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版《胡雪岩全传》2-为结交战略合作伙伴,胡雪岩在赌场设局做人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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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倒不相信。”庞二说着,就动手理牌,从最大的“宝子”理起,找到一张二四,却找不到“么丁”,既然说是一点输一点,那么庄家应该是一副“人丁一”,找人牌,果然只有一张。

    翻出来,可不是“人丁一”?十个红点,衬得那黑黑的一点格外触目。极静的屋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喧哗,叹惜和笑声、惊异和感叹,自然声音最大的是周五。

    “来,来,归我来配!”他把庄家的钱和自己的银票,都携到面前,配完了小注,余下的便是他的盈余。

    “真有这样的牌!”庞二摇摇头,“就翻不出一个两点。”

    他替庄家遗憾,甚至引为恨事,刘不才却若无其事地,把牌推向高四,这是最后一庄,推完四方,也是平平而过。于是主人招呼到厅上吃消夜,一面吃一面谈,不知不觉又谈到刘不才的那副牌。

    “你老兄的眼光真厉害。”庞二说,“一下子就看到了外面少一张人牌,少一张‘钉子’,这点道行,倒也不是三年、五年了。”

    “老刘是个角色。”连周五都心服,“跟你赌,输了也有味道。几时我们好好赌他一场。”

    “何用‘几时’?”庞二接口说道,“就是明天。”

    “明天不是约好了,扰老胡的,后天好了。”

    “明天也一样。”胡雪岩说,“你们约哪几位来玩,我补帖子也一样。”

    “不必,不必!”庞二说道,“后天我请大家吃饭,找几个朋友来,好好赌他一场。”他特意向刘不才问道:“后天你空不空?”

    “哪一天都空。”

    “好的,那你后天早一点请过来。”庞二又说,“统通请赏光,喜欢玩的玩,不然就吃饭。我新用了一个厨子,做的鱼翅还不错,请大家来品尝一番。”

    “我谢谢了!”王有龄说,“后天我回湖州。”

    于是即席约定,除了王有龄以外,后天都赴庞二的约。嵇鹤龄自然也请在内,庞二很佩服他,说一定要请到,特意拜托胡雪岩代为致意。

    第二天胡雪岩借了王有龄家请客,依旧是“小玩玩”。两天下来,刘不才赢了一万多银子,大为兴奋。胡雪岩却提醒他,不可因此改变初衷,赌上绝不能成功立业,同时也再一次拜托,务必把庞二笼络得服服帖帖,然后好相机进言。

    “看样子我们很投缘。”刘不才说,“长线放远鹞,‘火到猪头烂’——”

    “不!”胡雪岩不容如此闲豫,“我要托他的事,很急!三叔,你无论如何,趁明天这个机会,就要把他收服。像昨天那样子就很好,连我都佩服。不过你今天就不大对了,全副心思放在赌上,误了正事。”

    “今天的机会很好,我先弄它几个,好做赌本。”刘不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以后没有机会了,你就先放我一马!”

    “赌本你不必愁。有机会能赢几个,我自然也没有反对你,非要你输的道理,只是你要顾到你去赌的原意。”胡雪岩又重重地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处处地方不要忘记自己是为的什么!”

    刘不才想了一会,点头答道:“好!我明天全副精神对付庞二。”

    庞二请客的场面很阔,他家在西湖葛岭山脚下有一所别墅,请客就请在那里。十一月的天气,外面西北风刮得人重裘不暖,但在庞二的别墅中,却是温暖如春,在那间背山面湖的温室中开筵,一共三桌客,身份极杂,但都穿的便衣,也就不容易分得出来了。

    宴是午宴,吃完已经下午两点,除了少数几个人以外其余都是知名的赌客,一散席便商量如何赌法。

    “做主人的摇场摊吧!”

    这个提议,立刻有人附和。庞二喜欢摇摊是出名的,而在这个场合中,最有资格做庄的,自然也是庞二。在他虽有当仁不让之心,却不免踌躇,因为缺少一个帮手。

    但转眼看到刘不才,立即欣然答应:“好的!各位有兴致,我就先摇几十摊。”

    于是除了一桌麻将以外,近二十个人都预备打摊。听差的准备桌子、座位、赌具,庞二却把刘不才找到一边有话说。

    “老刘!我们合伙。我六成,你四成,你看如何?”

    “当然好罗!不过,我先要‘灵一灵’市面,我只带了三万银子在身上,场面太大,我要派人回去拿钱。”

    “不必,不必,钱我有。你也不要先拿本钱,等场头散了再算。只有一件事,请你替我做‘开配’。”庞二又说,“我摇摊有个臭脾气,开配不灵光,我摇起来就没劲。那天在周五家摇摊,临时请了位朋友帮忙,我不过出了五个‘老宝’,输不到两万银子,那位开配朋友的手就有些发抖了。不是人家帮我的忙,我不见情,还要说人家,像那位朋友开配,真把我的脸面都丢完了!”

    “我没有替你做过开配,不过,你的事,自然没话说。就怕我应付不下来,”

    “你别客气了。”庞二拱拱手,“捧我小弟的场!承情,承情。”

    于是刘不才到场执行开配的任务。只见台面已经布置好了,那张台子,是专为摇摊用的,紫檀桌子,黄杨木的桌面,比平常方桌大一号,四角用象牙嵌出界线,每一方又用象牙嵌出茶杯大的圆点,庄家一点,对门三点,右方是二,左方是四,左青龙,右白虎,开配照例站立在左上角的三与四之间,那是吉利的“青龙角”。

    等他在青龙角上站定,随即便有听差送过一盒筹码来,筹码是四寸长的牙筹!上面刻着金字“世载堂庞”四字,作为标识,筹码共分五种,分别刻着骨牌中“天、地、人、和”的点子,另外还有一种只刻堂名的白筹,自然是最小的码子。

    刘不才把筹码定为五等,一千、五百、一百、五十、十两,等赌客买好筹码,才是“皇帝”庞二落座,拿起一个明朝成化窑的青花摇缸,“察浪浪,察浪浪”地摇了三下,打开摇缸来看,十二点是四。

    “不错!‘开青龙’!”庞二说着又摇。

    前三下,名为“亮摊”,好供赌客“画路”,摊路的名堂甚多,大路、小路、荤路、素路,各人相信各人的。到第四下摇过,那才正式开始下注,场面极其热闹,刘不才的本事也就要拿出来了。

    摇摊在赌里面最公平,做下手的一点亏都不吃,而下手押注的花样也最多,跟牌九一样,打“角”、打“横堂”以外,还可以打“大头”。角与横堂,下手与庄家各占两门,所以是一赌一,“大头”就不同了,虽也是各占两门,但赢法有差别,二带么的大头,开出“白虎”赢两倍,开出“进门”算和气。此外还有“放鹞子”,下手打三门,赢了吃二配三,在钱上是以三赌一,大本钱卜小利,好像吃亏;但在骰子上,下手占了便宜,赢三门输一门,当然,偏开不下注的一门,也是有的,那一下三注都吃,全军皆墨,就变成“放鹞子断线”了。

    “放鹞子”还是“孤丁”,照吃照配,不伤脑筋,伤脑筋的是改注码,有的大头改为孤丁,有的把这门注码移到另一门,注码不动,只凭口说,都要开配记住。不该配的配了,自然没有人说话;不该吃的吃了,便有人提出抗议。赔钱是小事,出了错便是不够格,会替庞二丢面子,所以刘不才不敢轻忽,每一注都得注意。

    暗中用心,表面却很悠闲,等摇缸亮出,该吃的吃进,该配的配多少倍,一一计算清楚,没有下手说闲话,更不曾起争执。刘不才不但计算得清楚,而且计算得特别快,庄家不会等得无聊,所以摇起来格外起劲。

    不多时候,二十摊已经摇完,做庄做了一半,庞二才看一看面前的银票。

    开配手边,只存筹码和不足一万的银票,满了一万,就得摆到庄家面前,名为讨口彩的“进庄”,其实是防范开配落入自己荷包。刘不才与庞二初交,兼以负有争取信任的责任,对这些细节,自然特别当心。庞二这时略略点了下,共有十四五叠之多,自己是十万银子的本钱,算来赢得也不能说少。

    但后半场的手风就不如前半场了,只见刘不才不断伸手到他面前取钱,转眼间,只剩下七叠。而摊路更坏,一缸青龙,一缸白虎,来回地甩,这名为“摇路”,又称“摇橹”,周五看准了,一下就在白虎上打了两万孤丁,另外在这一门上还有万把银子,假如庄家开个二,便得配九万银子,虽有三门可吃,为数极微,庄家面前的钱是不够输的。

    这是开配的责任,得要提醒庄家,但也有些庄家不爱听这罄其所有,还不够配的话,所以刘不才有些踌躇。

    一抬眼恰好看到胡雪岩,不自觉略一皱眉,胡雪岩立刻便抛过一个阻止的眼色来。刘不才警觉了,嘴向庄家面前一努,随即恢复常态。

    “老刘!”庞二自己当然有个计算,问道,“怎么样?”

    这一问当然是问本钱够不够?刘不才不能给他泄气,但也不便大包大揽、说得太肯定,只这样含含糊糊地说:“开吧!”

    开开来是三,刘不才松了口气,等吃配完毕,只见庞家的听差取了两张银票,悄悄往庞二面前一放。他看了看,略有诧异之色,欲言又止地点一点头,不知是表示会意,还是嘉许。

    “老五!”庞二看着周五说,“你打吧!我添本钱了,再添十万。”

    说也奇怪,一添本钱,手风便又不同,摊路变幻莫测,专开注码少的那门。等四十摊摇完,结账赢了七万银子。

    接下来是周五做庄,也要求刘不才替他做开配,二十摊终了,看钟已是晚上八点,暂停吃饭。趁这空隙,庞二把刘不才找到书房里,打开抽屉,取出两个信封,递了给他。

    刘不才不肯接,“庞二哥!”他问,“这是啥?”

    “你打开来看。”

    打开第一只信封,里面是三张银票,两张由阜康钱庄所出,每张五万,另外还有一张别家钱庄的,数目是五千。

    “老胡很够朋友,叫我听差送了十万银子约我添本钱,我用不着,不过盛情可感。五千银子算是彩,请你转交给他。”

    “雪岩不肯收的——”

    “你别管。”庞二打断他的话说,“只托你转交就是了。”

    刘不才也是大少爷出身,知道替胡雪岩辞谢反拂他的意,便收了下来。看第二只信封,里面是三万二千多两银子。

    “这是你的一份。”庞二解释,“原说四六成,我想还是‘南北开’的好。”

    刘不才当年豪赌的时候,也很少有一场赌三万银子进出的手面,而此时糊里糊涂地赢了这么一笔钱,有些不大能信其为真实,因而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庞二不免觉得奇怪。他在想,莫非他意有不足?这个疑惑的念头,一起即灭,那是绝不会有的事!然则必是在想一句什么交代的话。这交代,并非道一声谢,就可以了事的,三万二千银子不是小数目。庞二对自己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已觉得很得意,当然还想再听两句“过瘾”的话,大少爷的脾气,就是这样。

    刘不才的感动,不言可知,不过他倒也没有让这笔飞来之财冲昏了头脑,心想,胡雪岩的意思,是要自己争取庞二的信任,最好还能叫他见自己的情。现在分到了这笔巨数,就得见人家的情了。再说,赌场里讲究的就是“现钱”两个字,当时讲好四六成比例合伙,就该先出本钱,把身上的三万银票交了过去,到此刻来分红,就毫无愧怍了。虽然庞二是有名的阔少,不在乎此,但人家漂亮,自己也要漂亮,这才是平等相交的朋友,不然就成了抱粗腿的篾片,说话的分量大不相同。

    道理是想通了,要交庞二这个朋友,要替胡雪岩办事,这笔钱就不能收。不收呢,到底是三万二千银子,加上前一天赢的一万多,要把“敬德堂”恢复起来,本钱也够了。

    因为出入关系太大,决心可真难下,但此时不容他从容考虑,咬一咬牙在心里说:铜钱银子用得光,要想交胡雪岩和庞二这样的朋友,今后未见得再有机会。

    于是他做出为难而歉然的神色,笑一笑说道:“庞二哥,你出手之阔是有名的,这等于送了我三万二千银子。我不收是不识抬举,收了心里实在不安。我想这样,做朋友不在一日。以后无论是在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还有合伙的机会。这笔钱,我存在你这里。”说着,把那个信封放回庞二面前。

    “你——”庞二搔搔头皮,“没有这个道理!我们一笔了一笔,以后再说,无论一起玩,还是干啥正经,总有你一份就是了。”

    刘不才急忙拱手:“庞二哥说到这话,当我一个朋友,这就尽够了!来来,吃饭去!”

    一面说,一面走了出去。庞二无可奈何,只好在那个信封上写了“刘存”二字,藏入抽斗。

    等吃了饭再赌,刘不才觉得刚才那样做法,对胡雪岩的委托来说,已经做到,所以心无牵挂,全副精神摆在赌上,用“冷、准、狠”的三字诀,在周五所摇的二十摊中,只下了三次注,看准了“老宝”打两千银子的孤丁,赢了六千,连本带利再扑一记,变成一万八。第三记收起一万打八千,如果赢了,就是两千变成三万四,除去本钱,恰好是那辞谢未受的三万二千银子。结果吃掉了,周五的庄也做完了,刘不才赢了八千银子。

    以后换了推牌九,赌到天亮,没有什么进出,而刘不才觉得三四天工夫就赢了两万银子,大可知足。

    伸个懒腰,离开牌桌,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顿觉强光眩目,闭一闭眼,再从那难得几家有的外国玻璃窗望出去,不由得讶然失声:“好大的雪!”

    “真是!赌得昏天黑地,”高四也说,“外面下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

    “雪景倒真不坏!”刘不才望着弥望皆白的西湖说,“庞二哥这个庄子的地势真好,真正是洞天福地。”

    “你说好就不要走。”周五赌兴未已,“多的是客房,睡一觉起来,我们再盘肠大战。”

    刘不才遇到赌是从不推辞的,但此时想到胡雪岩的正事,而他本人又早已回城,必得跟他碰个头才谈得到其他,所以推说有个紧要约会,宁可回了城再来。

    “再来就不必了。”庞二说道,“今天歇一天吧!如果有兴,倒不妨逛一逛西湖,我派船到涌金门码头去等你们。”

    一听这话,周五先就将脖子一缩,“我可没有这个雅兴,”他说,“不如到我那里去吃火锅,吃完再赌一场。”

    “不行!”庞二笑道,“我这个地方,就是赏雪最好,我也学一学高人雅士,今天不想进城。”

    高四也说有事,还有几位客,都不开口,周五的提议,就此打消。在庞家吃了丰盛的早饭,各自坐轿进城。刘不才不回钱庄,直接到一家招牌叫“华清池”的澡堂,在滚烫的“大汤”中泡了一会,躺在软榻上叫人捶着腿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才醒,还不想离开澡堂子,喊来一名跑堂,到馆子里,叫菜来吃饭,同时写了张条子,吩咐送到胡雪岩家,说明行踪,请来相会。

    等他就着一只十景生片火锅,喝完四两白干,正在吃饭时,胡雪岩到了,一见他便很注意地说:“你今天的气色特别好。想来得意?”

    “还不错。一切都很顺利。等我吃完这碗饭,再细谈。”刘不才说,“天气太冷,你先到池子里泡一泡。”

    于是胡雪岩解衣入池,等他回到座位,刘不才已很悠闲地在喝着茶等。炕几上摆着个信封,看上面写着两行字:“拜烦袖致雪岩老哥。”

    “你昨天怎么不等庞二把摊摇完,就走了?”

    “我自然要先走,不然,到晚上‘叫城门’就麻烦了。”胡雪岩说,“我开了两张票子,带在身上,交是交了给庞二,号子里有没有这么多存款,还不知道,必得赶进城来布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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