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亚文化-男女同体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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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金(Purusha And rogyne Larkin)是一个虐恋群体中的传奇人物,是一位东西文化融会贯通的学人。他在发现自己患上艾滋病后,于1988年自杀,享年54岁。拉金最重要的一个主张是关于两性同体(androgyne)的思想,他指出:“人类学和宗教研究表明,最早的宗教都是母权制的。我们已经越过了那个阶段,到达了父权制时代。现在是将二者结合起来的时候了。因此下一阶段不可避免的是‘两性同体神’出现的时代,这是东方的传统告诉我们的。它们认为宇宙的基本原则由这两种力量构成,但二者之间是整合的与和谐的。在西方,我们总认为这两种力量是冲突的,阴阳对立,二者总是互相仇视的。这就是所有的事都成了战争状态的原因。我们有这战争、那战争,反对贫困的战争,反对疾病的战争。没有和谐的观念,以及宇宙整合一体的观念。我们除了战争一无所有。”拉金又说:“我认为,两性同体这一概念的确告诉了人们从历史和发展的角度看,我们到底是什么。这个概念本身就是男性(andros,即男人)与女性(gyne,即女人)的结合。我们其实都是两性人(men women),我们拒绝两者择一,哪怕违反文化规范,哪怕面临奖与罚的严重压力。”(转引自Thompson,288-290)

    在男女同体的思想中,男性之间的肛交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有人将肛交形容为“表达你性格中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最佳方式”。在上者(top)代表传统的男性角色,在下者(bottom)代表传统的女性角色。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些男同性恋者的肛交活动中完全没有角色扮演意识,而有些人拒绝肛交活动正是因为这一活动带有传统男女角色扮演的色彩。

    在拉金看来,男女同体的思想对于男同性恋者来说尤其重要,而且这应当是他关于男女同体思想的一个来源,他说:“对于男人来说,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于开始被插入,既能够接受女性角色,也能够接受男性角色。我们(指男同性恋者)是一群拒绝既存环境的人,是一群坚持做着变成完整的人的实验的人。”(转引自Thompson,292)

    麦金托什(Scott McIntosh)是一位男同性恋虐恋者。他表达了这样一种看法:在男性的性感觉中“被动性”和“女性”也是一种享受。他说:“这当然是一种侵犯,但是有另外一种感觉,可能同女性的感觉有相似之处,是一种心理上的快乐感觉……当它(肛门)被阴茎充满时,会产生一种充实的感觉,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同男人做插入动作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这样谈到男同性恋虐恋者的特征:“我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我们没有竞争关系。我们的关系就像是一种女性之间的姐妹关系,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我们永远是朋友。”(转引自Segal,150)

    这是许多男同性恋者所拥有的共同情感经历。一位调查对象这样谈到扮演两种角色的感觉:“当我在上面时,我感到强壮,像一匹强壮的马。当我看到和感到我给他快乐时,我感到自豪,沉迷于我是一个伟大的情人的性感感觉之中;当我在一个男人底下时,我深深感到自己是可爱的,为我能唤起他的性欲感到愉快。我也会因某些原因感到自己的脆弱。”(Jeffreys,213)

    还有的调查对象说,当他们做在上者时,会感到自己像所有“做插入动作的男性”一样,产生“我是一个男人”的感觉。他的作用是“温柔地插入他的伴侣”,就像“对待女人一样”,而他的伴侣则处于“那么脆弱的姿势”;而“当我仰面躺着,将两腿放在伴侣的肩膀上,感觉就像女人一样脆弱”。(Jeffreys,213)

    对于60年代和70年代在男同性恋群体中出现的那种夸张的“新男性气质”(穿皮革服装,骑摩托车等),圈内也有反对意见,认为它是对异性恋社会角色规范的性感化,而异性恋霸权是对人们生活的专制统治。要反对异性恋霸权,就不应因循旧有的角色规范,而应当以男女同体的观念取而代之。

    在虐恋关系中,受虐待、被侵犯、被插入被极度地性感化了。由于被插入似乎与男性气质不符,而这一行为又在男同性恋关系中大量存在,所以一个十分合乎逻辑的结果是,在男同性恋文献中有大量关于虐恋性关系的讨论。男同性恋倾向与虐恋倾向在这一点上的重合,竟然使关于虐恋的讨论在乍一看时好像完全在男同性恋的范畴之内似的。然而,心理分析理论和证据都表明:统治与屈从,快感与痛感,并不仅限于男同性恋之中,而是弥漫于全部性活动中。对男女两性的性幻想的调查表明,虐恋几乎是所有类型的性欲望的要素。

    男女同体的思想在女性中也得到相当程度的重视。一位有虐恋倾向的女性说:“在70年代末,做一个双性恋者是违反禁忌的。但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另外一种人格,是一种既有女性又有男性的人格。”(Vesta,in Thompson,270)

    人们对角色扮演的虐恋关系的一个主要批评认为,它表现出两性关系的不平等。但是虐恋关系恰恰在这一点上对外部世界最具启发性。人们喜欢虐恋活动正是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享受,因为当事人双方的关系是非常平等的。只是这种表演在那些不懂行的人看来好像是不平等。将虐恋关系看成是不平等两性关系的逻辑延伸,是完全缺乏对虐恋的了解的表现。虐恋关系可以是一种最平等最有深情的关系。作为一种时尚,它有点像崩克(punk),人们一般以为崩克特别有攻击性,可如果你深入进去才会发现,暴力在其中极不重要。他们跟光头党不一样。如果虐恋不是游戏,而是性关系中的不平等,那就是不恰当的了,然而它的确是一种游戏。

    在两性平等或一般的权力平等问题上,虐恋都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它提出了一些不仅与传统男权思想不同,而且与旧式的女权思想不同的观点,例如:男权思想认为,性活动就是女性为男性服务;女权思想认为,男女应平等,应当互相服务;新观点则认为,性活动不一定要相互给予快乐,而可以由一方完全刺激另一方,为另一方提供快乐,但是谁给谁快乐并不按性别来分配,而可以随意决定,或可以交换角色。

    再如:男权思想认为,女性只是性行为的客体;女权思想认为,女性应当成为性行为的主体;而新观点认为,做性客体和性对象没什么不好,女人可以把男人当作性对象来对待,也可以让男人把自己当作性对象。一位虐恋者说,我向女人也向男人表明,做性对象没有什么不对的,这是使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一个组成部分。在虐恋实践中,男人们也在学习做性对象,在这一进步过程中,也许我们该回过头来想一想,把一个人变成对象这件事具有怎样的含义。

    另外,男权思想主张男女不平等,男性统治女性屈从;女权思想主张男女平等。而虐恋却执着于游戏性的不平等关系,但是它与男权思想绝对不同。其主要区别在于:在虐恋关系中,男性不一定是统治者,女性也不一定是屈从者。女权主义对虐恋最大的意见在于,在这种活动中,双方的角色地位是两极分化的(dichotomies)。虐恋者则提出:两极分化是不可避免的,基本的,来自人性本身。两极分化为我们的世界带来色彩和平衡,它给我们实现完整的自我的能力。

    有一种观点认为,虐恋是性最深的本质。究竟什么是性的本质?这不是一个科学的问题,而是一个价值观问题。有人会认为,繁衍后代是性的本质;有人会认为,肉体的快感是性的本质;还有人会认为,心灵的愉悦才是性的本质。而虐恋关系的潜台词是:征服是性的本质,虐恋活动中的奴役、羞辱、屈从、放弃自我,都是双方不平等关系的表现。如果说虐恋是性最深的本质,那么前提必须是:性的本质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统治、压迫,是一方对另一方的臣服和奉献。

    虐恋涉及女性的主体感与客体感的问题,而这正是女权主义对虐恋感到最不可容忍的一个方面。她们竭尽全力要加以改变的就是女性的客体地位,要为女性争取主体地位。而这位有受虐倾向的女人公然提出要放弃主体地位、放弃自由意志,这简直和女权主义立场针锋相对。马库斯提出了既做女权主义者又保持自己的受虐倾向的办法——这看来似乎是不可能的——她的解决办法是将性领域中的受虐倾向与社会领域中的受虐倾向分开。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解决方法,在我看来也是唯一正确的解决方法。用这种方法,一个人就可以既是一个男女平等主义者,又是一个虐恋者。他甚至可以既是一个平等主义者(在真实世界)又是一个不平等主义者(在游戏世界、幻想世界)。

    一位虐恋者把这种观点表达得特别充分,她说:我不能想像生活中没有对比,没有平衡,没有对立面:黑与白,阴与阳,白天与黑夜,快乐与悲伤,得意与失意。我尽量避免在二者之间做出抉择,我更愿意两者兼得,只要有可能。对我来说对许多问题的最佳答案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而是“是(yes)”。举例来说:

    例一:你要苹果饼,巧克力糕,新鲜水果,还是要冰激淋?答:每样都来点。

    例二:这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答:我看在多数情况下两种因素都有。

    例三:做阿波罗(男性之神),还是做狄奥尼斯(Dionysus女性之神)?答:两个都做,或先做这个,再做那个。

    “我觉得自己十分幸运,是个双性恋者,对男人女人都爱。在虐恋活动中,我也是对在上者(指施虐一方)和在下者(指受虐一方)这两种角色都爱。”(Truscott,inThompson,3334)

    诺曼阐述了男扮女或女扮男(shamanism)的思想,他认为,这种做法还算不上是一种宗教。如果说它崇拜什么,它崇拜的是男神和女神,崇拜的是富于创造性的男性和凭借直觉求知的女性。虐恋常被称为以阿波罗的方式达到狄奥尼斯状态。换言之,以控制的、巧妙的和想像出来的过程达到直觉和狂喜的境界,或用左脑的观点来引发右脑的经历。(Norman,in Thompson,280)狄奥尼斯是受虐者的保护神,戴着一个微笑的面具。而尼采说过:“每一个深刻的灵魂都需要一个面具。”(转引自Cowan,125)

    对于所有参与虐恋和没有参与虐恋的人来说,重要的是狄奥尼斯性与阿波罗性的对立。后者是爱情、温暖、家庭、文明、婚姻。但狄奥尼斯的性并非仅仅是另一种人体功能如排泄或吃饭。它是一种逃避,一种特殊的高境界。那种快感是一种震颤的宣泄,任何其他的满足都不可比拟。一位研究者这样谈到虐恋活动在美国的流行:“许多美国人都知道它,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陷于性疯狂和那么美好的性活动的原因。”(Stambolian,in Dennenyetal,164)

    女权主义批评虐恋活动会增强统治与服从的角色地位分化,其实这是只见其表不见其里的。女权主义是主张不应当以性别为依据来决定人的角色与作用的,而在虐恋关系中,有些男人在他们的梦想中向往的是一个统治他的女人,有些女人向往的是统治另一些女人,有些男人想做另一些男人的奴隶,有些女人想做另一些女人的奴隶,有些女人甚至想做男人的奴隶。在虐恋关系的规则中,从来没有这样一条,规定一个人和伴侣的关系是根据他或她的生殖器性质来决定的。规定是说,人们应当去探讨他们自己的幻想世界,他们自己的欲望及其实现,不管他的性别和出身背景。相互同意的虐恋活动只会增强个人自由的观念而不是任何其他观念,尤其不会是性别歧视的观念。

    萨特(Sartre)在阐释热内(Genet)作品时曾指出:“臀部是男人性格中的女性气质的隐秘所在,是他们的被动性的隐秘所在。”这两位伟大的作家全都赞成,被动性的定义是作阳具的接受一方。(Brownmiller,263)正因为如此,虐恋关系的双方总是被比附于男性和女性,施虐的一方是男性,受虐的一方是女性。因此许多人以为施虐倾向就是男性的变异,而受虐倾向几乎就是女性的同义语。也就是因为这一原因,虐恋总像是隐含着对妇女解放的反动,虐恋倾向及其理论总像是妇女解放的反题。事实上,虐恋关系中有男性施虐女性受虐,女性施虐男性受虐,男男关系,女女关系等多种形式。我们是否可以因此说,在男性受虐女性施虐的关系中,妇女的解放取得了伟大胜利呢?恐怕不能这样说。虽然在这种关系中常常可以发现,男性把女性当女神来崇拜,男性做奴隶女性做主人,而这似乎可以被只看表面现象不看实质的人视为妇女解放的最彻底形式。由此可见,虐恋与妇女解放虽然略有重迭,但基本上不在一个论域之中。

    福柯还从另一个角度谈过虐恋有助于解决性交中主动被动角色的权力关系问题,他在谈论女人的双性恋比男人的双性恋更易被人接受这一现象时讲过这样一段话:“男人认为他们在女人心目中必须是主人。他们想到自己屈从于另一个男人,在爱的活动中在另一个男人之下,会毁坏他们在女人眼中的形象。男人认为女人只有把男人当成主人时才能体验到快乐。即使对于希腊人来说,在爱情关系中做被动一方也存在问题。一个希腊贵族可以同一个被动的男性奴隶做爱,因为奴隶天生是下等人,但是两个属于同一社会阶级的希腊男人做爱时,就会成为真正的问题,因为双方都不愿对对方表示谦卑。当今的同性恋仍有这个问题。大多数同性恋者感到被动角色有点自我贬低。虐恋实际上有助于在某种程度上减轻这个问题。”(Foucault,1988,299-300)虐恋活动中权力关系的游戏化和开放性使人们不再因为做被动角色而不安,男人在女人面前也不一定非做主人不可了。福柯意识到虐恋关系在这一方面对丰富人际关系的贡献,所以对它情有独钟。

    综上所述,即使从女权主义角度看,虐恋活动对传统男权社会的传统性别权力关系也是一个颠覆。它对传统的异性恋规范是一个讽刺性的批评:如果在性活动中角色是可以互换的,那么男性的权力就不是由身体结构所决定的,也不是不可避免或天经地义的了。与弗洛伊德的“解剖即命运”相比,虐恋活动中男女同体和角色互换的实践及其理论显然是一个进步,它更富于人性,也更符合男女平等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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