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珠格格第三部-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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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到了箫剑和晴儿结婚的日子。

    这天,在碧波如镜的洱海上,一溜小渔船排列着,船上,堆满了鲜花。船篷上,用红布贴着大大的喜字,打着红绸结,船员都是红衣,有的举着喜牌,有的划桨,有的奏乐……整个船队,缓缓前进,红船绿水,如诗如梦,美丽无比。

    第一条小船是乐队,一色红衣的乐队,奏着喜乐。第二条船特别大,布置得美轮美奂,是新娘的船。三、四、五条是仪仗队。第六条后面都是亲人朋友的船只,全部举着喜字的红牌,绕着湖边,划向码头。

    在新娘船上,晴儿一身百夷人的新娘装,头上是顶银制的头冠,镂空的银花颤巍巍的竖在头上,垂着美丽的银流苏。她端坐在花团锦簇中,四周围着红色的帘幔,映红了晴儿的脸。紫薇和小燕子充当喜娘,一边一个围绕着晴儿,两人也是百夷姑娘的盛装,小燕子是红色的,紫薇是粉色的,也分别戴着有流苏的帽子,和平日的清装完全不一样,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美女。两人满面笑容和喜气,不时悄看晴儿,忍不住吃吃的笑。晴儿很紧张,却被两人弄得常常要笑,醒悟过来,又赶紧正襟危坐。

    在路上,箫剑坐在一顶滑竿上,穿着百夷新郎的服装,在乐队、仪仗队的簇拥下,吹吹打打,走往洱海去迎亲。尔康和永琪充当男方伴郎,也穿着华丽的百夷衣服,随行在箫剑身后。许多百夷族的男女青年,跟着迎亲的队伍一齐前进。大家浩浩荡荡,迤逦的走向洱海的码头。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到了码头,正好船队也吹吹打打陆续靠岸。新郎下了滑竿,亲自走到码头的木桥上来迎接新娘。紫薇和小燕子,已经搀着盛装的晴儿下了船,早有百夷族的青年,抬来打着如意结的新娘滑竿,代替花轿。晴儿羞答答,在大家搀扶下,小心翼翼的上码头,再上台阶。箫剑看到如此美丽的新娘,几乎眼光都离不开她,看到她步履维艰,就什么都顾不得,忘了自己是新郎倌,上前一把抱起晴儿,把她抱上了滑竿。这样忘形的一个举动,惹得所有群众疯狂的大笑和鼓掌,也把晴儿羞得满脸通红。箫剑这才惊觉的笑笑,不好意思的坐上新郎的滑竿,两顶滑竿抬了起来,新郎新娘高高的坐在滑竿上,在百夷族青年的吹吹打打下和无数男男女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向萧家走去。

    进了萧家庭院,紫薇才用红喜巾,蒙住了晴儿的脸。

    新郎和新娘被搀扶着,走进大厅。

    萧遥夫妇端坐在房间正中。晴儿被小燕子和紫薇搀扶着,和箫剑走到两老面前站定。满屋子宾客,笑着,闹着,议论着。尔康当司仪,已经是经验老到,中气十足的高喊:

    “一拜天地!”

    小燕子和紫薇扶着晴儿,和箫剑面向门外,行礼如仪。

    “再拜高堂!”

    晴儿和箫剑转向萧遥和萧妻,再度行礼如仪。

    “夫妻交拜!”

    晴儿和箫剑面对面站好,彼此对拜。

    “送入洞房!”

    鞭炮声劈里啪啦的响起,紫薇把晴儿丝带交到箫剑的手里。

    箫剑就牵着晴儿,在亲友的恭喜声中,在花瓣的飞撒下,走向新房。对箫剑和晴儿来说,这一条结婚之路,走得真是遥远,从北京到大理,从皇宫到农庄……一直到走进洞房,两人都恍然如梦,充满了不真实感。

    进了新房,一切就按照惯例,晴儿蒙着喜帕,端坐在床沿,箫剑站在床前。

    紫薇捧着喜秤,笑吟吟的站在一旁。小燕子站在新郎另一边,兴高采烈的念着:

    “请新郎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箫剑拿起喜秤,挑开喜帕,露出晴儿那张“半带羞涩半带情”的脸庞,她低垂的睫毛下,掩映着一对清亮的眸子,弯弯的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那种高雅,那种清丽,那种脱俗的美,简直让人无法喘息。箫剑痴痴的看得出神了。小燕子忍不住,就开始笑场,这一笑,好像具有传染性,紫薇也跟着笑,永琪和尔康,也跟着笑。大家这样一笑,箫剑忍不住,也傻傻的笑起来。晴儿赶紧低俯着头,唇边那浅浅的笑,就变成了深深的笑。房里挤满客人,个个都嘻嘻哈哈的笑开了。

    紫薇换了交杯酒上来,小燕子清清嗓子,再念:

    “请新郎和新娘喝交杯酒!从此‘如鱼得水’,‘瓜瓞绵绵’,‘鹣鲽情深’,‘地久天长’,‘如胶似漆’,‘百年到老’,‘比翼双’……”

    永琪睁大眼睛,对尔康说:

    “糟糕!她走火人魔了,不知道背了多少成语,看样子,我们真的会被她四个字四个字说得烦死!”

    “反正箫剑拿这个妹妹没辙,只好认了!看她能说出多少?”尔康笑着说。

    小燕子果真说不完,还在那儿继续念:

    “‘百年好合’、‘宜室宜家’、‘凤凰于飞’、‘神仙眷属’、‘亲亲爱爱’、‘长长久久’……”

    箫剑和晴儿,举着酒杯,手都举酸了,箫剑生怕小燕子没完没了,一听到“长长久久”,就赶紧拿了酒杯,一个箭步上前,就和晴儿喝起交杯酒来。

    小燕子脱口惊呼: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他们已经‘急如星火’、‘迫不及待’了!”

    一屋子宾客哄堂大笑。

    紫薇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晴儿羞得面红耳赤,可是,唇边那深深的笑,已经漾开到整张脸庞上了。

    婚礼总算完成,但是,晚上还有“火把庆典”。无数无数的火把,从四面八方聚拢,迤逦前来,把原野照耀得如同白昼。小燕子、紫薇带着一队人,在火把的簇拥下,抬着晴儿进场。另外一边,永琪和尔康带着一队人,也高举着火把,抬着箫剑进场。两队汇合以后,放下滑竿,在欢呼声中,一对璧人走下了滑竿。许多百夷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青年男女,成双成对的聚集到草原上,把无数的火把插在地上,就一对一对的,手挽手跳着舞,欢庆婚礼。

    箫剑和晴儿,被好多对年轻人包围着,也学习着少数民族那样跳着舞。箫剑虽是身经百战,这时,却弄了个手忙脚乱,不好意思的说:

    “这个跳舞,我可是外行!”

    “我也外行呀!”晴儿说,看着四周那些高举火把、唱着歌的青年男女,惊叹着,“如果老佛爷看到我这样的婚礼,一定吓得昏过去!”

    箫剑挽着她,低头看她,宠爱已极的说:

    “晴儿,我何德何能,居然能够拥有你!”

    “希望几十年以后,你还能对我说这句话!”晴儿仰望着他,深情的说。

    “几十年?”箫剑夸张的喊,早已心醉神驰了,“几百年以后,我还要跟你说呢!你永远是我的新娘!你看,这个婚礼,我是煞费苦心设计的!有‘苍山为证,洱海为凭’,算是名副其实的‘山盟海誓’,从白天闹到晚上,表示‘朝朝暮暮,永结同心’!”

    晴儿这才体会,小燕子为什么常说,“感动得快要死掉”、“幸福得快要死掉”、“高兴得快要死掉”……她也是这样。她的眼睛,闪亮如星,柔情似水。

    “你再说下去,我就醉了!”

    “醉吧!人生能得几回醉?”箫剑说,“跳舞吧!不管会不会跳,我们跳吧!”

    两人就陶醉的酣舞着。

    尔康和紫薇也跳着舞,紫薇看着尔康,快乐的、疑惑的问:

    “尔康,我们的喜怒哀乐,为什么这么强烈?一般人也是这样的吗?”

    “不会,有些人一辈子没有认识过‘爱’!”尔康说。

    “会有这种人吗?那不是太可怜了!”紫薇惊愕的问。不认识爱,那岂不是白白来到人间走一趟?

    “如果他根本不认识爱,他也不会可怜,他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没爱就没烦恼,说不定反而很平静。爱的本身,就兼有‘痛苦和狂欢’的特质,所以我们动不动就惊天动地,死去活来!爱的负担是很沉重的!”尔康深刻的说。

    “可是,我宁可像我们这样!我宁可要这份沉重。你知道吗?我一生的快乐加起来,也没有这些日子来得多!自从你好了,我就觉得每个日子,都是上苍给我的恩惠,能够这样看着你,感觉到你的快乐,我就飘飘欲仙了!”紫薇微笑的说。

    “傻紫薇!”尔康感动极了,笑着。忽然笑容一收,盯着她说,“你很可怕!”

    “我很‘可怕’?怎么‘可怕’?”紫薇睁大了眼睛。

    “男人,常常把一生的爱,分给很多的女人,每个女人分一点!你却像一个大海,汇集了我全部的爱!把其他的女人,都变成虚无!你怎么不可怕?”

    紫薇笑了,深深的凝视着尔康,想着他为自己付出的,心里满溢着爱。

    小燕子和永琪也在跳舞,小燕子一面跳,一面笑,笑得脚步大乱。

    “你今天怎么搞的?害了‘笑病’吗?怎么一直笑不停?”永琪问。

    “没办法,我好想笑!”小燕子边笑边说,“我这叫做‘笑容可掬’、‘笑逐颜开’、‘笑脱下巴’、‘笑断肝肠’、‘笑里藏刀’……呸呸呸,说错了!”

    “不得了!”永琪看着她笑,“以后,我要跟你这样过一辈子,你疯疯癫癫,一下子笑不停,一下子猛背成语!我岂不是惨了?”

    “现在还好,我只背成语,下面,我准备开始背‘唐诗’了!”

    “唐诗!”永琪大惊失色,“你四个字四个字已经够烦了,假若七个字七个字说,那还得了?”

    小燕子又笑,笑着笑着,不跳了。永琪拉着她的手,喊着:“跳舞呀!难得这样狂欢一次,来!跳舞!”

    小燕子脸红红的,笑着说:

    “不知道可不可以跳?”

    “什么叫做‘不知道可不可以跳’?老佛爷又不在这儿,还有什么人不许你跳舞?”永琪不解的问。

    “我有点怕怕的,还是不跳比较好!”小燕子低下头去。

    “你怕谁?”永琪诧异的说,“别怕了!我们已经离开那个让人害怕的地方,从此,你都不用害怕了!来,难得我想跳舞!跳!”

    “等我问一问……”小燕子吞吞吐吐的说。

    “问一问?问谁?”

    “南儿!”小燕子扭扭捏捏的说了两个字。

    “谁?谁?谁?”永琪听不清楚。

    小燕子这才喜滋滋的说:

    “南儿!我们的南儿!这下名副其实了,是在云南有的!”

    永琪呆了呆,恍然大悟,惊喊出声:

    “小燕子!你怀孕了?”

    永琪喊得好响,紫薇、尔康、晴儿、箫剑都停止跳舞,惊看过来。只见永琪抱起小燕子,高兴得转圈圈。大家都忘了跳舞,围绕过来,全部惊呼:

    “小燕子!你有了?”

    小燕子羞涩的点头,紫薇欢呼着:

    “尔康!我们的媳妇来报到了!”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孩?”尔康笑着问。

    “凭直觉!因为我们需要一个媳妇!”紫薇一厢情愿的说,就跑去拉住小燕子,“小燕子,不许转了!我媳妇在你肚子里,这怎么办?我要足足担心十个月!”

    小燕子笑得好开心。这个新的喜讯,使原本就高昂的喜气,更加炽热。三对幸福的人,全部笑得好开心。

    那些百夷青年,分沾着他们的喜悦,个个笑着,拿着火把,热热闹闹的跳过来,很有默契的,把三对幸福的人,簇拥在中间。然后,跳舞的人向后仰,火把跟着后倒,像一朵灿烂的火花绽开。三对相拥的人,彼此深情凝视,站在中间,像是花蕊一般。这场“火舞”,后来被紫薇形容成“最有热力的婚礼”,常常把这个盛况,讲给她的儿女听。

    快乐的时光,像飞一般的过去了。晴儿和箫剑的婚礼已经结束,尔康和紫薇,又住了一些日子,两人思念东儿,几乎快要思念成疾。实在不能再拖延,必须回北京。这天,终于到了离别时候,大家送尔康和紫薇,一直送到城外。

    路边停着马车,车夫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着。尔康和紫薇站在车旁,磨磨蹭蹭不舍得上车。小燕子、晴儿、永琪、箫剑站在马车旁,执手相看,依依不舍。紫薇握着小燕子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小燕子,千万要照顾好我的媳妇儿!我跟你约定,等到她十六岁的时候,你就把她送到北京来,那时,东儿也很大了,就算不马上成亲,两人也可以培养一下感情……”

    晴儿忍不住打断:

    “紫薇,你也计划得太早了吧?万一小燕子生个儿子呢?”

    “那我就预订你的,说不定你生女儿!”紫薇笑着对晴儿说。

    “哈哈!”小燕子高声笑着,“你的东儿隔得那么远,说不定我的女儿爱上晴儿的儿子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不得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也知道了!小燕子,‘不可同日而语’哟!”晴儿赞美着,小燕子就得意洋洋起来。

    三个男人,笑着摇头。尔康看看永琪,看看箫剑,拿出一包银子,往永琪手中一塞,说:

    “你们的农场,我帮不上忙了,出力不行,出钱总行!这儿是雇工人买庄稼的钱,算我加入一份吧!”

    永琪赶紧塞回尔康的手里,说:

    “你知道我不缺钱,离开北京的时候,带出来许多盘缠,够我们几年用的了!买地开垦,用不了什么钱,我们绝对够用,倒是你们一路上,要用钱!”

    “不不不!你拿着!”尔康推给永琪,一定要他拿。

    这时,有一伙庄稼汉,大约十几个人,拉着几辆堆着稻草的马车,慢吞吞的向前走,走着走着,车轮掉了下来,那群庄稼汉,就停下来修车轮,眼光一直在注意这群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永琪等人充满了离愁别绪,谁也没有注意这群农人。

    尔康不肯收回银子,永琪就把紫薇拉到一边,把那包银子塞进她手里,说:

    “紫薇,你带着!回到北京,帮我问候……艾老爷!还有,进宫的时候,也去看看知画和绵亿!劝劝知画,早点找个人嫁了,至于绵亿……”他一叹,“唉!”

    紫薇凝视他,对于他那些没说出来的牵挂,了然于心,就承诺的说:

    “放心!如果知画另外嫁了,我就禀明老佛爷,把绵亿带到学士府来,养在我身边,和我自己的儿子一样,东儿有什么,他就有什么!”

    永琪点头,知道紫薇的承诺,是一言九鼎的,心里稍稍的安心一些。

    箫剑和尔康站在马车前,箫剑注视着尔康,还有些不放心,拍拍他的肩膀问:“尔康!那个药瘾,没有再发吧?”

    “偶尔还会想吃……熬一熬就过去了!”他想到箫剑居然只身潜入缅甸,打听到自己的消息,再冒险回北京找救兵,这种朋友,多少人一生也遇不到,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他忍不住对箫剑一抱拳,诚挚的说:“大恩不言谢!”

    “哈哈!”箫剑爽朗的一笑,“这话就多余了!”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

    这时,一个庄稼汉跃上马背,忽然疾驰到紫薇身边,伸手一捞,就抢走了那包银子,策马飞奔而去。紫薇大惊,喊着:

    “有强盗!有强盗……”

    永琪大怒,原来这群人,不是庄稼汉,而是土匪!他大喊:

    “大胆!居然敢从我们手里抢东西!”

    一面喊着,永琪就飞身而起,疾追那个土匪。尔康一震抬头,正好看到土匪的马,从他身边掠过。他大叫:

    “往哪儿跑?你给我站住!”

    尔康想也没想,就飞身而起,迅速的落在土匪的马背上,把那个土匪拉下地来。土匪把银子高高的一抛,抛向他的同伙,就和尔康大打出手。

    永琪一飞身,半路拦截了那包银子,土匪们就吆喝着扑奔过来。

    “光天化日抢东西!这还得了!”箫剑嚷着,也飞身而出,一群土匪拦了过来,箫剑就大打出手。

    “哈哈!要打架!怎么少得了我!”小燕子兴冲冲的大喊,一面抽出随身的鞭子,一面也飞身出去,和土匪交手。

    永琪抢回了银子,飞快的奔回,把银子塞回紫薇手里,大喊:

    “箫剑!保护晴儿她们!我去帮尔康……”

    永琪奔向尔康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尔康拳脚如飞,打得那个土匪哇哇大叫。这是救回尔康后,第一次看到他动手,居然不输给以前。永琪喜悦的喊:

    “尔康!打得好!药瘾戒了,功夫也回来了!我去收拾那些土匪!”

    永琪抬头一看,不得了,小燕子居然抡着鞭子,跳上跳下,鞭子舞得密不透风,在那儿打得过瘾,嘴里还在嚷嚷:

    “本姑娘好久没有和人动手了,今天要打个痛快,你们这群有眼不识泰山的混账东西!我给你一个铁沙掌,再来一个仙人鞭……”

    晴儿急得要命,正在大叫:

    “小燕子!回来!回来……让他们男人去打!你不能打呀!”

    紫薇也急得要命,跺脚大喊:

    “小燕子!小心我的媳妇,小心南儿呀!”

    永琪这一看,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这才有了身孕,怎么她又忘了?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对小燕子而言,还是“前面石头后面狮子”,学不会的!他喊着:

    “小燕子!不要让‘晒书日’的事情重演!赶快退下来!”

    永琪一个飞跃,跳到小燕子身边,抱住她飞出重围落地。放下了她,他忍不住对她打躬作揖说:

    “小燕子,我的老婆,南儿的娘,我孙子的奶奶,我曾孙的祖宗……你就安分一点吧!”

    小燕子听他说得滑稽,忍不住看着他扑哧一笑。

    “你在这儿好好待着,我再去收拾那些土匪!”

    永琪跃回土匪身边,一拳打飞一个,再一脚踢飞一个,两个叠在一起。

    “要这样玩是吗?”尔康笑着喊,“来了!再一个!”他利落的把一个土匪踢到前面两个身上,大喊,“又来一个!再来一个!”他一阵拳打脚踢,土匪们纷纷落地,后面的跌在前面的身上,摔得个个七荤八素,哎哟哎哟叫不停。

    “这样玩是吗?知道了!让他们叠罗汉怎样?”箫剑用箫,左一挡,右一横,土匪们纷纷倒地,叠在一起。

    小燕子拍手大叫:

    “紫薇,你看到了吗?尔康的武功恢复了!他打得好漂亮!”

    “他重生了!他回来了!他又是当初的尔康了!”晴儿欣慰的点头。

    紫薇注视着尔康,只有她明白,尔康还是变了。她微笑着,深刻的说:

    “他不是当初的尔康,他比当初多了一份沧桑,多了生死的体验,忧患余生,他变得更深刻更谦虚,更热爱生命,更珍惜幸福!”

    三个女子谈论间,那些土匪们全部躺下了。尔康拍拍手,意气风发的问:

    “我们把这些土匪怎么办?”

    “他们抢东西,一人砍断一条手臂如何?”箫剑沉稳的说。

    一地土匪,爬起身子,跪地哀求:

    “大老爷、姑奶奶饶命!我们实在太穷了,没饭吃,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才会这么做……饶命饶命……我们给大老爷磕头!”大家又拜又磕头。

    永琪义正辞严的,大声说:

    “你们一个个大男人,不缺手也不缺脚,什么事不好做?居然拦路抢劫老百姓!家里有老有小,不会做事来养家吗?我给你们两条路,一条是通通绑起来,送交官府!另外一条,是做我的工人,我给你们薪水,你们帮我开垦,从此改邪归正!你们选哪一条?”

    土匪们面面相觑,喜出望外,一起磕头说:

    “谢谢大老爷恩典,只要有工作可做,我们一定改邪归正!再不抢劫了!”

    “那么,待在这儿不要动!谁敢逃跑,我抓回来就没命!这个大理山明水秀,绝不容许土匪的存在!”永琪转头对尔康说,“你们上路吧!我来处理他们!”

    尔康看到那些土匪居然乖乖的跪着,谁也不敢逃。大概真是活不下去,才出此下策吧!他注视永琪,不禁一笑说:

    “哈哈!你这份‘王者之风’,要想消失,也不容易!”

    永琪看到尔康功力恢复,也一笑,接口说:

    “哈哈!你的‘英雄之风’,要想消失,也不容易!”

    箫剑见他们两个彼此恭维,不甘寂寞,也大笑说:

    “哈哈!我的‘草莽之风’能和‘王者’、‘英雄’并列,也不容易!”

    三声“哈哈”,三个“也不容易”,让三个男人相视大笑,大家英雄惜英雄,豪气干云。

    经过这样一闹,时间真的不早了,尔康拉着紫薇走向马车,说:

    “紫薇,该走了!三江城那么远,大家都可以去!大理算什么?改天我们再来!各位,后会有期!”

    小燕子和晴儿,一看紫薇要上车了,就都抱着她不放。

    “不行不行,我舍不得你,我不要跟你分开!”小燕子喊。

    “这一分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晴儿喊。

    “我们说好,今天谁也不许掉眼泪的!我们不要再为别离伤心,人生,就是四个字:‘悲欢离合’!有悲才有欢,有离才有合。”紫薇安慰着两人,眼里却迅速的湿润了。

    小燕子眼泪汪汪,拉着紫薇的手,就是不肯放。

    “你们说得很好听,很有学问,我还是舍不得!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紫薇,尔康,我们一定一定要再见!”

    “是!一定一定要再见!”紫薇和尔康应着。

    尔康一拉紫薇,紫薇松开了握着晴儿和小燕子的手,一步一回头的,和尔康上了马车。小燕子、晴儿、箫剑、永琪开始拼命挥手,喊着:

    “再见!再见!珍重珍重!”

    车夫一拉马缰,马车起动,向前奔驰。紫薇和尔康,从后面的车窗那儿,伸出头来,拼命挥手。小燕子等人追着马车,也拼命挥手。

    “再见!再见!再见……”双方都拼命拼命的喊。

    马车就在这一片喊声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小燕子和晴儿泪汪汪,目送马车走到看不见了,兀自在那儿挥手。这种情形,正像紫薇写的歌:“人儿远去,山山水水路几重?送君千里,也只一声珍重!”

    永琪看着离去的尔康和紫薇,看着站在身边的小燕子、晴儿和箫剑。心想,人生,没有十全十美的吧!有聚有散,有苦有甜,有得有失,有笑有泪……这才算是真正的“人生”吧!这样的人生,才算没有“白活”,没有“虚度”吧!他揽住了小燕子,振作了一下说:

    “擦干眼泪,让我们去开始以后的新生命!”

    小燕子看着他,看到一个充满信心的永琪,一个崭新的永琪,一个她最爱最爱的永琪,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永琪!她的头一扬,笑了。是的,她要擦干眼泪,用无数的笑,来迎接以后全新的生命!也用无数的笑,来填满永琪以后的生命!

    尾声

    乾隆四十五年的春天,已经七十高龄的乾隆,第五次下江南。这次太后皇后都不能随行,太后还健在,已经八十四岁,行动不便。皇后早已驾崩了。乾隆到了杭州,旧地重游,有许多难忘的回忆,也有许多的感慨。听说,夏盈盈嫁给一位杭州才子,已经“绿树成荫子满枝”,仍然住在西湖附近。她终于像她自己期望的,活在这片好山好水中,也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乾隆可以召见她,却再也没有勇气见她一面。他把那段最美好的回忆,锁在记忆深处,让夏盈盈永远是当年的样子。

    他再次看到西湖的柳树,西湖的水,西湖的云,西湖的月。最怀念的,还不是和夏盈盈那段忘年之爱,而是当时围绕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小燕子,热情奔放的永琪,温柔细腻的晴儿,豪放不羁的箫剑,还有聪明体贴的紫薇和侠骨柔肠的尔康。那时,一路上风风雨雨,轰轰烈烈,演出多少难忘的故事!如今,随行的只有尔康一个,连紫薇也忙着家事儿女,不能同来。乾隆和尔康,私下聊着,听说在云南大理,有一位名医,专门为误食毒花毒草的人治疗,也精通跌打损伤和针灸,这位名医姓“艾”,单名一个“琪”字。乾隆诧异之余,不禁怦然心动了。

    这天,在大理城外,有一片茶园,辽阔无边。

    许多采茶的姑娘包着头,正在忙碌的采茶。许多孩子,也在茶园中帮忙。大家一面采茶,一面唱歌。歌声轻快悠扬,嘹亮的响在田野中:

    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儿忙,

    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马蹄践得落花香!

    眼前骆驼成群过,驼铃响丁当!

    这也歌唱,那也歌唱,

    风儿也唱着,水也歌唱!

    绿野茫茫天苍苍……

    两位带头唱歌的采茶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小燕子和晴儿。她们身边围绕着许多采茶女,还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十几个孩子。这年,她们的孩子是这样的:南儿十二岁,云儿十岁,乾儿八岁,隆儿六岁,山儿十一岁,海儿十岁,宽儿七岁,容儿五岁。她们正在优哉游哉的采茶,一面教育着儿女,不只自己的儿女,也教育其他居民的儿女。

    在茶园中间的马路上,一辆相当豪华的马车,在许多侍从的护送下,缓缓经过。坐在马车里的,竟是乾隆和尔康!两人听到这样的歌声,都震动起来,乾隆立刻大喊:

    “停车!停车!让我听听这歌声,好熟悉的歌!好悦耳的歌!”

    “老爷,要不要下车看看,小燕子一定在里面!”尔康激动的说。

    “不忙不忙!让我悄悄的看一下,不要惊动他们!我偷偷跑到这儿,马上得回杭州,你也只好跟着暗访,不能出面打招呼,知道吗?我们看看就走!”

    尔康好想见到小燕子他们,听到乾隆这样说,只能按捺着答应:

    “是!”

    马车停下,乾隆和尔康都殷切的看着车窗外。只见小燕子和晴儿荆钗布裙,杂在一群采茶姑娘之中,依旧出色而美丽。虽然她们都用布巾包着头发,背上背着茶篮,双手麻利的采着茶叶。但是,小燕子那明亮的双眸,依然闪亮,晴儿那高雅的气质,也依然如故!只是,两人的脸庞都晒成健康的微褐色,神采飞扬,看来年轻极了。当乾隆仔细观察她们的时候,小燕子正声音嘹亮的喊着:

    “孩子们!一面工作,一面读书,大家不要忘了背成语!今天应该背哪一个字带头的成语呀?”

    孩子们齐声答应,声震四野:

    “背‘天’字头的成语!”

    “那么,就快背!背错的要罚啊!”小燕子又喊。

    于是,孩子们就开始用黄梅调唱着“成语歌”,唱得好生热闹:

    “‘天下一家,人和睦’‘天下太平’最幸福,‘天下为公’是真理,‘天下第一’要念书!‘天空海阔’最豪迈,‘天各一方’最悲哀,‘天人交战’真苦恼,‘天涯海角’盼归来!‘天涯比邻,存知己’‘天从人愿’最欢喜,‘天诛地灭’惩坏蛋,‘天经地义’莫怀疑!‘天理昭彰,无掩藏’‘天寒地冻’盼太阳,‘天荒地老’同生死,‘天上人间’情意长呀,情意长!”

    乾隆听得眼睛都瞪大了,震惊的看着尔康问:

    “这是小燕子吗?她在教孩子背成语?用‘黄梅调’教成语?”

    “没错!”尔康肯定的说,叹为观止的点头,“这是她背成语的‘发明’居然用到下一代身上了!不知道纪师傅看到小燕子的教学方法,会不会吓一跳?”

    提到纪晓岚,乾隆忍不住大笑起来说:

    “我看纪晓岚输给小燕子了!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教小燕子念书,被小燕子整得七荤八素,怎么没有想起用唱戏唱曲的方式来教?”他再看了看茶园,看了看忙碌采茶的小燕子和晴儿,忍痛说,“尔康,咱们走吧!”

    “真的就不声不响的走了?还没看到永琪呢!”尔康不舍的说。

    “不用看了,”乾隆一叹,“我知道他过得很好!在我‘舍不得走’之前,走吧!要不然,我就走不掉了!”

    尔康不得已,一拍车顶,马车便向前驶去。他和乾隆,都不住回头观望。

    小燕子和晴儿,也看到了路上的马车,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在这遥远的地方,会有故人来。认为只是行旅的商人,根本不曾注意。但是,孩子们的注意力,早就被这辆马车吸引了。晴儿四面看看,忽然发现身边的孩子少了几个,就笑着说:

    “你的南儿和云儿,带着我的山儿和海儿,一起溜了!”

    小燕子一听,气冲冲的四面找着,大骂:

    “南儿!云儿!你们给我滚出来!又躲到哪里去贪玩了?当心我抓到你们两个,扒了你们的皮!”

    小燕子喊得好大声,乾隆听得清清楚楚,他笑着摇摇头,马车缓慢的辘辘而行,他不住的从车窗向外看。突然间,南儿飞奔而出,马车眼看就要撞上,南儿在千钧一发之间,拔身而起,跃上了车顶去坐着。车夫、乾隆、尔康正在惊愕中,云儿手里拿着一把木剑,追杀出来,后面紧跟着山儿、海儿,手里拿着木棍,嘴里杀声震天,一起追来。马儿连续受惊,人立而起,发出长嘶。几个孩子,昂首站在马车前面,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瞪着马儿和车夫。

    就在这危急的时候,永琪背着药箱,迎面走来,一看大惊,急喊:

    “小心马车!云儿,南儿,你们保护两个小的……”

    永琪一面喊,一面抛下药箱,飞身而起,要去抱地上的孩子。同时,尔康生怕孩子有闪失,也从车门飞身出去,抢救孩子。

    谁知,尔康和永琪都扑了一空,眼前一花,只见四个孩子,全部上了车顶,好端端的坐在那儿看风景。

    尔康和永琪一个照面,永琪不敢相信的大叫:

    “尔康!是你?”

    尔康总算看到永琪了,激动得一塌糊涂,忽然一掌劈向永琪,笑着嚷:

    “好小子!躲在这个天涯海角过神仙生活,让我嫉妒死了!吃我一掌!”

    “十几年不见,你居然来试我的功夫?”永琪惊喊,急忙接招。

    两人迅速的过了几招,打得漂亮到极点。茶园的孩子们全部奔来看热闹。

    小燕子和晴儿,在茶园中惊愕的观望。

    “怎么永琪在跟人打架?一定是南儿他们闯祸了!”晴儿说。

    乾隆自从看到永琪,情绪激动,不能自已,目不转睛的伸头探视。

    几招之后,永琪和尔康都试出对方功夫更强了,两人站定,互相凝视。

    “尔康!别来无恙,你的功夫更好了!缅甸的那番苦头,显然没有留下痕迹……太让人高兴了!”永琪看着马车,屏息的问,“难道紫薇也来了?”

    尔康还来不及回答。车顶上,孩子们爆出疯狂的掌声。南儿和云儿齐声大喊:

    “爹!打得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姑爹!姑爹……”山儿、海儿也嚷着,“打得好厉害!再打再打!左钩拳,右钩拳……”

    永琪抬头看车顶,不好意思的笑着,兴奋的嚷着:

    “南儿,你给我下来!这儿有个你非见不可的人,赶快下来见客!拿出你的礼貌和规矩来,记住你是个姑娘,别给我露怯!”

    尔康好奇的、期盼的打量车顶的南儿,带着一分无法言喻的感情。这个小姑娘,就是东儿的媳妇呢!他看到南儿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两道剑眉,那带笑的嘴,那洁白的牙齿,那神气活现的样子……真是明眸皓齿,天真烂漫!

    “原来这就是南儿!好漂亮的小姑娘!”他欢喜的说。

    南儿却坐在车顶,懊恼的、撒赖的接口:

    “爹!你又把‘姑娘’两个宇抬出来了!为什么姑娘就比小子差?这个也要规矩,那个也要规矩,哪有那么多规矩?”

    永琪看看尔康,见尔康一脸惊奇,更是抱歉,笑着说:

    “这个孩子被小燕子和我宠得无法无天,乡下地方,教规矩也只能马马虎虎,恐怕配不上你们的东儿。”抬头大喊,“南儿!你再不下来,我上去抓你了!”

    南儿大笑,清脆的喊:

    “好呀!爹,你来抓我,你一定抓不到!”

    南儿一面说着,一飞身,竟上了路边的树梢。嘴里还不住嚷着:“来抓我!”

    只见一个人影,飞蹿而出,上了树梢,原来是小燕子。小燕子气呼呼的喊:

    “你别欺负你爹……让我来修理你!看我抓得到你还是抓不到你!”

    南儿看到小燕子来了,一飞身,又跳下了地,小燕子跟着跳下来,南儿再上了另外一棵树,小燕子如影随形的追过去。母女两个,就高来高去,翻翻滚滚的追打着,这一下,孩子们可乐了,大家又笑又叫又鼓掌,看得不亦乐乎。

    乾隆自从永琪出现,就陷在巨大的震动里,一直悄悄的听着,悄悄的看着。这时,情不自禁,忘了要隐藏自己,头伸出车窗,看得津津有味。

    尔康也看得目瞪口呆,摇头大叹:

    “紫薇常常问我,不知道小燕子如何做一个‘娘’,我现在领教了!这只‘小小燕’,看样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我们的东儿,不是对手呀……”

    永琪看着和南儿追追打打的小燕子,急呼:

    “小燕子,不要跟南儿搅和了,你看看是谁来了?有贵客呀……”

    小燕子哪里肯放过南儿,边追边嚷:

    “不管是谁来了,我得先教训这个丫头!”

    说话中,小燕子已经制伏了南儿,拎着南儿的衣领,大骂:

    “你不背成语,带着弟妹淘气,见了客人不行礼,和你爹大呼小叫……你简直丢我的脸……”

    南儿对着永琪大叫:

    “爹!赶快救我啊!娘欺负我人小,力气没她大,还一直骂我!简直是……‘一鸟骂人’!‘一鸟骂人’!”

    乾隆看到这儿,浑然忘我,不禁抚掌大笑说:

    “哈哈哈哈!有其母必有其女呀!小燕子也有敌手了,居然是‘小小燕’啊!”

    乾隆一面说着,什么都不顾了,走下马车来。

    永琪和小燕子,忽然看到乾隆,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两人大震,永琪惊喊:

    “皇……”蓦然醒觉,改口喊,“老爷!”双膝一软,就要跪下。

    乾隆伸手,一把扶住,含泪说:

    “不要多礼,我只是‘路过’这儿……我到了杭州,听说云南有位名医叫艾琪,种了许多药草,济世救人无数,忍不住来一趟,总算见到这位名医了!我必须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回去,不能久待!见到了,就好了!”说着,泪已盈眶。

    小燕子用手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喉中哽咽的重复着:

    “皇……皇……皇……”

    “小燕子!别‘皇皇皇’了!我是艾老爷!”乾隆嚷着,第一次微服出巡的往事,又一一浮现眼前。

    小燕子凝视着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乾隆,泪水也已盈眶。

    “艾老爷,我来搀您,我来扶您……”她一步上前,就扶住乾隆,激动不已,再看到尔康,更是激动,“尔康,你也来了……紫薇呢?紫薇呢?”

    永琪凝视乾隆,见乾隆跑到这么远的云南,亲自探视他们,震憾得说不出话来,眼中也满是泪水。

    这时,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奔了过来,见到乾隆和尔康,真是太、太、太惊喜了,张着嘴,半晌才喊着说:

    “皇……老爷,我真是不相信,今生今世,还能和您见上一面!还有尔康,一别就是十来年了……”她东张西望,也急问,“紫薇呢?紫薇呢?”

    “紫薇没来!”尔康说,“老爷是偷偷来的,我陪老爷到了杭州,老爷临时起意,我们怕大家知道,假说要在庙里静修几天,就连夜赶来了!”

    “我高兴得快要昏倒了!我感动得快要死掉了!”小燕子悲喜交集的喊,“无论如何,你们要去我们家坐一坐!”

    “是啊!”晴儿也满眼泪水,震动得一塌糊涂,“箫剑在家里制药,如果知道你们来,不知道会多高兴!老爷,您一定要给箫剑一个机会,好好的谢谢您!”

    乾隆迟疑起来,转头看尔康。尔康赶紧说:

    “老爷,来都来了!不在乎喝杯茶再走!”

    “喝杯茶就走?”永琪激动的喊,“不行的!”他看着乾隆,充满不舍,恳求的说,“既然见了面,就干脆过一夜,明早再上路吧!”

    乾隆看着眼前的儿孙,豁出去了,一点头:

    “管他的!既来之则安之!走吧!”

    大家就簇拥着乾隆,向前走去。

    到了永琪和小燕子的农庄,乾隆被带进一间布置朴实却充满书香的大厅里。小燕子端来躺椅,永琪扶着乾隆坐下,晴儿飞奔到隔壁去喊箫剑,箫剑立刻赶来了。乾隆端坐在椅子里,小燕子、晴儿、永琪、尔康、箫剑都环立在侧。然后,八个孩子,一排站在乾隆面前。看得乾隆眼花缭乱,永琪对孩子们郑重的说:

    “这是你们的艾爷爷,你们大家跪下,给爷爷好好磕个头!如果没有爷爷的宽厚仁慈,今天就没有你们这一群孩子了!”

    八个孩子在南儿带头下,全部规规矩矩的磕下头去。南儿恭敬的说:

    “我们给爷爷磕头,祝艾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乾隆一个个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健康清秀的脸庞,八个孩子,个个都珠圆玉润,明眸皓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他惊喜的说:

    “起来起来!我眼睛都花了,这些孩子,谁是永琪的?谁是箫剑的?”

    “我来介绍吧!”小燕子上前一步,一个个数过去,“这四个是我和永琪的!南儿、云儿是两个姐姐,乾儿、隆儿是两个弟弟!这四个是我哥和晴儿的孩子,山儿和海儿是哥哥,宽儿、容儿是妹妹!我们各有两男两女!”

    “不得了!”乾隆喊着,“这个云南是不是得天独厚,小燕子以前要孩子没孩子,现在生了四个!”他抬眼看箫剑,“箫剑,这就应了两句唐诗:‘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看样子,晴儿帮我弥补了一些遗憾,你们会瓜瓞绵绵了!”

    “老爷,我们方家,总算有后了!”箫剑充满感情的说,“我爹和我娘,葬在苍山脚下,有我们年年扫墓,相信他们在天之灵,已经得到最大的安慰了!一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乾隆拈须微笑,说:

    “好一个尽在不言中,咱们就把心里的那些说不出、讲不尽的感觉,都放在这几个字里吧!”

    晴儿凝视乾隆,心里塞满了想说的话,不能不说:

    “老爷,我每天都记着老佛爷和您,心里的感触很多,感谢很多,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我真的好感激您为我们大家所做的一切,让我们了解了生命的美丽和人生的价值!这些在宫里我们学不到的东西,在这儿,我们都得到了!我要告诉您,不管对永琪还是我,您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晴儿一番话,深深温暖了乾隆的心,他诚挚的说:

    “我一直无法肯定,我的做法有没有错误,今天看到这些孩子,我才真正放心了!我听到孩子们的名字,云南,乾隆,山海,宽容!你们的境界和怀念,我也明白了!”

    “我知道乾隆两个字应该避讳一下,可是,就是无法抗拒要给他们取这样的名字,为了纪念我所生的这个时代和我的思念!”永琪恳切的说。

    乾隆迎视永琪,一笑,朗声说:

    “我回去之后,会和乾隆那老头儿谈一谈,给你一个特许,孩子的名字可以不避讳!乾儿,隆儿!好极了!”

    这时,天色已暗。小燕子拍了拍手,嚷着:

    “孩子们!都来帮忙洗菜切菜,摆桌子,我们要请艾爷爷和福伯伯吃晚餐!”

    孩子们一呼百应,跟着小燕子奔向厨房,晴儿当然也去张罗。没多久,一桌子的菜,就纷纷上桌,永琪搀着乾隆上坐,一家三代,全部围着圆桌坐着。大家都坐定了,菜也上完了,南儿以茶代酒,捧着杯子,走到乾隆面前,恭恭敬敬的说:

    “南儿代表弟弟妹妹,上来敬艾爷爷一杯酒,南儿不知道艾爷爷和我爹娘是什么关系,但是,听说您也姓艾,一定是我们的本家,那么,您就和我的亲爷爷一样!刚刚在茶园,我放肆了,让艾爷爷和福伯伯看笑话……但是,我们并不是不知道规矩,爹娘都教了……我敬酒,祝爷爷和福伯伯,永远健康快乐!”

    南儿规规矩矩一番话,乾隆和尔康都瞪大了眼。

    “不错!不错!好一个南儿!”乾隆大笑说。

    尔康不禁深深看南儿,再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收敛了茶园里的淘气,说话不亢不卑,婉转得体,那种高贵的书卷味,像极了永琪。他就更加喜出望外了。他有意要考一考她,说:

    “南儿,白天在茶园,我见识了你的武功,不知道你念书是不是一样好?你有没有念过唐诗?”

    永琪瞪了尔康一眼,大笑说:

    “哈哈!尔康,就算她不会唐诗,你也没办法赖账了,你认了吧!”

    小燕子、晴儿、箫剑都一脸的笑,乾隆兴致盎然的看着。

    只见南儿屈了屈膝,从容不迫的说:

    “艾爷爷和福伯伯来,爹、娘、舅舅、舅妈都高兴得一塌糊涂,南儿想到一首杜甫的诗!刚刚艾爷爷也念了两句的那首!”就背诵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乾隆听到这首诗,大为动容,忍不住接口: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南儿不由自主的接着念。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儿女罗酒浆……”乾隆也接着念,念到这儿,乾隆呆了呆,神情一痛,“来来来,这首诗最后几句,我不忍心念,我们别念诗!喝酒吧!”

    尔康怕乾隆伤感,急忙说:

    “我们几个小辈,敬老爷一杯!为了我们大家的‘尽在不言中’!”

    箫剑、晴儿、永琪、尔康就全部起立敬酒。大家一饮而尽,乾隆也一饮而尽。这餐团圆饭,迟了十几年才吃到,大家的情绪,可想而知。

    夜静更深的时候,大厅里燃着油灯,晴儿和箫剑带着孩子回去了。南儿也带着弟弟妹妹去睡觉了,室内剩下乾隆、尔康、小燕子和永琪。这才能够安安静静的谈话。父子久别,都有无数的话要谈,永琪看着乾隆,回答了乾隆的疑问:

    “从来没有想到,要适应一个‘平民’的生活,也要付出许多代价,刚开始的两年,我确实弄得焦头烂额,农场的收成也不好。后来,我对云南的气候和土壤进行研究,开始大规模的种药材,因为种药材,就对医学发生浓厚的兴趣,看了好多书,再加上以前和太医们的接触多,经验多,在战场又学到一些急救的知识……所以,偶尔给一些朋友看看病,谁知,这样一天天过下去,病人越来越多,副业变成主业,农场的事,倒都成了小燕子她们的工作!”

    乾隆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么成了‘名医’?现在才明白了!”

    小燕子接着说:

    “那几年,我们大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我对永琪总是充满了歉意,孩子一个个来,我顾此失彼,又怕永琪不能适应,真是苦呀苦呀苦呀……可是,在辛苦中,却有说不出的充实和甜蜜,现在,我们都适应了,是苦尽甘来了!”

    “这,就是幸福!”尔康看着小燕子和永琪,知道他们是“求仁得仁”了。

    “是!”永琪看着尔康问,“听说,尔泰也从西藏回来了,你们福家热闹得不得了,是吗?”

    “可不是!”尔康笑着回答,“紫薇现在,也是三个孩子的娘,加上尔泰的三个孩子和那个咋咋呼呼的塞娅,家里真是热闹极了!这次南巡,她怎样也走不开!”

    小燕子看着乾隆,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要代永琪问一句话,他憋了一个晚上,问不出口!”她看了看永琪,再看乾隆,问,“知画怎样?绵亿怎样?”

    永琪看了小燕子一眼,眼里净是感激。是的,憋了一个晚上,就是问不出口。

    “知画……”乾隆看小燕子,又看永琪,一叹,“唉!那也是个死心眼的人!永琪离开的三年后,我做主,要把她嫁给蒙古小王爷费安扬!谁知,她说什么都不肯,连陈邦直夫妻亲自进京来劝,她还是不肯,我们也没办法了。她就这样带着绵亿,守在景阳宫过日子。还好绵亿优秀得不得了,母子相依为命。”

    永琪惊愕的听着,又是震撼,又是难过,无法置信的说: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为什么不听您的安排?”

    “人生,就有这种无奈!”乾隆凝视永琪,突然又想起雨荷,想起盈盈,想起许多被自己辜负了的女子,再度一叹,“不用为她难过,她有绵亿,她也认命了!”

    永琪的眼神里,顿时充满痛楚,小燕子看他这样,也跟着痛楚起来。她伸手握住永琪的手,低声的说:

    “是我们对不起她,对不起绵亿!当初,我们也错怪她了!”

    永琪不说话,心里是无比的震撼。知画,那个被他认为可以长出新尾巴的“爬墙虎”,却用时间来证明了她不变的心。到底,薄情的是自己,狠心的也是自己!这样想着,他再也笑不出来。小燕子悄眼看他,读出了他所有的思想,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握住了他。感到她手心的热和力,他抬眼看她,接触到她那充满歉意、充满感激、充满深情的眸子。他怦然心跳,为自己的懊恼而懊恼起来。人生,就有这种无奈!知画,已经辜负,不能再让小燕子难过。他给了小燕子一个深情的凝视,用力的握回她的手,两人在刹那间,交换了无数心灵的语言。

    尔康见大家情绪低落下去,急忙一笑说:

    “你们不要感伤了,老实告诉你们吧,知画和紫薇成了闺中密友,常常到我们家来做客。至于绵亿,更是经常住在我家。所以,我们那个学士府,是热闹加热闹!我刚刚不提,以为小燕子会介意!既然小燕子不介意,我就说了!绵亿和东儿,每天比功夫,比骑术,比念书……他写一手好字,东儿不如他!两人已经结拜为兄弟,情同手足!”

    永琪霍然起立,对尔康一抱拳说:

    “尔康!所谓生死之交,就是如此!他们母子两个,麻烦你们照顾,谢了!”

    乾隆看着三人,不胜感慨系之。

    “转眼间,你们都是儿女成群,我,老啦!”

    “皇……”永琪喊了一个字,发现又喊错了,赶紧改口,“老爷,您还是精神抖擞,永远不老!”

    “毕竟岁月不饶人……最近,‘回忆’已经占了生命的一大部分,常常想着你,想着小燕子进宫的种种情形……”乾隆怔住了,忽然看着永琪和小燕子,充满感情的、渴求的说,“现在,没有外人在,我好想……听你们好好的喊我一声!”

    永琪和小燕子,立刻眼中含泪了,双双在乾隆膝前一跪,诚心诚意的喊:

    “皇阿玛!”

    好珍贵的三个字,想了十来年,才又听到这声呼唤!乾隆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手紧紧的握住永琪,一手紧紧的握住小燕子。哽咽的说:

    “现在,想起杜甫那首诗的最后两句,不忍心念,还是在心里打转:‘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永琪不想再让乾隆伤感,就用坚定的声音、充满感情的声音,有力的说:

    “不会的!皇阿玛,这么远的路,您瞒着全天下的人,来了!下次,该我瞒着全天下的人,去看您!我们不会‘世事两茫茫’,我会给您我的消息!”

    “父子连心,血浓于水!这种联系,是超越千山万水的!”乾隆不住的点头。

    永琪、小燕子、尔康都感动至极。室内,充满了温暖和温馨。

    第二天一早,乾隆就动身,要在大家发现之前,赶回杭州去。

    永琪、小燕子、晴儿、箫剑、尔康及八个孩子,大家簇拥着乾隆上车。便衣侍卫打扮成随从,骑着马护送。

    “我们大伙儿送艾老爷和尔康一程,如何?”箫剑提议。

    “我正有这个意思!”永琪说。

    “那么,大家都上车吧!”尔康对八个孩子一招手。

    “孩子们坐得下吗?”小燕子问。

    “我看,车子蛮大的,大家挤一挤吧!”晴儿看了看车子。

    “都上来!都上来!”乾隆兴高采烈的喊着。

    于是,孩子们就欢呼着,通通挤上马车。箫剑跳上一匹马背,说:

    “我和永琪、尔康骑马,免得把马车压垮了!”

    箫剑、永琪、尔康就上了马。

    马车中,乾隆坐在正中,小燕子在左,晴儿在右,紧紧依偎着他。八个孩子环绕,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车夫一拉马缰,车子和马队就向前行进。

    永琪、箫剑、尔康三人,再度并辔而行,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永琪看着尔康,忍不住问:

    “尔康,绵亿那孩子,会不会很淘气?”

    “总有一天,你们父子会见到面,到时候,你自己看!你的南儿那么可爱,紫薇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你帮我养育媳妇,我帮你照顾儿子,我们谁也不欠谁,别道谢了!”尔康说着,脸色一正,看着永琪,“绵亿是个品学兼优、才华出众的孩子!知画对他,爱护得不得了,还有皇阿玛,更是把他捧在手心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就是皇阿玛那句话,父子连心,血浓于水!要想不关心,也不容易!”永琪一叹,“还有知画……我没想到她那么傻!”

    “为了不辜负小燕子,只好辜负知画。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作这样的选择!知画的遗憾,只能让她去吧!小燕子活得这么好,就是你的成功了!”尔康说,忽然想起慕沙,她应该也是儿女成群了吧?

    “对!”箫剑同意的说,“尔康这句话,深得我心!我喜欢我们的故事……本来,我是个看故事的人,被你们这些怪物传染,也变成了制造故事的人,这种病,艾大夫,有没有方子可以医治?”他对永琪笑,想提起永琪的兴致。

    “哈哈!”尔康大笑,“你才是制造故事的人,你和小燕子出生那天,就是故事的开始!没有你们两个,就没有我们大家的故事!”

    永琪微笑起来,是的,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

    “这是人类永远治不好的病,一代一代,故事会源源不断,历史会一再重演!像我们这种‘怪物’,制造的故事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在圆满中有遗憾,也是必须接受的事吧!”他无奈的一笑,“这辈子欠的,只好下辈子还了!”

    “说得好!永琪!”尔康说,“说不定几百年后,经过轮回,我们又会在人间相遇,那时,再各还各的债吧!”

    车内,乾隆被孩子们包围着,带着幸福而满意的笑容,他不停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爱得不得了。小燕子拍拍手喊:

    “孩子们!大家唱首歌给艾老爷听,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响应,喊得好大声。

    “唱什么?”南儿问。

    “今日天气好晴朗,怎样?”晴儿说。

    乾隆看看车里的儿孙,看看车外的田野,兴致高昂的说:

    “是啊!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我这次的密访云南,看到了‘好山好水好人家’,真是开心极了!在我的暮年,还有这么温馨的一段,小燕子、晴儿,你们带给我的快乐和安慰,真的不是一点点!”

    晴儿和小燕子,都非常感动的对着乾隆笑。两人都决定,不要再让离别的悲哀,加重乾隆的伤感。她们要用歌声和欢笑来送别乾隆!

    她们两个,就和孩子们一起,开心的、欢喜的高唱起来:

    今日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蝴蝶儿忙,蜜蜂儿忙,

    小鸟儿忙着白云也忙!

    马蹄践得落花香!

    眼前骆驼成群过,驼铃响丁当!

    这也歌唱,那也歌唱,

    风儿也唱着,水也歌唱!

    绿野茫茫天苍苍!

    永琪、尔康、箫剑并辔而行,听着那开朗的歌声,三人都带着满脸的笑意。永琪知道,转眼间,又是离别的时候。但是,团聚的惊喜,总在离别后!

    歌声中,一行人走在绿草如茵的原野上,渐行渐远。

    全书完

    琼瑶二〇〇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写于台北可园

    琼瑶二〇〇二年十月十六日初度修正于台北可园

    琼瑶二〇〇三年五月三日再度修正于台北可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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