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半书.2-琵琶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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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昀!你过去点!”李未闻用力推了他一把,后者睡梦中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滚到床边上。

    黑暗里李未闻辗转反侧……看来,问题真的出在那把紫檀木琵琶上。

    那时李府的家丁们把杜清昼带走时,好像也拿了琵琶,那么,琵琶现如今应该在李府——是否应该赶紧回去一次?可是,现在回去不被当成疯子才怪,根本连李府大门都进不了。还是再等等吧……各种纠结、茫然、焦灼,明天会发生什么呢?她紧张又隐隐有一丝兴奋。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日上三竿时,李未闻听到耳边传来熟悉温润的声音:“起床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顿时睡意全无。

    张九龄站在床前,一身青色的常服,仿佛先于季节把清浅的春色带到了眼前。

    “张……”李未闻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老师。”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把自己裹得像粽子似的家伙。这家伙不仅根本没有要起床的意思,而且睡眼惺忪地用被子蒙住头,含含糊糊地说:“我头疼……”

    脸皮厚成这样你好意思吗?李未闻深深地鄙视他,却见张九龄俯下身来,摸了摸裴昀的额头。

    张九龄在李未闻的心目中,一直就像明月寒星一样遥不可及。他谦逊儒雅,对人彬彬有礼,却也从不与任何人过于亲近。

    谁知道男神在人后竟是这么软萌的,当男神的学生要不要太幸福啊?看到眼前如冬日阳光般温情的一幕时,李未闻简直被萌化掉了。

    “没有发热,头疼是因为睡落枕了。”张九龄将温热的毛巾捂在少年的脖子上,而少年满脸没睡醒的不高兴,吃力地扭了扭脖子。

    “别动。”

    “动不了了,啊痛!今天脖子痛,能不读书吗?”

    “……”

    不能这样啊张老师!李未闻看得目瞪口呆,快要大考的少年被宠溺成这样,真的不会变成废柴吗?以前觉得自己老爹李林甫已经够宠坏宝贝女儿了,那和张老师比起来,简直还差太远!

    ……

    因为裴昀落枕不用读书,这天只有“杜清昼”一个人苦逼地坐在案前,对着一堆厚厚的书卷。

    张府节俭,大冬天的书房没有烧炭,李未闻不时搓着手,朝手心哈着白气。张九龄端坐在旁边,他的身材修长又有点单薄,却好像根本不怕冷似的,坐得峻直优雅:“前日你做的文章我看过了,通篇没有赘述,大有气象。”

    “啊?”李未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怕说多了露馅,只嘿嘿笑了两声。莫名地,这一刻她突然有点嫉妒杜清昼,有这样的才华,有这样的师友,人生一定会完全不同……

    不像她,只能在旁边“嗯嗯”傻乎乎地笑。

    书卷里的字她倒是认识,但意思连在一起就很难懂了,而且大多数的书卷内容都很枯燥,她看得懂的也没耐心看,若不是因为男神坐在旁边,她早就推开这堆东西跑开了。

    百无聊赖地翻着,李未闻发现手中这卷书正是那晚杜清昼欢喜地买来的《战国策》,上面沾了水渍,有点卷角了。

    被打湿而起皱的地方写着那谁谁“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咦咦,这篇是讲美男子的?

    李小姐终于来了点兴趣,将这篇《邹忌讽齐王纳谏》耐着性子看起来,仍然似懂非懂,指着一处问:“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与我也。

    张九龄将书卷接过来:“意思是,别人评价你的话,或许出于某种目的言不由衷,或者只是善意的谎言,总之,你很难听到真实的自己。”

    “可是别人说你风度好,我觉得他们说得是真的。”李未闻歪着头,“你不相信他们?”

    “不是不信,而是每个人的视角都有局限,天地浩瀚,人心更深广,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别人,犹如夜间行船、盲人摸象。别人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你是否知道自己是谁?” 张九龄的神色淡如清风,“所以邹忌说有人赞美他,是因为先入为主地偏爱他;有人赞美他,是因为怕他;有人赞美他,是因为有求于他。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窗外有几只冻雀在嬉闹,李未闻专注地听着,用力点了点头。

    ——即使没有紫檀木的障眼法,世人也会被自己眼前的迷障所惑,看不清自己或是身边的人呢。

    别人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你是否知道自己是谁?

    冬日读书的时光像是屋檐上的冰雪,晶莹而简单,转眼十天过去了。

    其实读书人并不呆,他们的大道理听起来也不坏;苦寒与清欢,不过如此。换一种人生也很有趣,但她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这天,天气晴朗得不像话,李未闻托着腮,望着窗外的流云,若有所思。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为何这么久没见杜清昼找上门来?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门被人推开,李未闻不由得眼前一亮。

    裴昀一身胡服,腰身收紧,格外笔挺精神:“老师说一天到晚坐着也不行,让我们今日去骑马。”

    四

    大唐还没有“文官坐轿,武官骑马”的风俗,朝中无论文武官员,上朝下朝都是骑马。长安城骑射之风盛行,很多贵族女子也会骑马射猎。

    李未闻欢快地骑在马上,只见身边的裴昀倒像有点紧张似的,抓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双腿夹紧马鞍,人也绷得笔直。

    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李未闻好奇地侧过头——

    他这是……不会骑马?

    “抓好缰绳,看前方。”张九龄在旁边指点,“无需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马上,坐稳了,看前方的路即可。”

    长安城平整的街道在前方延伸开去,一切都沐浴在晨曦之中,像是初醒的年华。

    少年脸上褪去了那种懒洋洋的神色,倒显出另一种好看来。他嘴唇抿紧如刀,鼻尖挂着一滴汗珠,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征服身下的马和前方的路。

    张九龄回过头来,对李未闻点头赞许:“辰儿今日骑得很好。”

    啊哈?杜清昼原来也不会骑马?

    李未闻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张九龄出生于岭南,这两个少年也是他从故乡岭南带过来的,那里是人们口中的“瘴南蛮荒之地”,即使有马,也是用来拉车做苦力的。长安城里这种高大的用于骑射的突厥马,少年们以前还真的未必见过。

    几人策马朝前,只见不远处来了一匹青色的突厥大马,装着乌漆马鞍,挂着鎏金杏叶,络头奢华招摇。

    ——马背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黄门侍郎李林甫。

    “张侍郎!”

    “李侍郎。”

    张九龄在外人面前总是淡淡的神色,显得李林甫热情得相当谄媚。两人是品级相当的朝廷命官,李林甫竟然下马行拱手礼,还带着他的招牌笑容:“两位少年真是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长得连自己爹都认不出来还真是人才。李未闻一边在内心里吐槽一边下了马来,但眼睛不由得有点湿,十天不见,她还真有点想念自己老爹。

    出于礼貌,裴昀也下了马,动作不太熟练却仍然不失潇洒。

    “两位贵庚几何?”李林甫的眼神热络地在两个少年身上打量。

    裴昀刚骑过马,气色格外的好,更显得飒爽俊朗:“十五。”

    李未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李林甫的视线在高挑俊美的裴昀身上满意地梭巡:“我家有一小女,也年方十五。小女的容貌那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明日我在府中有一场宴饮,邀请两位小郎君前往,能否赏个脸?”

    唐时的郎君是尊称,新科进士也叫新郎君,现在考试还没进行,李林甫这种称呼有点太过明显地自降身价和拉拢了。

    李未闻瞪大眼睛——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爹你确定是在说自己的女儿吗?

    不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爹你究竟想干什么?

    “大考在即,当以学业为重。”张九龄淡淡地说,虽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却也毫不咄咄逼人,看向两个少年时目光温和,“你们自己决定。”

    “我要睡懒觉,随便。”裴昀懒洋洋地说,“杜欠揍你呢?”

    “我……”李未闻看了看裴昀,又看了看张九龄,最后,目光落在她老爹的脸上——那堆着笑容的脸上满是期待,她竟然没办法眼睁睁地让这期待落空。于是,鬼使神差地,她说:“去就去吧……反正用不了多久。”

    张九龄和裴昀都意外地看着她。

    裴昀挑了挑眉。

    “那么,明日我在府中恭候大驾。”李林甫笑容满面地拱手告辞,翻身上马。

    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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