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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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哥哥,天气放晴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其音量和音调,不是咏临那家伙是谁?。

    咏临从房门出来,看见两个哥哥都在,赶紧进来,“今天好不容易出太阳,咏棋哥哥要不要出去走走?”

    今天算斯文了,快步走进来。

    换了往日,这样难得的隆冬晴天,早让他叫唤得整个王府都能听见,上窜下跳兴奋地撺掇别人去郊外冬猎。

    自从咏棋病倒后,咏临真的老实了不少。

    见到咏临出现,咏棋脸色又是微微一变。刚才咏善靠近过来,他差点就想把自己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一五一十通通说出来。

    他利用了咏善。

    第一次去冷宫时,他就得到了母亲的授意。

    他一直居心叵测地要背叛咏善。

    可是知道了咏善给自己下了药以后,他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明明该恨的,却又知道,自己如今一个废太子的身份,能大难不死,已是自求多福了。和咏善交好的那些大臣,保不准都在上奏劝说咏善一杯毒酒赐死自己。

    “怎么了?”咏临闷闷地问。

    经历这些事后,他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惹祸精了。

    难免比从前小心许多。

    咏棋和咏善都各有心事,只是闷闷不说话。

    咏临一边想,一边在房里观天望地,他如今不敢乱嚷嚷乱翻东西,憋得比谁都难受,老实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去找咏棋,要帮他磨墨。

    咏棋轻轻道:“不必,我也不写多少,这么点墨够写了。”

    他是无心之言,对咏临而言却好比一盆冷水浇到头上。

    咏临只好踅到看奏折的咏善身边,盯着咏善看了半天,才低声问:“哥哥,母亲今天来了?”

    “嗯。”咏善抬起头来扫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听门口的小内侍说的,他说你还搀扶着母亲,送到门外。”

    咏善不置可否,只道:“母亲最近身子不好,你该去看看。”

    咏临猛然沉默。

    过了一会儿,露出孩子似的倔强,恨恨道:“她骗我喂咏棋哥哥吃毒药,我……我再也不要见她!”

    咏善看他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眼珠子黑白分明,好像一辈子也长不大的小老虎崽子,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咏善扯起嘴角,苦笑一下,喃喃道:“你这蠢东西……”

    举起手上的奏折。

    啪。在咏临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咏临脑门上挨了一下,却并非全无所得。

    心里不知为何,猛地轻松了不少,好像咏善那一奏折拍得正是地方,又把他拍回了自己这个弟弟该有的位置。

    他嘴巴里嘀咕了一下,站起来伸个懒腰,重新坐下,兴致勃勃地看咏善批奏折,偶尔牢骚一句,“每天看这些东西,也不知有什么趣味?”

    咏善又好笑又好气,一边盯着奏折,一边随口道:“凭你也敢对这些发议论?这些东西是弄来玩的吗?还讲趣味。东北一场雪灾,压塌房屋无数,朝廷就靠着下面官员的奏折报告灾情,该发放多少赈济,怎么安抚百姓,设多少粥场,还要提防有人趁国难贪污赈灾银子,稍一个地方照顾不到,百姓轻则冻死饿死,重则因为活不下去引起民变,朝廷就难以收拾了。亏你还是皇子,若江山到了你手上,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

    咏临才说了一句,就被咏善侃侃教育了一通,听得眉头直打结,捂着嘴打哈欠,“好哥哥,我知错了,你少教训两句。我又不是太子,不懂就不懂。”

    咏善被他一言提起心事,好像喉咙被堵了一下,片刻后才淡淡道:“不懂就算了。像我这样,未必是福气。”

    咏棋正弯腰在书桌上练字,听着这话,无端地笔尖一颤,,不动声色地把废宣纸卷起来,搁了笔。

    咏临有听没有懂,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刚要开口问,常得富正巧这时候跑着小碎步匆匆进来,抹着脑壳上的汗向咏善禀报,“殿下,殿下猜得真准,王太傅真的来了。小的已经把他老人家请到厅里去了。”

    咏善一凛,猛站起来,怀里几份奏折哗啦掉在地上。

    他这一站,才知道自己实在太紧张了,好像绷紧了随时要断的弦,忙按捺了自己,止了常得富伸手,自己弯下腰,缓缓把地上几份奏折一一拾起。

    借着这一点功夫,人已经冷静下来,直起身轻轻一笑,“看我,这几天下雪,着实想念太傅的课了。常得富,你去和王太传说,我换过正经衣裳就过去。”

    咏善进到侧厅,王景桥就坐在里面。

    好茶已经沏好,老太博像往常那样,一身整整齐齐的官服,矜持地正襟危坐,手里端着茶,正抵在颤巍巍的唇上轻轻吹着。

    一眼瞅见咏善进来,赶紧放下了茶碗,有些老态地站起来。

    “殿下。”要给咏善请安。

    咏善跨前一步,双手一伸拦住了,温声道:“说了多少次,太傅是我的老师,这种俗礼就免了吧。”

    亲自搀扶着王太傅坐下,自己也撩衣襬坐下,“最近大雪天,太傅好几天没来讲课,我心里几番念挂着。天冷,老人家晚上要盖厚点,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对了,我这里刚刚得了一袭长白山的白狐狸皮,裁了当坎肩,这种天穿最好不过。”接着就唤常得富来,吩咐道:“开库门,把上次那顶级的长白山白狐狸皮取出来给太傅。”

    常得富答应一声,小跑着去了。

    咏善一番和风细雨,又问候身子,又送东西,王景桥的老脸却仍是皱着一道一道坎,似有满腹话说不出来,隐隐约约地神色教人瞧着难受。

    他按着规矩,先站起来谢了咏善的赏赐,坐下后,沉吟丁一会儿,开口道:

    “殿下还有下棋的兴致?”

    厅里的棋盘是张回曜来的时候,咏善亲自摆下的,因为没有吩咐,内侍们也不敢擅自撒掉,仍旧摆在原处。

    咏善聪明绝顶,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听在他耳里,好像一锤子砸在心窝上似的,立即浑身的神经都扯紧了,脑子里转着念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装作不懂地问:“琴棋书画,是父皇常叮嘱我们也要涉猎的。怎么?太傅觉得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

    王景桥历经沧桑的老脸纹丝不动,只干干地道:“不,下棋很好。殿下,我们来下一盘?”

    “好。”

    两人隔着放棋盘的小桌对面坐下,择了黑白,摆开棋局。

    常得富取了狐狸皮过来,看见两人在棋盘旁边,知道要下棋了,也不敢打扰,悄悄退到门外。

    咏善选的是黑子,坐在桌旁瞅着棋盘,一边把黑琉璃做的棋子捏在指上,一边悄悄打量太傅的神色。

    这老太傅是父皇身边信得过的老臣,这种时候,绝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既然来了,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静心等待他开口就是。

    两人捏子对着棋盘,一个字也不说,仿佛真的全心全意思考棋局,偌大侧厅,顿时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王景桥不吭声,咏善也按捺着自己,默默等着。

    不料两人你一子、我一子,棋子渐渐摆在棋盘上,占了大半,王太傅还是一个字没说。咏善心里不踏实起来,他原本就没心思在棋上,一踌躇,连下错了几个子,被老太傅抓住机会,竟把左下的一条大龙给吞了。

    咏善看了看棋盘里零落的黑子,将手里的棋子放下,苦笑道:“太傅真是国手,这盘我认输了。”

    王景桥抬起头,混浊的老眼珠子里藏着幽光,盯着咏善,轻轻问:“殿下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吗?”

    咏善福至心灵,站起来走到老太傅面前,双手一合,作揖长拜,直起身后,低声道:“学生愚钝,请太傅指教。”

    “殿下聪慧睿智,棋已经下得极好,老臣不敢说指教二字。”王景桥拖着又沉又长的调子道。他请咏善坐下,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若说殿下的棋艺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老臣有一番话,不知道太子愿不愿听。”

    咏善屏息,恳切地看着自己的太傅,“太傅请教导。”

    “与人下棋,要先看明白对手是谁。请殿下看看老臣这头白发,”王景桥用手抚了抚自己满头白发,意味深长地叹道:“殿下,您是在和老人家下棋啊。和老人家下棋,最要紧的是什么?”

    什么最要紧?

    咏善抿着唇:心里闪过无数个答案,最后都没说出来,只虚心道:“请太傅赐教。”

    王景桥眼中掠过一丝欣赏,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道:“最要紧的,是要沉得住气。”

    “沉住气?”

    咏善咀嚼这几个极有内涵的字,正要再问。

    王景桥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棋下完了,老臣也该走了。”

    咏善见他扎手扎脚地行礼告辞,知道留不住,也再讨教不出什么,又温和地叮嘱了一番注意身体。

    常得富在外面听见,赶紧捧着狐狸皮进来,把狐狸皮给了王景桥,又周到地吩咐两个太子殿的小内侍给太傅捧着,送到宫门外。

    王景桥再次谢了赏,谢绝咏善亲送,跨出厅门,走了三四步,不知为什么,又迟缓地转了回来,对咏善道:“有一件趣事,是老臣在外面官员里听说的,告诉殿下,让殿下也笑一笑。”

    咏善问:“什么趣事?”

    “好像是上任江苏巡抚苏焕的夫人,有三个娘家兄弟,姓宋。他们的父亲宋老爷子可是个起名字的好手,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因为缺钱,给大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宋钱来,后来果然有钱了。生二儿子的时候,又想要光宗耀祖,就起了个叫宋名来的名字,没想到又应了,这二儿子就中了科举。生三儿子的时候,宋老爷子就打算给这儿子起个名叫宋棋来,结果被宋老夫人指着鼻子大骂一顿,你这死老头子,有钱有势后就想换妻了?还要送妻来,你作梦!”

    这故事倒有趣,咏善莞尔一笑,“这宋老爷是个奇人,给儿子起名,花的心思真不少。”

    王景桥不置可否,慢吞吞道:“给自己儿子起名,哪个当父亲的会不花心思呢?可怜天下父母心,说的不正是这个。”

    说完,再次告辞,转过身,拖着老迈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去了。咏善目送了太傅,咀嚼着他的话,离了侧厅,沿着回廊慢慢向房间走。

    王景桥精通老庄,是朝中公认的智者,似句句无意,又似句句点着了根源,让人似懂非懂,满心知道他要提醒什么,但朝无数个方向去解,又都是解得通的。

    听过王景桥一番提点,咏善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从悬在空中变成泡在冷水里,涨了一点点,随着水波上上下下,却仍是触不到实地。

    这太子面上风光,锦袍底下遮起的双脚却是光的,踩在荆棘刺上,淌成满地殷红,痛得不知几何,却还不能露出半点不自在。

    咏善一边想着,一边装作没事人般的闲庭信步。

    脚步声响起,有人掀开门帘,匆匆走了进来。

    没坐一会,“殿下,”常得富紧张地进来通报道:“圣旨到。”

    咏善心里咯登一下。

    咏棋正在看刚刚写坏的字画,忽然听见来了圣旨,想起很久未曾见面的父皇,不免惊惧起来:“父皇怎么忽然派人宣旨?”

    咏善展颜笑道:“哥哥也是金枝玉叶,怎么听见圣旨二字就吓成这样?我是太子,父皇自然常有旨意过来,没有倒奇怪了。”

    回过身,领着常得富迈开大步出门。

    圣旨已被迎到前厅,宣旨的还是吴才。

    咏善来到前厅,一眼扫过去,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吴才站在厅中,捧着圣旨长身而立,身后竟还有八名侍卫,一字排开。

    那侍卫服色和寻常宫廷侍卫不同,腰带系的是紫红色,分明是体仁宫里炎帝身边的亲随近侍,这些皇帝身边的近侍每一个都是从官宦世族挑选出来的骁勇子弟,在皇帝身边伺候,只听皇帝一人调遣,此刻在吴才身后一站,个个腰间佩刀,杀气腾腾。

    吴才见咏善到了,高声道:“太子咏善接旨。”

    常得富不敢逾越,赶紧在门外走廊边上跪下,低着头下敢抬。

    咏善赶前一步,从容地立定、理装、跪下叩拜。

    吴才等他跪好了,展开手里裹着黄绫的圣旨,正要开口宣读,门外传来动静。

    咏临恰好此时急匆匆带着太医回来,他步子急,进门前也没空先听听门里的动静,一脚跨进来,才发现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在厅中央站着,太子本人则跪着。

    他这才知道自己乱撞了,轻轻“啊”一声,要把伸进去的一只脚缩回来。

    吴才却开口道:“咏临殿下不必回避,皇上吩咐过,若咏临殿下也在,一并听旨。”

    咏临愣了一下,走进来和咏善并肩跪了。

    吴才等他们兄弟跪好,定定神,把刚才合上的圣旨再稳稳展开,脸上端起正容,一字一字地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吴才代问御史恭无悔一案,太子咏善须据实回奏,不得隐瞒。”

    咏善微微惊讶,恭无悔不过是个小小御史,已经人了天牢,怎么问案子问到太子头上?满心里想不出个究竟,只能兵来将挡,磕头道:“儿臣领旨。”

    吴才把读完的圣旨卷起来,因为还要奉旨问话,这是皇帝口谕,所以仍旧让两位皇子跪着,声音没有起伏地把皇上要他问的话,一句接一句的拿来问太子。

    “咏善,你有没有曾到天牢去和恭无悔见面?”

    咏善一听,就知道皇上那边一定已收到什么风声,去天牢的事绝抵赖不了,毫不迟疑地答道:“有。我是太子,辅助父皇料理朝中事务,恭无悔是御史,因构陷朝廷大臣入狱,这是朝中之事,所以我到天牢见见恭无悔,过问一下。”

    炎帝还有一个问题,是问他为什么要去见恭无悔。

    吴才见咏善已经径自答了,就点了点头,直接跳到下一个问题。

    “恭无悔在朝中有什么人要害他,你知道吗?”

    咏善心如电转。

    恭无悔弹劾了咏升的舅舅,咏升要害恭无悔,他是知道的。

    但如果牵扯到咏升,万一咏升反咬一口,又拽出咏棋偷偷给冷宫里的丽妃送信的事来,那又怎么办?

    况且给咏棋送信的人,就是正和自己并肩跪着的笨蛋弟弟咏临。

    这不能说。

    咏善装作沉吟片刻,答道:“恭无悔是御史,得罪的官员不在少数,自然有不和睦的。不过这都是朝廷公务,也不该到要害他的份上。我不知道有谁会要害他。”

    “你和恭无悔私下有无交往?是否有宿怨?”

    “过去只在朝堂上远远见过,除了天牢一面,并无私下交往,更无宿怨。”

    “天牢见面时,有什么人在旁?”

    “没有。只有我们两人。”

    “说了些什么?”

    恭无悔说的那番炎帝故意将咏棋立了又废的话,是绝不能说的。

    咏善神色一点也不露端倪,从容道:“我说他虽然是御史,但上奏弹劾也要有证据,不该莽撞,劝他以后做事小心谨慎,不要再犯错。”

    “在天牢里,有私下交予恭无悔什么东西吗?”

    咏善脑子里闪电一样掠过恭无悔拿出的小白瓷瓶,口里道:“没有。”

    “刚才说的这些天牢里的事,有何人证?”

    “有。恭无悔就是人证,他可以证实我的话。”

    吴才沉默一下,木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带着不敢太明显的叹气,低声道:“殿下,恭无悔不能给您作证,他今早死在天牢里了,是被毒死的。”

    咏善大吃一惊,地砖上的寒意直透进膝盖,冷得浑身一颤。

    死了?

    怎么可能!

    正惊疑不定,耳里又钻进吴才又平又冷的声音,“咏善,你为何逼死恭无悔?”

    这是炎帝要吴才代问的,想也想得到炎帝当时冷漠无情的神情语气。

    咏善俊脸微微抽搐一下,勉强保持平静,摇头道:“我没有逼死恭无悔。我到天牢,只是劝他谨慎办公,改过自新,绝没有要逼死他的意思。”

    “你在天牢里,有交给他毒药,迫他自尽吗?”

    “没有。”

    “你有威胁恭无悔,若不在牢中自尽,就祸及家人吗?”

    “没有。”

    “恭无悔的两个儿子在京师外郊被人打至重伤,是你派人指使的吗?”

    “没有,这事我根本不知道。”

    “恭无悔被囚在天牢,除了你外,没别人和他私下见过面。太子过问,可以召刑部官员询问,不该轻易到天牢禁地,你为什么偏偏要亲自去见他?”

    “这”咏善咬着雪白的下唇,沉声道:“这是我想得不周到,疏忽了。确实应该先召刑部官员来问的。我认这一条不谨慎的罪。”

    “恭无悔曾经上奏,力谏皇上不要过早册封淑妃为皇后,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恭无悔和你谈话后就服毒了。这你怎么解释?”

    一阵冰冷掠过咏善挺直的脊背。

    这些问题个个里面都藏着刀子,串起来就是个天大的陷阱,要把他困在里面活生生弄死。

    咏临在旁边跪着,听着吴才奉旨转达的父皇问话,也是一脸惊惶。

    他虽然不知道恭无悔是何方神圣,不过只听着这一句接一句的责问,就知道咏善成了逼死恭无悔的最重要嫌犯。

    太子杀人,杀的还是关押在天牢中,曾经力谏不要册立自己亲母为皇后的御史,这条罪名如果坐实了,咏善哪里还有活路?

    “我用不着解释,”咏善英俊的脸像雪一样苍白,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吴才,

    “神目如电,善恶必报。我不知道恭无悔上奏的事,也不知道谁指使人打伤了恭无悔的两个儿子,我到天牢,是去过问恭无悔擅自弹劾大臣一案,劝他躬身反省,谨慎办事,不要辜负皇上信任,没有给他毒药,也没有逼他自尽。”

    吴才被他黑如琉璃的幽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心里不由一悸,皱起眉叹道:“殿下只管放心,小的会把殿下的回答全部据实向皇上回复。唉,可惜没有人证,若是……”

    “有物证。”

    “什么?”

    “我有物证,”咏善犹豫片刻,才道:“我在天牢里劝告恭无悔一番后,恭无悔很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还亲自手写一封书信,上面言辞恭谨诚恳,表示要躬身自省,以此信为约,要我留下这信,好日后看他的改进。”吴才皱紧的眉头略松了松,掩不住替咏善而发的一丝惊喜,只是因为正奉旨办事,不敢轻忽,面上还保持着肃容,点头道:“既然是恭无悔亲笔书信,该能算是确凿的物证了。书信在哪里,请殿下立即取出来,我一并呈给皇上。”

    “就在内室,我去取。”

    咏善站起来,出了正厅。

    咏临一直扭头看着他,见他跨出门:心里放心不下,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跪着听旨,猛然站起来叫道:“哥哥,我和你一道。”追上咏善,和他一起朝内室走。

    吴才也没有叫住他,耐心地在厅里等。

    常得富远远跪在门外,被北风吹得直哆嗦,见咏善和咏临出来,经过身边,忙拢着袖子起来,缩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兄弟俩后面。

    到了内室,咏善扳动机括,露出密格。

    密格里面放了好些东西,光是信笺就有好几封,另外还有些零碎东西。

    咏善看着那密格,半晌没动静,眼眸里一忽一忽闪着幽暗的光。

    咏临却又急又怕,耐不住性子,“那恭无悔给哥哥的信就在里面吗?我来找。”

    伸出手把里面看似书信的东西一把捞了出来,一封一封地拆开,匆匆一溜眼,就丢开一封。

    不到一会儿,一迭书信都被他打开看过,没有一封是的。

    “怎么没有?”

    咏临疑惑地问了一句,性急起来,索性把整个密格全抽出来放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细细筛过一遍,还是没有。

    咏临也知道这书信找不到后果有多严重,不由担心起来,站起来握着咏善的肩膀扳了扳,“哥哥再想想,是不是放别的地方了?”

    咏善身子僵得像石塑似的,一直漠然看着咏临彻翻密格,被咏临一扳,吐出一口凉气,轻轻问:“找不到,是吗?”

    “找不到,”咏临着急地道:“哥哥,这可怎么办?你是不是忘在别的地方了?放的地方不对?”

    “不对?”咏善缓缓咧开嘴,惨然一笑,喃喃道:“这才是对的。这么好一个绝命局,怎可能漏掉这一环,不在这里戳我一刀子,他们怎么绝我的命?我真是个傻子,怎么事到临头才想到这个。”

    一会儿,又猛地变了口气,皱眉道:“不会,不会,他不会这样害我。他从不害人,一定是他们逼他的。难道他恨透了我?恨透了我……”

    咏临被咏善弄得心里发毛,战战兢兢起来,“哥哥,你快想想办法,吴才在厅里等着呢,哥哥,你别笑了。”

    咏善乌黑的眼睛盯着他,缓缓的,终于凝起焦距,慢慢敛了笑容,开口唤了一声,“常得富。”

    “在。”缩在角落的常得富站出来一点。

    咏善平静地问:“咏棋来过这里,是吗?”

    咏临心脏怦通一下骤跳,又惊又诧,“哥哥,你是说咏棋哥哥他……不,他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他不能接受地摇头,眼睛盯在常得富脸上,看见常得富一脸悔色地点了点头,顿时僵住,呼呼地开始喘粗气,喘了一会儿,猛地跳转了身子叫道:“我要他还你,我要他还你!一冲出门去。”

    咏棋和咏善和好如初,心里重担烟消云散,被咏善好言安慰着睡下,正做着这些天都不曾得的安详美梦,忽然天地变色,耳边响起一声巨雷,直轰头顶。

    咏棋惊出一身冷汗,猛地吓醒。

    “哥哥!咏棋哥哥!”

    身子被谁粗鲁地摇晃着。

    咏棋睁开眼睛,看清楚是咏临,诧异地刚要发问,咏临已经急切得不行地开口,“是不是你拿了咏善哥哥的信?那个御史恭无悔的亲笔信?”

    恭无悔的亲笔信?

    咏棋仿佛被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了耳朵里,蓦地浑身透骨的寒意。

    那感觉,就好像刚刚从刑场上被赦免的死囚,下了刑台又忽然被重拽上去再次处斩一样。

    他猛地哆嗦一下,“什……什么恭无悔的亲笔信?”

    咏临握着他细弱的肩膀一阵乱晃,几乎哭出来,苦苦央道:“哥哥快还出来。我求哥哥了,人命关天,开不得玩笑,就算咏善哥哥再对不起你,你打他骂他,从今以后不理他都行,就是……就是不能这样害他!”

    咏棋心脏一缩,“什么人命关天?我怎么害他了?”

    “恭无悔死在天牢里了,父皇疑是咏善哥哥逼死了他,派了吴才过来宣旨查问。”

    咏棋脑子里轰一下,全懵了。

    “吴才说那个恭无悔和咏善哥哥见过面,又说什么册封母亲当皇后的事……”事情太急,咏临又知道得不多,说也说不清楚,一跺脚,“反正……反正现在只有那封恭无悔的信可以说清楚这事。哥哥,你把信还出来,求你了,哥哥。”

    拉着咏棋的袖子,两眼乞求地看着他。

    见咏棋直瞪着眼睛,一点声息也没有,咏临只道他还不肯原谅咏善,扑通一下跪在床前,嘶声道:“好哥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犯不着要他的命啊!你把信还给他吧,饶了他这次。好哥哥,我代他给你磕头了,求你大发慈悲,高抬贵手……”弯下腰,在石地砖上叩叩叩地磕起头来。

    “咏临!”咏善闪入房中,一把将咏临从地上强拽起来,仔细一看,弟弟额头已经磕出鲜血,再看看坐在床上木然的咏棋,说不清的滋味全在胸中,也不发怒,只举起衣袖,帮咏临稍稍拭了往下流到眉毛的鲜血,拍拍他肩膀,要他冷静一点。

    然后坐在床边,探进被中,握住咏棋的手,轻轻道:“我知道,是哥哥把信拿了。”

    咏棋蓦然一抖,手往里缩。

    咏善牢牢握住了,凝视着他,静静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哥哥这样做,我也不怪哥哥。是我自己不谨慎,猜不到他们把箭头拴在恭无悔这件小事上。求哥哥告诉我,你从密格拿了信后,交给了谁?”

    咏临在一旁呆呆的,听着咏善这话,猛地一凛,脑海中忽然飞快地闪过接走咏棋的那一天,咏棋坚持要去冷宫的情形。

    原来。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他那天一直拗着要去冷宫看望丽妃。”咏临瞪大眼睛,心痛愤怒地看着咏棋,“我以为你是想念母亲,原来你……你是要害人!”

    “咏临,你别吵。”咏善回头,轻轻训斥了咏临一句,感觉咏棋的手在自己掌中颤抖得愈发厉害,声音更加柔和,低沉地道:“你把信交给丽妃了吗?她把信藏在哪里?我知道,你不想害我,你只是不能违逆母亲的话,是不是?你不会这样害我,是不是?”

    他越温柔,咏棋越惊慌失措。

    听了咏善最后一句,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潺潺流下,颤栗的视线对着咏善,只是不吭声,一味地摇头。

    “不是?你是说,信不在丽妃那里?”

    咏棋一直摇头,隔了一会儿,似乎明白过来,又点了一下头。

    咏善心里生出一丝希望,“哥哥没把信交给丽妃?信在哥哥这里?”

    看见咏棋摇头,咏善微愕,“不在哥哥这里,难道哥哥把信交给了别人?”

    咏棋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眼角似乎有泪慢慢溢出。

    咏临忍不住,暴躁地道:“哥哥你就说句话啊!信到底在哪?吴才还在正厅里等着复旨呢!”

    “烧了……”

    “什么?”咏善和咏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烧了,”咏棋的视线彷佛失去了焦距,木头人似的喃喃道:“烧了,我烧了它,烧了,连灰烬都不剩了……”声音越来越低。

    骤然浑身一震,连吐两三口鲜血。

    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吴才在正厅中静静等着。

    他常年在体仁宫伺候,跟在皇帝身边,对这位刚刚才十六的太子略比外人了解一点,心里对他的为人行事向来颇为欣赏。

    这次皇上忽然下旨严查恭无悔一案,还点名着落到太子头上,不但太子震惧,连他这个被派来宣旨问话的,也是一心惶然。

    历数前朝,天家惨剧代代不绝。

    去年才把大皇子咏棋整得生不如死,难道现在又轮到了二皇子?

    吴才虽然日日伺候炎帝,却怎么也不明白炎帝到底在想什么。

    天心,果然难测。

    咏善和咏临说去取物证,去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影子,吴才虽然疑惑,也不忍心派人去催促。

    耐心再等了一炷香的光景,兄弟俩才脚步沉重的进门。

    吴才一看他们脸色:心里就打了个突。

    果然,咏善跪下,抿着唇沉默了半天,最后,似乎下了决定,开口道:“没有信。”

    “没有?”吴才惊问:“是不见了吗?”

    “不,是没有。”咏善垂下眼,盯着泛着冰冷光泽的地砖,咬牙道:“恭无悔根本就没有写什么亲笔信,我刚才是慌了神,害怕父皇责罚,所以信口搪塞。”

    吴才更为愕然,“信口搪塞?”

    咏临脸色青紫难看,跪在咏善旁边,头动了动,彷佛要抬起来说话,被咏善暗地里扯了一把,苦苦忍住了,双手攥成拳头,死死抵在地上。

    咏善语气比刚才更为坚定,磨着齿道:“是。”

    吴才满心不信,却不敢多问,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内侍,奉旨办事,一点也不能逾越,只好点了点头道:“明白了。要问的都问完了,两位殿下请起。”

    咏临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从地上一骨碌站起来,低头看看,发现身边的咏善还跪着,僵得像个冰人似的。

    “哥哥。”咏临弯腰伸手去扶。

    咏善抬起手,按在他伸过来的火热大掌中,却没有让他扶自己起来,静静沉默了一会儿,把手缩回去,缓缓自行起身。

    旨意已经传完,吴才恢复恭谨神态,慢慢道:“小的现在就去向皇上复旨,想来,皇上还会有新的旨意过来。请两位殿下暂时不要四处走动,耐心在这里等候。”

    吩咐身后的八名体仁宫侍卫,“你们留下伺候两位殿下,千万小心着点,不要无礼。”

    说罢去了。

    他一走,八名侍卫挪动几步,腰间佩刀,一字排开,门神般沿着房门内沿站开,俨然就是把守门户,把咏善咏临兄弟看管起来。

    有他们在,太子殿的内侍连一杯热茶都不敢往厅里送。

    咏临灼灼双目铜铃似的扫视着守门的一溜侍卫,一脸悲愤,极想找个茬泄火。咏善瞧穿他的心思,抓住他的手,低声道:“有人巴不得咱们这个当口再闹出点别的,你别遂了他们的愿。坐下,沉住气。”

    把咏临轻轻按在太师椅里坐了,自己拣了另一张隔壁的,也端端正正坐下,闭起双目静静等待。

    咏临亲眼在里头目睹一切,明知道确有书信,明知道信被咏棋偷了,甚至被咏棋烧了,却眼睁睁看着咏善把实情咽下,心里被疯猫乱抓一样难受。

    憋了一肚子的怨恨悲恼,被软禁在厅里等候圣旨,对面站着八个面无表情的看守侍卫,身边的咏善哥哥竟还能眼观鼻、鼻观心地闭目养神?

    咏临憋屈得恨不得用头往石墙上撞出个窟窿。

    年轻贵气的脸苦忍得直抽搐,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攥得掌心全是湿漉漉的冷汗,大半个时辰,好像一辈子似的难熬。

    胸肺憋得几乎快要爆开时,门外远远传来一声,“圣旨到!”

    静坐的咏善倏然睁开双眼,爆出精芒。

    咏临早从椅上掹蹦起来,紧张地喘气。

    脚步声渐近,把门的八名侍卫从中间撤开,让出道路。

    进门的第一个人就是咏升。

    他穿着皇子上朝时的宫廷正装,肩上系一袭玫红色披风,又暖又厚的狐狸毛在脖子处翻出,显得异常贵气,神采飞扬地高举着圣旨,来到客厅中央站定。

    吴才垂着头,小心地跟在他后面。

    “太子咏善、江中王咏临接旨!”

    两人见竟然是他来宣旨,心里已经一沉,不得已过去,按着礼数跪下,静候旨意。

    咏升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御史恭无悔遭毒毙天牢一案,经查太子咏善,于案发前擅入天牢,难脱嫌疑。暂将咏善关入内惩院,详加询问。另,江中王咏临自回宫后,朕常闻有娇纵肆意之为,顽劣放纵,今一并关入内惩院,以为教训。钦此。”

    咏临强忍着跪着把旨意跪听完,一等咏升合上圣旨,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恭无悔死了就死了,关咏善哥哥什么事?父皇那么英明,怎么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

    咏善刚刚双手高举过头接了圣旨,听他言语犯上,脸色一变,立即站起来扯了他一把,低喝道:“咏临,快闭嘴!”

    咏临一腔怒火吼出来,再难收回去,不顾一切冲着咏升嚷道:“我不服!不服!我要见父皇!父皇为什么要留着内惩院这种祸害?就为了折腾我们这些儿子?哥哥做了什么要被关进去?我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要被关进去?他要这么不喜欢我们,索性我们面君,当着父皇的面自尽,也算痛痛快快,好过这样……”

    咏善忍无可忍,抡起手,一个耳光狠狠甩过去。

    啪!

    响亮的巴掌着肉声一起,全厅顿时死寂一片。

    “哥哥……”咏临嘴角逸出血丝,呆呆看着眼神凌厉的咏善。他举起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脸,突然哇地放声,跪下抱住咏善双腿哭道:“哥哥,都是我不好,只会给你惹祸。我要有一点用处,现在也用不着干瞪眼,看这些小人欺负你!我没用!我是个孬种!你打死我好了!”

    咏善被他紧紧抱着腿,心里悲凉,长叹一声,问咏升道:“是立即押进去?还是可以留下收拾一下东西?”

    咏升掩着满心的得意欢喜,装作为难地皱眉,搓着手低声道:“哥哥见谅,父皇旨意里面没有说可以收拾东西,本来我拚着兄弟之情,答允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被父皇责骂一顿,但这里还有许多外人,若以后藉这个茬又给哥哥栽上一个关押前消灭证据的罪名,岂不更害了哥哥?唉,这次过来,我也是迫不得已,这道旨意,我真是一边读一边痛心,人道兄弟同心……”

    咏善听得心里厌恶,轻轻摆手,阻止他再说下去,“明白了。”

    俯身,把哭得哽哽咽咽,眼珠子通红的咏临扶起来,强笑道:“亏你还是个皇子,遇到一点风浪就哭得像个娘们。内惩院是关押皇亲国戚的重地,不是我们这种身分,寻常人还没那个福气呢。走,哥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携着咏临,迈着矜持高贵的步伐,昂首向门外走去。

    被八名侍卫前四后四的押着,咏善和咏临在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内惩院走。

    今日天气放晴,积雪被太阳晒得欲化不化,踩上去就滋滋出水,将他们脚上的鹿皮靴溅得污迹斑斑。

    到了内惩院,里头早得了这天大的消息,内惩院中管事的官员及狱卒通通到了门前,恭候这两名新被皇帝打发过来的“贵客”。

    咏善和咏临被押过来,在内惩院门前站定。

    众人里走出一个身材略胖的矮个子,朝他们微躬身子,施了一礼,例行公事地道:“小的内惩院副院官孟奇,见过两位殿下。既然两位殿下奉皇上旨意到了此处,恕小的无礼,要先给两位殿下说说内惩院的规炬。请殿下看这门坎上的黄线。”

    他指着前面门坎上刺眼的黄线,一字一字地道:“此乃太祖烈皇帝御笔亲划,太祖皇帝圣命,这是专门惩戒皇族罪人的地方,只要是被关进来的,不管什么身分,就是金枝玉叶、龙子凤孙,来了这里就是犯人。两位殿下过了这道门坎后,照规矩,小的就不能向两位殿下行礼了。”

    咏善从容一笑,“放心好了,这地方我也不是头一遭来,自然不教你为难。趁着末过这道门坎,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要能答就答,不能答就别说。”

    “殿下请问。”

    “怎么不见内惩院正院官张诚?”

    孟奇倒不隐瞒,答道:“皇上有旨,张诚受贿渎职,贬到宫里当贱役,他已经调去别处了。内惩院的事情现在暂时都给小的管。”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咏善抿唇不语。

    孟奇问:“殿下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侧过身,摆个请动步的手势。

    咏善本想再问问,眼角一扫,前后既有侍卫又有狱卒,不知多少敌人安插的好细耳目在里面,就此打住,转头道:“咏临,我们进去吧。”

    宛如灌了铅的脚,缓缓抬起。

    跨过了那道划了黄线的内惩院门坎。

    负责押送的八名侍卫到了此处就算交差,把人给了内惩院,返回体仁宫复命。

    孟奇领着两个小吏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四个小卒,七个人把咏善咏临围在中间,领着他们向牢房走。

    开了牢门,咏善走进去,环顾一眼,浅笑道:“还算厚待我们兄弟了。”

    朝着孟奇,领情地颔首。

    孟奇一本正经道:“殿下误会了,内惩院里按规矩办事,向来没有厚待不厚待的,谁来住这牢房都该干干净净。饭食等一下会有人送来,两位殿下请暂歇,小的先告退了。”

    退出房门,从怀里取出叮当作响的一大串钥匙,从中选了一把,亲自把牢房的门给锁了,还试着晃动一下,确定锁好后,这才走了。

    牢房里只剩咏善咏临两人,接下来好一阵死寂。

    咏善在牢房里缓缓踱了一圈,走到床前坐下,试了试褥子,这种质料厚度,若遇到又一个大雪天,虽不致冻死人,却也够受的。心里琢磨一阵,抬头看着咏临,语气轻松地道:“亏你平日还夸自己胆大如斗,什么都不怕,现在不过进个内惩院,就吓得话都不会说了?这哪里像那个到处惹事,天皇老子都不怕的三皇子?”

    咏临自进来后就僵硬地站着,听了咏善这话,也走过去,往床边重重一坐,偏过头对着咏善拧起眉,叹了一声,“如果只是我自己入了内惩院,那算什么?我现在愁的是你,还有母亲。哥哥,母亲要是知道我们哥俩都被父皇关进来了,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你不是说她正病着吗?”

    想起淑妃,咏善心境更为沉抑。

    父皇一天之间翻云覆雨。

    不但对付了他这个太子,连弟弟咏临也硬是栽个罪名关了进来。

    内惩院的院官张诚只是和自己一派有点瓜葛,也已经逃不过父皇的罗网,何况母亲这个位置敏感要紧的人物?

    估计现在淑妃宫也传了旨意,不是打发到冷宫,就是软禁。

    对这些,咏善心里清清楚楚,却不想让弟弟也跟着一块忧愁,淡淡道:“母亲在宫里活了二十年,什么没见识过?她在外面,一定会为我们兄弟想法子的。你安心在这里待几天,等父皇气消了,自然会放你出去。”

    “我出去了,那你呢?”咏临忧心忡忡,“我是顽劣欠教训,那是小事,父皇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哥哥你那个什么御史,牵扯到的是命案,可以证明清白的信又……唉,咏棋……我真……我真错看了他!”

    咏善静静坐着,半晌才强笑道:“你看看你,一会儿和我过不去,一会儿又说这辈子都不理母亲,现在又嚷嚷错看了咏棋,身边的亲人都被你嫌弃个遍,说不定明天你又会重新嫌弃我……”

    “不会!”咏临当真了,眼睛瞪得老大,极为认真的道:你是我亲哥哥,这辈子我就你一个亲哥哥,谁要敢害你,我和他拚命!”

    咏善一怔,嘴角扯出笑来,伸指头往他鼻尖上轻轻一点,“你就那么一条小命,为这个拚,为那个拚,能拚几次?对了,孟奇不是说有饭食送来吗?怎么还没到?”

    站起来走到牢门前往外张望。

    借着背对咏临的空当儿,举起手,把眼角沁出的一点热泪,悄悄的用指尖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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