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续十日阴雨绵绵,将整座清榕城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烟雨中,四月的天气,在这莫名的阴雨中渐渐转向暖热的迹象。
从医院VIP病房的位置看下去,草地上绿色的一片青草茵茵,秦漫月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担忧而憔悴的脸上玲珑的大眼聚集了太多的感伤,因为来不及打扮,只是套了一件宽大的外套搭配牛仔裤,就急匆匆地来到医院。
怀里紧紧抱着的,是刚熬好的骨头海带汤,放了各种有助身体调养的草药,从中午,用文火熬了一下午。
她小心翼翼地注意脚下的路,慢慢地跨过地上的水渍,生怕一个不小心毁坏了手中的保温杯。
这是谭展飞住院的第十天,手上还绑着绷带,但却恢复了如昔的淡定,内敛。病服松垮地穿在他的身上,丝毫没有一丝病态,更衬得衣服的华贵来。
他坐在秦漫月曾经享受过的VIP病房里,刚刚结束一个视讯会议。
清榕的一切又把他推入现实中,他又做回了那个冷静狡诈没有感情的商人谭展飞。
“骨头海带汤,趁热喝。”秦漫月把汤端到谭展飞面前。谭展飞只允许她每天这个时候过来送汤。
谭展飞一把拿过她手里的汤,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多一秒。那些液体经过他起伏的喉结,姿势潇洒又性感。
又是骨头海带汤?一旁美艳动人的护士小姐抿着嘴笑,看了十天秦漫月带同一款汤,连里面的草药都不更改,她看着都怕了,喝的人恐怕也腻了吧。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是谭展飞的女朋友,可是这十天观察下来,这位谭先生对待她的态度,淡漠、冰冷、没有一丝眷恋。所以她断定,这个女人和谭展飞没有一点儿情感关系。
“谭先生,你家用人真是细心,连送十天骨头汤。”护士小姐像是故意奚落秦漫月。
用人?秦漫月心里一咯噔,自己无非头发凌乱,未施粉黛,穿得普通了点儿,怎么也不可能和用人挂上钩吧?
但是,说到这骨头汤,秦漫月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对厨艺并不精通,这个汤还是她请教了婉珍家的一个老阿姨,她嫌麻烦,就总炖这个汤,反正谭展飞每次都喝得一滴不剩从未抱怨。
“我喜欢骨头汤。”喝完骨头汤底,谭展飞把碗递回去,冷冷地抬头看了护士一眼,“你从明天起就不用来我病房了。”
护士的脸色发白,刚才趾高气扬的气势立刻没有了:“谭先生,我做错了什么?”
“再多说一句话,我保证,你明天就不会出现在这家医院。”他冰冷的嘴唇,像是给她判了死刑。
护士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立刻出了门。
秦漫月盯着他冷酷的俊脸发呆。
一回到清榕,谭展飞在马来西亚所有的温柔和亲近统统变回了曾经的冷酷专制,甚至更加冷漠,他不再亲近秦漫月,不再抱她,更别说吻她了。
马来西亚之行,难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吗?
她慢慢地拧紧保温杯的盖子,电视上出现新的娱乐新闻,美丽的主持人在电视上播报:“影视歌三栖明星白萧在今年柏林电影节获最佳女主角提名,并迎来她二十三岁生日,记者问道将如何度过二十三岁生日,白萧毫不避讳地回答,本来计划要和男友去日本,但由于男友近日身体欠佳,于是仅是共进晚餐……”
秦漫月看了谭展飞一眼,他像是很有兴致地盯着电视看,电视上白萧穿着一袭紫色的旗袍,手持香扇,微笑着面对众人,白萧在短短一年半时间迅速蹿红成国际巨星,除了自身的条件和努力之外,最重要的是有谭展飞这个富豪靠山,这已经是圈内众所周知的事情了,秦漫月没少听婉珍提过。
而她秦漫月,不过是谭展飞众多女人之一罢了,他的眼里摆不下她,哪怕他住院的时候允许她来看他,哪怕她住在他海边的白色别墅里,哪怕他特意给她买了一辆兰博基尼,哪怕他们曾经在马来西亚经历了生死。
她在他眼中,依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情人而已。
秦漫月把掉在额前的头发扒到耳后,哀愁的眼睛微微地垂下,原本如蝶般忽闪的眸子渐渐地暗淡,她抱起手中的保温杯,说了一句:“我走了。”
“嗯。”他头也没回。
这样的谭展飞,让秦漫月不习惯,不喜欢,甚至恼怒。他就这样轻松地把她放在一旁,当做一件摆设,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难道他真的厌倦她了吗?
2.
白萧生日那天,阿Ken带秦漫月去市区买东西,说是谭展飞交代的,让秦漫月买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多贵都行。
谭展飞还记得,今天也是秦漫月的生日。
四月十四日,泰坦尼克号沉船的日子,谭展飞第一年给她过生日的时候,是在一艘小小的游艇上,他亲手给她做了一个奶酪蓝莓蛋糕,深海三文鱼切片,芝士培根面,意式黑橄榄炒饭,还有可爱的曲奇饼。他花心思为她过生日,她窝在他的怀里,抬头就是淡淡的月光,他说以后就在油轮上结婚,秦漫月笑着嘟嘴:“谁要嫁给你啊。”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又没说新娘是你!”她扑过去拧他耳朵,河东狮吼地问:“你还想娶谁?!”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笑声,天真,幸福。
时光可以给秦漫月无数的仇恨,却永远无法抹去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场景,他曾经是那样爱过她,在她小小不懂爱的年纪,几乎给了她所有的疼爱。
街道上冷清孤寂,还下着绵绵的细雨,秦漫月没有想买的东西,只是让阿Ken开车闲逛。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阿Ken带秦漫月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
刚到餐厅门口,秦漫月就看到谭展飞和白萧走了进去,他衣冠楚楚,眸色淡然,气宇轩昂的气势永远不曾改变,他搂着白萧的腰,就像金童玉女般登对。
鬼使神差的,秦漫月也跟了进去。他们走到楼上雅间,秦漫月也跟上楼去。
她看到谭展飞低下头,托起白萧的下巴,温柔而深沉地吻在她的唇上,白萧就像一只可人的兔子,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沉醉在这个吻中。金童玉女的画面太美好,像是电影里才出现,她扶着墙壁,踢翻了过道上的花盆。
谭展飞和白萧都回过头来看她,谭展飞没有一点儿惊讶,惊讶的是白萧:“我们不是把楼上都包下来了吗?她怎么能上来?”
“他让我上来,看你们演戏。”秦漫月笑了,“枉你一个影后,这点儿名堂都看不出来。”秦漫月不是傻瓜,谭展飞的小动作她岂会不明白。
“很好。”谭展飞接过话,“我想让你知难而退,不要我开口搞得那么难看。”
“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你只需要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就走。”
“那房子想住就住,不想住就搬回学校,反正我暂时都不会再去了。车子随便你处置,扔了也好,卖了也好。”
“这是我二十二岁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她笑,硬要表现得坚强,却显得那么单薄,憔悴的面容经过谭展飞的打击,更加的楚楚可怜。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如往常一样嘲讽地笑:“别告诉我,恨我入骨的秦漫月,会舍不得离开我!”
“好,我走。”秦漫月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所有的计划都没有实现,而自己就被谭展飞踢出局,最可恨的是她竟然真的有些舍不得。
谭展飞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脆弱到几乎快要倒下的背影。
“展飞,你捏疼我了。”白萧吃痛地喊,谭展飞松开白萧的手,跟着走了下去。
是他故意安排阿Ken带秦漫月来看到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对她说让她离开,所以,他才用了这么拙劣的方法让她走。
肩膀上还未痊愈的疼痛让他想起马来西亚的一切,那个奋不顾身都要回来陪他一起死的小女孩,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小女孩,真的就要离开他了吗?
决定要放她走了,绝对不要再有任何留恋。曾经自私的谭展飞,第一次无私。可是为什么心比伤口的疼痛还要疼,为什么脚像不受控制地,想要奔跑上去?
3.
海边的风真的很大,尤其是夜晚,伴随着潮起潮落,像是能听到贝壳敲击的声音,秦漫月赤着脚走在沙滩上,细微的疼痛却丝毫不能抵挡她内心的不甘。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明明知道是谭展飞耍的花招,可是内心还是莫名地难受。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功亏一篑,她不相信谭展飞能这样把她放下,所以在刚才,她故意给婉珍打了个电话表述了自己的悲伤,她知道以婉珍的性格一定会让Rian找谭展飞,如果谭展飞还关心她,就一定会出现,如果他对她真的毫无眷恋,那么就当她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这一局,她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赢。她想赢,证明谭展飞是爱自己的,她又想输,那么谭展飞就能继续做他的富豪,他们从此再无瓜葛。
算了算时间,她走向海边,潮水打在她的脚踝上,冰冷得出奇,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曾经,她喜欢把自己淹没在水中,闭气,感觉自己是一棵水草,融于水中,感觉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逼近。是谭展飞的出现,把她从冰冷的水中一次次地拖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总是会想起他的好,曾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现在一点点地回想,是如此的美好。
海水漫过她的膝盖,腰际,胸,脖子。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面,太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有人在召唤她走,她要走了吗?一个不知道未来在哪里,看不到光明的秦漫月,浑浑噩噩活了这么多年,到如今,不知道心里到底装的是谁。她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让她下沉吧!
是谁,抓住了她的手,握住了她的腰,把她一点点地推出了海面?暗黄的月光下,是湿漉漉的谭展飞,发梢淌着水珠,眉宇凝成结。
“让我死。”秦漫月在他怀里挣扎,他紧紧地抱着她,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我忘了,你怎么会让我死呢,你要的是我生不如死,你做到了。”秦漫月咬牙切齿地说,寒冷让她的唇齿打战。
“我恨我自己,我恨不得你死,却还是想要救你,我恨我自己,看到你吻别的女人,却会难过,我恨我自己,哪怕是死,最想见的那个人还是你。”
秦漫月抱住谭展飞的脖子,眼泪混着海水成片地落下来。
她在他来之前就设想好了他来之后她要说的这番话,可是这番话真的说出口的时候,她疑似这并不是一段台词,因为太顺畅,像是发自肺腑。
他将头缓缓地低下来,冷酷俊逸的脸靠近她,温热的唇拂过她的泪,停留在她落泪的眼睛上。细腻温柔的触感,让秦漫月闭上了眼睛。
谭展飞看着秦漫月,微微抖动的小脸因为哭过而有些红肿,在夜里却更加楚楚动人,让他舍不得放手。他答应过要让她走,但却说不出口,所以故意用了那么拙劣的方式,让阿Ken带秦漫月去那家餐厅,他希望这次她自动离开,像上次一样,那样他就可以放了她,真正的放了她。
可是埋藏在她眼底的悲伤那么直直地映入他的瞳孔,他所有的狠心都瞬间被摧毁。
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紧紧地闭着眼睛,用心去呼吸眼前的一切。
像是羽毛那般柔软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我们回家。”
淡黄色的月光下,谭展飞深如潭的双眸和月色融为了一体,他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坚定地一步一步朝白色别墅的方向走去,远处,就是他们的家,从此,他要给她所有家的温暖,哪怕她的身上还背负着仇恨他的重任,他都不想管。
此刻在谭展飞怀里的秦漫月,听着谭展飞心跳的声音,感受他臂弯传来的温暖,她刚才孤寂的心,像是找到了港湾,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演戏。她不敢想,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谭展飞,已经彻底地放下对她的警惕了。
4.
在海水中泡了太久,又吹了冷风,秦漫月烧得很厉害。谭展飞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好几天,却还是不见退烧,谭展飞怕她得了甲流,特意找了医生来家里,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最后确定没事,只是感冒引起的扁桃体发炎引发的发烧。他一直紧张的面孔,才稍稍缓和下来。
半夜里,谭展飞给秦漫月掖好被子,自己坐在旁边托着吊瓶,秦漫月好几次醒来,都看到他深邃的目光看着手中的瓶子,仿佛手里捧着的,是她的生命。
秦漫月盯着他通红的脸,他也发烧了,可是他没有管自己的病,只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秦漫月转过头假装继续睡觉,生怕自己再看下去就会哭出来。
如果说自己十六岁与这个大自己十岁的男人只是一场错误的相识,而如今,就是永远也说不清的孽缘,可是她想起父亲的死,小七的死,那些黑暗的积压在她体内长达几年之久的仇恨,很快地覆盖了这些感动。
秦漫月的病好了之后,谭展飞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但是每天却不忘叮嘱她吃药,秦漫月这才看到,谭展飞认真地把药包裹在糯米纸里,温和地递到她面前。
她想起她第一次住VIP病房时那些被糯米纸包的药,原来是他做好的。原来在那么早开始,他就在默默关心她的一切。她以前最最讨厌吃药,每次吃药脸都苦得像吃黄连。有一次赌气,她说:“以后谁给我吃不苦的药,我就嫁给他。”谭展飞故意笑她:“那你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她扭过头去假装生气:“我又不嫁给你。”
现在,她吃着没有苦味的药,想着这些往事,那时候随口的玩笑,现在居然成了真。
病好之后,秦漫月安心地待在家里写论文,谭展飞对她开始有了很大的转变,定时回来,为她做早饭、晚饭。中午哪怕不回来,也要打电话来给她,问她在做什么,双休日定要带她出门,看电影,逛海洋公园,听戏,打球,骑马……
秦漫月开始慢慢了解谭展飞,他虽然有一张冷酷的脸,却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他不信任任何人,却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他把自己最深的感情藏起来,只在黑夜里拿出来凝望。
秦漫月拾回自己曾经的爱好——游泳。蝶泳,蛙式,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运动,每一次游到深处尽头,转头看到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就想起十六岁时第一次和他相见,她假装落水,他奋不顾身地救她。
她问过他:“那时候你为什么跳下去救我?真的不知道我会游泳吗?”
他抿着嘴,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孤独失落的样子。”
那时候自己的孤独,是那样的明显。
秦漫月喜欢看谭展飞做饭,房间里放着黑胶唱片,时光都变得缱绻,她帮他把围裙系上,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啄她的脸,灿烂的云霞下,只有两个人幸福的影子。他告诉她他曾经在唐人街的餐厅学过雕花和切菜,也在刺青店打过工,他告诉她很多他曾经的经历,她缩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在夕阳下一起弹琴,她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天长地久。
黑夜里,他也变得温柔无比,轻柔得像是对待瑰宝,他在床前挂上淡粉色的水晶珠帘,桃心的叶片总能随风摇曳。
秦漫月习惯了他身上淡淡的“圣罗兰鸦片”的味道,闻久了,真的会上瘾,明知道越陷越深,却依然沉浸在里面。
他们第一次去看电影,刚上映的《画皮》,电影散场了,所有人都走散了,她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安静地问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爱的那个人,其实是只妖精,想来害你,你会难过吗?”
他温柔地揉她的头发:“只要她爱过我,就够了。”
在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3D影院,秦漫月抱着一包咸味的爆米花看着谭展飞,她真的很想问他,他爱不爱她?可是她不敢问。半个字都不敢说,她不再是十几岁的秦漫月,抱着他的胳膊死皮赖脸地问:“你爱不爱我?”如今他们中间横着太多仇恨和过往,今生今世都无法跨越,哪怕如今的她已经明白他是怎样一个内心孤独的可怜人,可是,她不会忘了她此行的目的,也不会忘了和别人的约定。
她真的希望谭展飞不会爱上任何人,她害怕自己又要面临抉择。
她知道,这个抉择,关乎着生死富贵,她不忍心再一次把他推入深渊。
5.
毕业典礼那天,正巧遇到谭展飞出差,她独自返校。
毕业是一个欢喜又忧伤的词,过往的结束,也是新生活的开始。校园里石榴花花瓣沿着通幽的小路点点坠落,香樟树的枝叶覆盖了整座校园的悲伤,离别的愁绪在每年的毕业典礼总是显得特别隆重,莘莘学子的分离,与恩师的告别,对校园的留恋,每个人都有万般思绪在心头。
校长微笑着发表完演讲,院长几乎含着泪与同学们告别,婉珍抓住秦漫月的手非常配合地哭了又哭,Rian陪在她身边,拿着超大的单反给她们照相。
“谭富豪真的不来?”婉珍不相信,“听我家Rian说,你们和好了。”
秦漫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有时候表面上的平静,只是为了等待更狂烈的暴风雨而已。
秦漫月戴着博士帽,穿着博士服,在镜头前一如既往笑得干涩,许多人的亲人都到场了,就连婉珍那个富豪爹也带着她珠光宝气的母亲前来。
“我们家珍珍,无论穿什么都好看,老徐,你说是不是?”婉珍的母亲非常满意地询问婉珍父亲。
“是啊,我家珍珍是没去拍戏,要不然影后能轮到白萧吗?”她父亲迎合她母亲的话。
“你们两个老人,肉麻不肉麻?”婉珍娇嗔地笑。
阳光下,她似乎把所有的幸福都放进了眼睛里,最爱她的亲人,最爱她的男人,幸福的女人就是应该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这两样东西。
秦漫月不是不羡慕的,她唯一的亲人,已经痴癫到不认识她,而她爱的人呢?
她的脑海里闪过的是谭展飞冷峻的脸。她感到惶恐。
抬头的瞬间,看到陆均璨站在一棵石榴树下看着她,许久不见,他的目光多了几许忧伤和深不见底的怅惘,还是那张干净如镜的脸,静静地站立着,阳光下,像是小七站在那里等她。
林肯车到的时候,伴随所有人惊叹的目光,谭展飞一身休闲的范思哲,颀长的身材,完美的俊容,从车子里慢慢地走出来,有人在旁边窃窃私语:“这不是白萧的男朋友吗?”
“好帅啊,他怎么来了?”
……
他打开后车门,从里面扶出一个女人,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镶片红裙子,头发是微微的卷,淡淡的妆让她看起来精神饱满,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却不能掩盖她依然存在的美丽动人。
“妈妈。”秦漫月不自觉地叫了出来。
是秦漫月的母亲,她被谭展飞扶住,空洞的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她冲秦漫月挥手:“月月。来,月月。”
秦漫月激动地跑过去,抱住她:“妈妈,你记得我了吗?你真的记得我了吗?”
她母亲只是痴痴地笑:“是展飞告诉我,你是我女儿,月月,对吗?”她的声音仍然痴呆,但是再也没有了仇恨的目光。
“对对,我是你女儿月月,妈妈,你能来,我真高兴。”
婉珍一家也走过来:“阿姨您好,我是漫月的好朋友徐婉珍。”
“怕……怕……”她躲到秦漫月身后。
“不怕不怕。”秦漫月哄她,转头对婉珍说,“对不起,我母亲有病,怕生人。”
“那我们去照相吧。”Rian提议,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谭展飞的肩膀,“没想到你出差是为了这个?佩服!”
秦漫月看着谭展飞,他那张终年不变的冷酷的脸,在阳光中似乎没有了恶魔的神色,他的眼里露出了一些局促,他转移话题地说:“照相吧。”
校园里的纪念人像前,是学校最出名的清榕大草坪,秦漫月站在她母亲和谭展飞中间,时光定格在这一刻,青鸟从头顶上轻声地飞过,这个男人,不言不语地洞悉了她的内心,不声不响地给了她温暖,她差点儿有种错觉,这就是她这一生拥有过的,最好的幸福。
远处的石榴树下,弯弯曲曲的是通往蝴蝶谷的路,陆均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想起蝴蝶谷的那个传说,所有到过此地的恋人,都会分开。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相信过这个传说。该消失的终究要消失,到头来,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罢了。
6.
谭展飞母亲的骨灰安葬在墓园的那天,谭展飞只带了秦漫月一个人去,山顶的墓园,谭展飞亲手把骨灰放进去,目光黯然,他指着旁边的位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要和我母亲葬在一起,这个世界,我只有她。”
你还有我。秦漫月的心在呐喊,可是没有说出口,她主动走过去,靠在他的怀里。
那一刻,她真的快要忘记仇恨。
那天回家的路上,车子停在一个交叉路口等红灯,秦漫月看到曾经路过的橱窗中那枚不起眼的珍珠母贝底戒指已经不见了。
“想什么?”谭展飞问。
“总是有些人,可以得到幸福。而有些人,永远只能行影相吊。”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谭展飞问她。
“爱。”她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手腕上的珍珠链子泛着淡淡的光。
小七的脸像是就在前方,那个在她人生最不堪的年华里,给予她所有爱的男孩,他永远都是秦漫月心底的伤。
“你知道这辆车的密码吗?”他望着前方,突兀地说了一句。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窗上,秦漫月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010915。”
“记住了吗?”他转头,黑夜如星的眸子凝视她。
她点了点头。被他不着边际的转变弄得有些迷糊,却在一瞬间,嗅出了异常的玄机。
绿灯亮了,谭展飞发动车,往前开了出去。雨刷飞快地左右摇摆,就像秦漫月的心,如果这是他车的密码?那他保险箱的密码会与这组数字有关系吗?
而她,到底要不要把这组数字告诉丽莎呢?
半夜起身,她坐在马桶上,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握着一支小小的手机发呆,手机短信明晃晃地闪了她的眼,她把短信删除,却删除不掉印在她脑海中的短信内容。
像是过了许久,她将一组数字写在手机上,发了出去。那么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比预计的时间还要快,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翻江倒海。时间过得很快,一切都会结束。她做得很好,却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她把那张仅存了两个号码的SIM卡丢入马桶,按了一下冲水按钮。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手机的黑屏,如同秦漫月沉着的心,一点点地下沉,下沉。
她走回床边,看着熟睡的谭展飞,露在月光下的手臂,冷酷而淡漠的深邃脸孔仰面而上,像是祭奠某个盛典,显得如此虔诚。她与他并排躺着,想象他们进入了死亡的棺木,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相濡以沫的信任和以死相惜的动容。她的眼泪从眼角流出,濡湿了枕头,透亮了整个月色。
7.
离开谭展飞的那一天,秦漫月给自己买了一大套学英文的书,她的英文并不差,只是许久不看有些生疏了,她打算回到安海,报一个英文补习班,申请留学。
她趴在桌子上给谭展飞写信,阳光暖融融的,桌子上有谭展飞给她新买的枇杷膏,西瓜霜,金嗓子喉宝,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她面前,希望她立刻变得健康活泼。
只是,她没有想到,陆均璨会来得那么快,越过层层系统警报,站在她的面前。
他说:“漫月,我来带你走,我来实现我们的约定。”
“什么意思?”她慌乱地撞翻一桌子的书。
“丽莎通过你的密码已经拿到保险箱的账本了,很快警察就会来找谭展飞了。”
陆均璨抓住秦漫月的手,激动地说:“漫月,我们的计划终于成功了,成功了。”
秦漫月看到门口站着的,脸色黑青的谭展飞,他手上拎着的一袋香梨,滚落了一地。
“这是你们的计划?”谭展飞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是。这是我们三个人的计划。”陆均璨站到身体微微发抖的秦漫月前面,漠然地对上谭展飞目光如炬的眸子。
“还有丽莎?”他一早应该想到,留丽莎在身边,迟早会害了自己,可是经不起她的苦苦哀求。可见心软,真的是人生大忌。
“你很吃惊?”陆均璨笑了笑,“面对你这种狠毒的男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们只有使用这种手段。”
“把秦漫月作为一枚棋子?”谭展飞咄咄逼问。
“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他像是怕秦漫月误会。
谭展飞推开陆均璨,走到秦漫月的面前,声音像是越过了几个世纪的寒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秦漫月盯着自己的双脚,冰冷地赤裸在白色瓷砖上的脚指头,一切都被戳破得那么快,那么自然,她以为自己会酣畅淋漓地羞辱他,可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漫月,你告诉他,你都是骗他的。你别忘了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是谁害得你流离失所,是谁害得你失去最亲的亲人?”陆均璨在身后提醒她。
秦漫月缓慢地把头抬起来,无数次这样抬头看他的目光,仇恨的、惊恐的、期待的、甜蜜的,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是彷徨的。像是鼓足勇气般,她缓缓地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谭展飞,我骗了你,我处心积虑地要待在你身边,无非就是要拿到你的犯罪证据,让你再也无法翻身。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对你说的话儿做的事儿都是为了让你信任我,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恨你。”
秦漫月一口气说完,耳朵似乎在嗡嗡作响,她想起他昨天还对她说要带她去马尔代夫,带她去坐船,登山,她半夜咳嗽,他一整夜没睡,给她拿药,抱着她,怕她不舒服。
“秦漫月,是我低估了你的演技。”他有些破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走吧,漫月。”陆均璨拉过秦漫月和她早已经摆在地上的行李。
另一只手,却被谭展飞牢牢地拽在手心里,他手指的温度,和他内心的悲伤,一下子传到了秦漫月的心底。
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忧伤,秦漫月没有见过这样的谭展飞,平和、没有霸气,紧紧抓住她的手,眼底全是不舍。
“对不起。”秦漫月把手抽出来,那一瞬间,她看到谭展飞受伤的眼中涌起了深深的波澜,像曾经的自己,一瞬间,被掏空了灵魂。
七月就要结束了,荒诞的一切都要结束了,她赤足走在地上,看了看身后的白色别墅,谭展飞没有追出来,门前的灯上是她最喜欢的薰衣草花纹,紫色朦胧地聚拢出一簇不易察觉的烟色。风轻轻地吹来,那盏灯熄灭了。
就如同秦漫月心里刚刚挂起的那盏灯,在风吹来的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8.
让我们把遗漏的部分补一补。
把时光倒退回半年前,在“小雕”死了的那天,秦漫月决定联手丽莎对付谭展飞,她说服了陆均璨,让他一起演一场戏给谭展飞看,他们查到谭展飞将会为学校的化学实验楼剪彩,秦漫月特意和一个学妹对调参加了那次活动,再故意在蝴蝶谷发生吵架的那一幕,让谭展飞误以为他们分开。
后来烟火晚会和江蓉蓉求婚那一幕,也是故意作秀,目的就是让谭展飞更加确认他们分开,进而进行下一步计划。
不知道是谭展飞在面对感情的时候觉察不够,还是他们的演技太好,事情就这样顺利地进行着。
秦漫月在回陆家的途中,心中想起了许多过往的事情,她的耳朵一直处于耳鸣的状态,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对她说话,她紧紧地捂住,声音还在响,陆均璨说:“漫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在一起了,很快,谭展飞就会被拘捕,他将会一无所有,牢狱的日子将会等着他……”陆均璨一直欢喜地说着。秦漫月觉得他的声音似乎和自己隔着重重的一层,她一句也听不进去,也没有一点儿开心的感觉。
“怎么了漫月?你不高兴吗?”陆均璨握住她的手。
她摇了摇头:“我有点儿累。”
“刚刚从他身边离开,会有点儿不习惯吧?相信我,你很快就能适应。”陆均璨安慰她。
秦漫月点了点头,或许自己真的只是不适应而已。时间会改变一切的,不是吗?
她看着自己出门前都没有穿鞋的脚,陆均璨带她上楼,陆家没有变,华丽婉约的陈设,富贵人家的气派,他母亲迎面向她走来,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妈妈,从今天开始,漫月就住我们家了。”秦漫月看着兴奋过了头的陆均璨,觉得不可思议。
陆均璨母亲的脸上永远有一股忧伤的神色:“秦小姐,你想好了吗?”她像是在询问。
“妈妈,你别担心了。”陆均璨拉过秦漫月。
秦漫月转过头,看到陆均璨母亲的目光,忧伤的眸子在珍珠耳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忧愁。
9.
秦漫月并没有打算在陆家长住,她准备要和陆均璨说明一切。这个计划,她从来没有打算和陆均璨再在一起,她只是想打倒谭展飞为父亲和小七报仇,然后离开这个地方,从此一个人生活。
可是陆均璨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他每天早出晚归,忙得没有时间和她说话。
而这段时间,外界因为两件大事而震撼了整座清榕城。
一件是陆氏和江氏因为解除婚约而大伤和气,而另一件莫过于展飞科技董事长,原来竟是洗黑钱的幕后黑手。
在警察调查期间,负责人已经不知所终,展飞科技暂被警方查封,包括展飞科技名下的房产、资金、不动产。
城中富豪一瞬间沦为通缉犯,警察找到秦漫月的时候,只是告知她谭展飞名下的“月光海岛”在一个月前已经换成了她的名字,因此推算秦漫月和谭展飞的关系匪浅,希望她能为警方提供线索。
秦漫月在听到谭展飞失踪的消息时,居然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在说了无可奉告之后,她独自坐在床上想事情。
月光海岛。
原来谭展飞为他们居住的那片海滩取了一个这样好听的名字。
闭上眼睛,是谭展飞低头帮她掖好被子的画面,是谭展飞把她温柔地抱在怀里的画面,是谭展飞在咖啡机前煮咖啡的画面,是谭展飞轻轻地把唇印在她额头上的画面。
阳光照到她眼睛里的一瞬间,她突然发现,原来,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爱上了谭展飞,那个让她仇恨了许多年的男人,那种爱,哪怕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可是每次只要她想起来,都会伴随着甜蜜的刺痛,一阵一阵地袭击她的心脏。
她决定去找丽莎问清楚一件事情。
丽莎已经收拾完行装,站在大厦的高楼里,遥望下面万家灯光,她掐灭猩红的烟头,吱吱的声音从她的手指间蔓延,她并不觉得疼。从她把谭展飞犯罪的证据交给警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从此是只剩下一副躯壳的行尸走肉,没有了期待,没有了爱,这十几年的追随和希冀,永远都消失了。
秦漫月站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你有疑问?”
“为什么,你打得开密码锁?我明明……”
“你明明不是按顺序发的对吗?”她似乎很明白秦漫月的疑惑。
她那天,把那组数字打乱了发给丽莎,可是丽莎她为什么还是打开了锁呢,她不能明白。
“到如今,我真的替谭展飞感到可怜。你只要稍加留心,都知道这组数字正确的搭配。”丽莎把烟头从高空抛下,“数字的正确排序是510910,解释是五月一日九点十分。是你们照第一张合影的日期,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组密码,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桌子上的那张你们的合影,他视如珍宝地日日相对。
“秦漫月,你知道吗?我恨你,我恨你让一个谁也不爱的谭展飞爱上了你,我故意三番五次地让谭展飞看到你和小七在一起,我故意骗他说女孩子喜欢事业有成的男人让他为了事业开始无暇照顾你,我更故意在你来办公室的时候说出小七的死,我就是希望你恨他,让你们再也没有可能。他为了惩罚我,在我的脸上烙下这个印记,可是我不感觉疼,那时的我是多么高兴,我觉得一切都有了转机。他离开你之后,我们去了香港,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只是两年,他又来到了清榕,他找了白萧做女朋友,只是觉得她像你,我不甘心,从头到尾,我是什么?我也要他得不到!我要让他尝尝被所爱的人伤害是什么感觉!”丽莎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狰狞的脸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呈现一种痛苦的扭曲。
秦漫月的胃里突然感觉恶心,呕吐的感觉让她扶住了墙。
丽莎拎着一只破旧的皮箱走到门口,侧过脸来:“最后我只想提醒你,陆均璨不是好人,你不离开他,迟早会被他害死。”
她在走回家的途中,路过展飞科技的大楼,夜里的展飞科技,人去楼空的寂凉,她记得以前,哪怕是夜晚,都能看到金碧辉煌的灯光,很多人在里面加班,轮班,整栋大楼呈现一片繁荣的景象。
树倒猢狲散。每一次的散场都显得如此薄凉。
顶层那道醒目的彩虹,挂在月亮的下面,有萤火一般的光泽,即使所有的灯都灭了,依然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彩虹上那清晰的英文字母。
一个巨大的L-O-V-E。彩虹尾端直直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这是秦漫月第一次看到夜晚的这道彩虹,不知怎的,眼泪居然爬满了眼眶。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哪怕他来不及对她说,哪怕她和他之间发生过那些无法回头的仇恨。
只有爱,是永远挂在彩虹之上的缤纷,无法取代,无法泯灭。
10.
晚上,秦漫月敲开了陆均璨的房门,陆均璨对她的到来显得很慌乱,秦漫月看到他桌上露出半截的照片,是她和谭展飞在电影院外面,他帮她系上围巾。
“你找人跟踪我?”秦漫月不可置信。
“我只是担心你。”陆均璨试图解释。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买了明天的飞机票。”秦漫月道出心底的话。
“为什么?我说过我会娶你的。”陆均璨很激动。
“我不会嫁给你。我没资格嫁给你。珍惜你身边的人。”秦漫月有些淡然地说。
“不,不。”他抱住秦漫月,“我不会嫌弃你,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我都爱你啊。”
秦漫月从他的怀里挣脱:“均璨,你是个好人,可是这一次,是我不能嫁给你。”她像是想了许久,咬了咬唇道出了实情,“我爱上了谭展飞。”
“我不相信!”陆均璨因为无法接受而紧紧地抓住秦漫月的手臂。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真的爱上他了。”秦漫月有些悲伤,是她一手促成了现在的场面,又关陆均璨什么事儿呢,他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可怜的局外人。
“你爱过的小七呢?你一直说我像小七,你不爱他了吗?”陆均璨咆哮着。
“我对不起小七,他给过我最单纯的爱,我以为那就是爱了,可是你知道吗?有的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占据了你的生命,在你无法改变的时候,就成了最悲凉的事实。谭展飞于我,就是这种爱。”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从口中迸发的时候,秦漫月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这样深爱着谭展飞,或许,她对他的爱一直都没有消失过,只是后来的失望和仇恨,封闭了她的心。
秦漫月走到门边,准备打开房门,突然,她感到一阵疼痛袭击了她,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陆均璨接住瘫软在他怀里的秦漫月。
“我说过要娶你,我就一定会做到。”他笑了笑,目光空洞,眼睛里露出诡异的光泽。
11.
近日,继前几周的事件之后,又有一则特大新闻在清榕引起了喧哗——陆氏公子在和江氏千金解除婚约之后,即刻传来结婚的特大喜讯,新娘为大学校友秦漫月,婚礼定在游轮上举行……
电视,报纸,广播争相报道此次婚礼的时间。像是要公布给全世界都知道,一时间轰动了整座清榕城。
婉珍因为前几日的事情打电话给秦漫月,都被秦漫月按掉了,而再看到这则消息的时候,再次拨打秦漫月的电话,竟然是陆均璨接的。
“小陆,漫月呢?”
“她睡着了。”陆均璨的声音竟然是阴森的,他看了一眼像睡美人一样的秦漫月,他给她打了令她昏睡的针,每天给她挂营养液。
“你们结婚这么大事情,她怎么也不和我说,你快让她接电话。”婉珍催促道。
“她接不了。”陆均璨回答。
婉珍感觉不对:“漫月怎么了?”
“放心,死不了,能挨到婚礼那天。”他笑了笑,声音是缓慢的,“让你男人通知谭展飞,我结婚那天千万别迟到,我等着他。”
“啪——”电话挂断。
“喂喂,喂……”小陆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赶忙打了个电话给陆均璨的母亲:“阿姨,漫月住在您家吗?”
“前几天我看到均璨把秦小姐抱着放上了车,不知道带哪里去了。这几天都没回来,我也很担心。”
“到底怎么了?”婉珍越发感到害怕。
“我不知道,我最近才发现,均璨他一直在吃镇静药,我偷看过他的病例,他有严重的妄想症。”
婉珍感到秦漫月有危险,她的手指冰冷,颤抖地拨通了Rian的电话。
12.
私人海港上,停泊着几艘游艇,其中有一艘张灯结彩,挂满了缤纷的彩球,没有宾客,没有亲人,只有几十个身穿黑衣的杀手。
这是陆均璨很早就做好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谭展飞准备的。
陆均璨知道,只要秦漫月有危险,谭展飞哪怕明知是死路也会来的。
船舱里的秦漫月,在微微的光线中睁开眼睛,陆均璨端着秦漫月最喜欢的猪脚面线等着她,还是那张她熟悉的干净的脸,却在笑容里露出一丝狰狞。
“来,你不是最喜欢吃猪脚面线吗?”他笑声恐怖,整个人变得失常。
秦漫月闻到一阵油腻的味道,开始反胃,她不知道陆均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秦漫月虚弱地问。
“报仇。”他的嘴里狠狠地吐出两个字。
“你报什么仇,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均璨把面线狠狠地放下:“你还记得任夏航吗?那个长得和我很像,却死了的任夏航!”
“小七?你是说小七?”
“你还记得他?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他吗?为了他我放弃了我的追求,我甚至想替他好好儿爱你,可是你为什么又爱上了别人?你对小七不忠,他是为你死的,你怎么能对他不忠?”陆均璨一点点地逼近秦漫月。
“你和小七到底是什么关系?”秦漫月颤抖地问。
他阴冷地笑着,瞳孔里全是恐怖的神色。
他像是酝酿了许久,一字一句地说:“小七,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一句话,让秦漫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七是陆均璨同父异母的哥哥?小七从未提过他有个弟弟。
“我妈妈每年去看小七,都是带我一起去的,可是小七却不知道他眼中的小姨,就是他的母亲。小时候我有自闭症,是小七把我从自闭症里拉了出来,他带我去看安海最高的建筑,和我分享他的故事,在遇到你的那一年,他高兴地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我偷偷地去他学校见你,看到你对他不理不睬,我恨透了你,可是后来小七告诉我,你其实只是一个孤独而善良的人,他说你们约定毕业之后要来清榕,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他会带你来看我。”陆均璨的回忆里,有幸福,“可是他死了,是被你们害死的,如果他没有遇到你和谭展飞,他就根本不会死。”陆均璨激动地咆哮,那是一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回忆起来撕心裂肺般疼痛。
“上天就是这么巧,那天在解放西路让我再次看到你,你喊我小七,你表现得那么爱他,我为了试探你,故意追你,你都不为所动,我几乎都要感动了,可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谭展飞居然来到了清榕,并且他在派私家侦探调查你,你每次生病,我都看到他偷偷地来看你,把你轻轻地抱在怀里,我觉得这一切有趣极了,我更加对你好,甚至无微不至。”
原来那些夜里温柔的拥抱,都是他,是他的温暖,让她如此安定。
“所以你故意对我和谭展飞的一切假装不在意,其实你早就已经知道,这都是你的计划?”
“当然,包括你回到谭展飞身边,都是我的计划。”他似乎有些得意,“你以为这个计划是丽莎设计的吗?当然不是,是我找的丽莎,一个对爱绝望的女人,等同于一只螳螂,可以随时无情地将爱人吃掉。我让她出面找你,在你摇摆不定的时候杀了‘小雕’递到你面前假装可怜。果然,你乖乖地上当了。哈哈。”
秦漫月突然觉得可怕,这个男生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眉目清秀的男生,他比谭展飞更可怕一万倍。
“原来是你杀了‘小雕’。”秦漫月不忍再想。
“你以为我舍得吗?那是我母亲送给小七和我的龙猫,小七那只被谭展飞杀了,我就要用一样的手段来博取你的同情,很可怕吗?你知道我下手的时候有多心疼吗?可是我为了报仇,我必须这么做。
“你知道吗?漫月,其实,我是爱你的。”他突然说,“在我看到你和他幸福的照片时居然是忌妒的,忌妒到让我发狂,我甚至想停止这个计划,我花了大价钱给阿冰,让他做掉谭展飞,可惜他没有做到。”
秦漫月的惊愕是一阵又一阵的,马来西亚遇到的狙击居然也是陆均璨的计划之一。他是一个怎样可怕的人,他密谋了这一切,处心积虑地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秦漫月听不下去了,她想起身,却虚弱地倒了下去,陆均璨扶住她:“你别急,谭展飞就快来了,等出了公海,我就把他杀死,我会娶你的,这是小七的心愿,我要替他完成。”陆均璨笑了起来,邪恶阴森又癫狂。
陆均璨疯了,他彻底地疯了。
“他不会来的。”秦漫月说。
“他会来。”陆均璨像有十足的把握,“你们住在一起这半年,他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证明他爱你。一个爱你的谭展飞,他一定会来。”
陆均璨隔着玻璃朝外面看了看,嘴角浮出一丝笑容:“你看,他来了。”
朝陆均璨看去的方向,秦漫月看到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裤子的谭展飞,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使颀长身材的他一如既往的潇洒俊逸气质非凡。他两手空空地走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沉寂。
陆均璨好整以暇,抱起秦漫月说:“走吧,出去看好戏。”
13.
刺眼的阳光让秦漫月睁不开眼睛,谭展飞站在甲板上,面对着坐着的陆均璨和虚弱的秦漫月,一个月不见,他的目光里多了很多担忧。
身后几十个杀手目光如炬,一切都像是等待死神的临幸。
“欢迎。”陆均璨拍手,“你喜欢这里的景色吗?”声音轻巧而充满得意,像是讨论天气,却又让人感觉恐惧。
“你要我来,我来了,放了秦漫月。”谭展飞冷冷地说。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陆均璨把秦漫月放在靠椅上,站起来目视他。
“多少次,我这样看着你,我多想告诉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手里。这一天终于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你一直都想报复我,为任夏航报仇。”所以他三番五次地看到陆均璨的目光中含着的是仇恨而不是忌妒,他怎么也没想到陆均璨和任夏航可以挂上钩,若不是阿Ken前几天查到,他是如何也想不通的。
谭展飞继续说:“所以在马来西亚,阿冰那几天去洛杉矶的计划取消,也是你花了重金让他回头来杀我。”
“我知道他对丽莎恋恋不舍,所以特意用这个方法激他留下,虽然他被我说服了,可惜最后还是没杀得了你,你命真大。”陆均璨有些可惜,“但是不要紧,这样我依然可以继续我之前的计划。”他在甲板上来回地走着,“我知道,秦漫月就是你的死穴,丽莎就是我最好的帮凶,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你不自投罗网。”
“你一直利用她们,只是为了让我死?”谭展飞淡淡地问。
“不,你错了。我是要你和秦漫月两个人死。”陆均璨像是发了疯,突然举起枪来,对着秦漫月。
谭展飞一下子挡在秦漫月前面,子弹打在了谭展飞的后背,他皱紧了眉头,没有哼半声,只是身体虚弱地向前倾,秦漫月一把抱住他,他背后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浸湿了秦漫月的手掌。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心口有个地方也如同这些血液一样在疼痛,她哽咽地问:“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
谭展飞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地举起手,慢慢地帮她擦去眼泪,就像在马来西亚那天,他中了一枪,却只是温柔地对着泣不成声的她说:“别哭。”
就算是要死了,他也永远不要她为他担心。
“我说了那么多伤害你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来?”秦漫月哭着喊。
谭展飞虚弱地笑了笑,那张一直俊逸而冷酷的脸试图给她一点点安定,他凝视她,这么多年,他从未这样认真而温柔地在阳光下注视过她,他明白她的心,必须要做伤害他的事情才能得到解脱,是她带给他希望,是她教会他原谅,所以现在,他又怎么会不懂秦漫月做的那些事情,只是出于对心灵的一种慰藉。
“因为我知道,那些话儿都是假的。”他缓缓地说。
“漫月,你看到了吗?我是在帮你测试他啊,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只是让你看看,他有多爱你,我要你知道他爱你之后,再看着他死去。这世界上,最大的悲伤,就是活着的人看着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你感到心疼了吗?”
陆均璨一语点破秦漫月内心的惶恐,她恐惧地嘶吼:“你这个疯子!疯子!”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你杀了我啊,你快点儿杀了我。”
谭展飞抱住她,有些艰难却又想安抚她:“我没事儿。”
可是满地的血告诉秦漫月,他在撒谎。
“这个男人,到死了都不说爱你,真有趣。你想死吗?带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和他一起死吗?”
他道出了更惊人的事情。
秦漫月和谭展飞同时错愕地看着陆均璨。
“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放心,我会做这个孩子的父亲,我会让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秦漫月?”谭展飞问。
陆均璨把枪丢过去:“让子弹穿破你的头。”
“不要。”秦漫月先捡起枪,握在手中。
“给我。”谭展飞捂住伤口,对她说。
“不要。”她哭了,眼泪布满了脸颊,“我不要你死,谭展飞,我不要你死。”
“为了孩子,听我一次话好吗?”他的口气里有种悲凉,他靠近秦漫月,轻声在她耳边呢喃,“我不会死的,相信我。”
谭展飞拿过枪,走到甲板旁,大风吹开他已经染红的衬衫,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他们每天一起凝望的日落那般壮烈。
“月月,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后悔做过的任何事情,唯一的一件,就是害死你父亲,让我们永远没有回头的余地。”
永远,永远这个词放在这句话的前面,成了秦漫月这辈子听过的最悲伤的永恒,这个阴霾了自己一生的男人,在她终于爱上他的时候,却要离开她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第一次在稀薄的雨中看到她稚嫩的脸,和天使一样漂亮的脸孔,永远散发着晶莹的香气。那只她十三岁时放在他手心的小鸟已经飞走了好久好久,他们所有的纠缠,也应该画上一个句点。
谭展飞把枪对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说:“我欠你的那句话,我想你会懂。
“再见,我亲爱的小公主。”
“砰——”子弹打入谭展飞的心脏,他转身,跳入海中。
秦漫月已经哭到抽搐,在谭展飞落海的瞬间,陆均璨说:“好狡猾的男人,让他打头,居然给我打胸口,如果这样都没死,就算他命大!”
秦漫月缓缓地坐到地上,所有的力气一夕殆尽,她失去了知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切都如同烟云幻觉,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
她不断地想起他们这么多年发生的画面,他为她做早饭,帮她把药包好,凝视她的背影,收藏他们的合照,轻轻搂她在怀中,低下头来温柔地吻她,他想给她所有幸福的一切,想弥补他们曾经的亏欠。最后,她想起十六岁时在游泳池边遇见他,虽然他大了她整整十岁,可是她在看到他的时候竟然有月光的柔软。
或许从那天开始,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爱到希望他给她所有的爱,爱到希望他随时陪在自己身边,可是他总是忙碌在工作里,渐渐地给她的关心越来越少,她像一只小刺猬,得不到,就躲开,遇到小七之后,像是突然看到的港口,她就躲了进去。而谭展飞却认定了那是背叛。
这么多年,她和谭展飞吵过,闹过,互相伤害,彼此折磨,到最后,却无法控制地相爱。年幼时的无知和不信任造就了如今的伤痛,他们错过得太多,了解得不够,伤害得太深,相爱得太迟。是谁的错,已经无人能分辨。
她抬头望了望头顶,天空蔚蓝,如同十六岁时她拉着他奔跑的天空,那时候她以为世界没有尽头,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末路。
那些盘横在他们两个中间的仇恨,亦在这一声巨响中,拉上了帷幕。
14.
陆均璨和任夏航的身世,秦漫月在许久后才得知。
当年他们的母亲是一个富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里帮她和另一个富商的儿子订了婚事,她逃到了安海,遇到任夏航的父亲。他们相爱了一年,生下了一个儿子,此时传来家中生意遭遇危机的噩耗,为了家族利益,他母亲不得不放弃安海的一切回到清榕。之后生下了陆均璨。
陆均璨小时候有严重的自闭症,她母亲都以带他出去散心为由去安海看任夏航,兄弟俩的感情很好,但自从任夏航死后,陆均璨遭受了严重的打击,产生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从而扭曲了心智。
陆均璨在谭展飞跳海的第二天,在家中的阳台受到狙击。被一枪打爆头。
秦漫月的手机里传来阿Ken的声音:“秦小姐,我为老板报仇了,我很快就会去自首,有些话儿我想和你说,这么多年我跟在老板身边,从他爱上你到离开你,没有人比我更加明白他对你的爱。从他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天,他就加倍努力地赚钱,想给你最好的一切。有一次,我发现有个男生在追你,动用了各种方法警告他,甚至还杀死了他的龙猫,可是没想到,却成了你离开老板的导火线。你父亲的那件事,当初都是丽莎的计划,他一时气昏了头想报复你才犯下了错误,这也成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去香港的那天我看到他在去机场的路上看着钱包里你们的照片发了很久呆,他从香港来到清榕,开始只是偷偷地去你的学校看你,偷偷地为你安排兼职,每个月在你的账户上存入大笔的钱,他在你生病之后习惯收集很多药,为你安排VIP病房,你在别墅晕倒的那天,他一路抱着你,紧张地问医生你有没有事儿,照顾你一个通宵却在你快醒来的时候离开。你每一次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他都在后面跟着你,生怕你出事。他想给你买一件漂亮的礼服参加你朋友的开业典礼,可是最后你们不欢而散,你离开别墅的那几天,他都没有睡好觉。有一天会开到一半就突然丢下所有的人去你学校接你,他想和你和平相处,想对你温柔体贴,可是你们总是针锋相对。我知道,他非常痛苦。痛苦不能好好儿地爱你,痛苦你如此恨他。你们从马来西亚回来之后,他和我说过,在马来西亚,当他把他母亲的骨灰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就是你和他母亲。他想让你走,可是又舍不得你走,用了那么笨拙的方式。最后他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可是他还是不放心你的安全,明知道是死路还是回来了。因为他觉得你永远值得他付出生命去保护。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现在我要走了,我希望你能明白老板对你的爱。老板给你留了一样东西放在密码箱,我想除了账本,这是另外一样他最想给你的东西了。以后请你好好儿照顾自己。”
忠心的仆人追随了谭展飞多年,最后依然选择为谭展飞报仇来终结自己的生命。秦漫月握着电话筒,想起在云顶山下谭展飞离开的时候,那副阴郁淡漠的样子,如画的面孔,却像是要把她深深地看入眼中去。
原来他随时做好了离开她的准备,每一次的凝望,都想记住她最后的样子,让自己不会有遗憾。
15.
秦漫月把阿Ken葬在了谭展飞母亲的旁边,那个本来空出来留给谭展飞的位置,Rian和婉珍都劝她为谭展飞立块碑,但是她摇了摇头,她坚信谭展飞没死,她相信他对她承诺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
Rian对秦漫月说谭展飞为她在马尔代夫买了一座小岛,取名为飞月海岛,他说:“在你伤心地离开公司那天,展飞知道你肯定要走,所以就让我开车去载你,他对你用心良苦。”
秦漫月没有说话,如今,她知道谭展飞为她所做的一切,那些她从未留意过的小细节,都是他爱她的证明,可是,时光永远无法倒流,她再也没有机会当面和他说谢谢。
秦漫月把清榕的“月光海岛”卖给了一个开发商作为旅游胜地,很低的价格,只有两个条件,永远不要改变这栋房子里的一切,永远不要给这座海岛换名字。
她回到了安海,去看了母亲。母亲所住的那家疗养院规模扩建。她母亲的主治大夫和她说:“谭先生出钱修葺了这家医院,让我们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他,他每三个月都会来看你母亲。”
秦漫月的母亲握住她的手,痴痴地问她:“展飞呢?他怎么没来?上次他说下次要带你来,问我肯不肯把你嫁给他……”
秦漫月转过身去,迎着中午那一抹刺眼的阳光,擦了擦眼角的泪。
从疗养院出来,她去了小七的坟头,修葺一新的墓地庄严而肃穆,有人在帮小七的墓碑扫去灰尘,那人看到秦漫月来,有些惊讶。
“你是来看小七的吧?”秦漫月认得他,是小七隔壁的邻居江叔叔。
“不知道任叔叔和奶奶去了哪里?”秦漫月问。
“唉——”江叔叔叹了口气,“小七死后,他们一家就搬到别的城市去了。后来不知道是谁,帮小七的坟头改建成了墓地,每年小七的忌日都会来祭拜。”
“那人,长得什么样?”秦漫月几乎能猜出来。
“很高,不爱说话,冷冷冰冰的一个人。他有一次看到我,给了我很多钱,让我有空就来帮小七扫扫坟前的灰。或许是他朋友吧?”江叔叔说完,拜了拜小七,就走了。
秦漫月看着照片上那个永远停在十九岁的少年,他目光单纯,清澈如水,对人真诚,在她荒诞无知的岁月把自己所有的美好都给了她,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死而发生了后来的种种悲剧,那他还会愿意那样喜欢她一场吗?
秦漫月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小七,谢谢你在我不懂爱的年龄,把你最好最好的爱,毫无保留地给了我,我会永远记住你,请你安息。
她也会相信,陆均璨是喜欢过她的,他们发生过的故事,他为她做的事儿,她身上还流着他的血,那些发自内心的情感,是没有办法完全虚假的。
她把手上的珍珠链子取下来,放在小七的坟前。有些人,在岁月中,永远地变成了一幅美好的画面,就如同小七给她的那些单纯的曾经。
最后,秦漫月决定去安海的那套白房子看看。
在去的途中,路过了烟城区,那里的路已经修好了,路牌换了名字,叫“飞月路”。
司机说:“前几年有个人捐了大笔钱修了这条路,所以这条路改名叫飞月路了,好像是说纪念他和他老婆。这年头还有这种痴情的男人真是难得。”
到了那套房子,秦漫月从包里掏出钥匙,这把钥匙,是秦漫月从银行的密码箱里拿出来的,拿到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谭展飞或许早已经发现她来的目的,聪明的他,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告诉她密码,可是他仍然把她想要的给了她,他想让她的心里,再也不会因为仇恨而感到痛苦。
这把钥匙,代表了“家”。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渴望有一个安定的家。在走过沧桑历经漂泊,身心疲惫的时候,总能看到有一个人在家里等你。
那种温暖,秦漫月无数次地幻想,她曾经以为谭展飞不懂,所以她就爱上了小七,她不知道,后来的谭展飞已经懂得,可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继续走下去。
谭展飞,他曾经想做秦漫月的那个人。在她累了的时候,总能在不远处,给她安稳。这或许,这就是谭展飞用尽一生,却因为藏得太深,因为阴错阳差,而永远无法给予秦漫月的,最珍贵的未来。
16.
从未改变陈设的房子,黑色的钢琴,白色的瓷砖地板,台子上煮咖啡的机器蒙上了灰,她最喜欢的小猪相框,放着的是他们第一次的合影,她从后面搂着他的脖子,他的脸上有错愕的幸福。合影下面的日期清清楚楚,XX年5月1日09∶10AM。
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盒子,盒子下面是那封她曾经未写完的信。
她慢慢地打开盒子,阳光下,那枚她曾经在橱窗里看到的Chaumet Haute Def镶钻珍珠母贝的戒指,珠白色的光流泻出动人而又悲伤的色泽。
灯光太暗,她走到窗户边,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大大的屏幕上,是她和谭展飞在马来西亚的合影,3.5英寸的屏幕下方,她打上了一行小小的字——无法说出口的,我爱你。
谭展飞在临跳海前说欠她的那句话,她一直都懂,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永远都无法说出口。
白色的信纸上,她只写了一个开头。
她写:对不起。
谭展飞在下面的格子,用淡灰色的铅笔回了三个字:没关系。
说不出口的爱,才是她和谭展飞之间最深的疼,而正是因为爱到了极致,才能将这个字摆在心口最温暖的位置,永远不去启齿。
秦漫月摸着自己的肚子,那里面,有一个新的生命,他是谭展飞留给她的温暖,他受到月光的洗礼,一定会和谭展飞长得一样好看。
她站在窗前,把那张纸高高地摆在月光下,那六个清晰的字体下面有一行被擦去的字印,遥遥的印记,却不能掩盖谭展飞书写时苍劲的痕迹——
嫁给我,好吗?
一点点微微的月光落进秦漫月的眼睛里,像是遇到他的那个珍珠一样的夏天,漫天的月光洒满大地,伴随着永远无法消失的,泪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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