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融脱下大衣挂好,看了一眼老者的输液瓶,上面有匹罗昔酮的药物标签。
郑融躬身说:“老师,我来了。”
老者用手指敲了几行字:你好,郑融,这副新的键盘用得不太顺手。
郑融笑了起来,老者又艰难地敲了几行字:请让我们单独聊聊。
医生说:“这绝对不行,卫戎将军做了特别指示……”
老者:不会有问题,我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很清楚。
护士与医生商量片刻,纷纷退了出去。
“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马上按铃通知你们。”郑融说。
郑融:“老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或者说我无法确定。”
老者:先看录像,孩子,没有关系。
他按了轮椅扶手上的几个键,灯光全灭,闪光的投影屏现出浩瀚星空,是银河系的外界投影。
老者:我很欣慰,你是个天才,你的假设几乎全部切中问题的要点。
郑融:“其实在那之前,您就已经心里有数了。”
老者:孩子,知道得越多,思维便越受限制。
郑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银河系……从前,我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他们并肩靠在椅子上,像在看一场瑰丽奇异的电影。
画面飞速变幻,然后,第一次被定格。
老者:他们在交给你的报告上,有关于史前文化的详细分析。
郑融:“是的,到这里为止,我都能明白。”
老者:我想你或许错过了这里。
他按了几个键,画面快速回退,停在玛雅星人改造生物的几个片段中。郑融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疑惑。
“我明白。”郑融说,“祂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改变了地球生物的基因……”
老者没有再“说”什么,按下了播放键。
巨大的玛雅星飞碟再次起航,离开地球,旋转着擦过太阳,采集太阳标本,再飞出太阳系。茫茫星空似乎永无尽头,玛雅星舰长在船的中央沉默。
郑融说:“我们把这段录像看了许多次,有时候我在想,星际智慧生物,是不是只有我们是一个异类。”
老者:这很难说,如果祂的生命能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或许祂真的能够将宇宙中的所有星球依次考察一番。
郑融:“这里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祂为什么会开始衰老?按照之前的分析,这个种族是不受自然衰老规则所限的。”
老者:答案说不定已经出现了。
郑融沉默。
老者:你觉得,最高等的生命形式是什么?
郑融说:“永生,就像祂们这样,一个单独个体代替整个族群,祂们没有内部的战争以及意见不合的消耗,漫长的无止境的生命足够支撑祂们探索环境,追求宇宙的终极目的以及寻求所有学科的大一统。”
老者:既然这样,为什么祂们只有七个个体,而且其中六个个体还会相继死去?
郑融:“这很难说……毕竟……或许宇宙中还有许多规则是我们不知道的。”
老者:行星、恒星和星云间的永恒定则是什么?是湮灭,从红巨星到白矮星的坍缩过程最终化为吸摄所有光的黑洞,质量致密后走向死亡,永久的沉寂。
郑融:“但它会随着宇宙的反膨胀而再生,我们看不见它的新生,是因为宇宙还没有膨胀到临界点。”
老者:所以,存在与消亡的交互替换是一切存在物的定则。
郑融陷入漫长的思考中。
“我不懂。”郑融说,“祂的生命形式已经被注定,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始衰老?”
老者:祂也不懂,只能说,这是一个我们目前尚未明白的规则,这之间存在一种奇异而又必然的联系,祂在动手取出自己的基因片段,复制后植入地球生物体内的那一刻,就与我们,与整个地球联系在了一起。所以寄生体们会推断出地球人中有合适的壳。
画面再次定格,一团玫瑰色的星云在太空中安静地发着光。
老者:祂已经利用粒子发生器与牵引器技术从银河系中央的通道来到了第二个层次的宇宙。
郑融嘘了口气。
“宇宙中还有这些奇异的生命。”郑融说,“人类以后也会进化成纯粹的能量体吗?”
老者:这很难说,你希望吗?
郑融无法置评,永恒不灭的意识洪流超越了他的所有认知体系,人如果变为灵魂,在宇宙间穿梭,能做什么?
所有的追求在永恒面前变得再无意义。
银色母舰飞碟再次起航,掉头回归地球。
老者:这就是最后一块石板的内容。
郑融坐直身子,不安地说:“您没有给我这一份。”
老者:你们前往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时候,俄罗斯与美国军队已经拿到了秘鲁神庙中的最后一块石板,这就是玛雅星人最后的预言,或者可以说,它是一个对自身生命形式的反省和对地球生命形态的重新解读。
无数画面在屏幕上飞闪:地球人在斗争;人类从冰河纪元的末期开垦出千万里的荒地;动物迁徙,候鸟掠过长空,母亲哭泣,孩子死去,千百个民族在炮火与硝烟中杀戮;人类聚在一起,发出海潮般的欢呼。
玛雅星舰舰长面前的景象逐渐淡去,一个极小的装置发着光。它分为上、下两层,以圆盒状紧紧嵌合。
郑融忽然问:“老师,粒子发生器有两个零件?”
老者:是的,上一个零件,你的哥哥郑峰曾经得到过,分离与发射粒子。另外那部分在你的手里,它能够牵引所有的粒子朝着既定轨迹运行。这很重要,我们接下来的一切行动必须依赖这两个部件展开。
郑融说:“我记得哥哥的研究项目,其中就提到了这一点,说到粒子发生器缺少一部分构成,所以‘偷渡实验’无法把过去的人真正地转移到我们的时代来。”
老者没有回答。
郑融又说:“如果粒子牵引器在,它就能够牵引所有的电波,可以召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和他们游离的灵魂?”
“粒子发生器镜像地、真实地复制时空中过去的场景以及实体,它的另一个零件——牵引器,它能把思维、回忆捕捉回来,输入人的大脑?”郑融喃喃地道,“老师,我的这个设想可行吗?你的报告书上的最后一页的草图没有画完!在战争结束后……老师……你的猜想是什么?”
“老师?”郑融猛然察觉到不妥。
点滴瓶停了。
老者的心电图化为一条直线。
郑融仓皇起身,按下电铃,召入救护人员。
无数人在观察室内忙碌,氧气罩上跳跃着读数,有人在门外拨通电话,大声地朝军方汇报消息。
老者始终闭着双眼,郑融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许久后,医护人员撤走氧气罩,拆下心电图,推走架子,拔除点滴装置。
“我很遗憾,郑融博士。”主治医生说,“他的生命在回到地下城时已经接近尽头,今天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执意要见你一面。”
郑融说:“没有关系,祭司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此世间再没有神。”kfYV3CVOqu5RygoNDVhFXYgR7MVO7+MK1n+KdMT6Vtc9XpQgYuCWHP5REKg40ddUbIZxKO3XZlXwIziPYIz09g==
郑融躬身,缓缓跪伏在轮椅前,执弟子礼,朝老者的遗体恭谨地叩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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