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前的人生定位是勤恳的毛绒玩具设计师,满房间大大小小的公仔是她最亲密的同居人,陪她熬夜画图,苦哈哈地在灯下做枯燥的手工。
这天为了能交差,舒浣到天亮都没合过眼,头痛眼酸,走起路来脚底直飘忽。眼下她便直挺挺地走到早点摊子前,目光涣散道:“老板,来一份煎蛋,一份豆浆,要两个豆。”
老板善解人意地给她一个摊了两个蛋的煎饼,一杯豆浆。
舒浣晕乎乎地付了钱,半梦半醒地吃着鸡蛋煎饼和豆浆上楼,犹如踏在云层上。
这飘飘欲仙的状态很快就被手机铃声给打破了,来电的是她的男性纯友人,徐玮泽大少爷。
很多女孩子看到这个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跃时,多少会心头小鹿乱撞,生出几分欣喜。但舒浣已经完全木然了。
“喂。”
“浣熊,你准备好要出门了吗?”
舒浣还犹自在梦中,“出门干什么?”
那边静默了三秒钟,而后爆出一声霹雳,“你不会忘记了吧?”
舒浣耳朵嗡嗡地响着清醒过来,不由扶墙道:“忘记什么?”
“陪我见家长的事啊,难道你想害我跟那个女人相亲吗?”
舒浣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白吃了一客牛排,就莫名地被迫答应徐玮泽要假扮他的千金女友,去应付他那严肃的大哥。
这个“假扮”是没有任何浪漫成分在的。徐玮泽差不多到了该定下来的年纪,但完全没有定下来的心思。他花名在外,艳名远播,风流多情之余也闯了不少祸,以至于家里都不得不勒令他收拾残局,以婚谢罪。
舒浣也由衷觉得他这样的人,还是早早结婚,别再出来祸害世人比较好,“去相亲没什么不好啊,人家漂亮又温柔,那样的名门闺秀,配你怎么都够……”
对方壮烈道:“我不要!这样相亲,过两个月就会订婚,再过一个月就结婚,再过一个礼拜你就可以来参加我的葬礼了。”
“婚姻也没那么坟墓吧?”
“反正这个忙你一定得帮,不然我今晚就吊死在你家门口。”
“……”
“再过一个小时我就到你楼下接你,你现在快点去洗澡,换身好衣服,记得要化妆。”
舒浣还兀自挣扎,“你不能找别人帮忙吗?你认识那么多女孩子,不是非我不可吧?”
“这种忙不能随便找人帮的,”徐玮泽口气居然颇认真,“她们最后一定都会爱上我,到时怎么办?”
“你还能再自恋点吗?”
“再说,我这场是持久战。这段时间要靠你先帮我撑住,你可以说你有婚姻恐惧症,运气好的话能撑一年半。等我大哥开始逼婚,我再告诉他我被你甩了,然后治疗情伤短则几个月,多则一年,这样我就有两年半的自由时间……”
舒浣欲哭无泪,这家伙居然是认真的。
“如果请别的女孩子来帮忙,就算没有感情纠纷,要她们陪我演那么久的戏,肯定会耽误到人家的恋爱运,这样不是很不厚道吗?”
“也对哦。”难得徐玮泽会替别人考虑,如此的有人性,舒浣一时有点感动,这几年来他果然是成熟了。
呃,等一下……
“那我呢?为什么我就可以?”
“咦,你也算女人吗?”
“……”
“再说你好几年都没人追了,这一两年估计也一样的啦。哈哈哈哈。”
要不是隔着话筒,舒浣一定赏他一个大锅贴。
舒浣长得很娇小,又瘦弱,脖子四肢都细细长长的,卷起裤腿站在那里犹如一只鹭鸶,脸色也偏白,头发全梳起来的时候,脸只有巴掌大,被两只因为睡眠不足而迷蒙的眼睛占掉一半。
只是一个人生活久了,难免就进化得独立而神勇。搬家的时候,那么一整车子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扛上楼,还没电梯。墙壁也是她自己刷,自己踩梯子去贴墙纸,换灯泡。平时看起来迷迷糊糊,走路都不稳,买菜经常数错钱,到关键时刻她就变身无敌女金刚,替朋友讨债踹色狼,打蟑螂拍老鼠,一手包办。
“男人看到你这样会吓到的。”曾经徐玮泽在她家门口等她的时候,对单肩扛着桶装水迅猛上楼的她如是说。
正因为世界上有太多像徐玮泽这种靠不住的混蛋男人的存在,女人才会被逼得变成如此坚强。
舒浣夹着电话,徐玮泽还在那头唠唠叨叨:“你记得打扮得好一点,最好顺便去弄个头发,别拉低我的水准……”
“好啦,烦死了。”叫他找别人他又不要,回头又在这挑三拣四。
“需要什么样的衣服鞋子,我现在马上去帮你订。”
“不用了,这些我又不缺。”她觉得她的衣柜世界还是很丰富的。
徐玮泽像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好吧,我哥哥真的很挑剔,所以你要发挥最大的本钱,尽量漂亮,有身价,就对了。加油吧,浣熊!”
要一个连续两天通宵未眠的女人漂亮,这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即使临阵磨枪地敷了面膜,看起来也还是一个随时都要昏睡过去的黄脸婆,舒浣不得不画皮一般给自己化细致得复杂的底妆。
好不容易才盖住黑眼圈,让脸色明亮一层,再用腮红和修容把困倦的脸颊线条尽量提升上去,显出一点伪造的精神和好气色。最后刷睫毛的时候却一把将刷头戳进眼睛里。舒浣当场扶着镜子泪流满面,痛哭流涕,辛苦化好的妆容又晕成浣熊了。
花了不少力气才把自己的头脸收拾好,该穿上战袍了。徐玮泽给她编造的身份是地位相当的书香门第大小姐。舒浣没亲眼见识过真正的名门大小姐是什么样,好在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反正得尽量往有钱的方向包装才行。
生怕被徐家大哥看出不是门当户对的有钱人,舒浣很用力地给自己打扮了一番,几乎是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把收藏品当中最值钱的平时不舍得用的都搬出来,挑着往身上套。
这也是她容易被朋友们拖去帮忙的原因所在。就算再怎么不情愿,痛哭流涕百般拒绝说“我不行,我不要”,真到了硬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上场的时候,她还是会相当敬业和讲义气。
等武装完毕,舒浣踩着十公分以上的小羊皮镶水晶高跟鞋颤巍巍地扶着墙下楼,一眼就看见斜靠在车门上等着她的徐玮泽。
那懒洋洋地站着把手插在口袋里的男人,长得只有祸害两个字可以形容。身为男性,徐玮泽漂亮得有点出奇了,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脸颊却偏偏有一个酒窝。不做表情的时候他看着也是似笑非笑,当真笑起来,简直就温柔得接近蛊惑。
有这样一副皮囊,哪怕他蠢笨如猪,穷困潦倒,也会有少女前仆后继地为他动心,偏偏他还功课好、运动好、风度好、家世好。
舒浣咬牙切齿地想,这种花花公子的存在,实在是女性的灾难。
听见动静,徐玮泽抬起眼皮,一眼瞧见她,就好像噎了一下,脸色缓缓铁青起来。
舒浣竭力维持平衡走到他跟前,小心地转了一圈,紧张道:“行不行?这可是我最好的行头啦。”为了能和徐玮泽一百八十八公分的身高勉强相称,她还把自己跟最高的一双鞋子也穿上了。
而徐玮泽完全无视她难得翻出来用的Chanel手袋和山茶花项链,也压根没体会到她穿上平时只舍得用来捧着欣赏的爱鞋的一片苦心,脱下西装外套就裹粽子一般将她恶狠狠地盖住。
“你的洋装会不会短了点?这领口也开得太低了吧?B杯你凭什么挤成D?露出沟来是什么意思啊你?你想气死我吗?”
舒浣简直莫名其妙,这件香槟色小洋装是出自名师之手,她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来,一心要留到重要场合穿,就算没有百分百得体,起码也不会离谱,“哪有那么夸张,这就是普通的小礼服啊。你平时带那些女孩子去酒会,她们不都是穿成这样的?”
徐玮泽又噎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可是你这样穿真的太贴身了。”
舒浣有点怀疑眼前的人是假冒的了,“没记错的话,贴身洋装不正是你的喜好吗?是你让我把本钱都展示出来的,脸蛋不够身材凑也是你的名言啊。”
不然谁愿意在吃晚餐的时候穿上这种连水都不能多喝一口的衣服?
徐玮泽依旧坚持着他的西装外套,喃喃道:“但是,我哥是很保守的人耶……”
“……他再保守,总是见过那些名媛穿露背礼服的吧?”
徐玮泽牙疼一般微微皱着眉,略微苦恼道:“我觉得你还是换一件比较好……”
舒浣简直要生气了,弯腰脱下那折磨人的鞋子,赤脚就往回走,“徐玮泽,麻烦你另请高明吧。”
徐玮泽一伸手就拉住她,“喂喂,你也不要这样嘛。我是为你好,你还没嫁人,不要这样随便给人看嘛,超吃亏的……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这件就这件,今天你最大,你喜欢怎么样都好。”而后替她打开车门,看她微微屈身坐进去,又说,“我警告你啊,等下不准你再弯腰!”
两人到了订好位置的餐厅,徐家那位严厉正派的大哥还没来,需要等待的感觉反而让舒浣的紧张更甚。
徐玮泽帮她拉开椅子,两人先后入座,徐玮泽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又说:“你确定你不需要一件外套?”
把菜单拍在徐玮泽的脸上以后,舒浣问:“你大哥,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哦,他是个好哥哥,非常疼我。只不过,”徐玮泽掀开菜单,做了个苦恼的表情,“在某些传统的问题上,他好固执的。”
话音刚落,耳边便隐隐有男人的脚步声。仅仅是鞋子落在地毯上那种微妙的摩擦声,但听在耳里,就让人的脊背都不自觉地挺直绷紧了,舒浣不知怎么的有点心慌,忙闭上嘴。
高大的身影从她背后绕过来,转到面前坐下。他一坐下,在数十公分的距离内,舒浣只觉得自己的脸颊顿时就僵了,一时居然不敢抬起眼皮和来人对视。
她不是容易怯场的人,然而对方一句话都还没说,只是那气场,就让她心跳如雷。
“哥哥,这是舒浣,我现在的女朋友。浣浣,这是我大哥,徐玮敬。”
“你好。”嗓音很冷也沉稳,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听在耳里却是异样的战栗。
而后她终于抬起眼睛。坐在对面的男人也正静静地看着她。男人从头发到领口到衣袖,都是一丝不苟,没有半点不合时宜的皱褶和凌乱。
兄弟俩都是白皙皮肤,徐玮泽是白得漂亮而轻佻,多少有些阴柔可爱的味道;而徐玮敬的白皙,丝毫没能干扰他强大的男性气场,反而令他不悦时眉间的些微皱褶也分外清晰,高而远到不可侵犯,愈发显得五官冷峻。
那张每一个细节都标准精致到堪称严厉程度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舒浣突然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你好。”
得到回应,男人嗯了一声,将手放到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一起,微微拧起眉头看着她。男人的眼睛长得漂亮,也锋利,粗略扫了她两下,舒浣就觉得什么都被看透了。
“听说你去年刚从日本读书回来?”
这是徐玮泽为了让“女友”达到兄长的要求而给她胡乱贴的金,弥天大谎,舒浣也只得说:“是的。”
“你认识&*%*&%吗?”
“啊?”那个名字是用日文说的,还颇长,舒浣只觉得听到一个马赛克。
“我说的是我一位朋友。你身在东京,竟然会没听说过他?!”
“呃,”舒浣忙说,“我不太留意学校之外的事情……”
“嗯,”对方微微顿了一下,“你在什么学校念的书?修什么专业?”
这个事先有编造过,还算能答得出来。
“你业余有什么兴趣吗?”
舒浣又慢了半拍,“兴趣……收集公仔?”
对方微微皱眉,“收藏是好的。不过我是指,比如音乐美术方面的,你学过声乐吗?舞蹈呢?”
“……没有。”
“有擅长什么乐器吗?”
“……”
舒浣心想她唯一会的“乐器”就是吹口哨。而且她吹得还不错,甚至可以演奏土耳其进行曲。
徐玮泽还夸奖说,她只有在吹口哨的时候能激起他的生理欲望——让他想去卫生间嘘嘘。
“那你小时候,令尊令堂让你学了什么来消遣呢?”
在幼儿园里大家一起玩泥巴。
舒浣小心道:“……念书。”
“嗯?我指学校的课程之外的。”
“呃,我业余爱好就是读书。”
“哦,”对方似乎有些感兴趣,“比如说哪些作家?”
“嗯……”她读过的有深度的书并不多,一时竟不知拿谁的名字出来充场面比较好,眼见对方的眉头有越皱越紧的趋势,忙改口道,“其实,我看漫画比较多。”
“哦……”男人总算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他只看了徐玮泽一眼,而后换了方向问道,“除了日本之外,你还去过什么国家吗?”
“……没有。”
“有空还是该多出去走走,不然缺少阅历,脑子里就会没东西。”
舒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问得脑中已然空了。她一见面就领略了徐玮敬的厉害,这短短的,不动声色的对话,已经把她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了。徐玮泽帮她编的富家小姐的身份不攻自破,而气氛甚至还算平和,丝毫不像刚有过一场剥皮拆穿的战争。再去看徐玮敬,对方已经不看她了,只低头审视着自己杯中茶水的颜色,而后喝下一口。
这一次见面,舒浣是被“见”得落花流水,大败而归,饭也没吃进去多少,最后结账出来,她整个人简直都恍惚了,在门口还被鞋跟拐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吃屎。
徐玮泽忙扶住她,“小心点。”
想到徐玮敬还在背后看着他们,舒浣简直羞愧欲死,“我、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
“那怎么行,上车吧。”
“真的不用了……”
拉扯之下,脚底又往前一滑,那只原本就松了的鞋子竟然飞了出去。全场鸦雀无声,大家一齐看着那鞋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行了若干米。
“我说真的,”舒浣欲哭无泪,“你就让我自己回去吧,我以后还想做人呢。”
以今晚的运气,只要沾上这兄弟俩,她做人的尊严就保不住了。
徐玮泽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眼底微微有些担忧,“抱歉啊。”
“没事……”
“今天让你受了委屈。”
舒浣垂头丧气地说:“也没有啦。至于你哥哥那边,唉,算了,别忙没帮上,反倒给你惹麻烦就好了。”
舒浣回到家,洗去晦气一般把自己从头到脚冲洗干净,还挤了个柠檬做彻底清洁。正靠在沙发上,在足浴盆里放松她那酸痛到要断裂的腿脚,电话又响了。
一看那名字,舒浣就不由呜的一声捂住脸,这是她今晚狼狈记忆的来源之一。
“浣熊?”
“嗯……”舒浣用抱枕埋住自己的脸,声音发闷道,“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安全到家了没。”
“嗯,回来一阵子了。”
徐玮泽略顿了一下,“今天真是抱歉啊,我没料到……”
“没事……”
不提就算了,一提起来,那丢脸的记忆就让她恨不得把脸干脆埋进泡脚盆里。
“你今天真的很敬业啦。等你有时间就叫我出来请你吃饭吧,随叫随到,一整个月的免费饭票哦。”
徐玮泽这人,平时虽然嘴巴很坏,但他的“贱”是有分寸的,该认真的时候还很有人性,很讲道德。
但这也安抚不了舒浣现在四分五裂的玻璃心,她还是“呜呜呜”着,边用脚拨着盆里淡紫色的水晶泥,边忍不住问:“对了,那个……你哥哥后来,是怎么跟你评论我的?”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还好啦……”
“还好是什么?”
对方的声音颇犹豫:“就是觉得你还不错嘛……”
舒浣恶狠狠地说:“你还敷衍我?我这样帮你,你连实话也没一句,太过分了吧!”
徐玮泽遇强则弱,立刻软下来,“好嘛,我只是觉得没必要……你真的要听?”
“当然啊。”
“他说,你个子不高,跟我差得远。也太瘦了,腰和腿只有那么一点点,会不会健康有问题?”
“……”
她特意找了最显身材的衣服来穿,倒是自取其辱了。
“虽然化了浓妆,也看得出脸色不好,黑眼圈重,脸部肌肉还下垂,不但不好看,还吓人,多半是夜生活过多的人。”
“……”通宵以后难免会那样的嘛。
“你还好吧?”
“……”
“喂,是你要我如实转达啊……说了实话你又不高兴……”
其实舒浣倒不至于小气,被人挑剔也是她能接受的事,长这么大了,早就习惯于得到不认可、不好听的常常得捺着性子听。但这些话是那个徐玮敬说的,被戳痛的感觉就多了一层。
于是她愈发垂头丧气的,“我去睡了。”
“喂,你别多想啊。”
“没有啦。”
“我哥本来就是很挑剔的人,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晚安。”
徐玮泽在挂断之前说:“其实你是个好女孩。”
舒浣无力地将电话挂上,往沙发上一躺。
转眼又被发了张好人卡。
她在读书的时候,也曾经对徐玮泽动心过。女孩子再怎样矜持或者骄傲,对着徐玮泽那样的男人都很难不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猿意马。只不过徐玮泽实在是太花心了,她光是在边上看着,就知道这男人风流到让人不能对他有任何指望的地步,简直被他换女朋友的速度吓到。
人只要不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就不会做傻事。所以她虽然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聪明,却反倒逃过一劫。
而徐玮泽后来也坦白告诉她,之所以会对她有印象,是缘自在一次联谊会上遭遇她的“冷落”。当时几乎所有女生都抢着要坐他身边,做他的游戏搭档,以至于不得不现场抽号。只有她在抽中了那个号以后,主动让出来,而去跟别人搭档了。
居然有女人对他视若无睹,某种程度上戳伤了一下徐少爷的自尊心。
这桩往事,舒浣自己是完全不记得的。那时候女孩子们那么迷恋他,她又对他没意思,自然就大方出让,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里的事,难为徐玮泽还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徐玮泽主动接近她,两人成了关系单纯的异性朋友,相处得居然还不错,意外的投缘。就一直保持联络,往来至今。
她对他没有邪念,徐玮泽也就破格录用她为他的好友,这是个很顺其自然,毫不浪漫的过程。她的“工作”是专职听他倒苦水,时常要在上洗手间的时候还得帮他做爱情高参。而“薪水”就是,他收到的不要的礼物,可以转送给她。
手工饼干,自己烘烤的蛋糕之类,都还不错;男式的名牌包,她也能将就用,反正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是个男人了;而至于其他的……
她经常忍不住要崩溃地抓着一盒男式内裤冲徐玮泽吼:“这个我怎么用啊?”
然后那花花公子就露出真诚不过的笑容,“咦,难道你现在还不是男人吗?”
“……”
“安啦,再过一段时间一定会成功变身的,加油!”
反正和徐玮泽这种女性公敌做朋友的原则就是,她没把他当男人,他也不把她当女人,相安无事就对了。
舒浣泡完脚,涂好按摩霜,而后瘫软到床上,实在是精疲力竭,犹如中了化骨绵掌一般,连手指也抬不起来,不多一会便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她在朦胧里回到大学时代,在篮球场初次看见徐玮泽的时候,那一刻的惊为天人,心跳如鼓,面红耳热。而后又梦见徐玮敬的严厉眼神,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顷刻全身透凉。
舒浣就在这么一冷一热里昏沉过去,睡得死去活来,人事不知。
醒过来是因为实在太饿了,一睁眼只觉得室内黑暗,全然不知道今夕何夕,肚子闹得让人直发慌,她拿起床头的草莓荧光闹钟看时间,都差点顺手把它吃下去。
原来自己一觉已经睡到第二天晚上,难怪饿到手软脚软。舒浣起床开了灯,想挣扎到楼下去吃鸡蛋煎饼,却听到客厅传来的敲门声如雷贯耳。
舒浣跌跌撞撞出了卧室,爬过客厅去开门。门上的铰链才一松开,对方便几乎是破门而入,咚地把她撞倒在地,而后差点一脚踩在她脸上。
舒浣摔得七荤八素,被扶起来的时候还是晕头转向,茫然四顾道:“怎么了,着火了吗?”
徐玮泽还真是一副救火的表情,“你吓死我了!”
“呃……”
“打电话给你,手机关机,座机打不通,按门铃也一直没人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舒浣摸着撞出包来的后脑勺,喃喃道:“哪至于啊……”最近社会治安还是可以的。
“谁知道你呢。万一昨天当众摔个狗吃屎的事情想不开,就……”
舒浣抓狂道:“你还提!”顿时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恨不得拿扫帚打他,“就是你!刚才还害我又摔一跤,你是香蕉皮转世吗?”
徐玮泽躲闪之中依旧做诚恳状,“我这是关心你嘛。”
他脸上那点担心总算还有几分诚意。在远离父母亲友的大城市独居,能有个时刻在意她安危生死的朋友,这确实是件幸运的事。一思及此,舒浣便不好意思再如此痛殴他了,“呃……谢谢啦。”
成功逃避了对她头上大包的责任,徐玮泽就风度翩翩地伸手道:“睡了这么久,舒小姐你一定很饿了,可否赏光让我请你吃饭,以表歉意呢?”
上了徐王子的南瓜车,舒浣选了大排档。她知道徐玮泽不缺钱,虽然不清楚他阔绰到什么程度,但他从来没有为钱财之事皱过眉头。不过她还是觉得大排档比较好,她自己就很像大排档,随兴,平民,生活化。
夜晚热度未散尽,舒浣也饿到没什么力气打扮,只把头发高高梳起,草草扎个超大的花苞头,不施脂粉,穿个渐变色吊带娃娃裙,光着两条腿,勾双拖鞋。徐玮泽倒是衣冠楚楚,一副要进出对面westin大酒店的打扮,但也一起坐在酒店对面的露天大排档里。
模样上超级不搭的两人倒是其乐融融,大点特点,要了一桌子的雪蛤青蟹,两扎干啤半打汽水,埋头口手并用,大快朵颐。
“把手拿开,最后这个螃蟹是我的!”
“它明明就是我的蟹,你不要这么狠心拆散我们!”
“这只是公的,你就放过它吧!”
一开始还算矜持地用筷子混战,最后就不得不直接出手,舒浣略慢一拍,只来得及抓住那只贼爪。
于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碰到徐玮泽的手掌。徐玮泽的手温热而有力,手指修长优雅,美中不足的是沾了点螃蟹的汤汁。
在她略微一呆的时候,徐玮泽朝她一笑,“承让啦。”
竟然使用美人计!
这一餐吃完,舒浣除了意外摸到徐玮泽的手,吃到豆腐之外,并无其他感觉,回去又蒙头一觉继续睡到天亮。
次日起床,早点都还来不及吃,徐玮泽就又闯上她家来,模样看起来相当的大喜过望。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舒浣也被他感染得惊喜交集,“是什么?”
“我哥不反对我们了!”
舒浣当即无精打采地泄了气,“你别说得好像我们是真的一样。”
徐玮泽犹自洋洋得意道:“不管怎么说,我是暂时得救了啊。本来还以为他要逼我去相亲,那可就死定了。”
舒浣颇纳闷,“可是,他那天不是对我印象很坏吗,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主意?”
徐玮泽笑道:“昨晚他在对面酒店谈生意,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我们在吃大排档。他说看我们在一起那么开心,觉得该多给个机会。”
舒浣叹了口气,“你哥是真的很疼你啊。”能得到那种冷漠男人的温情,真令人心生羡慕。
“我是他唯一的弟弟嘛,”徐玮泽话锋一转,“不过也因为这样的关系,他想和你再接触一次。”
舒浣立刻倒退一步。
徐玮泽双手合十,又诚恳地祭出美人计,“拜托啦,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有始有终嘛……”
于是舒浣和徐玮敬的第二次见面,紧锣密鼓地就定在当晚,时间仓促,不给她反悔逃跑的机会。而且这回徐玮泽也不作陪了,就像面试不能带陪考的道理是一样的。
门当户对之类的谎言被拆穿,舒浣也就算了,索性本色出演,因为天气太热,只把长发编成两条辫子,额发夹起来,简单好穿的粉色木扣背带裙,平底娃娃鞋,脸上干干净净,再路人不过的打扮。
进了顶层的旋转西餐厅,不用服务生带位,她一眼就看见在窗边坐着的徐玮敬。即使只简单穿着毫不张扬的黑色西装,他也比这室内的任何一人都更醒目,露出的领口袖口都雪白无瑕,衬着他那端正的脸。
舒浣深吸一口气,走过去的那么几步路,心脏就已经怦怦地跳得不成样子了。徐玮敬堪称她所见过的最有威慑力的“面试官”。
抬头见了她,徐玮敬像是一愣,将手上的机器收起,微微颔首道:“坐。”
舒浣在他对面坐下,近距离对上他那双眼睛,脑子里便嗡了一下,瞬间不由自主地就满脸通红。
徐玮敬对于她那诡异的红晕并不在意,只道:“你这样年轻很多。”
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舒浣还在面红耳赤,只得含糊地谢了一声。
“你和玮泽是怎么认识的?”
舒浣低头老老实实地说;“他是我大学学长。”
“你们认识几年了?”
“五年……”
徐玮敬又轻微点一点头,“嗯,你果然是和玮泽保持关系最长久的非亲属女性,所以你应该很了解他。”
舒浣也顺水推舟地嗯了一声。
其实她了解徐玮泽的,无非是他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什么类型的女生,交过多少女朋友。至于其他的,她从没问过,他也不会多言。在被硬赶来帮他应付家人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哥哥,更别提对他的家境有半分了解了。
“那么你也就该知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你离成为玮泽妻子的标准都还差得很远。”
“……”用不用这么不留情面啊?
“本来我是坚决不接受的。但玮泽难得认真,如果他喜欢,很多要求我也可以放低。”
“……”
“昨晚我碰到你们,吃饭的时候你们还手拉手,这点让我觉得有必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看法。”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这次见面,玮泽特意嘱咐我要选轻松的环境,也不能问太直接的问题,免得让你紧张。”徐玮敬顿了顿,“看得出他很在意你。”
“……”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要接纳一个女性成为他将来的伴侣,我必然要对她进行慎重的核查。因此日后有些事情,希望你理解和配合。”
对着他这政府机器一般的严谨措辞,舒浣除了点头别无选择,心中却不由暗暗叫苦。
徐玮敬显然是把这件事当真了,像他这么严格的人,将来等到她不得不上演“甩掉徐玮泽”这一出的时候,他还不活活地撕了她?
餐点送上来,厅里的灯光也暗了,乐手拉起小提琴,红酒在杯中显出一种令人心旌摇曳的颜色来。徐玮敬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再说话,他那张缺乏表情,略显严厉的脸,在灯下突然有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冷漠禁欲的美感。
想到以后会被他所厌憎,舒浣就不由得悲从中来,连红酒煎鹅肝塞在嘴里也尝不出味道来了。
晚餐过后,结了账,到了彼此要告辞的时候,徐玮敬说:“我还有别的事,不能送舒小姐。”
舒浣忙说:“没关系。”
她知道徐玮敬给她打的分数很低,不奢望他会有送她回家的周到,能这样找个借口,也算很客气了。
“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
“啊……”
“很高兴和你见面。”
舒浣呆呆地看着他朝她伸出手来,愣了两秒钟,才意识到是要握手,忙伸手抓住对方的手掌。
男人的掌心温暖干燥,有一种稳重的力度。
她这几年来无心恋爱,为了能实现设计师的梦想,几乎没有时间和精力谈感情,成天跟各种布料填充物泡在一起,连男人的头发都没碰过一根,早已不知男色为何物。可她却在两天之内先后抓了徐家兄弟俩的手。
徐玮敬的手指上像是带了电流,或者什么魔法。反正她在相碰触的那一刻里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手指像被黏住一般无法松开,最后还是徐玮敬先将手抽了回去。
“失陪了。”
舒浣知道完蛋了。
她居然就这样喜欢上了徐玮泽的哥哥。
之前她还想不出世上能有什么比掉进徐玮泽的花心情网更没结果的倒霉事,而现在她知道了。
舒浣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在镜子前从上到下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立刻呜呜呜地绝望了。
好不容易逃过弟弟这一劫,又被哥哥当头劈中了,她上辈子是欠了徐家情债吗?
不过愁云惨淡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过了几天,徐玮泽来找她,也是愁容满面。
“哦,再见了朋友,再见……”
“你干吗?”
“我要去意大利一段时间,”徐玮泽哀哀戚戚地往沙发上一倒,“公司业务上的事,现在还不能确定到底要去多久。”
“咦,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一桩吗?跑去意大利,天高皇帝远,可以趁机逍遥,高兴都来不及吧。”
徐玮泽苦笑道:“我还真的不想呢……”
“为什么,你不是最喜欢欧洲美女吗?”
徐玮泽哀怨道:“可是我们俩刚刚确定交往关系嘛,我怎么舍得。”
舒浣把抱枕拍在他的脸上,“你正经点吧。”
徐玮泽叹了口气,将双手在脑后枕着,“唉,我哥得在国内坐镇,除了我,又没有合适的人手可去了。不然我才不愿意呢。”
“骗人。”
徐玮泽苦着脸,“女人哪,我说假话的时候她们都当是真话,我说真话的时候反而要被当是骗人。”
一个星期以后,徐玮泽还真的走了。碍于“女朋友”这个头衔,不得不在徐玮敬面前表现得周到合格,舒浣只好破天荒早起去送机。
徐玮泽才是这一日的主角,俊美非凡,笑容迷人,往那一站,就荷尔蒙大散发引得来往女性纷纷侧目。
但舒浣基本无视他这种大孔雀的存在,只花痴地在留意徐玮敬,要看又不敢看,多看一眼都怕被人发觉,只能用眼角余光,偷瞄得好辛苦。
徐玮敬没有什么表情,比起徐玮泽的顾盼生姿,桃花乱飞,他全然是目不斜视,全程只抬手看过一次表。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其实并不比徐玮泽逊色,但他不苟言笑,到哪里都散发着一种“上司”和“家长”的气场,压力十足,负担满载。
盯着他看只会想到自己没完成的工作,或者期末不良的成绩单,还没来得及享受美男带来的眼睛冰淇淋,自己就先被压力感鞭打个十来回了。
他这样的暧昧绝缘体,大概也就只有舒浣能从偷偷看着他的过程中得到乐趣,心花朵朵开。
临过安检的时候,徐玮泽突然抓住她肩膀,低头笑着望住她。
舒浣反应不过来,“干吗?”
男人的脸突然凑近过来,在她颊上亲了一下。
嘴唇的触感温暖,略微湿润。舒浣呆若木鸡,而后听到他在耳边肉麻道:“等我回来哦,亲爱的。”
“……你需要演得这么逼真吗?”
碍于徐玮敬还在一边看着,她不能出手猛敲他的头。还好只是脸颊,如果浪费掉她的非银屏初吻,一定捏死他。
徐玮泽又抛了个飞吻,而后风度翩翩地走了。
看着徐玮泽过了国际头等舱通道,意识到现在自己身后只有徐玮敬,舒浣一下就又心头小鹿乱撞。
一转头,徐玮敬果然看着她,“舒小姐方便的话,让我送你一程,顺便有些事需要和你谈一谈。”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舒浣尽量落落大方地坐进那黑色房车,模仿徐玮敬那种镇定自然的态度,然而徐玮敬一坐进来,她的心跳就立刻突破一百大关。
她简直要感谢徐玮泽了,要不是受他所托来演“女友”,她哪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徐玮敬的机会和理由?
车内空间虽然宽阔,但相对来说也算亲密的距离。舒浣继续偷偷花痴他的侧脸,鼻梁挺直,睫毛纤长,没有表情的时候也会微微皱着眉,挑剔着什么似的,是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英俊。
兄弟俩的自恋基因大概都被徐玮泽一人占走了,徐玮敬对于他人的视线并不以为意,大概他在工作和生活中长期都需要被人毕恭毕敬地注视,并不觉得来自外界的目光有什么特殊。
徐玮敬打开柜子取了酒,为二人分别倒上一杯,而后道:“舒小姐。”
舒浣心头乱撞道:“嗯。”
“抱歉,玮泽因为工作需要,得离开你几个月的时间。”
“没关系的。”
“你能体谅他是很好。不过我也希望你,在两地分居的期间,不要有出轨行为。”
“……”太直接了。
“虽然玮泽在恋爱关系上,以前态度比较轻率,但他这次是认真的,我不希望他受伤。”
“……”太护短了。
“我有义务替玮泽照顾你。”
这是监视吧!
太不公平了!徐玮泽去了意大利,多半成天都在乱搞,也没人监视啊。
当然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何况她出任“女友”一职,还不就是为了掩护徐玮泽乱搞。
正在默默腹诽这种封建式家族管理,又听得徐玮敬以那种大家长的口气道:“如果舒小姐可以接受的话,建议你这段时间搬到我们家来住。”
咦?!
“当然,舒小姐如果觉得冒犯,我们也不勉强。只不过这对你并无坏处,也省去彼此许多麻烦。”
“……”
“而且你若将来要嫁入徐家,熟悉我们的家庭氛围是必需的。”
“……”
等等,这种待遇,从女权角度上来讲,当然是大大的封建,应该反驳反抗之。但她本来就不会乱搞,也不是真要嫁给徐玮泽,封不封建跟她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这几个月,她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和徐玮敬住在同一屋檐下。
光是这种想象就让她晕乎乎起来了。
“我接受。”
徐玮敬微微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舒浣不由暗骂自己色迷心窍,哪能答应得这么爽快这么雀跃呢?她忙亡羊补牢,端正严肃地道:“我也明白,彼此熟悉是迟早的。这不只是我和玮泽两个人之间的事,也是两个家庭的相处。我确实应该多了解你们,也有义务让你们了解我。”
如果让徐玮泽听见她讲出这种冠冕堂皇的人话,一定会笑得直打跌。
而徐玮敬看着她,脸上竟像是有了一丝难得的赞许。
“你很好。”
“……”
“你不拘于小节,够坦然。”
她还是第一次得到徐玮敬的称赞,可能甚至也算不上称赞,但这已让她脚底发虚,整个人都像要飘在云端。
这就是暗恋一个人的心情,她觉得好幸福,也好容易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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