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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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吃饭的地方还是安排在老地方,依旧是两人隔案相对而坐。

    常得富虽然有时候唠叨,伺候人倒是很细心,咏善上次吩咐过的菜肴,做法一丝都没错,恰恰是咏棋最爱的口味。

    身为太子殿总管太监,还殷勤地亲自捧筷,先恭恭敬敬递给了咏棋殿下,再双手奉给尊贵的太子以工殿下。

    咏善和他眼神微触,明白药已经下了。

    只有被下药的人,一无所知。

    皇宫的斗争向来都是明枪暗箭,太子之位更是众多人虎视眈眈。咏善何尝不知道咏棋现在所处位置的尴尬?只是咏临一向与咏棋交好,咏棋被囚在太子殿更是宫里人皆知的事实,咏棋出了什么闪失,难免落人口实。

    恰好常得富“无意”间提起,太医院的张太医曾得知一个药方。原本此药方是宫里有些娘娘和妃子私下服用的,服用此药,女子容貌会变得更加妩媚动人,更有神采,盼得到皇帝一夜宠幸。若是有幸能为皇帝添个一儿半女,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了。

    而男子服用此药,则喉结会慢慢消失,也不再长有胡须等毛发,声线也会慢慢变得同女人一般纤细高亢。假以时日,性子也慢慢变得温驯乖巧,与宫里太监总管无异。

    正因如此,此药成了皇宫禁药。

    不过此时,咏善走这一步,实属阴招,与后宫那些为隆恩争宠的妃子没什么两样。虽然此举能保全哥哥咏棋的性命,但咏棋以后只能算半个男人,他若知道,会比杀了他还让他不耻。

    “明天你早点起来陪我读书吧!”用完膳后,咏善似乎心情不错。虽然恭无悔的事情还压在心头,如何处置还是一个麻烦,但是咏棋对自己没有以前的生疏,已经让他觉得惊喜了。

    咏棋又是一阵头疼。

    现在的咏善不可怕,但又太任性了。他很搞不懂咏善,总是一会儿就变个脸色,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丝毫不能得罪。

    叹了一口气,偏偏让咏善听见了。

    咏善不动声色地问:“咏棋哥哥不喜欢我的太傅讲书?”

    目光变回几分原先的犀利厉害。

    咏棋道:“那是父皇给太子指定的太傅,我这个身分跟着去听讲,似乎不妥。”

    “这个你放心。”咏善听了,目光才稍稍缓和了,侃侃解释道:“你的案子已经审清楚了,卷宗由我亲自封了派人送给父皇了。你的王妃还在封地,你目前暂住太子殿,和我一起读书,也已经禀报了父皇。这种事,不用你操心。对了,”

    他顿一下,靠得咏棋极近,危险地浅笑着道:“你现在不是待罪的皇子,按理说回宫,是可以要求见一下亲母的。”

    咏棋骤然一震,脸上顿时露出无比惊喜。

    咏善看他表情变了,才说了下一句,“可惜你虽然无罪,丽妃却是有罪被关在冷宫的嫔妃,这个身分,就算亲生儿子也不容易见面。”

    咏棋又是一震,抬起眼看咏善的目光,波光粼粼,竟如罕见的七色琉璃珠般动人,似乞求一般。

    咏善知道自己倚仗着太子身分,正欺负这失势的哥哥,虽然卑鄙,却油然生了一股快意,笑着意有所指地道:“该求谁,自己心里有数吧?”

    常得富的尖嗓门从门外谨慎地传进来,“两位殿下,太傅已经到了,正在书房等着呢。天也不早了,不如让人进来伺候两位殿下梳洗,可好?”

    “进来吧。”咏善神清气爽地扬声说了一句,转过身,常得富领着几个端着各式梳洗玩意的宫女进来。把脸一甩,唤道:“快点伺候着更衣,磨磨蹭赠干什么去了?”

    托着衣裳及各种佩饰的宫女们踮着小步进来,各帮两位殿下换衣裳。

    咏棋的衣裳都是新做的,颜色素雅,料子极好,穿在身上很合适,月牙白的绸缎领子。看得出来,咏善对这个哥哥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读书的地方就在太子宫内一个名为静心斋的幽静小室内。

    两人一同到达时,现任太子太傅的王景桥已早到多时,咏善含笑向太傅解释了两句,便把迟到的事情敷衍过去了。

    行过礼,和咏棋一人坐了一桌,两桌之间隔着半臂的空当儿,上面备好了笔墨砚台和几张白纸,还有课本。

    “今天,还是……讲一讲老庄。”

    王景桥年近六十,老眼昏花,说话也不利落,每说几个字,就要慢悠悠思上一下,不然就是咳嗽一声。

    不过咏善和咏棋知道这人是朝廷老臣,这些年身体不好了,父皇命他半休半养,顺便教导皇子们读书,尽管对慢吞吞的教导不怎么耐烦,却还是对他非常尊敬。

    “齐物论,嗯……都看过了吧?”

    王景桥拿起书,先读了一边,他年纪老迈,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躬行王事,却非常尽职,凡是觉得读得不顺畅的,都要停下来,匀一匀气,再好好读上一次。

    全文读了一次,再逐句讲解,也是读一句,说一句。

    这么来来回回,一篇庄子的《齐物论》,只说了前面四段,已经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老太傅讲得口干舌燥,说罢了端茶,矜持地饮了一口,看着两个正襟危坐的皇家学生,“两位殿下,有什么,思,不明白的地方吗?”

    咏善看看咏棋。

    咏棋轻轻摇头。

    太博对着两人都凝神看了看,慢慢道:“竟然没有不明白的地方,嗯,那我就……考着问问吧。咏棋殿下,你说说‘与接为构,日以心斗’是何意思?”

    “是,太博。”咏棋应了,低头想了想,才斟酌着缓声道:“这是说人在世间,行事相处之间,整天以心计相斗。”

    “那……殿下怎样看呢?”

    “可叹。”

    “哦?”王老太傅不置可否,混浊的老眼盯着咏棋,停了那么一瞬,喃喃道:“殿下年纪未长,知道可叹,已算不错了。可这一句,并非只做此解。‘与接为构,日以心斗’也可以解成,人在世间,每一刻见识到的,体会到的,都在影响你的心。”

    咏棋心里微震,低头受教。

    太傅叹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迟钝地转向咏善,“太子殿下,对刚才的讲书,嗯……有什么想法?”

    咏善轻松地笑了笑,“我倒是在想那两句‘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

    “哦?请太子殿下照自己的想法,解一解这两句。”

    “可解做,将自己的想法如盟誓一样存在心中,不加以言语解释,所谓以守致胜。”

    “那……后一句呢?”

    咏善凝思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其杀如秋冬,应该可以解释为衰败如秋冬之枯草,但人生在世,谁到头来不会变成秋冬之枯草?”

    王景桥布满皱纹的脸,缓缓绽开一个老态龙钟的笑,一边笑,却又一边摇头,喃喃道:“谬解,谬解。唉,老庄大道,古来又有多少人可以解得对呢?殿下这一解。也只是按着殿下的心性来,旁人不可劝了。”

    放下茶碗,颤巍巍站起来,“今日先讲到这,年纪老迈,不堪长坐。”

    两人目送太傅离开,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携了咏棋,两人回太子殿窗边隔桌而坐。一大早起来读书,现在两人都饥肠辘辘。

    饭菜很快一一摆上来,仍是之前的饭菜。

    常得富这个时候却轻轻走了进来,“殿下,五殿下求见。”

    咏善眼内精光霍地一跳,瞬间就冷静下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下,“知道了。派人在门口拦着,别让他进来扫兴。”

    “是,小的这就去办。”

    “常得富。”

    常得富立即站住了脚,“在,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去和咏升说,他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在办了,不过,事情要慢慢来,不能心急。有消息,我会找人告诉他。你传话的时候小心点,好好说,别惹恼了他。”

    “是,小的一定小心。”

    才吃了两三口,脚步声又传过来。

    咏善一脸不耐地看着走进来的常得富,“又怎么了?”

    常得富后面还跟着两个内侍,手上都托着盖了锦缎的大方盘,可知都是贵重金银玉器,“禀太子殿下,咏升殿下已经回去了,说一切都拜托殿下您了。临走前,他还留下了一些礼物,说是孝敬太子哥哥……”

    咏善挥挥手,“好了。查看过没有违禁的物品,你好好收起来就是了,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用得着过来扰着我们兄弟吃饭吗?”

    常得富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着声赶紧带人退下去。

    过了会,脚步声又隔着帘传来。

    咏善多年练武,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一听见脚步声:心烦无比,忍无可忍地扭头沉声道:“不管什么事,都给我滚开!还让歪让人吃顿清静饭?”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怕死的掀开了帘子,探进一张嘻嘻哈哈的活泼脸蛋,“嘿,我就知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也刚饿了呢。”

    又是咏临那个喜欢上窜下跳的捣蛋鬼。

    大模大样走进来,伸脖子往桌上一看,皱皱鼻子道:“咏善哥哥真小气,每天就是青菜豆腐萝卜冬瓜的,大不了添一两块桂花糕,饿坏咏棋哥哥了。幸亏我聪明,带了一坛子香卤鹿肉过来。”

    把怀里抱着的一个小坛子放在桌上,屁股往咏棋那边挤,大大剌剌道:“咏棋哥哥你挪一挪,我和你一道坐。这鹿肉可是我从宫外弄来的,啧啧,难得的美味。”

    冬天的暖日子,午后阳光微微斜射,各人想各人的事,却都觉得有些暖融融,浑身懒洋洋的,安逸舒坦到了极点。

    这样沉默着,像把许多不痛快的事都抹去了颜色,通通变淡。兄弟们彼此看一眼,竟都有些过意不去,目光渐渐柔和。

    很快,常得富领着人又加了菜,“为咏临殿下新添的两样荤菜,一样是葱油闷三黄鸡,一样是卤酒酱肘子。本来想弄个咏临殿下最爱吃的牛肚子热锅的,但那东西预备耗时,怕做出来时间太长,让三位殿下等太久……”

    咏临刚才还算老实,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片刻又故态复萌,被常得富逗得直呵呵,不等常得富说完,笑骂道:“你也大会巴结人了,弄两样菜就能被你捧得笑出一朵花来。思,要找个东西赏你。”他探手入怀,掏了半天,笑容忽然古怪起来。

    原来今天练的是骑射,小玩意都没带身上,掏来掏去,根本掏不到什么。咏临只好低头看自己的腰带,上面拴着两块玉佩,一块是炎帝赐的,一块是淑妃昨天才给的,当然不能随手赏人。

    但话已出口,常得富又站在面前,拿不出东西,岂不尴尬死了?

    咏临一边装着样子,一边急得眼睛乱瞄,咏善怕他又出幺蛾子,摘了腰上一块极名贵的玉佩,转身丢给常得富,夸道:“今天的菜做得好,你也算尽心了,拿着这个去吧。”

    常得富欢喜得眼睛瞇成一条缝,连连打躬道:“谢殿下,谢咏棋殿下,谢咏临殿下。”拿着那玉佩,浑身快活地退下去了。

    咏临却被咏善的兄长之爱打动了,好半天还张大了嘴巴,愣了似的看着咏善,不禁感动起来,一把攥着咏善的手,结结巴巴道:“咏善哥哥,我……我就知道自己再不争气,你也是……也是疼我的。”

    咏棋在一旁道:“要说话,不如边吃边说吧。菜都凉了。”

    两个孪生兄弟回过神来,想起这顿饭吃得真不容易,不禁同时失笑,那一刻,那模样和表情,活脱脱就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咏棋看得惊叹,第一次觉得咏善和咏临真的极为相像。

    奇怪,从前竟看不出来。

    于是,气氛变得极好,兄弟三人竟兄友弟恭起来,一起在桌旁坐下,惬意地边聊边吃,说得最多的自然还是咏临,一边油水淋漓地啃着肘子,一边叽哩呱啦无所不谈,咏善和咏棋细嚼慢咽,听着咏临口水乱喷,脸上都带着微笑,不禁暗中生了感叹,只是一顿饭的光景,怎么就恍如生前身后,截然不同?

    天意真是不可测。

    咏善心里最清楚发生着什么,咏棋只是觉得眼前这人并不那么可恨可怕了,自己也不贪心,若能如此下去,以后母亲也活得平安,这样的日子,倒也比自己预想过的要好上一点。

    他这个愿望,虽然真的不算贪心,但显然并不容易成真。

    一顿饭还没吃完,事情就来了。

    房门外,忽有人影一闪,在门外站住了脚,往里面禀道:“太子殿下,小的有要事禀报。”

    咏善吃饭是严令不许打扰的,正和咏棋隔桌相对,笑着听咏临夸夸其谈,听见声音,朝门外一瞥,看清楚那人面目,顿时眼角一跳,放了筷子缓缓站起来,笑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会儿。”

    咏善踱出房门,等在门外的人刚动了动嘴,被咏善扫了个眼神,立即不作声了。

    两人默默转到廊下,咏善才悠悠道:“说吧。”

    那人穿着宫内中级侍卫的衣服,眉目间藏着一丝细致,名叫林川,是咏善身边几个探听宫内消息的得力臂膀之一。

    林川先左右看看。

    “殿下。”他跨前一步,在咏善耳边嘀咕了一句。

    咏善一听,脸色虽无大变,眼神却骤地沉了下来,“母亲去了丽妃那处什么时候的事?她去干什么?”

    丽妃待着的地方,自然就是冷宫。

    他本来不想理会被关在冷宫的丽妃,不料一个咏临,一个咏棋,先后都差点在那惹出大祸,再不下点功夫,日后更不得了,便吩咐林川暗中对冷宫里的事留心一二。

    林川道:”小的得到的消息,淑妃娘娘约莫吃中饭的时候过去的,还带了一个食盒,说和丽妃娘娘情同姐妹,看着丽妃娘娘一个人冷清,心里过不去,弄点好吃的送去。以淑妃娘娘现在的身分,门口的侍卫们也不敢拦她,就让她进去了。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淑妃娘娘就出了门,回殿里去了。”

    咏善从听见“食盒”二字起,疑心就重了。

    母亲和丽妃之间的恩恩怨怨,明争暗斗,几十年来就没停过一天,已经到了不看见对方的尸首,心里这簇火就消不下去的地步。

    要不是淑妃还未正式成为皇后,有些胆怯,自己这个太子又再三明里暗里地胁迫,恐怕淑妃早对被打入冷宫的仇敌下手了。

    情同姐妹?

    哼,连那些开门迎她进去的侍卫心里都绝不会信。

    咏善一边暗暗冷笑,一边徐徐地问:“食盒里的东西,都有查验过吗?”

    “当然查验过。”林川禀道:“虽然是冷宫,丽妃娘娘毕竟曾经受过皇上多年宠爱,还为皇上生了第一个儿子,她要是在里头出了事,看守的侍卫哪个活得成?况且两位娘娘的事,侍卫们多少也知道,查验的时候更是加倍小心。”

    像是为了安咏善的心,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小的也已经打探清楚,淑妃娘娘离开后,丽妃娘娘依旧好好的待在里头。要是出了事,宫里早就闹起来了。”

    “哦?”咏善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既然如此,母亲去这一趟,就只是好心送些吃的?”

    “像是有聊了两句。”

    “说了些什么?”

    “小的不清楚。”被咏善亮得像星似的眼珠子一瞅,林川呼吸微微急促起来,显得有些为难,低声道:“冷宫是后宫里头管得最严的地方,要打探消息,买通人手,都需要时间。再说,那些贴身跟着丽妃的人,一则都是跟随丽妃多年忠心耿耿的,二则,就算他们其中有一、两个想另投明主,也要有机会和我们接头不是?这才几天的功夫,小的还暂时无法和里头的人打上交道,目前先买通一个看门的普通侍卫,只能知道门上的事,等再过些日子,小的想办法慢慢往里头渗。殿下,这种事急不得。”

    咏善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在后宫里头打听不该打听的消息,本来就充满危险,万一露出马脚被人揪住,说不定立即被栽上一个密谋的罪名。

    尤其是冷宫,尤其是丽妃。

    谁会相信在冷宫有动作的新太子不是为了害丽妃,而是为了保丽妃?

    若在这个地方栽个跟头,被人抓了实据,到了炎帝面前,那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咏善暗中叹了一口气,脸上却装作不在意,只道:“这么几天,你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是我从前考虑得不够周全,早就该在冷宫那头留意些,也不至于今日这样。”

    堂堂太子自责两句,林川当然不敢插话,低着头在一旁听着。

    咏善道:“你去见见买通的那个侍卫,夸奖他两句,多赏点钱。以后再有不寻常的人在丽妃那里露面,别管是不是在当值,立即来报。别像这次一样,人都走了,我才得到消息。”

    林川点头称是。

    咏善嘱咐道:“多看着丽妃,如果有病痛,即刻召好的太医去看,别让人趁机下手害了她。”

    两人细细商量一番。

    打发林川离开后,咏善记挂着屋里的两兄弟,又往原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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