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无法说再见·宛如初遇

    星染觉得，夕城是被祝福的城市，每时每刻都那么美。下午的阳光灼热，风带来湿润的水汽，滋养着花草树木以及肥沃的土地。烟蓝色的布布鸟喜欢站在矮矮的沙棘娜树上歌唱，婉转唱着梦境里被遗忘的欢乐与悲伤。

    星染走过双十字纹章街转角处的裁缝店。店铺的一角放着许多来自其他国度的细碎宝石和珍珠，顾客可以自己制作手链。街的尽头是黑暗王赏赐给鸣幽的别院。

    从裁缝店到街的尽头是灰白色的岩砂路，路的两旁，粉樱树生长了上千年，树冠在路的上方交错在一起，正值开花的季节，粉色的花瓣如绮丽的云朵漂浮在树冠。微风徐来，花落无声，却在心脏的褶皱处感觉到了芬芳的雨。

    戴着魔法面具的星染回想着和鸣幽认识以来的时光。嘴角有着隐约的笑意。鸣幽毒辣自恋，就像肆意盛放在深渊世界的魔性之花，越堕落越美丽。他总是说自己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吟游诗人。星染却觉得他讲故事的能力极差。

    还没有告别，她就开始不舍。和鸣幽在一起的日子没有任何压力，安心而愉快。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鸣幽，星染情绪低落了下来。

    鸣幽的别院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中央区占地颇广。星染对着这宛如皇家园林的别院却没有欣赏的心情。一个幽灵女仆出现在星染的面前，她的身影时隐时现，银白色的头发微微泛着蓝光。自从老管家离开后，鸣幽就召唤了一个幽灵担任女仆一职。

    幽灵女仆带着星染穿过花园。天气原本炎热，幽灵女仆的身周却阴凉无比。星染失去魔力后，体质还是下滑了一些，不过幽灵女仆散发的寒意并没有伤害到星染。她戴着的手镯驱散了幽冷之气。

    幽灵女仆将星染引到黑色屋宇内就消失了。日光穿过屋顶的晶石玻璃变得柔和。星染踩着柔软的织花地毯，掀开黑色纱幔，看到了睡在偌大床榻上的鸣幽。他似乎喝了许多酒，装酒的水晶瓶散落在地毯和床上。

    沉睡的鸣幽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凌乱的银发衬得他的五官越发精致。他穿着白色骑士服，纽扣解开了几粒，显得脖子修长而白皙，锁骨精致好看。

    星染无声叹息，开始收拾散落的水晶瓶。鸣幽很少在她的面前露出忧虑的神色。帝都风起云涌，魔族潜入夕城，没有母族庇护孤单长大的鸣幽处境艰难可想而知。他得到了黑暗王的宠爱，却也因此被嫉妒。

    鸣幽戒指里的深渊魔兽弥赛亚察觉到了星染的气息，它保持安静，知道星染是主人重视的朋友。主人从不怕刺客，因为刺客要么被幽灵女仆杀死在别院角落里，要么就变成自己的甜点。

    将屋子收拾干净，星染突然不想叫醒鸣幽。他仿佛在做着美梦，嘴角微弯。此时此刻的鸣幽让人的心都变得更加柔软。

    星染想起鸣幽说过的话，他说他想去她的世界生活。他说他不在乎王位。

    星染却知道鸣幽热爱着黑暗帝国。他和月紫夕一起寻找魔族奸细，整顿帝都秩序，守护着星愿大陆。他如果真的跟随自己离开星愿大陆前往她的世界，会在午夜梦醒时愧疚于他的逃离。

    星染端详着鸣幽的睡颜，想要记住他的一切。月紫夕是魔王和落月王妃的儿子，那么最后是不是鸣幽成为未来的黑暗王？

    星染相信，戴着暗金色王冠的鸣幽一定能成为最好的王。他会保护他的子民，击退魔族，成为星愿大陆上一个美妙的传说。

    所以，她不能自私地纵容鸣幽的吟游诗人之梦。

    星染的指尖掠过鸣幽的眉眼。鸣幽，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

    星染没有叫醒鸣幽，她悄悄离开，临走时把一封信交给了幽灵女仆。

    星染站在双十字纹章街的街头，在人群中越发孤独。她对父亲说要和朋友们告别，但她还未告别，心就已经疲惫。

    星染叫了飞车，前往阿多尼斯山谷。无论如何，她离开夕城前需要和深雪见一面。

    就在星染坐着的飞车离开双十字纹章街时，鹰眼骑士来到了这里。他从戒备所里翻出了光明异端的通缉令，惊讶地发现光明异端已经被烧死在神殿广场的火刑架上！行刑过程有人全程目睹，毫无瑕疵。

    这个调查结果让鹰眼骑士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世界偶尔会出现长相彼此相似的陌生人。而且紫渊商店里的贵族小姐从未使用过光明魔法。追随夜王子殿下，用丑闻打击幽王子殿下的升官策略还没有实施就已经夭折。

    鹰眼骑士沮丧地看着幽王子殿下的别院，一群乌金鸟从他的头顶掠过，鸟粪落在了他的肩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别院的大门被人推开，幽王子殿下冲了出来。他望着长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神色焦急无措。在贵族社交圈，风度翩翩的幽王子殿下以迷人的微笑、慵懒的做派而闻名。此时此刻的幽王子殿下却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

    幽王子殿下跳上一辆飞车匆匆离开。

    鹰眼骑士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也许幽王子殿下在寻找的就是前不久从紫渊商店逃走的那个少女。鹰眼看着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作用的通缉令，他和警备所的上司汇报后被骂得狗血淋头。很显然，他的上司收到了紫渊商店的好处，打算将一场谋杀案就此揭过。

    鹰眼骑士突然觉得冷，他缓缓回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阴冷的气息正是从披着黑斗篷的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鹰眼熟悉这样的气息，他们通常是暗黑法师，精神力极高，和死亡世界的对话让他们骨子里透着阴暗潮湿的气味。

    披着黑斗篷的男人发出沙哑冰冷的声音，“鹰眼，落月王妃有秘密任务交给你。”

    鹰眼宛如灰烬的心再度有火焰燃起，“为了什么？”

    披着黑斗篷的男人阴测测地回答，“听说你找到了一个和已经被执行火型的异端长的一模一样的女孩。落月王妃要那个女孩。她会给你强有力的支持。现在，你已经不是警备所一个底层的官员，你升职了。你需要做的就是从现在开始秘密搜捕那个女孩。”

    鹰眼骑士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大的机遇已经来临。落月王妃是夜王子的母妃，也是黑暗王最宠爱的妃子，跟随着她，自己一定能进入梦寐以求的权力巅峰。

    双十字纹章街上发生的这一幕并没有什么人留意。飞鸟和花树都不关心人类的野望。它们遵循生命的自然规律，在歌唱时歌唱，在绽放时绽放，也会温柔地无声无息地回归死神的怀抱。

    飞车出城后平稳地飞驰在通往阿多尼斯山谷的车道上空。泉水声和鸟鸣声从车窗外传了进来。车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金色的阳光笼罩着每一片树叶，写下一行行迷人的诗句。

    星染记得自己前不久也是这么去找深雪，和她道别，然后潜回夕城。然而，这一次的道别是真的，很可能是她此生最后一次和深雪相见。

    深雪在黑暗帝国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星染知道，她不会回去了。

    阿多尼斯山谷清幽神秘，白色的曼珠花摇曳着，正值曼珠花盛开的季节。神殿的花圃里也飘荡着曼珠花清新微甘的气息。

    穿着黑色神官袍子的深雪比曼珠花更为洁白清新。她站在神殿的长廊尽头，叫住了脚步匆匆的月紫夕。

    月紫夕回过身，眼中的杀气还未褪去，这让他看其他和往常不同。往常的他清冷如峭壁上的紫渊花，现在的他却如同饮血的兵器，散发着冷酷的威压。

    他刚刚结束了对琉璃古堡的围剿，把安耐伯爵交给了神殿的裁决所。那些老家伙会从安耐口中知道他们想要知道的秘密。狼人和血族看来已经和魔族达成了秘密协议。那么，帝国也将展开对各处血族领地和星灼山脉里狼人部族的清理工作。

    月紫夕问深雪，“有事？”

    深雪白皙的脸上是浅浅笑意，“不知道您的母妃现在身体如何了？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找我治疗。我提出诊治的要求也被她回绝了。”

    月紫夕目光微动，“被她回绝了，那说明她已经痊愈了。”母妃一直居住在宫殿里，不再外出参与任何社交活动。她的脾气似乎变得更坏，据说侍女们被她更换了多次。

    深雪有些腼腆，“痊愈了就好。”落月王妃美貌无比，内在却狠辣阴沉。自己得到了幻月手杖的认可，她却被幻月手杖抛弃。深雪知道落月王妃此时应该对自己非常不满。

    月紫夕看着眼前黑发黑眼的女孩，轻声说，“如果不是必要，尽量不要打扰她。”

    深雪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夜王子殿下似乎有些憔悴，繁重的事务似乎让他的睡眠不那么好。

    深雪欲言又止，长长的眼睫毛微颤，“夜王子殿下，请保重身体。”夜王子殿下那紫罗兰色的眸子宛如这世间最美的宝石，他注视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被他珍视。

    月紫夕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他和匆匆赶来的神殿侍女擦肩而过，听到侍女对深雪低声禀报，“深雪阁下，您的朋友斯芬克斯·小染在神殿外求见。”

    月紫夕僵硬地站在花树下，冰冻的心仿佛因此产生裂缝。昨夜，小染就在幻夜魔法学院却不肯和自己见面，他的心被痛苦煎熬，却又觉得让小染离开夕城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月影之夜还有三个多月，那时，小染就会和她的父亲一起离开星愿大陆。

    苦涩的味道在月紫夕的心底和舌尖蔓延。他想，也许自己可以悄悄跟在深雪身后偷偷看星染一眼。

    深雪得知小染的出现，心中有着复杂的感情。她想要让小染知道她成为幻月手杖的新主人，得到了神殿的重用。她又害怕小染问她，什么时候得到了幻月手杖？能不能前往阴月王朝消除迷藏？

    以前的深雪会毫不犹豫地帮星染用幻月手杖消除迷藏。毕竟那是星染的好友的遗愿。现在的深雪却会考虑消除迷藏是否符合帝国的利益。

    深雪的脑海里浮现出星耀宫那晚夜王子殿下和星染共舞的画面。星染说过，夜王子殿下和她的好友月紫夕几乎一模一样。但星染亲眼目睹月紫夕在幻月手杖下灰飞烟灭。

    世界上真的有和夜王子殿下一模一样的人吗？月紫夕和夜王子殿下真的毫无关系？

    深雪不愿深思的问题一一浮现在她的脑海。她还记得夜王子殿下看着星染时的眼神。夜王子殿下的情绪很少外露，但深雪跟随在他身边也有不短的时日。她其实知道，夜王子殿下看着星染的眼神和平常不同。

    深雪的手按在心口，幻月手杖，你是否真的杀死了月紫夕？

    她对幻月手杖还无法掌控。幻月手杖是神器，而她是凡人。

    思索之间，深雪来到了神殿外，见到了戴着面纱的星染。

    深雪想了想，带着星染去了自己在泉水旁的屋子。泉水叮咚，仿佛能洗去人们心上的尘埃。他们并没有留意到隐身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月紫夕。

    深雪声音温柔，“小染，没想到你根本没有离开夕城。我还以为你早就去了阴月王朝。落月王妃似乎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

    星染漫不经心地回答，“落月王妃很小气，她还给我下了毒，我差点儿就死在了帝都的角落里。我一直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落月王妃肯定想不到我还待在夕城，所以就在夕城的平民区住了一阵子。”

    深雪小心翼翼地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星染看着午后的阳光里明媚如花朵的深雪，“我是来真正道别的。我见到我父亲了，我们今夜就要出发去死亡之海，那里在月影之夜能够找到回家的路。我想，你大概不会和我一起走了。”

    深雪露出惆怅的神情，“……是的。我在这里找到了我要的一切。小染，你回去后能帮我经常看我的爸妈吗？”难以说出口的话，一旦开头就变得顺畅了起来。就算她在原来的世界，读完中学读大学，在外地工作，很可能一年见不到父母一次。星愿大陆有着她辉煌的事业和追求的一切，她不会回去了。

    星染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深雪很想问星染为什么不留下来。星染的父亲可以一个人回到原来的世界，带去治疗他妻子癌症的灵药。星染在星愿大陆可以过得更好。但是她不想把这样的念头植入星染的心中。

    两个原本无话不谈的朋友沉默地坐着。

    水气从屋外漫了进来，夹杂着曼珠花的香味。屋外，月紫夕静静站着，他知道星染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深雪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话，“小染，我……我喜欢上了夜王子殿下。你觉得怎么样？”

    星染直视有些不安的深雪，“为什么问我？你应该问他。”喜欢吗？

    深雪隔着神官袍按了按戴着的项链，“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祝福。”心忐忑不安着。她一步一步靠近夜王子殿下，心底有着小小的喜悦，以及更多的不安。羽柔。斐衣。或者其他人都可能抢走她的幸福。

    星染的声音清澈，“以前在学校，我听说过很多要好的闺蜜因为喜欢的男生变得形同陌路的故事。我一直觉得那只说明两个女孩的感情不够深厚和牢固。没想到你会这么想要我的祝福。”

    深雪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你喜欢夜王子殿下？你们是不可能的。你也不能把夜王子殿下当做死去的月紫夕的替身。”项链传来的灼热让她的情绪失控了。这些话，她不该对星染说。

    星染垂下眼帘，掩饰心中突如其来的刺痛，“魔族的威胁越来越大，你要小心。至于我喜欢谁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深雪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我只是太过在意夜王子殿下了。”

    星染长长地叹息，“深雪，你要知道，不管你喜欢上谁，我都会祝福。我不喜欢看到不断试探着我的你。你真的要把我们最后的告别变成这样吗？”她和深雪是最好的朋友，在学校里形影不离。那些美好的岁月让她的记忆也变得明亮。

    晶莹的泪水从深雪的眼中滑落，“对不起，小染，对不起。如果夜王子殿下允许，我一定去阴月王朝帮你消除迷藏。”

    星染凝视着深雪，“那些迷藏该怎么解决已经不是我的事情了。就让夜王子殿下来决定吧。”她曾经因为月紫夕的逝去痛彻心扉，所以辗转来到夕城想要找到幻月手杖完成月紫夕的遗愿。如今，月紫夕还活着，那么这个责任不再是她的责任。

    屋外，月紫夕听着星染对深雪说的话，眼中有着深深的痛苦。小染是对自己失望了吗？她从心底把自己放弃了吗？和小染在星灼山脉逃亡的那段日子其实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仿佛两个人可以一直并肩走到世界的尽头。

    与此同时，星云街17号迎来了它的客人。

    惊慌失措的鸣幽赶到星云街，他从花盆底拿出钥匙打开门，看到的并不是空无一人的房间。客厅的椅子坐着一个英俊的男人。

    鸣幽看过他的画像，他就是星染的父亲，兰斯洛·星瞳。

    不知道为什么，鸣幽变得紧张了起来。平常挂在他的嘴角那漫不经心的迷人微笑消失不见。小狼洛洛在鸣幽的脚边撒欢，鸣幽僵硬地向星瞳问好。

    星瞳也没想到女儿的屋子居然有陌生的年轻人拿钥匙开门进来。诺诺似乎和他也亲热熟悉。

    星瞳问，“你是小染的朋友？”很少看到这么美丽的少年，只是他的神情有些蠢。

    鸣幽喉咙干涩，“我和小染是很好的朋友。我叫鸣幽，是一个魔法师，也是吟游诗人。我母亲早逝，父亲有很多儿女。所以，我去哪里都可以。您能带我一起离开夕城吗？”

    星瞳呆滞地重复着鸣幽的话，“带你一起离开夕城？”

    鸣幽恳切地说，“我除了不太会做饭，其他方面都很优秀，而且我自带旅费。”

    星瞳突然看鸣幽很不顺眼。女儿对眼前的少年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让他抛弃一切，想要跟着女儿离开。重要的是，这个少年看起来比女儿还要漂亮。如果要逃亡，这张脸简直就是暗夜里的火光。

    星瞳淡淡地回答，“我无法决定是否带上你，除非小染同意。”鸣幽能知道自己和小染要离开夕城，看来确实是星染的密友。

    鸣幽委屈地低声说，“我和她提过，她以为我在开玩笑。”少年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强大的魅力，让人目眩神迷。

    星瞳镇定心神，然后回答，“我也觉得你在开玩笑。”

    鸣幽可怜巴巴地看着星瞳，“我是真心的。”

    星瞳眼中有幽光闪过，“我还是觉得你在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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