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至

    我的寂寞是一条蛇，

    静静地没有言语。

    你万一梦到它时，

    千万啊，不要悚惧！

    它是我忠诚的侣伴，

    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

    它想那茂密的草原——

    你头上的、浓郁的乌丝。

    它月影一般轻轻地，

    从你那儿轻轻走过；

    它把你的梦境衔了来，

    像一只绯红的花朵。

    温柔的幻想

    被鲁迅称为最优秀的抒情诗人的冯至，在现代诗的写作中对中国诗坛产生过很大影响。《蛇》是他早年写的一首优秀诗篇。

    诗中的“我”，显然正处在一种沉思的状态。“我的寂寞是一条蛇，／静静地没有言语。”寂寞中的没有言语，为什么会被说成是“蛇”？蛇的无声无息的游动，它的可怖的外形，甚至可以造成阅读时的反感。可是下面的“你万一梦到它时，／千万啊，不要悚惧”，却从对方的角度设想会“梦到它”，这种设想的戏剧性暗示着他们之间不同一般的关系。这也就同时暗示了这是一首爱情诗。

    因为自己在寂寞中的沉思这种抽象的意念被具象化为蛇，它的生动性便历历在目而使读者易于把握。于是“它是我忠诚的侣伴，／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就成为进入“我”内心的通道。特别是“乡思”的双关语性质，它是“相思”的谐音。但是为什么诗人又要把它写成乡思呢？这显然是为了下面的诗句：“它想那茂密的草原——／你头上的、浓浓的乌丝。”原来草原是蛇的故乡，乌丝却是草原的喻体，这就把“相思”是进入对方的“发际”这种幻想的主题点明了。由此我们还可以进一步联想到“发妻”一词的诱惑，它不正是“我”的一种终极意图吗？

    诗的最后一节是一次对梦境的反馈。本来只是设想自己的寂寞化成蛇进入对方的梦境，现在这条蛇却要在对方的梦境衔回来“一只绯红的花朵”。这样一种对梦境的设想，也是对他所思恋的对象给予的回报。

    一首写相思之苦的恋情诗，在表达爱情的执着与深沉上，以“蛇”为意象进行了一次往返之旅，其过程是细腻的，又是简约的。冯至正是巧妙地运用了这种回环往复的思绪，把苦恋之思表现和传达得如此令人心动、令人沉醉的。无怪乎鲁迅如此称呼他，他也可以说无愧于这种称呼了。

    （叶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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