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从洪武到崇祯的权力变局-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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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禁止外廷大臣与宫中太监私下交往,因为皇帝担心他们内外勾结,将朝局玩弄于掌心。但是再严格的律法,总还是有人敢去违反。在太监专权的明朝,如果内廷没有人,官员们就很难走出自己的权力困境。

    那些照顾皇帝起居的太监,与皇帝朝夕相伴,把皇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自然就成了文官大臣们想要结交的对象。隆庆皇帝即位时,张居正就将目标锁定在了照顾太子(后来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生活的冯保身上,于是便百般结交。这是一项长线投资,等到太子有朝一日登上皇位,那么陪伴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冯保也将迎来权势的顶峰。

    与张居正的暧昧态度不同,高拱却在千方百计地遏制冯保的权势。高拱如此做法,更符合帝国政治体制。当年朱元璋将“不许太监干政”制度化,就是从帝国的长远发展考虑。现如今,帝国建立已经两百多年了,朱元璋定下的这项制度早就被他的继任者们抛之脑后。

    隆庆皇帝在位时,冯保是宫内太监的二把手,以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提督东厂,也就是说他掌握了令百官十分恐惧的特务机构——东厂。东厂是直属皇帝管理的特务组织,可以不通过朝廷的司法机构——刑部,自行侦缉、逮捕、关押人犯,很多时候甚至可以左右审判结果。恰逢宫内太监最高职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空缺,冯保作为二把手,本可以顺理成章地升任一把手。但高拱担心他难以控制,就向皇帝推荐了另一位太监陈洪。而陈洪能力实在太差,不久便被罢职。高拱干脆将冯保得罪到底,又绕过冯保推荐了另一人。这样一来,冯保心中又怎能不痛恨高拱?

    冯保有一个干儿子,也是他的管家,叫徐爵。这个人过去在军队里待过,后来因为犯事儿当了逃兵,经过一番波折被冯保收留在身边。此人脑子非常好使,腿脚也勤快。于是,张居正就嘱咐自己的管家游七,想尽一切办法和徐爵交朋友、拜把子。一切都在张居正的掌控之中,游七没费力气就摆平了徐爵的这个干儿子。贵重的礼品、数额不低的银票就不说了。张居正甚至还亲自出马,把徐爵请到家里吃饭。这让徐爵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时间久了,徐爵就完全被张居正收买了,成为张居正与内宫的“信息联络员”。这样一来,冯保、张居正外加徐爵,就形成了一个内廷和外朝的“铁三角组合”,也形成了对首辅高拱的包围之势。

    有一天,刚刚和高拱、张居正两个人谈完话的隆庆皇帝,又派人叫高拱进宫商谈要事。此前谈话的时候,皇帝说了,自古帝王身后事要早安排。隆庆皇帝这么着急着召他进宫,很可能就是要和他商讨自己的身后事。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

    高拱觉得,内阁里就他和张居正两个人,自己一个人进去,会引起外边的诸多猜疑,会让别人觉得,皇帝对待两位阁臣轻重有别,从而有损张居正在百官中的威信,不利于团结。于是他要求和张居正一起进宫面圣。高拱是个认死理的人,可官场上又有几人按常理出牌?

    张居正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长期与高拱的合作过程中,他找准了对方的死穴。

    如果只是挖好陷阱、守株待兔地被动等待是不行的。等待会错失机会,等待会消磨意志。张居正不想等,就连冯保太监也不想等。张居正不可能停止他的计划。实际上,张居正和冯保,已经在密谋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惊天阴谋。

    有了某种密谋要实施,人就变得格外敏感,也特别会察言观色。

    隆庆皇帝弥留之际,高拱、张居正和后宫太监都守在皇帝的病榻前。冯保拿出张居正事先拟好的白纸揭帖,替皇帝留下遗言,说要高拱、张居正和司礼监“协力辅佐”。这份存在争议的遗诏让冯保晋升为掌印太监,进入顾命大臣行列。

    对于这样一份遗命,高拱是不认可的。他认为帝国建立两百多年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太监受顾命的先例。可既然是先皇遗命,他也只能遵守。等到万历皇帝登基,内阁两大臣高拱、张居正,加上内臣第一大太监冯保,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就像曹、孙、刘的三国之势,高拱好比曹操,因为他是首辅,说话最有分量;而张居正和冯保好比刘备、孙权,没法和高拱单打独斗,但两人联合起来,力量的天平就向张、冯这边倾斜了。

    张居正早就和冯保暗通款曲,两人的联合几乎是水到渠成、一拍即合。

    对明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明太祖朱元璋对宦官干政最为痛恨,早就立下过规矩,绝对不许宦官干政。他的不肖子孙虽然未能坚守,但是公然委托太监顾命、辅佐皇帝的事情,还没有哪个皇帝做得出来。

    其实隆庆皇帝已经昏迷不醒,冯保宣读的所谓遗诏,是他和张居正冒天下之大不韪事先拟好的,根本不可能是隆庆皇帝的真实意愿。恰恰相反,隆庆皇帝此前还多次告诫高拱和张居正,要他们警惕宦官。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张居正和冯保联手矫诏。在历朝历代,这都属于弥天大罪,有灭族的后果。有必要说明的是,矫诏,是为史家所公认的,但是矫诏的参与者,史学界还有不同看法。多数倾向于是张居正所策划、拟就,冯保具体实施的。

    不管怎么说,在这场惊天阴谋中,张居正都是关键人物。由此可见,张居正行走官场多年,胆大心细是他一贯风格的行事风格。

    当遗诏宣布说要太监共同顾命的时候,高拱虽然大吃一惊,但是并没有太在意。因为这时候司礼监的头儿是一个姓孟的太监,人还说得过去。

    还没等高拱反应过来,内廷又传达“遗旨”:任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步棋在隆庆皇帝崩驾前就已经布局了。冯保打通了两宫太后的环节,让隆庆皇帝下诏驱逐掌印太监孟冲,自己取而代之。

    高拱这才如梦方醒。原来冯保宣读的那份遗诏要司礼监同为顾命,乃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如果当时在隆庆皇帝的病榻前宣布遗诏,直接说高拱、张居正、冯保同受顾命,那么势必会引发矫诏的争论,场面一定不可收拾。

    作为首席顾命大臣的高拱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他抛出了自己的观点:驱逐冯保,拨乱反正。高拱的想法得到了朝野上下的支持,他以为张居正就算不支持他的想法,也应该不会投反对票。高拱高估了张居正的人品操守和道德底线,他认为张居正即使不与他同心协力压制宦官势力,至少也会保持中立,绝对不至于卖身投靠一个胆大妄为的太监。所以,高拱居然拿着如何驱逐冯保的谋划找张居正商议。

    表面上,张居正做出同仇敌忾的样子。转过身去,张居正就和冯保密谋有针对性的对策,伺机打垮高拱。当这一切都谋划妥当,张居正就到昌平出差了(为隆庆皇帝安葬事)。他要避嫌。实际上他和冯保的联络,没有一刻中断过。

    张居正出差之际,正是帝国权力更迭的关键时期。此时的北京城,局势很不平静,处于瞬息万变之中。官员们都很紧张,也羡慕张居正所表现出来的超脱。

    而高拱就大不相同了,连表面的超脱都做不出来。作为隆庆皇帝托付天下的首席顾命大臣、当朝首辅,高拱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十分强烈。当务之急,他要驱除矫诏欺君、公然干政的恶太监冯保。

    于是,高拱和新入阁的高仪研究应对之策。高仪是胆小怕事的老实人,他正后悔加入内阁,哪里还有什么主意?于是,高拱以首席顾命大臣的身份,打了一个报告。通篇都是教新上任的小皇帝如何处理政务的,连细节都写得明明白白。但是,他的核心意思,就是政务要交内阁处理,不能交给太监处理。

    文件起草好了,首先请高仪过目。“我不敢反对,但是,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高仪还是不发表意见。高拱又派人送给张居正,并且就共同对付冯保的计划,和张居正商量。高拱还特别强调,除去冯保,是正义事业,是为国除害,是为先帝正名,功莫大焉,希望张居正不要错过立此大功的机会。

    张居正虽然在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回过头来,张居正立即给冯保通报。高拱过于轻视自己的对手,他没有料到张居正、冯保早已勾结在了一起。

    作为高拱的老朋友,张居正面对高拱的咄咄紧逼,一度陷入恐慌。但是等到静下心来,他准备反戈一击。对于高拱这样认死理的人来说,暴露出自己的破绽是早晚的事。

    虚岁十龄的小皇帝,在国丧期间,怎么可能独立行使权力呢?任命冯保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明显就是事前策划的,哪里会是小皇帝的意思呢?不仅如此,内阁给皇帝的请示、报告,不符合冯保和张居正意图的,都不予批准。

    作为首席顾命大臣的高拱等于被架空了,于是他对到内阁传达皇帝谕旨的太监说:“你们动辄说这个是皇帝的意思,那个是皇帝的意思,十岁孩子如何治天下?”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这分明不是皇帝的意思,完全是张居正和冯保的意思。

    这句话让张、冯二人十分高兴,因为高拱的门户大开,给了他们出手的机会。冯保跑去对年轻的太后和小皇帝说:“高拱不忠,竟然说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做皇帝呢?他是不是要篡位?或者他要密谋立其他人为皇帝啊?像这样的人,应该让他远离权力核心,不然后患不穷。”

    太后和万历小皇帝在惊恐之下,责成张居正调查此事。张居正拟好最后的文件,又交给了冯保。两个人商定,事不宜迟,要杀高拱一个措手不及。第二天上朝,小皇帝的圣旨就出炉了:罢斥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高拱,即日离京,回老家养老。

    这时离隆庆皇帝拉着高拱的手恋恋不舍地托孤,才过去不到八天。小皇帝登基也才刚刚六天。其实,张居正心里最清楚,这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效果。张居正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内阁第一把交椅。

    在权力场上,张居正属于演技派的代表人物。事到如今,自己的老朋友终于倒在了自己的枪口之下。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奋,而是故作震惊。他大声疾呼:“我绝对不相信高拱不忠,要是高拱有罪,那我张居正就是他的同党,连我也一并撤了吧。”

    到此为止,在以构陷、驱逐高拱为目的的大政变中,张居正这个幕后总导演,却一直是以局外人的面目出现的。甚至可以说,他表现得还不完全是局外人,而是高拱的同党和辩护人、保护者。

    高拱就这样被自己的老伙计给算计了,他在离京的那一刻也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出局的。

    按说张居正已经大权在握,登上了权力的巅峰,对高拱监视也罢、防范也好,尚也合情合理,如果继续构陷和加害,那就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可是,张居正并没有就此罢手,一场更为阴险毒辣的阴谋正在酝酿。

    官场是天然的猎场,所有进入其中的人,都要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到这场狩猎游戏之中。张居正未必算得上最阴险、最毒辣的人,但却算得上最善于伪装的政客。张居正是个真正的权术大师,所谓大师,就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人。

    万历皇帝刚刚登基十九天,宫里发生了一件蹊跷事。这一天,睡眼蒙眬的九岁小皇帝坐着轿子刚刚离开乾清宫,一个男子突然从西边的台阶向御驾奔来。侍卫们眼疾手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当场拿下。

    不用说,这个消息很快就报到了最高实权人物张居正那里。张居正大吃一惊,因为这个闯宫者自称叫王大臣,是戚继光的麾下。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戚继光与张居正的关系。

    作为一名官场老油条,张居正在遇到事情的时候,往往把事情想得复杂化。他以为别人也像他那样设圈套、挖陷阱,因此就会惊慌不安。好在权势在握,他自信有能力驾驭局势,他转告他的盟友冯保(冯保主管东厂),禁止人犯说他是戚继光的部卒。

    冯保心领神会。他决定将这盆脏水泼向已经远离京城回家养老的高拱。张居正与冯保经过商量,写了一道奏疏,奏请皇帝批准将此案一查到底,找出幕后真凶。

    高拱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郁闷,曾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如今远离了官场,只能靠回忆来打发时光。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下辈子重新再来吧。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远在京城的张居正时刻没有忘记他,又给他送来了一份要命的大礼。

    冯保的前任陈洪和高拱家的仆役被逮捕并火速押解到京。经过一番刑讯逼供,获取了闯宫者的“口供”和“物证”。事态进入十万火急的时刻。不仅京城里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血腥,就连地方上关心时局的人们,也在私底下为高拱鸣不平。

    其实,张居正对高拱还是有几分敬畏的。高拱作为官场前辈,身上有很多地方值得张居正学习。高拱的人品节操、办事能力,都是他张居正难以望其项背的。

    张居正对高拱除了怀有一份敬畏,还怀有一份愧疚。作为堂堂首席顾命大臣、内阁首辅的高拱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他张居正勾结冯保矫诏欺君、构陷加害所造成的。张居正动了恻隐之心,他决定放高拱一马。话不可说满,事不可做绝。因为一个已经在野的高拱而失尽天下人心,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张居正给高拱写了一封信:“最近京城有点儿情况,一些别有用心、心狠手辣的人,想制造事端,妄图置高兄于死地。请高兄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设法解救,绝不允许这些小人的阴谋得逞!”

    在这以后的七年时间里,高拱在家乡过得并不开心。张居正不断对他的老兄弟问寒问暖、寄药访医。后来,当他唯一一次衣锦还乡路过河南,来回都特意改道前去看望高拱。高拱得到消息,抱病出来迎接,两人还相对痛哭了一场,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政治家风度吧。

    高拱死后,张居正“哀恸不已”,又出面替高拱申请政府的丧葬补助。张居正也许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最佳拍档、一个真正的对手而痛苦。用阴谋搞垮自己的恩师或者密友,然后自己上位,这样的人在中国历史里有很多,张居正绝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像张居正那样扳倒前任后,继续以朋友、支持者、保护者的身份出现的,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在官场上,偶尔作秀甚至进行虚伪表演,算不得本事。能够将虚伪表演进行到底才是真本事。如何应付来自周围的压力,如何运用计谋和权术,张居正为我们做了一个绝佳的注解。

    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的张居正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发出感叹:“高位不可以久窃,大权不可以久居。”也就在他走向权力巅峰之际,他突然连上两份奏疏,要求“归政乞休”。结果遭到慈圣皇太后的极力反对。她不但没有批准张居正的“乞休报告”,而且要求张居正辅佐万历皇帝到三十岁。皇帝年龄虽小,心中已播下恨的种子。

    在时间面前,荣华富贵如浮云,万历十年(1582年),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病逝,享年五十八岁。辉煌的张居正时代就这样落下了帷幕。随着张居正的去世,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很快倒台,并被逐出宫廷。那些长期戴着镣铐起舞的文官重获自由,并迅速反弹,在朝堂上下掀起一场清算张居正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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