇,很难得。

    对这个故事,我自己并没有特别钟爱,但因为是我的后援会会长蔚蓝小姐的最爱,所有,我私心一把,将它收录进来。

    送给蔚蓝,谢谢她为我做的一切。

    成全了谁的碧海蓝天

    【我积聚四年的眼泪在你一闪而过的身影里决了堤】

    从托运站出来时,三个人的额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六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木子被我们两个女生支使到马路对面去买冰冻可乐。

    室友冲我眨眨眼,小谢,你们快要修成正果了吧?我笑笑,没有肯定。转头望向一路小跑欢快地横穿过斑马线的木子的背影,亦找不到否定的理由。同木子认识有六年了吧,他待我的好,无人能及。

    才上午十点多太阳就开始毒辣起来,我拉着室友走向公交车站牌下的长凳。从清早开始整理打包,大学四年的杂物竟有好几箱,拉到托运站发回家,忙活了几个小时,全身乏力。

    13路公交开过来时,木子还没有把可乐买回来,要知道13路开往大学城的这趟车是出了名的难等。我起身向马路对面张望,一边回头望向车内的司机,就在回头的刹那,我看见了你。然后,我的视线便再也移不开……

    直到车子徐徐开动时,我才突然回过神,飞奔着追了过去,可是,一个转弯车便把我甩掉了。因跑得太过激烈,脚上的高跟鞋发出咔嚓一声,接着身体就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中央。

    小谢,怎么了?木子扳过我的身体,立即被我满脸的泪水吓着了。我知道我或许应该缄默,可终究没能忍住哭着对他说,我看到了罗亚晨。

    他眼神一黯,坚决地否定,不可能的,一定是幻觉,你今天太累了。

    不,那怎么可能是幻觉呢?车上的那个男生,有着那份独属于你的淡漠疏离的眼神,如同我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只是为什么,被你牵住的女生不是艾玛?

    【多年后我一直在想,若当初这个念头没有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么后来所有的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2003年,我高三。

    11月初,天气阴沉,我提着画夹跟在木子身后穿过喧闹的市中心,转了几条小巷,停在一条狭长而陡峭的阶梯下。

    木子说这一带的居民管它叫“百步登”。我把画夹丢在地上,撅着嘴冲他嚷道,我讨厌爬阶梯。他有点无奈地望着我,摊开双手,我知道他又要开始说他的大道小理。我抢先说,没用的,然后扬起头冲他狡黠地一笑。他的双手立即颓败地垂下来,我便有种得逞的快乐。很多人都知道,木子这个人,聪明骄傲很有一套,可是唯独拿一个叫谢廖莎的女生没有办法。

    你真不上去?

    是。

    这个画室有本市最好的老师。他诱惑我。

    我想了想,说,除非……

    除非什么?

    你背我。我突然想捉弄下他,想到这点,我不禁想起艾玛,她常常说像木子那么好的一个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喜欢捉弄他。我知道很多女孩子包括艾玛这样挑剔的人都喜欢木子。艾玛说,木子是个多么有趣的人呀,我最喜欢听他讲笑话。对于这点我无可反驳,他讲的笑话能让人喷饭,可他自己从不笑,都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看着你。

    木子在犹豫了三秒钟后蹲下身子,我左手提着画夹,右手使劲地勾住他的脖子,力气越来越大,直至把他扳倒在地。然后,我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此时,我万分得意自己让木子狼狈不堪的时刻,你闯了进来。

    是我首先发现有人站在台阶上偷窥,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我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去,可是我发现你并没有看我,而是径直走到木子面前把他拉了起来。

    木子起身揽过你的肩膀给我介绍,罗亚晨,我以前在云扬画室的师弟。又指了指我,谢廖莎,我的小公主。

    我们似心有灵犀般,都没有伸出手。我只是肆无忌惮地盯着你,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尤其是侧面,你像极了他——周杰伦。实际上,在2003年或者今天我依旧对这个唱歌似梦呓的大男孩不感冒,可是有个人在当年对他发了疯似的痴迷,那个人是艾玛。那一刻我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带艾玛来看看你。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若当初这个念头没有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么后来所有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谢廖莎,小心你男朋友哦!】

    在跟艾玛熟识之前,我是知道她这个人的。

    在偌大的校园里,作为一名高一新生,她太过张扬,无人不识她。一个女生,家世好、相貌好,为人又义薄云天,那么就算有点小小的霸道与骄纵也还是招人喜欢的。比如她在学校食堂里逢人就推销周杰伦的正版CD,威逼利诱,各种方式使尽,一副你不买她就誓不罢休的架势。事后听人谈起这件事,只说她可爱。

    如果不是那起突发事件,我想我跟艾玛的关系永远都只会止于学姐与学妹吧。

    从画室回学校足足二十分钟的路程,有一条必经的小巷子,没有路灯,高高的围墙耸立,显得愈加逼仄可怖,拐角处是一个垃圾回收站,时常见到流浪汉在里面觅食。

    那晚画室请了模特画人像,下课便比平时晚了一些,偏偏那天木子有事请了假。穿过小巷子时,前后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折射过来的微弱灯光,打在我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走到垃圾站时,忽然从暗处跳出几个人,我慢慢后退,身子已经开始发抖。2003年的S市,治安出了名地乱,抢劫如家常便饭。

    这妞长得真不赖!其中一个人凑过来,伸手挑起我的下巴,痞里痞气的音调使得我胃里一阵翻滚,我抬手狠狠打落那只手。或许是我的反抗引得他更加亢奋,一群人哄笑过后,他把我抵到墙角,嘴唇就压了过来……在我的尖叫声响起之前,另一个女生的声音更快地怒吼出来,你们在干吗?!接着就是一束光照过来,我趁机逃出那人的钳制,跑到女生的身边,才看清楚,是艾玛。

    后来,那几个不良少年毕恭毕敬地对着艾玛叫了句,艾姐。

    拐出那条巷子,我的身体依旧还微微颤抖,艾玛跑到超市买了瓶娃哈哈递给我,压压惊吧。我接过说谢谢。她却忽然说,谢廖莎,我很喜欢你的油画哦!

    原来彼此都是知道对方的。

    一个星期后,艾玛忽然搬进了我们宿舍,并且睡在我的上铺。看着我微微吃惊的表情,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冲我眨眼,谢廖莎,以后我的就是你的,当然,你的也是我的,小心你男朋友哦!

    我不禁哑然失笑,难怪学校里那么多人喜欢她,她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

    【你的笑容在寒冷冬日里灿若骄阳。】

    我跟艾玛说,我遇见了一个男生,他长得很像你的Jay,不过他现在很不喜欢我,否则我就可以介绍给你认识了。可是艾玛不信,她说这世间怎么可能有两个Jay。

    为了可以尽快把艾玛带到你面前,我也要努力地与你处好关系。那时的我,多么单纯的目的,甚至仅仅是带点向艾玛炫耀的小心思。

    我一直纠结你对我的成见来自哪儿,难道只是因为初次见面时我对你尊重的师兄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吗?我还记得你那时望向我的眼神,一点漠然,一点疏离,还有一点鄙夷。

    画室的同学争先恐后有意无意跟我提及,他们说你是这里最有天分的学生,是云老师最得意的门生,他们对新来的我说有问题可以请教你。我偷偷地想,或许这是接近你的好机会,可当我看到那么多女生都围绕在你身边要你改画其实都怀了与我同样的目的时,我就却了步。彼时的谢廖莎,亦是有她自己的小骄傲的。

    可没有想到才过一个星期,你竟然主动找我。你把我拦在了食堂门口,那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谢廖莎。你挑了挑眉,说,原以为你只会捉弄人,画也画得很不赖嘛。明明是夸奖人,可我从你的语气里分明听出一丝调侃来。

    我倔强地仰起头,怎样,想要单挑?

    你却忽然间笑了起来,那是第一次在你向来清冷的脸上看到笑容,薄薄的嘴唇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日天气阴沉,可你的笑容在寒冷冬日里灿若骄阳。刹那,我就愣住了。

    下午上课时,我才知道你缘何说那句话了。云老师竟然把我的作业当成示范,在课堂上毫不吝啬他的夸奖与欣赏。最后他说,很高兴能够在罗亚晨之后看到另一个极具天分的学生。

    就是从这种欣赏开始的吧,慢慢地熟识起来。你同艾玛一样,永远都是连名带姓地喊我,谢廖莎。

    你说,谢廖莎,你的名字真好听。

    【其实你只是一个爱耍赖的小孩】

    熟识之后,午休时无处可去的我便缠着要去你宿舍玩,你一脸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最后,你终究拗不过我,便半推半就地在前面带路。

    画室宿舍在教室后面,绕过小操场与食堂,两排低矮的小平房,分了男女宿舍。站在门前你再次问我,真的要进去?我点了点头。

    推开门的那瞬间我几乎窒息,一股难闻的味道立即冲了出来,而在那间乱七八糟的房间里三个姿势各异的男生发出的口哨声令我尴尬万分,赶紧偏过头去。你涨红了脸冲房间里的三个人大喊,赶紧穿鞋啦!

    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把那间杂乱到几乎无处落脚的小屋收拾好,又将窗户打开通风,那股难闻的味道才渐渐淡下去。你一边帮我收拾,一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男生宿舍嘛!但我见你的铺位与书桌上却是整洁的。

    你的三个室友再回来时眼睛睁得老大,异口同声地发出啧啧声,他们便开始起哄,罗亚晨,你女朋友真能干呢。我的脸唰地就红了,大声冲他们嚷,喂喂,别乱讲!你却在旁边扬起浅笑,既没肯定也没有否认。

    后来,我便经常出入你们宿舍。你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爱赖床,九点多室友们都去上课了你竟然还躲在被窝里,真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早晨我从学校门口买了蜂蜜蛋糕与小米粥去画室宿舍里叫你起床。你不知道吧,那真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呀,你这个爱耍赖的小孩,我威逼利诱了老半天你就是赖在床上置若罔闻,还拉过被子蒙着头。到最后你竟然伸出头懒洋洋地对我说,你亲我一下我就起床!

    正当我涨红着脸愣神的片刻,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下一刻,手机“啪”地一下重重摔在了地上,我发疯般奔出你的宿舍。你被我的举动吓着了,急忙起床追了出来。

    【谢谢你把他带到我身边】

    是艾玛,她出事了。

    我们赶到医院时,她已经洗了胃,度过了危险期,可人依旧在昏睡中。

    我坐在医院走廊上,泪水落了一地。怎么会,那么明媚张扬的艾玛,竟然一大早用啤酒吞下整瓶安眠药。而我,她最亲密的朋友,竟然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我自责地狠狠捶击墙壁,你站在我身边,把微微发颤的我搂进怀里,轻言安慰,她会没事的。

    我回学校收拾艾玛的日用品,医生说需要住几天院。再回到病室时,艾玛已经醒过来了,你坐在床边同她讲话。见我进去,艾玛扬起了笑,她冲我虚弱地喊,谢廖莎,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两个Jay。我分明看见了,她望向你的眼神是那么明亮,照耀得她依旧苍白的脸也神采飞扬起来。

    我没有想到,你们竟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见了面。

    你走了之后,艾玛的眼泪才大颗大颗砸下来。我心疼地抱着她,一夕之间,她从那个人人羡慕的小公主变成了孤儿。在她吞药的头天晚上,她的母亲为了报复出轨的丈夫,拧开了煤气阀。而那个第三者竟然是她那么依赖的小姨。忽然间,她失去了三个最爱的亲人。

    出院后,从前那个张扬骄纵的艾玛不见了,她变得异常沉默。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只在我每天傍晚回宿舍时,她会仰着脸问我,Jay怎么不来看我?Jay他好吗?Jay有没有问起我?

    看着艾玛一脸殷殷,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要我怎么告诉她,你叫罗亚晨,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光环笼罩的明星,你不会唱歌,篮球也不行。要我怎么告诉她,你依旧每天跟我打打闹闹,认真地画画,依旧每天赖床然后要我哄哄才肯起来。要我怎么告诉她,你仅仅问过一次“艾玛好点了吗”然后再也没有提及。

    可是,晚上睡觉时艾玛从上铺挤到我床上,她把头枕在我肩膀上,声音轻不可闻,谢廖莎,或许上天对我尚有一份仁慈,才会安排Jay的出现。她说,谢廖莎,谢谢你把他带到我身边。

    【那个无所顾忌的吻向众人宣誓她女朋友的身份】

    艾玛忽然出现在画室,那天是圣诞节。

    S城的冬天是无尽的阴郁,无雨无雪,时时刮冷冽的风。那天却破天荒地出了暖洋洋的太阳。我跟你一起嬉笑着走出画室,然后便看到斜倚在走廊栏杆上的艾玛,阳光扑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蜜。她回头,扬起手里的画夹,我也要学画画!在我目瞪口呆中,她跑到你身边漾开潋滟的微笑说,Jay,你教我好不好?你迟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最终点了点头。

    我记得她跟我一样讨厌爬楼梯,但在爬“百步登”时却有滋有味,一边爬一边数。她站在最高那级台阶上气喘吁吁地大声冲我喊,谢廖莎,我又重新有幸福的感觉了。

    理所当然,两人行便变成了三人行。很多次,艾玛偷偷冲我眨眼,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却选择故意装傻,你或许不知道吧,我是多么怕你与她单独相处呀,在我的心里,艾玛是一个能蛊惑人心的小妖精!

    可人前人后,她都以你女朋友身份自居,她向来就是主动的女孩子。你还记得那次宿舍间的乒乓球赛吗?木子正好过来看我,便一起留下来为你加油。我没有想到你的球技那么棒,竟然通杀了全场!在一片欢呼声中,艾玛突然冲过去在你满是汗迹的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下。全场嘘声一片,你尴尬地愣在那里,艾玛却咯咯地笑了,没有半点羞涩。

    木子取笑她,她却推了他一把,语气挑衅,你这个胆小鬼,要不要也当众亲谢廖莎一下啊?木子的脸“唰”地就红了,讪讪地退到一边。

    我沉下脸,扭头便走,目光掠过你的脸,却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她微微笑着的绝美脸庞上,此时却盛满了忧伤】

    那一天下午,我们逃了课。你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时已经是2004年的早春了,画室所有的同学都在做最后的专业训练冲刺,考试迫在眉睫。我从小到大都有考试强迫症,考试临近的时间里,总是心神不安。你安慰我说,只要按照正常水平发挥就没问题,可我依旧成天紧张兮兮的。最后你只得逃了半天课,带我去那条隐藏在画室所在的山脚下的古老街道。

    午后的阳光轻盈地洒在青石板路上,老太太们搬了板凳坐在家门口晒太阳,闲话家常,偶尔有小贩推着三轮车摇着铃铛吆喝着穿过。

    我轻巧地在石板路上跳格子,而你则拿着相机不停地抓拍每一个瞬间。我回过头对着你的镜头笑,你的神情却沉醉在画面里。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静静地走着,一直到小街的尽头。

    从老街出来,我们转到人潮拥挤的马路,把胶卷送去冲洗。路边有兜售水果糖的小贩,我跑上去买了两颗,转身欲递给你,就在回头的刹那,身边所有的喧闹都静止了,我的眼里便只盛满那个人,我看到你正迈着散漫的步伐朝我走过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相机挂在脖子上,神情安静略显忧伤。就在那一秒钟,我怦然心动。我看到你眼睛中的我,举着两颗水果糖傻傻地伫立着……艾玛就坐在“百步登”的台阶上把我们截住。

    那时正好有什么东西吹进了眼睛里,我要你帮我吹。我们站在台阶下全然不知艾玛正像看电影一样把我们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回到宿舍她冷着脸问我,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在我沉默良久后她摔门离去。

    那天直到凌晨她才回来,怀里抱了几罐啤酒。她冲我笑,谢廖莎,我们去老地方。

    宿舍楼顶天台,风肆意刮着,我们爬到围墙栏杆上,冰凉的啤酒就着寒风灌入喉咙。她仰头喝完最后一罐啤酒,将手里的瓶子抛向空中,在落下时抬脚一踢,瓶子便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落得好远,在宁静的夜里发出“哐哐”的声响。

    然后才开口说,谢廖莎,长这么大以来,我真心渴望的,其实并不多。她偏过头看着我,带着祈求的眼神直直望进我的眸子。

    谢廖莎,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对不对?她微微笑着的绝美脸庞上,此时却盛满了忧伤。

    我仰起头,将啤酒送进喉咙里,冰凉的液体那么苦涩。

    【一个意外就给我们作出了选择】

    我们都来不及作任何选择或者退让,专业考试开始了,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城市的考场上,北京、广州、长沙,马不停蹄的安排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们想其他的事。

    再回到S市,已经是人间四月天。4月13号是云老师的生日,他请了画室里的一些同学庆祝,也算是为我们送别,专业考试结束,我们都要回校复习文化课程了。那天,艾玛也被邀请过来。落座时,她直接越过我身边的位子,坐在你的右边。

    酒过三巡,艾玛拿着酒杯站起来,大喊,干杯!她的身子东倒西歪,我跑过去扶她却被她推开,我没醉!Jay,你说我醉了吗?她倒在你的身上,歪着头眼波潋滟,Jay,你喜欢谢廖莎还是我呢?有人开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尴尬地涨红了脸。我过去拉她,轻声说,别闹了。她手臂一甩,力道有点大,我重心不稳退出了好几步。你忽然站起来扶住我,然后走过去,一把将她拉回了座位上,说,艾玛你醉了,我们送你回去。她呵呵笑着,我没醉。然后一个人跑去了厕所。

    当然,亲爱的,我知道你没醉,难道你忘了吗?我们曾经在一起喝了一整瓶的52°白酒后依旧健步如飞。

    那天恰逢周末,入夜的街上异常热闹,车辆把逼仄的街道堵得更为窄小,有调皮的小孩子在人行道上玩滑板。我与你一左一右搀扶着艾玛,她还在那里自言自语。

    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惊慌失措中只看见艾玛倒在地上,她的腿被压在摩托车轮下面,鲜血在霓虹灯光下溃流成河。

    我的思绪飞快地转回到几秒前,我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你越过艾玛想把我推开,电光石火间,艾玛伸手推开了你……

    【我知道,他是罗亚晨】

    艾玛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那段时间你下课后就奔向医院去照顾她,我在你的眼里看到满满的内疚与自责,艾玛的脾气变得很差,可你都一一忍受着。

    在病房外碰到你时,你微微垂下了头,沉默不语。能说什么呢?这次事故,不仅在艾玛光洁的大腿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更使她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健步如飞,昔日美丽的她成了瘸子。

    艾玛出院那天,我去找木子。在他家楼下,我轻轻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那天木子陪我几乎转遍了全城的大小花店,最终买到了艾玛最喜欢的蓝色雏菊。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在意大利的民间传说里,蓝色雏菊是有双重花语的,除了别离,还有一个是——远离伤害。

    她接过花,冲我笑起来,我知道她懂得我所有的心思。而你,在看到木子牵着我时,眼神暗了下去,但很快,便又恢复过来。

    在送艾玛回家的车上,她像从前一样把头轻轻枕在我肩膀上,轻声说,谢谢你,谢廖莎。对不起,谢廖莎。

    可是艾玛,他并不是Jay。

    我知道,他是罗亚晨。

    后来,艾玛便休学了。我们仿佛从未认识过一样,再也没有联系。

    高考成绩出来时,我专业分数挺高,可文化成绩平平。以木子的成绩足以上很好的美院,可他却毅然选择跟我一同去了T大美术系。

    而你呢,我断掉了与山顶画室的所有联系,不再去打探你的任何消息。自我把蓝色雏菊递给艾玛起,从我对木子说“我们在一起吧”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彻底地将那段来不及说的感情掩埋到心底深处,也收敛起谢廖莎所有的张牙爪舞。

    只是,我时常会在南方最寒冷的冬日里忆起,那年你忽然对我展露的那个灿若骄阳的笑容。

    【那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罗亚晨——

    我没有想到,在四年后会再次遇见谢廖莎。我看见她回头时刹那惊讶的表情,然后她跟着公交车追了过来。她穿着高跟鞋奔跑的姿势那样决绝,我几乎想张口大喊司机停车。可是,接着我就看到追在她身后的木子。于是,我伸手一把将站在我身边喋喋不休的学妹揽进了怀里,低头的瞬间,看到小学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窃喜。

    我知道,谢廖莎一定会惊讶,为什么跟我在一起的不是艾玛。其实在2004年夏天,我就同艾玛失去了联系。是我先伤害的她,她把我速写本里一张又一张的谢廖莎撕了个粉碎,再将我们在老街拍的那些照片付之一炬。然后拖着还未痊愈的腿摔门离去。那晚找到她时,她已经在酒吧喝得烂醉,见了我,一个劲地流泪,接下来语无伦次的话却使我的整颗心彻底凉透。

    她说,罗亚晨,我这么爱你,不惜与我最好的朋友决裂,不惜找人撞瘸我的一条腿……可你的心里却始终只有谢廖莎。

    我曾经去找过谢廖莎,可是那时她已经去学校报到了,她的父母始终不肯告知我她的电话与地址。后来托云老师才打探到她去了T大美术系,那时我正面临两个城市两所学校的选择,最终我去了有T大的那个城市。

    辗转拿到她的地址,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可是,在半个月后,她回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却足以使我失去去见她的勇气。

    她说,我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木子。

    木子——

    小谢最终还是跟我说了分手。我那么恳求她,甚至在她面前流了泪。可她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其实,在她流着泪对我说“我见到了罗亚晨”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会离开我。当年我明知她心里装的是另外一个人,可当她仰起无助的脸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依旧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那么深爱她,甚至对她隐瞒了一些重要的真相。比如罗亚晨的那封信,收发室的人要我转交,可我却在看到发件人那栏写着一个“罗”字后,偷偷地拆了,而后模仿她的笔迹给罗亚晨回了信。只短短一句,我却知道,已经足够。

    谁曾说过,爱情终究是自私的。或许小谢的记忆里,始终只有与罗亚晨初遇见的那个瞬间。而她又能否窥见,在我的心里,亦是有一场关于初次见到她时怦然心动的记忆。

    时光便利贴:

    这个故事于我有特别的意义,是我2008年发表在《爱格》的第一个故事,因为它,才有了之后与你们的漫长缘分。这个故事里,也有我与闺密D的一段真实心事,一段遥远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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