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钰将自己关在祠堂, 跪在先帝和生母的灵位前忏悔, 她双眸空洞无力,望着灵位怔怔出神,若不是她身体还有一丝温度,很像一座雕刻。她恍若石化了一般, 笔挺的身体一动不动,保持跪姿已经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不见人, 不言不语无表情。
她无法用言语来诉说自己的心情, 只觉得天要覆灭羽国, 纵然她再运筹帷幄,拼尽全力, 乃至用尽所有的计谋也未能改变冀国征伐的脚步。这些年, 羽国终究是在内忧外患中, 早已岌岌可危。
曾经的强国在父皇去世后, 便慢慢衰落, 秦君岚说的对, 早年凌钰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为弟弟凌犀巩固政权上。四王夺位, 边塞还受到一些小部落的侵犯, 内忧外患, 为了拿回皇权,她将修罗门所有人都物尽其用,可依然改变不了羽国渐弱的事实。
她非治国之才,从未被培养过,对于行军打仗倚靠的是天生的谋略,实则研究兵法这几年,她虽参悟不少,却依然不及秦君岚从小便钻研这些。赤甲军的强大和秦君岚的用兵如神她见识到了,纵然是不想承认,也无法改变她行军打仗,不如秦君岚的事实。
如今凌钰的身边除了可用的兵与将,便只有蔺无命、叶冥和木槿这三个亲信。从她走进祠堂开始,这三人就一直跪在祠堂外,等候她的差遣,陪着她一起忏悔。论驭人术,天下无人能及凌钰,她能够让整个修罗门为其卖命,而一生不悔。
可一个修罗门小小杀手组织,救不了一个羽国,也唤不醒一个不懂得治国强军的小皇帝。
“长公主这样不吃不喝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木槿,不如你先去为长公主熬点汤,等她出来能够喝一两口也好。”蔺无命不禁担忧起来,可却又不敢去打扰她。
“好,我这就去。”木槿站起身,双腿已经酸麻,她甩了甩腿,一瘸一拐地向厨房走去。
“叶冥,你身上还有伤,别跪着了,由我守着她就好。”
“我没事了,这点小伤比起门主内心的丧城之伤又算得了什么。”叶冥的长发被干练的束起,一身黑色长衫系着披风,将右手的断臂之袖藏于内,而她身上的伤早已千疮百孔,可她从不会叫痛。
“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打晕公主,明知道她会发怒。”蔺无命想起叶冥的举动,虽然看起来莽撞,可他知道那是当时最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他从来没有这个勇气对抗凌钰,一直以来只有千依百顺。
“只要她安全,什么方法不重要。”叶冥依然少言寡语,只是自从凌钰提过小郡主时,她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可却怎么都看不清。她转头看向蔺无命,问道,“蔺无命,小郡主是谁?”
“厄...”蔺无命面露为难之色,他该如何回答才好?叶冥若想起曾经,恐怕会活不下去,凌钰当初用药蛊去除她的记忆,是为了救她命。
“为难就别说了。”叶冥话音刚落,忽然听到一声开门声,凌钰从祠堂内走出,蔺无命惊住了,叶冥也望着她愣愣出神。
凌钰好似一夜被洗礼,两鬓发丝垂落而下,竟隐约可见几根白发飞扬,可这白发丝毫没有让她变老,反而多了几分魅力。那张妖冶的脸,不似曾经那般娇艳,而像冰冻一般,凝结了所有的情绪,最终这一刻令人望而生畏,高高在上却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
这一跪,仿佛跪了万年,曾经那点仅剩的光芒也渐渐熄灭。浏城的失守,给凌钰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和伤害,她心底看到了羽国的未来和这场战事的结局,可她不会妥协,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放弃。
这一刻,蔺无命恍若不认识她了,再也没有见她笑过,好似最后一点情绪波澜都在这场战乱中消失殆尽了。
“门主!”莫风脚步匆匆赶来汇报,“浏城百姓安全,有部分留在城内被女皇安置,有部分人离开向其他城投去,女皇并未伤害降兵和百姓。”
凌钰不语,就连捕捉都难以看清她如今的表情变化,良久她才吐出,“好!”
“还..还有一件事。”莫风战战兢兢地望着凌钰,此刻的她就像暴风雨前夕,仿佛随时会爆裂,这杀人于无形的冷意,令人生畏。
“有什么话快说,别吞吞吐吐的。”蔺无命暗示他,这种时候再犹豫不决只会更加激怒凌钰。
“鹰眼擅自行动,跑到瑜州刺探军情被抓了。”
“她真是活腻了!”蔺无命看向凌钰,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转身后,飘来冷冷的几个字,“死不足惜。”
蔺无命望着凌钰那孤寂的长影,觉得她越发的陌生了,就连背影都开始变得模糊...
深秋的叶被浸染了一层金黄,羽国的秋季很短,初冬总会提前来到,瑜州亦如此。阴暗的铁牢,透着寒气,冰冷刺骨,鹰眼被囚禁在死牢中,被动用了各种刑法都未曾吐露半句羽国的事。
她本想趁着秦君岚御驾亲征浏城提前回去报信,怎奈江唯竟然将城防布置的那样严密,当她被发现形迹可疑时,便被巡卫队一路追杀,她轻功虽卓越,但终究难躲弓箭手和人数众多的巡卫军。最后不仅受了重伤,还被严刑拷问,她本想自尽,可她不想死在冀国领土,她应该死在凌钰跟前,向她领死罪,这些人根本不配处死她。
血肉模糊的衣衫粘在身体,饥寒交迫侵吞她的意志,鹰眼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可惜她擅自做主,最终没能死在门主手里,而是屈辱地在这冀国的领土。她不想做第二个贺昔,怎奈,她的命运即将终结于此了。
“门主,属下...来世再报答您的知遇之恩。”她气若游丝地将修罗门自制的毒药,取出,这是任务失败,未免落入敌手每个人都会携带的致命之毒,如今她撑不下去了,就这样结束吧。
正当她薄唇微启,想把毒药放入口中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近,隐约可见一抹身影走了进来。
“有劳,本官将她带走,等候陛下凯旋归来发落。”
鹰眼这才听清是柳千寻的声音。
“既是皇上谕令,小的自然不敢怠慢,大人请。”狱卒点头哈腰,不敢抗命,毕竟那枚金牌,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他此生都不会遇见的达官贵人才会拥有。
“喂你,起来,跟着大人走。”狱卒走进牢内,踢了半死不活的鹰眼一脚,她身体动了动,抬眸见柳千寻依然是男装打扮,那俊美无双脸真是祸水,哪怕是男人身,也足以令人动容,难怪门主为她如此,冀女皇为她如此,修罗门还有无数男人也为她倾倒。
她在做什么?要救自己吗?
柳千寻忽然趁着狱卒背对着她,向鹰眼做着修罗门特有的暗号手势,那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顺从狱卒,跟自己离开再说。
鹰眼虽无法理解柳千寻的行为,不知她已经投入冀女皇的怀抱,为何还救自己?她牵扯着全身疼痛,缓缓起身,狱卒将她手链与脚镣打开,她轻嗤一声,向狱卒吐了一口吐沫。
“你!”狱卒气得举起鞭子,柳千寻投来一个杀意的眼神,他惊惧地将鞭子放下,陪笑道,“大人请,大人请。”
柳千寻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将鹰眼带出去,多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凭着金牌,她可以从牢房中顺利带出鹰眼,怎奈还未走到门口,便迎面遇到前来提审犯人的江唯。
“谁让你提这个犯人的?”江唯如今已成为名将,更加成为秦君岚得力干将,已不似当年那般简单,他一身巍峨的战甲,为他增加了几分英气。
江唯认得她,柳千寻顿感麻烦,她忍不住地贴紧假胡须,故意压低声音,“本官给皇上传信禀报此人之事,皇上有令,命本官先行提审,待他回来发落。”说完她将金牌举出。
江唯以及几名随从忙下跪行礼,只是他心中尚有疑惑,如今敏感期,怎能保证不会是有心之人盗取金牌?
“不知这是哪位大人,末将是否在哪见过您?皇上带钦差出行,竟没通知末将等人?”江唯狐疑地望着柳千寻始终颔首,没有抬头与他对视,便觉得更加可疑了。
“江大人是何意?莫不是怀疑金牌是假的不成?”
“末将不敢,不知大人可否报上名号,好让末将为您安排提审犯人之事。”
“无需你多事,本官自有安排。”说完柳千寻便想直接离开,江唯却上前一步,伸手拦下她,“请恕末将无礼,看大人身姿倒真不像我大冀朝的男子。”
柳千寻知道瞒过别人容易,只是来人是江唯太难了,何况她已经感觉到江唯将手已抚上剑柄。看来他已经怀疑自己了,若不采取措施,今日恐怕她就无法带走鹰眼了。她观察四周,所幸在这片区的狱卒并不多,尚未出牢房也不会引来巡卫军。
她双手负在身后,向鹰眼暗示,让她搞定狱卒,她来对付江唯,鹰眼轻咳一声,回应她。
“皇上慧眼识人,江大人果真是国之栋梁。”柳千寻忽然抬头,撕开胡须,露出浅浅笑意。
“柳姑娘!”江唯喜出望外,就在他沉浸在旧相识的喜悦中,柳千寻忽然趁其不备,出手点其睡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他身边两个随从。鹰眼出手也不慢,顷刻间搞定了几个狱卒。
“快走!”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撤离牢房,只要晚一步,被其他狱卒发现,出动牢兵,再引来巡卫军,不仅她行迹暴露,鹰眼也必死无疑。
她不会杀江唯,但江唯一定会禀报秦君岚发现自己的情况,瑜州,柳千寻已然无法再待下去。
靠着令牌,驾着骏马,柳千寻一路将鹰眼送出城。鹰眼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柳千寻做出来的事情,她以前的绝情和杀伐的决心呢?
“你到底是哪边的?”鹰眼并不对她感恩涕零,只是不明白她。
“你不用管那么多。”柳千寻淡淡回答,她不喜欢解释,她被秦君岚潜移默化影响下,早已不再轻易杀戮,误杀了太后之后,她更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鹰眼她对凌钰一片忠诚,又曾经同为羽国人,她不希望鹰眼的下场跟贺昔一样,明明心里牵挂凌钰和羽国,最终却惨死冀国领土内。
“哼,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我不会感恩你的,你救了我你会后悔的,因为我会多杀几个冀兵,来祭奠我们死去的同伴。”
“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杀戮解决不了任何纷争,只会助长仇恨和更残忍的杀戮。”
“哈哈哈哈哈哈,残忍??楼主你在修罗门杀了多少人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今日四国开战,战场上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你在这跟我说残忍?你还是去跟你那个虚伪的暴君假装仁义吧。”
鹰眼忿忿不平,她又上前一步,深深地望着柳千寻,“你若要走,便走得远一些,永远不要再出现在门主视线里,今日你救我,我不会再对你起杀心,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对羽国和修罗门的背叛。”
“随便你。”柳千寻无谓地说着,她跨上骏马,俯身对她说道,“回长宁府吧,她不会杀你的。”说完策马而去,鹰眼望着柳千寻远去的背影,心中好似某根弦被触动,或许她才是世间最两难的人。
与此同时,瑜州城内,巡卫开始大肆搜人,抓捕要犯。江唯发出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城,哪怕是出具金牌的人,毕竟他已分不清柳千寻究竟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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