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华清妍脸上难掩喜色。

    相对于她的兴奋，莫凝霜的神情依旧不动如山，只是微微点头。

    “如此甚好。只是这样一来，五公主难免遭受非议，回去后只怕皇后娘娘就不得不为她选驸马了。”

    莫庭渊点点头，眼里淡淡怜惜。

    “凝霜，你受苦了。”

    莫凝霜面上没有半分委屈之色，“有劳哥哥上山与我报信，日后我们俩也算有了盼头。待会儿我就将这个消息告诉公主，公主必然开怀。”

    莫庭渊嗯了声，眼神复杂，隐忍恍惚，显然有心事。

    莫凝霜给华清妍使了个眼色，华清妍点头，自动退后，将这方天地留个两兄妹。

    “哥。”莫凝霜眼神几分叹息和惆怅，更多的却是透彻的漠然，“戏既已经排练完毕，也该物归原主了。”

    她意有所指，莫庭渊听得浑身一震，眼底晃动的复杂之色更甚。

    莫凝霜自然知道他的心事，“哥，她已经和兰荀有了婚约。有些心思，也该断了。”

    莫庭渊负手站在溪边，衣袂飘飘似仙人，然神情却有着难掩的萧索。

    “你该知道，就算不是兰荀，她也不会嫁给你的。”

    莫凝霜继续说道：“其实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对吗？连姬小将军和宫世子都离开京城了，你又何苦如此执着？”

    莫庭渊依旧不说话，眼底飘过淡淡忧伤。

    莫凝霜是了解兄长的，素来温和沉稳，内敛从容，何曾有过这般愁容惨淡的模样？

    说到底，还是情字害人。

    所以，她这一生都不要沾惹情爱之毒。

    “斩断情缘，于你而言才是解脱，放纵欲念只会引火自焚。哥，我言尽于此，但望你明白。”

    她垂眸，转身离去。

    莫庭渊站在小溪旁，直到夕阳西斜，霞光洒在茂密山林中，风声似乎都带了凄美的色彩，吹在湖面上，波澜粼粼，斑斑都是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

    他闭了闭眼，似逃避也似要将那张脸更清晰的刻在记忆深处。

    直到夜色降临，天色渐黑，他才下山。

    这一日，沈落卿刚起来，坐在花园的石桌旁边吃早餐边吸收早晨清新无垢的空气。

    亦桃匆匆而来。

    “郡主，右相府来人了，说是您委托莫公子编排的戏曲已经完工，特意将人送了过来，请您过目。”

    沈落卿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当时为报一箭之仇赌气让莫庭渊为自己编排《红灯纱》一事，这都快一个月了，她都差点给忘了。

    “带他们进来吧。”

    “是。”

    亦桃又匆匆而去，半晌，带着几个还穿着戏服的人走来。

    “小人参见郡主。”

    《红灯纱》写的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出身商贾的千金小姐半笙与家道中落寄居府上的表哥千瞬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奈何半笙自幼与人定亲，再加上表哥虽然祖上为官却早已没落，门第与婚约束缚让一对恋人劳燕分飞。

    半笙大婚那一日，千瞬站在人群中，痴痴的看着心爱的表妹为他人穿上嫁妆，含恨而嫁。隔着好大红的盖头，他仿佛看见表妹哭泣的面容……

    他伤心欲绝，黯然离去，从此寒窗苦读，势要博取功名。

    皇天不负苦心人，三年后，千瞬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路过昔日表妹出嫁的那条街，忍不住触景伤情。

    有心想要见一见昔日的恋人，却终于碍于礼教之防止步不前，否则反而害了半笙。

    三日后，半笙与夫君相携回娘家探亲。

    正要离去的他抬眸看见由夫君搀扶着跨进大门的半笙。

    四目相对，整个天地仿佛静止，只余下两人痴缠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里，昔日光景一一浮现。

    幼年时的两小无猜，少年时的互许终生，到最后的绝望分离……

    一瞬便是千年，一眼便是半生。

    半笙，千瞬。

    原来老天早已预示了他们的结局，只是他们还在红尘相望，苦苦不肯放手。

    她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她的夫君对她很是体贴，然而她眼中却有着无法消散的哀愁和忧伤。

    午膳的时候，她低着头不敢看他，他隔着饭桌，将眼中爱恋藏至心口，痛至无言。

    又是三年，他再次回归故里，舅父舅母已经逝去，半笙也随夫君离开。

    还是那条街，他站在长街尽头，从朝阳到午时再到日落，再到月升……长街寂静，再无一人走过，只余他一人……形单影只。

    他单薄的影子被月色拉长在地面上，恍惚里似乎还是那年表妹陪伴在侧，言笑晏晏，誓言铮铮。

    他慢慢的，一步步的走，一步一个脚印。

    许多年前，表妹出嫁的那一日，他也曾这样走过，一步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的心上，斑斑血迹。

    三年、五年、十年……

    他从风华正茂的少年到眉目鬓白的中年，再到风烛残年的老年……

    最后走过那条街，尽头，是她的坟墓。

    墓碑上挂着一个红灯笼，或许是年深日久，灯笼已经破碎，只留下轮廓和上面斑斑点点的红纸……

    他盯着那灯笼，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一声表妹伴随着鲜血脱口而出，染得那破碎的灯笼越发红艳。

    他跪在地上，想起那年小楼轩窗，红烛微明，伊人面容姣好，眉目娇羞。他牵着她的手，许诺定会八抬大轿娶她为妻，届时府客迎门，灯笼高照，洞房花烛，厮守终身。

    彼时他满腔赤诚，她年华正好。

    此时他白发苍苍，而她却已……长眠地下。

    他一声未娶，她身不由己，至死却记得他们的誓言。

    三天后，有人发现墓碑前多了一具尸体。

    他伏在墓碑旁，将生命里最后的力气全都依托在墓碑上，眼睫低垂，望着的方向，是那残破的红灯笼。而他皱纹斑斑的手提着一个崭新的红灯笼，里面烛火还在燃烧，似新婚红烛，在风中静静摇曳，摇曳……却始终未灭……仿佛是在祭奠或者哀悼曾经那样一个凄美动人却终究分道扬镳的恋情……

    若干年后，风沙淹没了故土，周围土质疏松化为河流，唯独那座孤坟不倒，那伏在墓碑旁的骷髅不散，白骨上牵挂着的红灯笼不灭，生生息息的燃烧着。

    有人说，半笙的魂魄化为了灯芯，永久的燃烧着。而千瞬用自己的驱壳化为了灯笼，为灯芯遮挡寒冷的风，所以无论山川如何变化，那灯笼依旧崭新如昨。

    红灯纱，指尖殇，半生缘，生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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