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都没有太关注我,她们只是对我带着伊玛去接她们表示好奇。
“你为什么要把她包在大衣里?”黛黛问。
“因为她很冷。”
“你有没有看到,她把你的大衣搞脏了?”
“没关系。”
“有一次,我把你的大衣弄脏了,你给了我一个耳光。”艾尔莎抱怨说。
“这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黛黛在审问:
“为什么她只穿了汗衫和尿布?”
“这样穿就可以了。”
“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现在我们去莉娜阿姨家吃饭。”
听到这个消息,她们像往常一样振奋,上了车。伊玛咿咿呀呀地对两个姐姐说话,她很高兴能得到关注。两个姐姐都争着抢着要抱她,我让她们一起抱着,不要把她拽来拽去的。我喊道:“她不是橡皮!”艾尔莎对于这个方案不满意,用方言骂了黛黛一句。我想扇她一个耳光,我通过后视镜看着她,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什么?”她没哭,她把伊玛交给黛黛来抱,她说带着小妹妹让她好烦。后来伊玛伸出手要和她玩儿,她很粗暴地推开了,尖叫着说:“伊玛,别这样,好讨厌!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这让我很心烦。艾尔莎对我说:“妈妈,让她别碰我。”这时候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发出一声尖叫,这让她们都很害怕。我们就这样在紧张的气氛中穿过城市,只有黛黛和艾尔莎时不时的嘀咕会打破沉默。她们想知道,她们的生活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我无法容忍她们咬耳朵说悄悄话。我再也受不了任何事了:她们的童年,我作为母亲的身份,伊玛的咿咿呀呀。我几个女儿在车上,我脑子不停地回想之前看到的交媾场景,鼻孔依然能嗅到性器的味道,我不断升腾的怒火开始伴随着那些最粗俗的方言冒出来,我感到很撕裂。尼诺操了家里的女佣,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去奔赴他的约会,根本就不管我还有他的女儿。啊,真是一个混蛋!我真是瞎了眼,他就像他的父亲吗?不,这样的比较太过简单。尼诺太聪明了,他非常有文化,他对于交媾的爱好,和一般南方男人和法西斯分子不一样,那不是一种粗鲁的、对男性气概的单纯展示。无论过去和现在,他对我的背叛源于一种更高级的意识。他有一系列很复杂的思想,他知道他的这种做法会让我非常气愤,会把我毁掉,但他还是会那么做。他想:我不会因为那个贱人跟我吵架,就放弃自己的乐趣。他就是这样想的,他一定会觉得我是庸人自扰——在我们当时的环境中,“庸人”是一个经常用到的词汇——我是庸人,一个庸人。我甚至能想到,他很优雅地为自己开脱:“这有什么问题,肉体是脆弱的,我看的所有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这个婊子养的,他会说这样的话。我的怒火开始转化为恐惧。我甚至对着伊玛叫喊,让她闭嘴。到了莉拉的家楼下时,我对尼诺已经恨之入骨了,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恨过一个人。
77
莉拉做了饭,她知道黛黛和艾尔莎爱吃西红柿猫耳面,她跟她们宣布,我们午饭要吃这个,她们一阵欢呼雀跃。不仅仅如此,她还把伊玛从我怀里接了过去,她照顾着两个婴儿,就好像她的女儿一下变成了两个。她给蒂娜和伊玛换了衣服,给她们洗了脸,穿上了一样的衣服,很疼爱她们,表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母性。这时候两个孩子相互认出了对方,开始一起玩儿,莉拉把她们放在一张旧地毯上,让她们在上面爬,一起咿咿呀呀。我很不自在地把我女儿和莉拉的女儿进行对比,心里不由得产生了对尼诺的怨恨。我觉得蒂娜要比伊玛更漂亮、更健康,她是莉拉和恩佐的坚固关系的一个美好产物。
恩佐从上班的地方回到家,他很客气,但像往常一样寡言。在饭桌上,他和莉拉都没问我为什么一口都没吃。只有黛黛插了一句,就好像为我开脱,不想让别人对我产生不好的看法。她说:“我妈妈一直吃得很少,因为她不想发胖,我也要和她一样少吃。”我很凶恶地对她说:“你要吃光最后一块猫耳朵面。”这时候恩佐可能是为了保护我女儿,开始和她们比赛看谁先吃完。他一直在回答黛黛关于里诺的问题——我女儿还希望在午饭时遇到里诺。恩佐说,里诺开始在一家修理厂工作,一整天都在外面。吃完饭之后,他悄悄把两姐妹带到了詹纳罗的房间,给她们展示里面的宝贝。几分钟之后,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她们一直都在那里待着。
我和莉拉单独在一起,我用一种介于讽刺和痛苦之间的语气,原原本本对她讲了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打断我,一直在听我说。我意识到,我越通过语言描述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描述尼诺和那个肥胖女人性交的场面,我就越觉得好笑。“他醒了,”我忽然说起了方言,“他看到西尔瓦娜在厕所里,在她要撒尿之前,他把那女人的衣服拉起来,把他那玩意儿放了进去。”我很粗俗地笑了起来,莉拉很不自在地看着我。那种语气是她经常用的,但我这样说话让她很意外。她说:“你要平静下来。”这时候伊玛哭了起来,她去另一个房间里看。
我的女儿头发是金色的,脸很红,大张着嘴巴在哭,脸上全是大颗的眼泪,她一看到我就伸出胳膊,让我抱。这时候,蒂娜——她头发很黑,脸色很苍白,有些不安地看着伊玛。她母亲出现时,她也没有动,但她想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听见她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妈妈”。莉拉一下子把两个孩子都抱了起来,一只胳膊抱一个,她亲了亲我女儿的脸蛋,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了。
我很吃惊。我想:蒂娜已经能清清楚楚地叫妈妈了,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晰,伊玛比她大几乎一个月,但还一点儿也不会叫妈妈。我感觉自己很失败,也很难过。一九八一年快要结束了,我会把西尔瓦娜赶走。我不知道要写什么,一月一月时间会飞快地过去,我会交不了那本书,在工作上一败涂地,我会失去我的领地。我会成为一个没有未来的女人,靠着彼得罗的钱过活,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儿,没有尼诺,我已经失去了尼诺,和他已经结束了。但我内心深处依然爱着他,但不像在佛罗伦萨我对他产生的那种爱情,而像小学时,看着他从学校里出来时我心里萌生的喜欢。我内心很挣扎,面对他对我的羞辱,我还想着找个借口原谅他,我没办法忍受把他从我的生活里驱赶出去。他在哪儿?他都一直没有找我吗?我想到了恩佐,他一回来就照顾着我的两个女儿。莉拉马上也让我什么都不用管,她在听我诉说,给了我表达自己的所有空间。我终于明白,在我到城区之前,他们已经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我问:
“尼诺打电话了?”
“是的。”
“他说什么?”
“他说他干了一件傻事儿,让我待在你身边,让你明白现在的人都是这样。真是一派胡言。”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把电话挂了。”
“他还打了吗?”
“他不打就怪了。”
我很沮丧。
“莉拉,离开他我不知道怎么生活。那么短时间,我离了婚,带着两个孩子来这里生活,我又生了一个女儿。这都是为什么?”
“因为你错了。”
我不喜欢她说的话,听起来像是一种对于积怨的报复。她想对我说,她以前想让我免于这个错误,但我照样陷了进去。她想告诉我:我是故意犯的错,她看错我了,我不聪明,我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说:
“我要面对面和他谈谈。”
“好吧,但你要把几个孩子放到我这儿。”
“你管不过来的,一共有四个呢。”
“一共有五个,还有詹纳罗,他比其他几个更让人费心。”
“你看到了吧?我把她们带走吧。”
“那肯定不行。”
我承认我需要她的帮助。我说:
“你帮我照看她们到明天,我需要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怎样解决?”
“我不知道。”
“你想继续和尼诺在一起?”
我感觉她不赞成,我几乎在高喊:
“我能怎么做?”
“你唯一的选择就是离开他。”
对于她来说,这是正确的解决办法,她一直希望这段关系结束,她从来都没有隐瞒着一点。我说:
“我会考虑的。”
“不,你不会考虑的,你会假装什么事儿也没有,会继续过下去。”
我不想回答。她在逼迫我,她说我不应该自暴自弃,我有自己的路要走,假如继续那样下去,我会越来越失去自我。我觉察到她的语气变得刻薄,我感觉,为了说服我,她要说出我一直都想知道,但她没告诉我的事儿。我很害怕,但我不是有好几次都希望她讲清楚吗?我现在不是跑到她跟前,让她终于可以全盘托出吗?
“假如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你就明说吧。”我嚅嗫着。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垂下了目光。她说,尼诺经常来找她,想和她重归于好,跟我在一起之前以及之后,他都提过这些。她说,当他们陪着我母亲去医院时,那次他非常明确。当医生给我母亲看病时,我们在等待大厅,他发誓说,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靠近她。
“你看着我。”她小声说,“我知道,告诉你这些很残忍,很坏,但他比我更坏。他更糟糕,他是那种轻浮的坏。”
78
我回到了塔索街上的房子里,下定决心要和尼诺断绝一切关系。我看到家里整整齐齐,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对着阳台的大落地窗旁边。不到两年,这套房子里的生活已经结束了,我在那不勒斯生活的理由也消失了。
我等着尼诺出现,内心越来越不安。几个小时过去了,我睡着了,后来我忽然惊醒,发现天已经黑了,电话在响。
我跑过去接,几乎肯定是尼诺,但电话却是安东尼奥打来的。他在一个离我很近的酒吧,他问我能不能下去一趟。我对他说:“你上来吧。”我感觉他犹豫了一下,最后他同意了。我确信是莉拉让他来的,他自己也马上承认了。
“她不希望你干傻事儿。”他很费力地和我讲意大利语。
“你能阻止我吗?”
“是的。”
“你怎么阻止我。”
我想给他煮一杯咖啡,他阻止了。他坐在客厅里,用那种习惯于做详细汇报的人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跟我列举了尼诺的所有情人,她们的姓名、职业、家庭等等。有几个我不认识,那都是她以前的老情人,有些是他带到家里吃晚饭的,我记得她们对我还有我的几个孩子都很热情。米雷拉是照顾过黛黛、艾尔莎和伊玛的一个女孩,跟他在一起已经三年了。关系更长的是和那个为我还有莉拉接生的妇产科医生。他在不同时期收集了数量庞大的妇女——安东尼奥用的就是这样的词。尼诺对这些女人,总是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开始一段时间,来往非常密切,然后是偶尔会面,但不会彻底断绝。安东尼奥用讽刺的语气说,他是一个很多情的男人,他从来都不会和一个女人真正断绝关系,他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去找那个。
“莉娜知道吗?”
“是的。”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久前。”
“为什么你们没马上告诉我?”
“我是想马上告诉你的。”
“莉娜怎么说?”
“她说再等等。”
“那你就听她的了?你们让我给那些之前跟他睡过,之后还会跟他睡的女人做饭、招待她们。我和那些他会在桌子下对她们做小动作、碰触她们的膝盖和脚的女人一起吃饭。我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姑娘看管,我一转身,他们就会抱在一起。”
安东尼奥耸了耸肩,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放在两个膝盖中间。
“如果他们交待我一件事情,我会照办的。”他用方言说。但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给自己找到借口。他说:“我总是这样,有时候是为了钱,有时候是为了感情,有时候是为了我自己。”他小声说,这些背叛的行为,假如不是在合适的时机知道,根本没有用。当一个人恋爱时会原谅所有事情,要使这些背叛起到作用,那要等着情感平淡一点儿,陷入恋爱的人是很盲目的。他就这样说了一通,几乎是作为例子,他讲了很多年前,他为索拉拉兄弟去跟踪尼诺和莉拉。他满是自豪地说:“那次,我没有按照索拉拉交待的做。”他觉得没办法把莉娜交到米凯莱的手上,而是叫来了恩佐去解救莉拉。他又提到了当时揍了尼诺一顿的事儿。他忍不住说:“我打了他,首先是因为你爱他,不爱我,其次是因为假如那个混蛋回到莉娜身边,莉娜会又跟他在一起,把自己毁了。”他最后说:“你看,在那种情况下,也没什么好说的,莉娜不会听我的,爱情不仅仅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
我很惊讶地问他:
“这些年里,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莉娜,尼诺那天晚上要回去找她?”
“没有。”
“你应该告诉她的。”
“为什么?我的脑子告诉我最好这样做。我就这么做了,做完就不再想了,假如再回到这个问题,只能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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