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弓说:”其他工作我们也做了不少,不过包裹碎尸的编织袋、塑料布和尼龙绳都是大路货,而且是崭新的,连个商标都没有,没法追查下去。看来凶手的智商不低,计划很周详。”
乔本初正拧紧眉头琢磨着,办公室秘书通知他有紧急电话。乔本初不知是哪路神仙要过问这起案子,急匆匆地跑回办公室接起电话。对方自我介绍名叫黄勇,是发现碎尸的乘警。乔本初没见过他,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居高临下的语气:”你有什么事?”
黄勇说:”是关于那起碎尸案的。装碎尸的编织袋是邻省省会楚原市的产品。”
乔本初半信半疑:”编织袋是凶手新买来的,又没有商标,你怎么就能确定?”
黄勇说:”我做了十来年乘警,很多乘客用编织袋带货物,我见多了,也就明白一些。许多人以为编织袋是土产品,没有商标,其实市场上流通的编织袋绝大多数都有商标和生产厂家的标志,只是不太起眼,不容易被注意到。而包裹碎尸的这个编织袋却没有商标,我仔细检查过,不是被人故意取掉的,而是压根就没有。据我了解,在京广沿线的楚原市三道沟乡,有许多生产编织袋的小作坊,他们的产品没有任何标识,而且仅限于在楚原市内销售。我已经与三道沟乡的作坊主联系过,确认包裹碎尸的编织袋就是三道沟乡的作坊生产的,主要销往楚原市的各农贸市场。我觉得这个线索对你们破案可能有帮助,”
乔本初仍没有全信,说:”编织袋看上去都一样,作坊主怎么就能认得出来?”黄勇耐心地解释说:”主要还是从颜色上区分。三道沟乡生产的编织袋是村民们自己用土法上的色,颜色不够鲜明,而且许多地方都染花了,质量差,销量也就一般,好在生产成本低廉,所以利润还说得过去。这种编织袋就像盖着三道沟乡的印章,不会认错的。”
乔本初松了一口气,却依然没有立刻表态,说:”你提供的这个线索很重要,我会考虑。”
土岭警务区接下来召开的案情分析会的具体内容未向外界透露,我也无从得知。但楚原市警方在当晚七时就接到了土岭警务区的案件传真和协查通报,并明确表示了移交案件的意图。
多亏乘警黄勇的细致观察和强烈责任心,使得凶手列车抛尸的诡计未达到隐瞒案发地和被害人身份的效果,而楚原警方在碎尸初现时即介入案件,更加速了案件的侦破进程,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凶手的疯狂杀戮行为。警方通过一款寻常的编织袋迅速锁定案发地,这恐怕是狡诈的凶手始料未及的,他的精心筹划毕竟不能天衣无缝。
6
2002年6月7日上午九时。小雨。
楚原市刑警队重案大队。
此时,女尸的头、双手和躯干也分别在京广沿线的两列火车上被发现。线路警务区因已接到协查通报,均在第一时间把案情汇总到楚原市公安局。
经查,在三列火车上发现的尸体残骸均属同一名死者,此案遂命名为“六四特大列车抛尸案。”尸体残骸及包裹内没有发现衣物、饰品或其他可供追寻死者身份的物品。尸骸的头颅和躯体已高度腐烂,形像无从辨认。当时国内的颅骨头像还原技术尚处于起步阶段,确认死者身份成为首当其冲的难题。
楚原市及相邻市县失踪人口的情况已经统计上来,其中疑似死者的有十七八人之多,被害人身份仍无法确认。
我对碎尸进行全面尸检及解剖后,确认死者是一名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女性,生前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体重约九十五斤左右,体型偏瘦。尸体表皮及脏器均无致命创伤,无骨折骨裂,可认定非重物打击或利器创伤致死。死者阴道内有精液残存痕迹,表明其死亡前后曾有过性行为。经化验,残留精液者血型为AB型。因时间过久,且尸体严重腐败,破坏了精液成分,无法获取更多信息。
死者胃容物中发现牛肉、鱼虾、胡萝卜、空心菜、豌豆等食物,呈食糜状,且检验出酒精成分,显示死者遇害前曾进食及饮酒,而且摄取酒精量较多,不排除系在酒醉状态下遇害。
尸体的喉部软骨严重损伤,怀疑其生前此部位曾遭受长时间的外力压迫,致死原因为勒颈导致窒息。
死者的脖颈、肩关节、髋关节处有切痕,骨质切割表面呈锯齿状,且入骨较深,可判断切割工具为宽刃电锯。切口凌乱,许多骨面上有多个切割创,表明凶手虽残忍,分尸时没有产生恐惧感,但由于缺乏解剖学知识,找不准关节连接部位,颇使了些蛮力。
对尸体进行解剖后,得到的信息量很大,但并没有获取重案队最关注的可供追查死者身份的线索。为进一步寻找死者的身份密码,我从碎尸的肝脏、肾、心脏、食道、胃、头发、血管壁等部位提取少量样本,进行分析化验。化验结果显示,死者体内有多种化合物超标,主要集中于内脏器官,而且这些氮、磷、硫化合物常见于农药和食品添加剂中,剂量很小,不足以导致一个健康的成年人伤残或死亡,可以确定是死者生前通过饮食摄取的。但死者体内另一种金属元素的大剂量存在,却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金属是铂,它以铂盐的形式大量存在于碎尸的肝脏和头发中。我们知道,人体需要多种重金属元素以维持身体健康和内分泌平衡,像铁、铜、锌等。但铂对人体的有益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反,铂盐含量超标,可能导致人体中枢神经受损或器官衰竭等严重后果。
那么,死者体内的超量铂从何而来呢?是否与她生前从事的职业有关?我把可能导致人体铂含量超标的因素一一列举出来,逐条分析,忽然脑海里灵光一现:我怎么竟然把这个常见因素给忽略了?
对碎尸的躯干进行二次解剖。划开溃烂不堪的乳房,一对硅胶填充物赫然在内。它就是导致死者体内铂含量超标的元凶,也将是确认死者身份的重要证物。
按常理说,有填充物的乳房圆润挺拔,其形状、尺寸和对称性都和自然的乳房不同,本应一眼就辨别出来。但这次由于碎尸腐烂得太厉害,乳房严重扭曲变形,我竟然在第一次验尸时忽略了这点。在传统的解剖尸体过程中,着重于死者的内脏、骨骼、牙齿、下阴等部位。经过这一次教训,我以后在解剖无名女尸时,对其乳房、鼻骨、腮骨、腹部皮脂和臀部均分拆检查,避免遗漏人工修整的痕迹,这些痕迹,往往对案件的侦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对在死者体内发现的硅胶填充物,编号为30580,经鉴定为邻省某医疗用品集团的名优产品。与其联系后确认,这对硅胶制品销售到楚原市”绝代名媛”美容院。重案队派人调出美容院的医疗记录,上面显示这对硅胶制品曾植入一名叫许明明的患者体内,她登记的居住地址为楚原市铁西区某居民小区,所在辖区派出所收到其家属报案,称此人已于十天前失踪。
至此,死者身份确定。许明明,楚原市人,死前二十七岁,未婚,与父母同住,有一相处两年的男友。她死前系本市三十二中学的英文老师。
据许明明父母描述,她生前与男友经常吵架,时分时合,关系并不融洽。她男友有一次甚至追到她所在的学校去大吵大闹,影响非常不好。在她失踪的那天晚上,许明明对父母说出去和男友约会,谁知到凌晨两点,她母亲起夜时还不见她回来,就有些着急,给她男友打电话,对方却说两人当晚根本就没在一起。由于许明明经常晚归,她父母虽然焦虑,却还存着一线指望。第二天八点以后致电三十二中学,教导主任说许明明没来上班,也没请假,学校也正在到处找她。许明明父母慌了神,给所有亲戚都打了一遍电话,仍没有关于她的丝毫消息。当天下午,许明明父母就到辖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对这种查无实证又无利可图的人口失踪案一向是登记在案,之后便不再有任何作为,所以报案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许明明父母联想到她和男友关系日渐冷淡,许明明曾数次流露出想分手的意愿,就怀疑她男友对她做了什么,几次找上门去要人,甚至摆出拼掉两个老命的架势,可是她男友一口咬定压根不知许明明的去向,就是杀了他也说不出来。许明明父母无奈,十几天来以泪洗面,烧香拜佛地祷告。
7
2002年6月9日。晴。
楚原市郊某玻璃制瓶厂。
许明明的男友名叫程华,自营一间玻璃制瓶工厂,管理三十几名员工,是个小企业主。他年近四十,比许明明正好大了一轮。他见到重案队刑警于银宝就不停阴阳怪气地发牢骚:”我真不知道她去哪了,求求你们就别再找我要人了。她这两年路子野着呢,当官的、有钱的认识不少,这会说不定躲在哪个别墅里,滋润地当着二奶呢。”
于银宝听出话头不对劲,他噤噤鼻子,眯着一对小眼睛说:”哟,怨气还不小,你不也是有钱人吗?”他这么一说,程华越发愤愤不平:”三年前刚认识许明明时我的生意还行,出货量大,现金流动也充足,要不然我这么个半老头子,长得也不怎样,许明明如花似玉的一姑娘,能看上我?”于银宝打量着程华黑黢黢的脸膛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没说话,只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观点。
程华不在意于银宝的反应,说:”许明明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贪财,吃喝穿戴都要名牌,买东西不看品质,只要价钱贵就好。她自己挣的那仨瓜俩枣不够花,我这两年生意走下坡路,给她的零花钱也跟不上趟,她就到外面捞偏财去,给我戴绿帽子。"
于银宝感觉程华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内容,追问说:”她是老师,能捞什么偏财?补课的话也不能算给你戴绿帽子。”程华冷笑说:”补课?她肯挣那个辛苦钱吗?她赚的是快钱,风流钱。”于银宝说:”怎么?难道她给人当二奶?”程华说:”现在二奶是买方市场,许明明暂时没找到买家,干的是零售的活,坐台。”程华在这句话里用了个经济术语,于银宝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说:”什么买方市场?乱七八糟的。她是老师怎么还坐台?在哪里坐台?”程华激动得脸色黑里透红,提高声音说:”我要知道她在哪里坐台就好了,非把她捉奸在床,让她把花我的钱都吐出来。”于银宝听他说得下道,皱眉说:”别胡说八道。你帮我打听打听,许明明在哪里坐台?尤其是她失踪那天晚上的行踪,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于银宝察颜观色,感觉程华还不知道许明明的死讯,表情很自然,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果然程华说:”于警官,你是刑警吧?许明明失踪咋还把刑警惊动了,不是她出了啥事吧?”
于银宝说:”许明明被人杀害了。”程华像被雷击了一样,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白上的血丝纵横交错,眼圈红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喃喃地说:”被人杀了?咋能被人杀了?”有两滴浊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来。
经调查,程华没有作案时间,而且他的血型也与碎尸阴道内残存的精液血型不符,排除了作案嫌疑。但他提供的许明明兼职坐台的线索非常重要,使得奸杀的可能性增加。重案队开始紧锣密鼓地排查夜间娱乐场所,以确定许明明失踪当晚的去向。
8
2002年6月13日晚9时。小雨。
楚原市铁西区格莱美歌厅。
沈恕和于银宝穿便衣走进装修得奢华而张扬的格莱美歌厅。
此前三天时间,重案队刑警摸排了楚原市大部分声色场所,终于通过警方线人了解到许明明生前经常出入的几家歌厅和夜总会。根据线报,许明明失踪当晚,就在格莱美歌厅坐台。
许明明生前关系最密切的欢场姐妹是钱冬艳,她也有一份正业,业余时间坐台捞金。沈恕和于银宝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未向歌厅前台表明身份,而是开了一间包房,点名要钱冬艳作陪。
沈恕和于银宝的体型都不健硕,肚子不够丰满,沈恕更是带有书卷气,与经常来歌厅消费的客人们气质不同。钱冬艳久经历练,阅人无数,一进门就看出这两人是生手,如果不是来开洋荤的老实人,就是深藏不露、可以痛宰一笔的极品豪客。
钱冬艳的外表也不俗,虽然妆稍嫌浓了点,但一言一行都显示出她曾受过良好的家庭和学校教育。事实上,她父母都是某文科大学的教授,家里藏书颇丰,钱冬艳从小就在书香的熏陶中成长。可惜,书香敌不过铜臭,在这笑贫不笑娼的社会里,连教授本人都已斯文扫地,何况教授的女儿呢?
钱冬艳笑吟吟地坐在沈恕和于银宝中间,手法熟练地给两人倒茶斟酒,藕一样白嫩的胳膊似有意似无意地在两人身上蹭来蹭去。
据于银宝后来私下向我描述,在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都镇定从容的沈恕,坐在钱冬艳身边却窘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唯恐在下属面前失了尊严。于银宝一边说,我一边在想像沈恕正襟危坐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我对反差强烈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好比老实人进出风月场所,而流氓端正地站在讲台上,妓女穿得像个办公室女郎,而上班族穿得像妓女,都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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