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豆白麦-正午的太阳有些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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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来顺说,白豆当过我老婆,她长得啥样我知道,我想看看,你长得啥样。

    白麦说,你想看就看呗。

    不让别的地方批斗老罗,不能不让下野地的革命群众批斗老罗,不管怎么说,老罗是走资派,到处的墙上都刷着大标语,全写着打倒老罗的口号。

    下野地还有一些各地来的知识青年,这些人有文化,看不上杨来顺一群开荒的老兵,自己成立了一个组织,喊出了要把走资派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的豪言壮语。

    他们要斗走资派,杨来顺不能不让斗,老罗来了,就是下野地最大的走资派,他们要斗老罗,也不能不让斗。

    青年造反派搭了个土台子,把老罗揪了上去。这些造反派很厉害,不但把老罗揪了上去,还把白麦也揪了上去,说白麦是走资派的老婆,一样得斗。

    白麦说,我家是贫农。

    贫农怎么嫁给了走资派,给贫下中农抹黑丢脸更得斗。

    光斗这两个人,显得没有声势,就把下野地的地富反坏右全揪到了台子上一块斗,他们连白豆也没有放过,说白豆是反革命分子的老婆,是黑五类,也属于被革命的对象。

    去抓白豆时,白豆正在给胡豆喂饭。白豆说,等我给孩子把饭喂好了行不行?一个造反派一下子把饭碗打翻在地,说反革命的小崽子用不着吃饭,饿死了才好。说着上去就去抓白豆的头发,往外拖。胡豆一看,哇的一声哭起来,抱着白豆的腿,不让白豆走。造反派一脚把胡豆踢开,继续拖着白豆走。看到胡豆疼得在地上打滚,白豆急得乱喊。

    看热闹的人群里,跑出来了一个人,抱起了胡豆。白豆一看,是翠莲。翠莲说,白豆,有我在,你放心,胡豆不会有事的。

    揪到台子上,被批斗的女人,排在了一块。白麦看到了白豆,两个人就靠在了一起。白麦问白豆怎么也来了,白豆说,说我是反革命的老婆,叫反属。白麦说,胡豆呢?白豆说,翠莲给看着呢。

    开始是文斗,挨个上台去念批判稿。

    批判稿大部分都是从报纸上抄下来的,每一篇都差不多,念了几篇后,大家就觉得没有意思了。造反派也觉得这样显不出威风来,就把文斗改成了武斗。

    一个年轻小伙子,首先上去打了老罗一个耳光。

    万事开头难,马上又有几个人冲了上来,围着老罗动起了拳脚。

    一会儿,就像口号里喊的一样,把老罗打翻在地了,只是,踏上去的不是一只脚,而是好几只脚。

    一看他们打老罗,白麦在旁边喊了起来。白麦的声音太小,在一片喊叫声中,白麦的声音像蚊子叫。白麦冲上去,想把打老罗的人拉开,可她的劲太小,打的人太多,拉开了这一个,另一个又冲了上去。更可怕的,还有人在叫喊,走资派的臭老婆,一块打。

    说打就打,马上就有拳脚打到了白麦身上。白麦不躲,迎着拳脚往上扑,想扑上去护住老罗。看得白麦被打,白豆也冲过去,去护白麦,结果只能是一块被打。

    这么打下去,谁都不敢说老罗和白麦还有白豆不会被打死,就算打不死,也得打个半死。

    不过,别看他们打得那么凶,却并没有打算把这些走资派和五类分子都打死。不是说他们心不够狠,文化大革命要搞好多年,不能一开始就把这些坏蛋全都消灭了。全都消灭了,接下来,造反派还去革谁的命呢?不就没事干了吗?这就像是好吃的东西,不能一顿全吃光,要慢慢享用。

    所以,在一个派过激时,就会有另一个出面制止。就会发生抢夺走资派和五类分子的场面,就像像是饥饿的灾民抢夺食物一样,有时急了眼,还会互相残杀。

    杨来顺接到报告说,快把走资派打死了。杨来顺急了,一挥手,带着部下去了批斗现场。

    杨来顺来了,一句话都没有说,打人的人,全都停下了拳脚。

    杨来顺把他腰间的那把手枪举过头顶,枪口冒着一缕青烟。杨来顺身后的人,虽然年纪不再年轻,但一个个都面带着凶相,并且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

    造反者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把一群走资派和五类分子交给了杨来顺。

    没被打死,好像多亏了杨来顺。

    不是好像,是真的多亏了杨来顺。

    白麦说,得去谢谢杨来顺。

    白豆说,我不去。

    白麦说,我看杨来顺没那么坏。

    白豆说,好多坏是看不出来的。

    白麦说,你不去,我去。

    看到白麦来了,坐着的杨来顺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不过,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马上坐了下来,收起了笑。

    问白麦,找我有什么事?

    白麦说,今天多亏了你。

    杨来顺说,这么说,你是来感谢我的?

    白麦说,是的。

    杨来顺说,城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懂事。

    白麦说,以后,希望你还能多照顾我们。

    杨来说,这里是我的地盘,好说。

    该说的话说了,没有别的事了,白麦说,你工作忙,不打扰你了,我走了。

    杨来顺说,着什么急,我不忙,再坐一会。

    说着,杨来顺推了一把椅子过去,让白麦坐下。

    杨来顺说,你和白豆真是姐妹?

    白麦说,比姐妹还亲。

    杨来顺说,你们说话像,长得不像。

    白麦说,谁说的,在村子里,都说我们是一个娘生的。

    杨来顺说,白豆当过我老婆,她长得啥样我知道,我想看看,你长得啥样。

    白麦说,你想看就看呗。

    白麦把身子坐直了,让杨来顺看。杨来顺只看了一眼,就不看了,杨来顺说,这样看不行。

    白麦说,咋不行?

    杨来顺说,光看脸不行,看女人长得啥样子,得看身子。

    白麦站了起来,扯扯衣襟说,这样看,行不行?

    杨来顺说,这样看也不行,也看不明白,要脱了衣服看才行。

    白麦愣了一下。杨来顺笑了,说,我以后会多照顾你的,唉,你不知道,要照顾你们这些人,有多难啊,是要承担风险的。

    白麦说,你对我们好,我会记着的。

    说完,白麦转过身往门外走。

    看着白麦往门外走,看着白麦扭动的腰,还有屁股,杨来顺有些发呆。待了一会儿,白麦已经没有影子了。杨来顺慢慢走到白麦坐过的木椅前,蹲下来,摸着白麦坐过的地方,有些暖,又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果真闻到了一种气味。

    这一阵子,只顾造反了,没空去想女人了。不过,这一会,杨来顺真的有些想了。

    但杨来顺知道,再想,也不能乱想,不能乱来。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杨来顺主持了一场批斗会。

    一上台,杨来顺就说,今天这个批斗会,不能打人。

    一听杨来顺这么说,下面的好多群众发出了嘘声,开批斗会,不打人,还有什么看头。好多人来参加批斗会,其实就是想看看那些曾经威风八面的官员,怎么被打得鬼哭狼嚎。一听说不打了,马上就有人觉得没意思了,纷纷要离开会场。

    一看到有人要离开,杨来顺摆了一下手,说,大家可以放心,我们不会让这些走资派好过的,更不会让革命群众失望的。

    这么说,还是会有好戏看。马上猜了起来,会有什么好戏。

    台子下的人猜,台子上的人也在猜。

    白麦问白豆,他会干什么?白豆说,我也不知道。

    白豆对他那么了解,都说不知道,看来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不过,不知道也不要紧,因为,过一会儿,就会知道了。

    开始猛一看,和以往的批斗会差不多,大小走资派和五类分子,按照职位大小,在台子上排开,排在中间的人,还是老罗。老罗一边是白麦,另一边马场长,白麦旁边是白豆。

    同样,老罗的头上戴上一顶纸糊的高帽子,帽子写了一行字:下野地最大的走资派,同时,脖子上吊了一个木牌子,写着大叛徒大内奸,还打了黑色的叉。

    批斗会进行程序,也差不多,一开始的发言,是组织好的,手里都拿着写好的稿子。然后才是自由发言。别的群众有什么冤,有什么恨,有什么苦,要上台控诉的,可以跳到台子上,朝着某几个或某一个走资派,发泄满腔愤怒。

    这两个环节完了,就到了下面一个程序,就是由台子上的走资派坦白交代干过的坏事。这也是批斗会上最精彩的一幕,好多事都发生在这个时候。

    你说你没有干过坏事,那就是顽固不化,明目张胆对抗革命运动,对抗革命群众。

    你说你干了一些坏事,但听起来不够坏,说明你态度不老实,认识不深刻。

    你说,你确实干了很多坏事,那就说明你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人民的头号大坏蛋。

    也就是说,不管你怎么说,革命群众都有充分的理由,朝你挥起造反者的铁拳,让你没法逃脱皮肉的惩罚。

    一般不会让老罗先说,老罗是大头,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都是让老罗最后一个说,老罗是重头戏。因为,老罗每一次都是拒不坦白交代,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罪,这就给了革命群众可以大打出手的理由。

    从马场长开始。听杨来顺说不打人,马场长就不那么害怕了。

    马场长说,我不是走资派。

    听马场长说他不是走资派,杨来顺说,你说你不是走资派,那这个台子上,谁是走资派?

    这么问时,杨来顺看了老罗一眼,马场长也看了老罗一眼。只是马场长看了老罗一眼后,还是说,我不知道谁是走资派。这态度可够强硬,台子下有人喊起来,不老实,揍他。

    杨来顺说,谁在乱说?我说了不能打人,就是不能打人。

    杨来顺挥了一下手,马上有人提了个篮子上来。篮子里装的是还冒着热气的牛屎。

    杨来顺说,今天这个批斗会,走资派和五类分子,如果不认罪,就让他吃三口牛屎,如果认罪不好,就吃两口。当然,如果自己能认罪,还能揭发别的人的罪行,可以一口也不吃。

    看到上冒着热气的牛屎,又听杨来顺这么说,台子下的人,全叫起了好,群众的情绪顿时高涨了起来。

    杨来顺转过脸问马场长,你打算吃几口牛屎啊?

    马场长低下了头,马场长说,我刚才说错了,我是走资派,我有罪。

    杨来顺又问,这个台子上,除了你,还有谁是走资派,说。

    马场长看了看老罗,有点想说,又不敢说。杨来顺一看,马上抓了一把牛屎,要往马场长嘴里塞,马场长赶紧用手指了一下老罗,说,还有他。

    杨来顺说,说说,他有什么罪?

    马场长说,我们干的事,全都是他安排的,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要说坏,最坏的就是他。我们是跟着他才变坏的,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马场长态度不错,没有让马场长吃牛屎。

    杨来顺走到了白豆跟前。杨来顺说,白豆,你只要说,胡铁是个流氓恶棍,是个反革命分子,说你愿意和他划清界限,就可以不吃牛屎。

    白豆说,你才是个流氓恶棍。

    杨来顺没有恼,接着又说,再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站出来,揭发走资派的罪行,就可以不吃牛屎。

    白豆说,我不知道谁是走资派。

    杨来顺抓起一把牛屎,要往白豆嘴里塞,就在这时,台子下有人喊,等一等。

    杨来顺转过脸一看,看到了翠莲。

    翠莲抱着胡豆,走到了台子上,指着老罗对白豆说,白豆,你为什么不说?老罗这样的人不是走资派,还有谁是走资派?你说呀,白豆,如果他能主持公道,胡铁会关进大牢吗,如果他不宣布胡铁是反革命,你和孩子能落到这么惨的地步吗?白豆,你说呀,你为什么不说呀?你现在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说呀。

    白豆看了看白麦,又看了看老罗,白豆说,我说。

    听到白豆要说,白麦去看白豆。

    白豆说,白麦,你别看我,我不说你,我要说老罗。

    白麦说,白豆,你就别说了,有啥事,咱们下去说,别在这里说。

    白豆说,我得说,说了我会痛快些。

    一听到白豆要说老罗,杨来顺让白豆快说。白豆说,我就是想不通,俺家胡铁,明明没干坏事,为啥要让他坐牢?俺家胡铁明明是被冤枉了,还要说他是反革命。俺和你没仇,也没得罪过你,和白麦还是姐妹,你为啥就跟俺过不去?把俺孩子整得没了爹?你这个老罗啊,是不是走资派俺不知道,可俺知道,你可把俺们害苦了。

    白豆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好多人同情起了白豆,喊起了打倒老罗的口号。

    尽管说的尽是个人的事,没有说到老罗的要害处,但总算是说了,这不能不受到鼓励,杨来顺没有让白豆吃牛屎。

    轮到了白麦了。谁最了解老罗,下野地没有第二个人,老罗干了啥坏事,白麦最知道,要是白麦能站出来揭发老罗,就是批斗会最大的成功。

    让白麦说。白麦真的抬起了头,说了起来。只是白麦说的,不是杨来顺和大家想听到的。

    白麦说,老罗不是走资派,老罗是个好干部,是个好领导。

    杨来顺说,再给你个机会,别的事不想说也行,说说老罗怎么欺负你的也行。

    白麦说,老罗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杨来顺说,给你面子,你不要,那就不能不给你另外一种东西尝尝了。

    说着,杨来顺抓起一把牛屎,要往白麦嘴里塞。眼看要塞到白麦嘴里了,白豆急了,白豆说,白麦不说,我替她说。

    杨来顺说,行,你替她说也行。

    白豆说,白麦,你为啥不说?你想想,你是咋嫁给这个老罗的?他那么大,比你大那么多,他咋能把你娶上?就因为他是当官的,手中有权,看你长得好看,就起了歪心,就不让走了,就把你留下来,就逼着你嫁给了他。白麦,你再想想,嫁给他后,你过的是什么日子,让你天天会侍候他,侍候他的孩子。你做丫环,做后妈。更可恨的,你怀了孩子,他不让你生,怕你生了孩子,就他的孩子不好了,为了断了你生孩子的念想,他还用他的权力,让你这一辈子,也做不了母亲……

    听到白豆这么说,台子下响起一片惊叹声,打倒老罗的口号声喊得更大。

    只是这个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口号声还没有落下,白麦站了起来,她走到白豆跟前,打了白豆一个耳光,边打边说,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打过了白豆,白麦又对台子下的大声喊着,白豆是胡说,她说的事,老罗一件都没有做过,大家千万不要相信。

    自己不揭发走资派,别的人揭发了,还要打别人,这走资派的老婆,实在是太猖狂了,猖狂得让人忍无可忍。

    别人没法忍,只能在台子下乱喊,喊着让白麦吃牛屎。

    说真的,杨来顺有点不想让白麦吃牛屎。因为,在杨来顺心里边,白麦已经不光是个走资派的老婆了。可群众的喊声,他也不能不理,杨来顺只好抓起了一把牛屎,走到白麦跟前,悄声对白麦说,你只要说老罗是走资派,就不让你吃牛屎。

    白麦看着杨来顺,坚决地说,老罗不是走资派。

    杨来顺没有办法了,只得把牛屎往白麦嘴里塞,白豆在旁边不愿意了,冲过来把杨来顺拉开了。白豆说,我已经替白麦说了,你不能再让她吃牛屎了。

    杨来顺说,既然你替她说了,那你也就替她把牛屎吃了吧。

    说着,杨来顺真的把一块牛屎塞到了白豆嘴里。

    最后轮到了老罗。

    老罗的下场不用多说了,想也想得出来,老罗会用什么态度对待杨来顺。不知为什么,看老罗那个样子,杨来顺是越看越气,气得真想用刀子把他捅死。所以,没有和老罗啰唆,抓住牛屎,一把把往老罗嘴里塞。怕塞不进去,又喊了两个小伙子帮忙,硬把老罗的嘴掰开了往里塞。就是这样,还不解气,干脆把一篮子牛屎全扣到了老罗的头上。

    一身牛屎的老罗,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牛屎。

    给老罗洗了澡,换上了另外一身衣服,老罗低头闻了一下,说还有牛屎味,非要把穿上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做好了饭,端到了老罗跟前,让老罗吃,老罗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老罗说,吃过了牛屎,别的就不想吃了。

    晚上上床睡觉,老罗非要说白麦身上有牛屎的味道,不让白麦挨着他睡。白麦只好在地上铺了个床睡下了。

    看到老罗坐在那里发呆,白麦想凑上去,跟老罗说。老罗说,我啥都不是了,只是一块牛屎,牛屎不会说话,你别和我说话。

    前面几次批斗,打那么狠,打得皮开肉绽了,老罗没有这样过,可牛屎就让老罗完全变了样子。

    好像变傻了,傻得像过去的杨来顺了。

    白麦拿着一堆沾满牛屎的衣服去大渠边上洗。遇到了白豆和翠莲。

    白豆和翠莲在水边洗衣服,胡豆和牛牛在不远的草地上玩。白麦没有往她们跟前走,自己另找了个地方,蹲在了水边洗起了衣服。

    看白麦不过来,白豆走了过去,要帮白麦洗。

    白麦不让白豆洗,从白豆手里又把衣服拿了回来。

    白麦说,别看你替我吃了牛屎,我还要是要说你,那些事,你怎么能批斗会上说?你这是拿刀子捅老罗。

    白豆说,我不能看着你受罪,我受罪受惯了,没事,你不行,你一直在城里,没受过罪,我不能不管你。

    白麦说,该受的罪,躲不过,你没法全替我受。

    白豆说,你打了我,我还要说,你受这个罪,不值。

    白麦说,老罗是我丈夫,为啥不值?

    白豆说,可他对你不好。

    白麦说,再不好,也是我丈夫。

    白豆说,和他离了,就不是你丈夫了,不是你丈夫,你就不用再受罪了。

    翠莲在一边插嘴说,凭白麦姐的样子,马上能找个年轻英俊的。

    白麦瞪了翠莲一眼,翠莲不敢吭声了。

    白麦说,白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要知道,我这个时候,不能离开老罗。老罗这会儿是掉到了井里,我不跟他过了,就是往井里扔石头,会把他活活砸死的。

    白豆说,你现在也是在井里。

    白麦说,所以我才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井里,自己跑掉。

    白豆说,这么说,说啥你也不会离开老罗了?

    白麦说,好妹妹,如果你真不想让我受罪,就帮我和老罗过了这个难关,老罗这几天,整个人完全变了,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胡豆在草地那边喊白豆,白豆走过去,看到胡豆正叉着两条小腿朝着一窝蚂蚁浇尿。

    抱着胡豆,和翠莲往回走。

    白豆说,咱们得帮帮白麦。

    翠莲说,怎么帮?

    白豆说,不管咋说,杨来顺当过咱们的丈夫,他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翠莲说,那咱们就去试试吧。

    让牛牛带着胡豆先回家去,白豆和翠莲一块去找杨来顺。

    白豆想,不是为了白麦,死了她都不会去求杨来顺。

    一看这两个女人来了,杨来顺愣了一下。一直觉得怪,因为他,这两个女人一度成了仇人,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又好了起来,又好得像姐妹一样了。不知女人是脸变得快,还是心变得快。

    按说,这两个女人,都给他当过老婆,他多少会记着她们的一些好,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们,总是想不起她们有什么好。相反,想起的全是委屈。委屈是委屈,却恨不起来,不管咋说,这两个女人,给过他的快乐,却是别的女人没有给过的。

    不等白豆和翠莲开口,杨来顺就开了口,表扬她们有思想觉悟,有造反精神。

    两个女人听了杨来顺的表扬,没有一点高兴,反而说,以后她们再也不会那样了,并且劝说杨来顺以后也不要这样了。

    具体一点说,就是不要再那样对白麦和老罗了。

    杨来顺没有想到这两个女人是来替白麦说话的,顿时火冒三丈,大骂这两个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可以左右他杨来顺。还说,别以为她们和他睡过觉,就有什么资格了。还说她们现在在他眼里,也就是一泡牛屎。还让白豆去告诉白麦,下次不会让她和老罗吃牛屎了,而是要让她和老罗吃狗屎吃人屎。

    白豆对白麦说,我们去找了杨来顺,一点用也没有。

    白麦说,我知道了。

    白豆说,他还说了,下次会让你们吃狗屎,吃人屎。

    白麦说,我知道了。

    水渠边上有一片野生的红柳树,洗好了衣服后,没有马上回地窝子,地窝子里太潮,衣服晾上去,好几天也不干。

    白麦把衣服晾在了红柳枝上。坐到了一片红柳的影子里,白麦想,一个地方,一件事,在某一个时刻,总会有一个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比如说,在这以前,在这个地方,有许多事,老罗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可现在,这个人不是老罗了,这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除了杨来顺,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站起来,打算去找杨来顺。转过身,刚要迈开步子,却看到了杨来顺。

    杨来顺说,白豆来找我了。

    白麦说,我没有让她去找你。

    杨来顺说,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傻。

    白麦说,不过,我正想去找你。

    杨来顺说,知道你要找我,我就来了。你知道你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白麦说,不知道。

    杨来顺说,那天,我开了个玩笑,你不该恼。

    白麦说,我没有恼。

    杨来顺说,可你看了我一眼,像看一只狗一样。

    白麦说,我可以向你认错。

    杨来顺说,光认错不行。

    白麦说,还要怎么样?

    杨来顺说,我要看看你,到底和别的女人有啥不一样,那么多女人,老罗咋就看上了你。

    白麦说,除了这个要求,别的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杨来顺笑了起来,说,我也想有别的要求,可你现在除了你的身子,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要求呢?你的运气还算好,遇上了我。好几个走资派的老婆,主动要把身子给我,我理都不理。我不喜欢她们,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白麦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杨来顺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也不会强迫你的。你要是觉得太受委屈,你可以不干,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看白麦还闭着眼睛,杨来顺说,那我就走了啊。说着,杨来顺真的转身走了。

    杨来顺走了没有两步,白麦就喊住了他。白麦说,你等一等,你可得说话算数。杨来顺说,我也是个男人,不会说了不算,我保证不会再让老罗和你吃屎。白麦说,还不能让老罗干很重的活。杨来顺说,行。

    白麦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白麦的手已经把衣服上的扣子解开了。

    看到了白麦很大很白的奶子,杨来顺站不住了,扑了上来,把白麦扑倒在了红柳树下,扑倒在了一片沙丘上。

    被火一样的太阳烘烤过的滚烫的沙土,抓在了白麦手中,马上变得像冰块一样凉。

    压在身体下面的沙土,本来是那么平坦松软,但这会儿,却像立起的刀刃一样,割切着她的脊背。

    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黑洞里,五脏六腑好像被从胸腹里扔了出去……

    好像死了一样,白麦闭着眼,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麦睁开了眼睛。白麦看到了散乱在身体四周的衣服,白麦没有穿衣服,看了一阵,又想了一阵,白麦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奔向了旁边的大渠。

    只听嗵的一声响,白麦跳进了奔涌的水流中。

    水很急,白麦在水里,像一片树叶。水很凉,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浪像铁刷子一样,划过白麦的身子,划出了无数道血印子。

    白麦真想在水中把眼睛也闭上,把自己彻底交给渠水,可白麦看到了一张脸,老罗的一张脸,听到了老罗在喊她的名字,同时,看到老罗把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

    白麦抓住了那双手,尽管发现这是一棵树,白麦还是没有再松开,而是使劲从水中爬了出来。

    白麦满眼泪水。

    地窝子的窗子在屋顶上,躺在床上,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不过,这会儿,看不到月亮,云太黑太厚,把月亮遮住了。

    白麦睡着了,睡到了后半夜,听到了什么声音,醒了过来。再听,听出这声音,是旁边老罗的叹气声。

    白麦问老罗怎么还没有睡?老罗说,睡不着。

    知道老罗为什么睡不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老罗不再叹气。

    想让老罗好好睡一觉,白麦把手伸到了老罗被窝里,轻轻地摸着老罗的身子。

    摸了一会儿,老罗一动不动,白麦就把手移到了老罗腹部下面。这回老罗动了。不过,老罗动的地方有些不对,老罗抓住了白麦的手,把白麦的手从拿出了他的被窝。

    老罗说,明天又要开批斗会了。

    真的又开批斗会了。批斗会的阵势,和以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批斗会的过程却有很大的不同,一直是批斗会主角的老罗,成了配角。下野地农场的小走资派们,成了重点的批斗对象,不但用鞭子抽他们,还让他们吃了狗屎。

    老罗和白麦被放到了台子的角落,老罗好像有些不适应,问白麦为什么会这样。白麦说我也不知道。

    批斗会结束时,杨来顺宣布,决定对走资派老罗和他老婆白麦还有反革命分子的老婆白豆进行监督劳动。

    没有谁觉得意外,让大家意外的是,杨来顺竟会让翠莲去监督他们劳动。

    为这个事,有人去质问杨来顺,说让翠莲去监督,起不了改造走资派的作用。杨来顺却说,上次开批斗会,你们都看见了,翠莲敢跳到台子上批斗老罗,说明了翠莲是有了阶级觉悟的,是有造反精神的。

    别的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个安排,白豆和翠莲也意外。

    白麦不意外,看来杨来顺还真的说话算数了。不过,她却没法真的高兴起来。

    夜里,该睡觉了,烧了一盆热水,让老罗烫了烫脚。

    穿了睡衣,白麦端着一盆洗脚水,走到了门外,把洗脚水泼到了柴火垛后面。顺便放下盆子,方便了一下。

    提起裤子,刚要往回走,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月光不太亮,还是看清了这个人是谁。

    白麦没有办法了,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杨来顺把白麦摁倒了柴火垛上。杨来顺对白麦说,以后,每个星期三的这个时候,你准时出来,别让我在外边等时间长了。

    四个人去地里干活,干什么活,翠莲说了算。但怎么干,翠莲不能说了算。按说,翠莲戴了红袖章,其他三个人都要听翠莲的。但实际上,翠莲不想戴那个红袖章,可不戴不行,杨来顺说她要是不戴红袖章,就不让她干这个活。

    和白豆在一块,翠莲听白豆的,而白豆听白麦的,所以,四个人下地干活时,怎么干,实际上是白麦说了算。

    白麦也不是什么都说了算,农场的活,白麦也不怎么会干,要怎么干,还得听白豆和翠莲的。白麦只在一件事上说了算,那就是在怎么对待老罗这个事情上。

    不管干什么活,都不让给老罗定死任务。白麦给老罗这么说,你看着干吧,能干多少干多少。

    老罗也很把白麦的话当话,多数时候,老罗都是抱着农具,或站或坐在田埂地头发呆,常常是半天一天不说一句话。并且干活时,故意要离另外三个女人远一些,远得不能听见三个女人说话。

    干活时不说话,会越干越累。

    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杨来顺。

    白豆说,杨来顺这个家伙,这次算是干了个人事。

    翠莲说,坏人,有时也会干几件好事。

    白麦说,别说他了,说点别的吧。

    白豆说,白麦,我看你好像不高兴。

    白麦说,没有呀,我挺高兴的,你们这么照顾和我老罗,我真的很高兴。

    白豆说,你有心事,我能看出来。

    白麦说,你别瞎猜了,这年头,谁会没有心事?

    白豆说,是啊,胡豆在幼儿园,别的孩子,骂他是狗崽子,老欺负他。

    白麦说,要不,为了孩子,你就和胡铁断绝关系吧。

    白豆说,孩子是我的命,胡铁也是我的命,我一个也不能丢。

    白麦说,女人都这样,会把一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

    天气好,太阳就大,就亮,就毒。锄草这个活,不是个重活,不会太累。但在庄稼地里,就像捂在了棉被里,风吹不进来,不知出了多少汗,衣服里里外外全湿透,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白麦说,能有个地方洗个澡就好了,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白豆说,地方倒是有,不知你敢不敢去洗?

    白麦说,洗澡有什么不敢的。

    白豆说,你要敢洗,我就带你去。

    白豆说的那个地方,是个水库。离营地不太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水库看起来,像个大盆,里边的水,又清又静,正适合洗澡。

    一看到水库,白麦高兴了。白麦脱了衣服就往水里跳。

    一看白麦脱得那么光,白豆说,你倒真脱,也不怕有人偷看。这一说,把白麦说愣了。

    白豆说,要是知道你在这洗澡,下野地不知会有多少男人来偷看。

    白麦说,别瞎说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豆说,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白麦就看了自己一眼,这时白豆也脱光了,白麦就又看了白豆一眼,这一看,白麦就真的明白了。

    同样年纪的女人,一个生过孩子,一个没有生过孩子,看起来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不一样,说不出来,却可以看出来。

    洗完澡,往回走。

    太阳正往下落,吹来的风有点凉,吹在还带着湿意的脸上,很舒服。

    这时从风里传来一阵歌声。说是歌声,却不是一种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声音。准确说那声音不是唱出来,而是吼出来的,是一群男人吼出来的。

    听起来,有点像是一群牛在叫。

    白麦起先没在意,听到最后,随口问了一句,什么人在唱歌,唱得这么难听。

    白豆也没当个事,白豆说,是劳改队的犯人歌。这些家伙干完了活,回监狱时,都这么唱着歌。

    白麦说,你是说,这是劳改队的犯人在唱歌?

    白豆说,是啊。

    白麦不再问了,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隆起的沙土丘,就跑了过去,站到了上面。

    站在高处,往传来歌声的地方望过去,离得远,只能望到一片黑,再仔细看,能看出一群男人,全穿着黑衣服。

    白麦想看清这些劳改犯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白豆也跟了上来。问白麦,这么着急,跑上来看什么?

    白麦说,我该去看一个人。

    白豆说,看谁?

    白麦说,那个李山。

    白豆说,他被劳改了。

    白麦说,他就在这群人中。

    白豆说,劳改队有规定,不是亲属不让看。

    白麦说,我不管,反正我要去看他。

    劳改犯在干活。他们没有休息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得干活,在下野地,在农场,总有干不完的活。

    一条水渠流得久了,水里的泥沙沉积下来,会把渠道淤塞。为了水渠畅通起来,每过一段日子,不管天有多冷,都要站到渠里水里去清淤泥。

    劳改犯们正在干这个活。李山是劳改犯,也正拿着一把坎土曼,像捞鱼一样,把泥沙从渠底捞起来。远远看去,全穿着黑衣服,像是一群黑狗在刨挖。

    白麦和白豆一块去的,看守看到她们走过来,让她们站住。

    她们站住了,朝犯人那边看,犯人全穿着一样的衣服,看不出谁是李山。

    白麦说,犯人里是不是有个叫李山的?

    看守说,是的。

    白麦说,我是她姐,想看看她。

    白豆拿出一包烟,给了看守,说同志辛苦了,抽根烟吧。

    看守回过头喊了一声,李山,过来,有人看你来了。

    李山从水渠里爬上来,满身是泥,脸上也溅了不少。不过,看上去不那么显眼,因为泥沙是黑的,他的脸也是黑的,差不多和身上的衣服一样黑了。不过,他的牙齿看起来很白。本来他的牙齿就白,再有黑的肤色黑的衣服衬托,就白得更厉害了。

    看到白麦和白豆,李山有点意外。白麦来过一次,那一次后,过了这么久,白麦没有再来,李山就想着白麦不会再来了。因为,白麦来,要有理由,但白麦不来,似乎更有理由。

    有点意外,但还是很高兴,对着白麦笑了一下,露出很白的牙齿。李山说,你来了。白麦说,来看看你。李山说,我挺好。白麦说,没什么可带的,给你带了一条烟。白麦把烟拿出来递给了李山。

    李山把烟接过去,说,红山烟,好烟。

    白麦说,你喜欢抽,下次还给你带。

    李山说,用不着,我们都抽莫合烟,再说,你住在城里,来一次也不容易。

    白麦说,我不在城里住了,我就住在下野地,把家都搬来了。

    这让李山没有想到,问白麦怎么会从城里来到了下野地。

    白麦说,好多人,都从城里赶到了农村。

    李山说,你们是首长,谁敢赶你们。

    白麦说,这个文化大革命,整的就是当官的。

    这到底是咋回事,李山听不明白。在劳改队,不让看报纸,更不会传达中央文件,只听说,外边在搞什么革命运动。

    想听白麦多说说外边的事,可看守已经在喊了,说时间到了,让白麦和白豆走。不过,就算时间很多,白麦也不能把外面发生的事给李山讲明白,因为,很多事,连白麦自己都没有搞明白。

    拿着白麦给的烟,回去干活,一群劳改犯围过来,跟李山要烟抽。李山把烟撕开了,一人给扔了一根。

    劳改犯们抽着烟,边抽还边和李山开玩笑,问李山,送烟的女人,是不是你的女人?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呢?

    李山朝着问话的劳改犯头上拍了一下,说,少胡说八道,看我抽你。

    那劳改犯一听,赶紧说,大哥,别生气,跟你开个玩笑。

    李山当然不会为这句话生气,他也点着一根烟,大大地吸了一口,同时望着白麦远去的背影。

    给棉花锄草。

    只顾抓革命了,地里庄稼没人管了,野草长得快把棉花盖住了。要是在以前,老罗检查工作看到这样的情况,不知会发多大火,准会把场长和队长一块撤掉。

    可这会儿,老罗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更没有心思锄草。野草实在太多了,他一个人就是不停地锄,一年也锄不完。老罗没法不担心,要是这么下去,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这个国家,会没有了吃,没有了穿。

    担心又有什么用,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还担心棉花会让野草吞没,老罗就算是个浪漫的革命理想主义者,也没法在这个时候振奋起来。

    所以,这时的老罗就像个在懒汉,站在棉花地里,拄着一把锄头,一会儿抬头看看天,一会儿低头看看地。

    看看天,除了云,没有再看到什么。看看地,除了棉花和野草,却看到了一条大花蛇。和南方不同,干旱的戈壁滩上很少见到蛇。

    看着蛇游过来,老罗只是看着,并不想去理它。但看着看着,老罗发现这条蛇游过来,不是没有目的瞎转悠。老罗看到就在他的脚边有一只小兔子,一只和他拳头一样大的小野兔子,看样子生下来顶多有十天,还不懂得应对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危险。

    那条大花蛇离小兔子很近了,小兔子还是在吃着草,一副天真的样子,没有看到死神的逼近。

    老罗有点生气了,生那条大花蛇的气,人家小兔子也是一条生命,也有活着的权利,你凭什么要把它变成自己的午餐?同时,也为那只小兔子叫冤,刚刚来到地球上,没惹过谁,也没有得罪过谁,就要把命赔上,实在是没有天理。

    就在大花蛇吐着红色的毒信,扑向小兔子时,老罗的锄头落了下去。

    大花蛇死了,小兔子活了下来。

    老罗蹲下来,把手伸向小兔子,小兔子不但没有跑,反而抬起头看着老罗。

    小兔子那纯净如水的眼睛,让老罗的心不由得湿了一下,他把小兔子捧到了手中后,竟舍不得放下了。

    收工回家,走在路上。三个女人看到了老罗捧在手中的小野兔子,全惊喜得叫起来,围住了老罗,用手去摸那只小兔子。

    翠莲说,俺家牛牛跟我说了好几次了,让我下地干活时,给他捉个小野兔子。要不,就把这只小野兔子给我家牛牛吧。

    白豆一听不愿意了,说,你们家牛牛那么大了,不会稀罕它了,倒是我家胡豆,不知见了这只小野兔子,会有多欢喜。我看,还是给胡豆吧。你说呢,白麦。

    白麦说,我看你们都算了吧,这只小兔子,是老罗把它救下来的,这是它和老罗的前世缘分,还是让它跟着老罗吧,老罗,你说呢?

    老罗笑了笑,不知说什么好。

    回到屋子里,老罗把小兔子放到地上,给白麦说,我当时,真怕那两个女人把这只兔子抢去。

    白麦说,你放心吧,有我在,她们不敢抢。

    再到地里锄草,老罗不再让锄头闲着,不但是为了棉花,还为了那只小兔子。

    有一种草,叫狗狗秧。折断茎叶,会有奶一样的鲜汁滴落,小兔子最爱吃。老罗锄草时,会把这种草,从杂草中拣出来,放到一边。等到收工时,就会捆成一小捆,用锄头挑起,扛到肩上。

    扛着一捆狗狗秧草的老罗,走在黄昏里,走在飞扬着尘土的田间小路上,和一个农民没有两样。

    回到屋子里,老罗最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给小兔子喂草。

    因为小兔子,回到屋子里,老罗的和白麦的话多起来。老罗说,我想,这只小兔子的妈妈,一定是让人给打死当下酒菜了,要不,就是让狐狸和狼给吃了,不然的话,它不会扔下小兔子不管了。

    老罗还说,等小兔子长大一点,还要把它放回到荒野上去,大了就不用怕了,它就懂事了,也跑得快了,就能保护自己了,别的野兽就不能伤害他了。

    到了地里,另外两个女人会问老罗小兔子长得怎么样了。只要问到小兔子,老罗就会给她们说得很认真,很仔细,甚至有时还会有些激动。

    小野兔子长得很快,半个多月后,它看起来就不那么小了。

    老罗说,可以放他走了。

    白麦说,你真舍得?

    老罗说,不舍得也要放,把它放在我们屋子里,就像是把人关在监狱里,兔子也有它自由,也有它的家人,有它的伙伴,只有和它们在一起,它才会真正高兴。

    白麦说,西边有一个水库,水库边有一片草地,水库里的水很清,草地上草很鲜嫩,把它放到那里,它一定会活得很好。

    第二天收了工回来,老罗和白麦去放生小野兔子。

    下野地的夏天,太阳很晚才会落到山里去,所以老罗和白麦走到了水库边上时,太阳像个大红气球,还要飘荡在地平线上。

    白麦说得很对,水很清,草很鲜。

    老罗把小野兔子放到了草丛里,轻轻地拍了它了一下,说,去吧,小家伙,小心点,别让那些坏蛋把你害了。

    野兔子钻进了草丛,马上就看不到影子了。

    野兔子没有了,要干的事干完了,可以回去了。可回去也没有什么事,两个人站在水边,看着平静的水面,像一面镜子,把天上的云彩,全收了进去,使站在水边的人,像走进了天空里一样。

    老罗说,这个水库建成时,开庆祝大会,我来剪的彩,只记得当时,热闹得不行,没有发现这个水库这么好看。

    白麦说,那时你是官,你太忙了,没办法静下心来看。

    老罗说,看来,平常一点,闲一点,也挺有意思。

    几只野鸭子落到了水面,让水里的云乱了起来。

    白麦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老罗会不会游水?老罗说在南方湖边长大的,怎么不会游水。

    白麦又问,你有多久没有在野外游过水了。

    老罗说,好多年了,好像从当了领导后,就再没有下过水了。

    白麦说,你现在不是领导了。

    老罗说,是的,我不是领导了。

    白麦说,那你咋不下水?水里有多好玩,你不是不知道。

    老罗有些迟疑。白麦说,你不下,我可下了,我可是见了水,比见了什么都亲。

    说着,白麦脱掉了衣裤,穿着汗衫跳进了水里。

    看到白麦跳到了水里,老罗有些急了,问白麦会不会游水。白麦从水里露出头,调皮地说,有你在,我不怕。

    白麦朝水库中间游。

    快游到中间时,白麦一下子不行了,人沉到了水中,又浮了起来,并同时挥着手喊着,我不行了,快来救我呀。

    老罗一看,顾不得再多想了,赶紧跳到了水中。

    白麦沉到了水里,好一阵子也不见冒出头来,老罗急了,游得越发快起来。

    马上就要游到白麦跟前了,白麦从水里露了出来。看到了老罗,白麦脸上有了笑。老罗说,你没有事呀?白麦说,我一个猛子,可以扎一百多米,当然不会有事。老罗说,水火无情,还是要小心点。白麦说,别的事,你比我强,可要说游水,你可能还游不过我呢。老罗说,我怎么会游不过你这个北方旱鸭子。白麦说,那就比比,你要是能追上我,就算你厉害。

    说着,白麦划动胳膊很快游了起来。一看,白麦真要和自己比,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朝着白麦追了上去。

    白麦没有再朝水库中间游,而是转过身,朝水库边游去。

    白麦好像游得并不算太快,好几次,老罗就要抓住了白麦了。可白麦好像更灵巧,眼看要抓住了,就像一条鱼从老罗手中滑走了。

    不过,马上到了水边时,白麦让老罗抓住了她。

    汗衫很薄,水一湿,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这个样子的白麦,老罗还是头一回看到,老罗的眼睛有点直了。

    白麦抱住了老罗的脖子,白麦说,你真的追上我了,还是你厉害,你真的是很厉害。

    老罗不发呆了,老罗有点野蛮地扯掉了白麦贴在身上湿透的汗衫。

    白麦躺倒在水边,水很浅,让白麦身体大部分都露出了水面。

    老罗弄出的动静很大,掀动的波浪,让一个很大的水库乱了起来。白麦把脸埋进了水里,白麦的脸上,并没有她身体表现出的欢快。白麦的紧咬着嘴唇,大睁着眼睛,一颗颗泪水夺眶而出,像受到了某种惊吓的小蝌蚪,在水中四处逃散,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从水库回来,一躺到床上,老罗就睡着了。听着老罗不大的鼾声,白麦却怎么也睡不着,望着天窗外,望着那穿行在云层中的半个月亮。

    白麦记起来了,翻身下了床,站在床边,看了看睡得正香的老罗,转过身走了出去。

    走到了柴火垛跟前,杨来顺闪了出来,杨来顺说,你晚了一分钟,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杨来顺从后面抱住白麦,撩起了白麦的睡衣,看到白麦里边还穿着短裤,杨来顺不高兴了,说,以后里边啥都不要穿了,这样多麻烦。

    说着,杨来顺一把撕下了白麦的短裤。

    杨来顺舒服了,提起裤子走了。

    白麦趴在柴火垛上,像得了重病一样,好一阵子才慢慢爬起来。

    早上,老罗先起了床。

    以往,都是白麦先起床,可夜里,白麦好久没有睡着,早上没有能醒过来。

    老罗起床后,刚站到了地上,就喊了起来,喊白麦快起来看。白麦不知出什么了事,赶紧爬了起来,问老罗发生了什么。

    老罗朝着墙角指过去,白麦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傍晚被放生的小兔子,这会儿,居然就蹲在墙角处。

    老罗走过去,把小兔子抱了起来,搂在了怀里。

    白麦说,它和咱们有感情了,舍不得离开了。

    老罗说,连兔子都知道这么重情义,真是不知比多少人都强啊,以后,如果有机会,让我做个老百姓,我一定要养上一大群兔子。

    白麦说,我和你一块养。

    老罗说,你说我会是个好饲养员吗?

    白麦说,你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这个时期,杨来顺不在,他出去开会了。作为一个造反派的头头,上面有一些很重要的会,让他去参加。

    听说杨来顺去开会了,白麦脸上的高兴,一眼就能看出来。

    同样,听说,杨来顺开会回来了,白麦的脸马上晴转阴了。

    白麦知道,杨来顺只要一回来,日子就会发生变化。有些变化,白麦能想得到,而有些变化,却是白麦怎么也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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