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第六支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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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心”还没出口,柏森已经捂住我的嘴巴。

    “菜虫,别不好意思了。请她看场电影吧。”

    “没错。”孙樱说。

    “孙樱,你们明天没事吧?”

    “没有。”

    “那明天中午12点这里见,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午饭。”

    柏森把捂着我嘴巴的手放开,接着说:

    “然后再让菜虫和林明菁去看电影。你说好不好?”

    “很好。”孙樱点点头。

    “我……”

    “别太感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柏森很快打断我的话。

    “就这么说定了。”柏森朝孙樱挥挥手:“明天见。”

    隔天是圣诞节,放假一天。

    中午我和柏森各骑一辆机车,来到胜九门口。

    孙樱穿了一件长裙,长度快要接近地面,我很纳闷裙子怎会那么长?

    后来看到明菁也穿长裙出来时,我才顿悟。

    原来一般女孩的过膝长裙,孙樱可以穿到接近地面。

    我们到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吃饭,我和柏森经常去吃的一家。

    “这家店真的不错哦,我和菜虫曾经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

    柏森坐定后,开了口。

    “真的吗?”明菁问我。

    “没错。不过这是因为那天第一次来时,我们两人都忘了带钱。”

    我装作没看到柏森制止的眼神,“所以第二次光顾,是为了还钱。”

    “呵呵……这样哪能算。”

    我们四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只可惜今天是阴天,窗外灰蒙蒙的。

    明菁坐在我对面,我左边是窗,右边是柏森。

    明菁似乎很喜欢这家店,从墙上的画赞美到播放的音乐。

    甚至餐桌上纯白花瓶里所插上的红花,也让她的视线驻足良久。

    “过儿,你说是吗?”她总是这样问我的意见。

    “应该是吧。”我也一直这样回答。

    孙樱和柏森偶尔交头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事情。

    明菁看看他们,朝我耸耸肩,笑一笑。

    明菁起身上洗手间时,柏森和孙樱互相使了眼色。

    “菜虫,我跟孙樱待会吃完饭后,会找借口离开。”

    柏森慎重地交代,“然后你要约她看电影哦。”

    “孙樱说林明菁不喜欢看恐怖片和动作片,我们都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辛德勒的名单》。这里有几家戏院播放的时间,你拿去参考。”

    柏森拿出一张纸条,递到我面前。我迟疑着。

    “还不快领旨谢恩!”

    “谢万岁。”我接下了纸条。

    “可是《辛德勒的名单》不是动作片加恐怖片吗?”

    “怎么会呢?”

    “纳粹屠杀犹太人时会有杀人的动作,而杀人时的画面也会很恐怖啊。”

    “你别跟我耍白烂,去看就是了。”柏森很认真。

    我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时,明菁回来了。

    “母狗,小狗,三只。好玩,去看。”

    我们离开餐馆时,孙樱突然冒出了这段话。

    “啊?”我和明菁几乎同时发出疑问。

    “孙樱是说她朋友家的母狗生了三只小狗,她觉得很好玩,想去看。”

    柏森马上回答。

    “你怎么会听得懂?”明菁问柏森。

    “我跟孙樱心有灵犀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柏森开始干笑。孙樱可能不擅于说谎或演戏,神态颇为局促。

    结果柏森就这样载走孙樱,留下紧张而忐忑的我,与充满疑惑的明菁。

    其实经过几次的相处,我和明菁虽然还不能算太熟,但绝不至于陌生。

    与明菁独处时,我是非常轻松而愉快的。

    我说过了,对我而言,明菁像是温暖的太阳,一直都是。

    可是以前跟她在一起时,只是单纯地在一起而已,无欲则刚。

    但现在我却必须开口约她看电影,这不禁让我心虚。

    毕竟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这种邀约已经包含了追求的意思。

    对很多男孩子而言,开口约女孩子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而且心理上会有某种程度的害怕。

    不是怕“开口约”,而是怕“被拒绝”。

    台语有句话叫: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三天拉肚子。

    如果改成:再坚强的男人也禁不住被三个女人拒绝,也是差不多通的。

    悲哀的是,对我来说,“开口”这件事已经够难的了。

    要我开口可能跟要我从五楼跳下是同样的艰难。

    至于被不被拒绝,只是跳楼的结果是死亡或重伤的差异而已。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真的想追求明菁吗?

    当时的我,对“追求明菁”这件事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

    如果不是孙樱和柏森的怂恿与陷害,我压根没想到要约明菁看电影。

    请注意,我否认的是“追求明菁”这件事,而不是“明菁”这个女孩。

    举例来说,明菁是一颗非常美丽且灿烂夺目的钻石,我毫无异议。

    但无论这颗钻石是多么闪亮,无论我多么喜欢,并不代表我一定得买啊。

    至于到底是买不起或是不想买,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过儿,你在想什么?”冷不防明菁问了一句。

    “没……没事。”钻石突然开口说话,害我吓了一跳。

    “真的吗?不可以骗我哦。”

    “哦。你……你下午有事吗?”

    “没呀。你怎么讲话开始结巴了呢?”

    “天气冷嘛。”

    “那我们不要站着不动,随便走走吧。”

    我们在餐馆附近晃了一下,大概经过了三十几家店,两条小巷子。

    明菁走路时,会将双手插入外套的口袋,很轻松的样子。

    但是我心跳的速度,却几乎可以媲美摇滚乐的鼓手。

    明菁偶尔会停下来,看看店家贩卖的小饰品,把玩一阵后再放下。

    “过儿,可爱吗?”她常会把手上的东西递到我眼前。

    “嗯。”我接过来,看一看,点点头。

    点了几次头后,我发觉我冷掉的胆子慢慢热了起来。

    “姑姑,过儿,两个。电影,去看。”我终于鼓起勇气从五楼跳下。

    明菁似乎吓了一跳,接着笑了出来。

    “过儿,不可以这么坏的。你干嘛学孙樱说话呢?”

    “这……”我好不容易说出口,没想到她却没听懂。

    正犹豫该不该再提一次时,走在前面的明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过儿。你是在约我看电影吗?”她还没停住笑声。

    “啊……算是吧。”

    明菁的笑声暂歇,理了理头发,顺了顺裙摆,嘴角微微上扬。

    “过儿,请你完整而明确地说出,你想约我看电影这句话。好不好?”

    “什么是完整而明确呢?”

    “过儿。”明菁直视着我,“请你说,好吗?”

    明菁的语气虽然坚定,但眼神非常诚恳。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种眼神的温度。

    “我想请你看电影,可以吗?”仿佛被她的眼神打动,我不禁脱口而出。

    “好呀。”

    画面定格。

    灯光直接打在明菁的身上。

    明菁的眼神散射出光亮,将我全身笼罩。

    行人以原来的速度继续走着,马路上的车子也是,但不能按喇叭。

    而路边泡沫红茶摊位上挂着的那块“珍珠奶茶15元”的牌子,依旧在风中随意飘荡。

    “就这么简单?”

    我没想到必须在心里挣扎许久的问题,可以这么轻易地解决。

    “原本就不复杂呀。你约我看电影,我答应了,就这样。”

    明菁的口气好像在解决一道简单的数学题目一样。

    “哦。”我还是有点不敢置信。

    “过儿。你有时会胡思乱想,心里自然会承受许多不必要的负担。”

    明菁笑了笑,“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趁明菁去买两杯珍珠奶茶的空档,偷瞄了柏森给我的小抄。

    估计一下时间,决定看两点四十分的那场电影。

    柏森和孙樱说得没错,明菁的确喜欢《辛德勒的名单》。

    因为当我提议去看《辛德勒的名单》时,她马上拍手叫好。

    看完电影后,她还不断跟我讨论剧情和演员,很兴奋的样子。

    我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已经完成约明菁看电影的任务,然后呢?

    “过儿,我们去文化中心逛逛好吗?”

    “啊?”

    “你有事吗?”

    “没有。”

    “那还‘啊’什么,走吧。”

    问题又轻易地解决。

    文化中心有画展,水彩画和油画。

    我陪明菁随性地看,偶尔她会跟我谈谈某幅画怎样怎样。

    “过儿,你猜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明菁用手盖住了写上画名的卡片,转过头问我。

    画中有一个年轻的裸女,身旁趴了只老虎,老虎双眼圆睁,神态凶猛。

    女孩的及腰长发遮住右脸,神色自若,还用手抚摸着老虎的头。

    “不知死活?”我猜了一下画名。

    明菁笑着摇了摇头。

    “与虎共枕?”

    “再猜。”

    “爱上老虎不是我的错?”

    “再猜。”

    “少女不知虎危险,犹摸虎头半遮面。”

    “过儿!你老喜欢胡思乱想。”

    明菁将手移开,我看了看卡片,原来画名就只叫“美人与虎”。

    “过儿,许多东西其实都很单纯,只是你总是将它想得很复杂。”

    “画名如果叫‘不知死活’也很单纯啊。”

    “这表示你认为老虎很凶猛,女孩不该抚摸。可见思想还是转了个弯。”

    “那她为什么不穿衣服呢?”

    “人家身材好不行吗?一定需要复杂的理由吗?”

    明菁双手轻抓着腰际,很顽皮地笑着,然后说:

    “就像我现在饿了,你大概也饿了,所以我们应该很单纯地去吃晚饭。”

    “单纯?”

    “当然是单纯。吃饭怎么会复杂呢?”

    我们又到中午那家餐馆吃饭,因为明菁的提议。

    “过儿。回去记得告诉李柏森,这样才真正叫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

    “你这样好酷哦。”

    “这叫单纯。单纯地想改写你们的纪录而已。”

    “为什么你还是想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呢?”

    “还是单纯呀。既然是单纯,就要单纯到底。”

    “那你要不要也点跟中午一样的菜?”

    “这就不叫单纯,而是固执了。”明菁笑得很开心。

    也许是因为受到明菁的影响,所以后来我跟明菁在一起的任何场合,我就会联想到单纯。

    单纯到不需要去想我是男生而她是女生的尴尬问题。

    虽然我知道后来我们之间并不单纯,但我总是刻意地维持单纯的想法。

    明菁,你对我的付出,一直是单纯的。

    即使我觉得这种单纯,近乎固执。

    很多东西我总是记不起,但也有很多东西却怎么也无法忘记。

    就像那晚跟明菁一起吃饭,我记得明菁说了很多事,我也说了很多。

    但内容是什么,我却记不清楚。

    随着明菁发笑时的掩口动作,或是用于强调语气的手势,她右手上的银色手链,不断在我眼前晃动。

    我常在难以入眠的夜里,梦到这道银色闪电。

    我和明菁似乎只想单纯地说很多事,也单纯地想听对方说很多事而已。

    单纯到忘了胜九舍关门的时间。

    “啊!”明菁看了一下手表,发出惊呼:“惨了!”

    “没错。快闪!”我也看了表,离胜九关门,只剩下五分钟。

    匆匆结了账,我跨上机车,明菁跳上后座,轻拍一下我右肩:

    “快!”

    “姑姑,你忘了说个‘请’字哦。”

    “过儿!”明菁非常焦急,又拍了一下我右肩,“别闹了。”

    “不然说声‘谢谢’也行。”

    “过儿!”明菁拍了第三下,力道很重。

    我笑了笑,加足马力,三分钟内,飙到胜九门口。

    “等一等!”在丧钟敲完时,明菁侧身闪进快关上的铁门。

    “呼……”明菁一面喘气,双手抓住铁门栏杆,挤了个笑容:“好险。”

    “你现在可以说声‘谢谢’了吧?”

    “你还说!”明菁瞪了我一眼,“刚刚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如果你赶不上宿舍关门的时间会如何。”

    “会很惨呀!笨。”

    等到明菁的呼吸调匀,我跟她挥挥手:“晚安了。”

    “过儿,你肩膀会痛吗?”

    “肩膀还好,不过你一直没对我说谢谢,我心很痛。”

    “过儿,谢谢你陪我一天。我今天很快乐。”

    “我是开玩笑的。你一定累坏了,今晚早点睡吧。”

    “嗯。”

    我转身离去,走了两步。

    “过儿。”

    我停下脚步,回头。

    “你回去时骑车慢一点,你刚刚骑好快,我很担心。”

    我点点头。然后再度转身准备离去。

    “过儿。”

    我又把头转回来看着明菁。

    “我说我今天很快乐,是说真的,不是客套话。”

    “我知道了。”我笑了笑,又点点头。第三度转身离去。

    “过儿。”

    “姑姑。你把话一次说完吧。我转来转去,头会扭到。”

    “没什么事啦。”明菁似乎很不好意思,“只是要你也早点睡而已。”

    “嗯。”我索性走到铁门前,跟明菁隔着铁门互望。

    只是单纯地互望,什么话也没说。

    明菁的眼神很美,尤其在昏暗的灯光中,更添一些韵味。

    突然想到以前总是跟柏森来这里看戏,没想到我现在却成了男主角。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

    “过儿,你笑什么?”

    “没事。只是觉得这样罚站很好玩。你先上楼吧,我等你走后再走。”

    “好吧。”明菁松开握住栏杆的手,然后将手放入外套的口袋。

    “别再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了,那是坏习惯。”

    “好。”明菁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我走了哦。”

    明菁走了几步,回过头:

    “过儿。我答应跟你看电影,你难道不该说声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我很慷慨,免费奉送两声谢谢。”

    “过儿,正经点。”明菁的表情有点认真。

    “为什么?”

    “因为我是第一次跟男孩子看电影。”明菁挥挥手,“晚安。”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时,明菁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墙角。

    明菁,有很多话我总是来不及说出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所以你一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约女孩子看电影。

    我欠你的,不只是一声由衷的谢谢。

    还有很多句对不起。

    经过那次圣诞夜聚会以后,明菁和孙樱便常来我们那里。

    尤其是晚上八点左右,她们会来陪秀枝学姐看电视。

    我和柏森总喜欢边看电视剧,边骂编剧低能和变态。

    难怪人家都说电视台方圆十里之内,绝对找不到半只狗。

    因为狗都被宰杀光了,狗血用来洒进电视剧里。

    有时她们受不了我们在电视旁边吐血,还会喧宾夺主,赶我们进房。

    如果她们待到很晚,我们会一起出去吃宵夜,再送她们回宿舍。

    有次她们六点不到就跑来,还带了一堆东西。

    原来秀枝学姐约她们来下厨。

    看她们兴奋的样子,我就知道今天的晚餐会很惨。

    我妈曾告诉我,在厨房煮饭很辛苦,所以不会有人在厨房里面带笑容。

    只有两种人例外,一种是第一次煮饭;另一种则是因为脸被油烟熏成扭曲,以致看起来像是面带笑容。

    我猜她们是前者。

    她们三人弄了半天,弄出了一桌菜。

    我看了看餐桌上摆的七道菜,很纳闷那些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绿色的是菜,黄色的是鱼,红色的是肉,白色的是汤。

    那,黑色的呢?

    我们六个人围成一桌吃饭。

    “这道汤真是难……”子尧兄刚开口,柏森马上抢着说:

    “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味啊!”

    秀枝学姐瞪了柏森一眼,“让他说完嘛,我就不信他敢嫌汤不好喝。”

    明菁拿起汤匙,喝了一口,微蹙着眉:

    “孙樱,你放盐了吗?”

    “依稀,仿佛,好像,曾经,放过。”孙樱沉思了一下。

    我把汤匙偷偷藏起,今晚决定不喝汤了。

    “过儿,你怎么只吃一道菜呢?”坐我旁边的明菁,转头问我。

    “这小子跟王安石一样,吃饭只吃面前的那道菜。”柏森回答。

    “这样不行的。”明菁把一道黄色的菜,换走我面前那道绿色的菜。

    “过儿,吃吃看。”明菁笑了笑,“这是我煮的哦!”

    这道黄色的菜煮得糊糊的,好像不是用瓦斯煮,而是用盐酸溶解。

    我吃了一口,味道好奇怪,分不出来是什么食物。

    “嗯……这道鱼烧得不错。”黄色的,是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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