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吼出那句话便怔了怔,随即陷入沉默,一瞬间眼底深处流露出来的情绪交错复杂得让人窒息。
沈落卿放在袖中的手猛然收紧。
整个大殿寂静得落针可闻,只余淡淡的沉香,袅袅浮沉。太后的眼神,也似那熏香,变得渺茫最后消弭无踪。
“沈氏一族,与兰氏永不可联姻……”
忽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阻断了太后接下来的话。
“太后。”
是张嬷嬷,她垂首恭敬道:“沈侯求见。”
太后悠然住口。
沈落卿提起的心悬在嗓子眼,然后落下,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沉落了谷底。
“他来做什么?”太后皱了皱眉,已听见门外沉稳的脚步声,她轻叹一声,“下去吧。”
“是。”
张嬷嬷会意,转过身来对沈落卿道:“请郡主随老奴去偏殿休息。”
沈落卿眉梢微扬,心中疑惑重重,却仍旧不动声色的随张嬷嬷去了偏殿。
沈侯大步走进来,“微臣参见太后。”
太后向后靠了靠,“免礼。”
“谢太后。”
沈阙语气淡淡,眉目不惊。
太后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倒是来得及时。”她顿了顿,眼神不知是讥嘲还是欣赏,“兰荀也真是有本事,竟能说服了你。”
沈阙不置可否。
太后知道这个侄儿的性格,也不和他废话,直接道:“说吧,你今日进宫是为何而来?”
沈阙回答得也很直接,“为阻太后对落卿说出不该说的话。”
太后哈的一声,“你倒是不客气。”转而目光凌厉,声音也微冷,“你以为你能阻止哀家?”
沈阙依旧波澜不惊,“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由下一辈承担。”
“闭嘴!”
太后一拂袖,桌上茶盏碎得七零八落,她面上已有薄怒。
沈阙视若无睹,“太后多年来对落卿十分宠爱,总不希望她因老一辈的恩仇错失自己的幸福。”
太后面色一滞,显然似有所动。
沈阙继续道:“微臣明白太后想要沈氏世代繁荣昌盛的苦心,只是落卿并不适合宫廷。当初素心已被逼得叛族离家,难道您还想让落卿也跟着步她的后尘……”
“放肆!”
太后猛然站起来,眼底冰封的冷意被熊熊怒火融化。
沈阙依旧置若罔闻,继续说:“当初素心与方寅两情相悦,您却以方氏一族性命逼迫方寅另娶他人,只为让素心嫁入君氏为妃。若非如此,素心又岂会不惜为妾也要与方寅私奔?当初若非父亲阻拦,他二人早已丧命于您派去截杀他们的大内高手手中。”
太后瞳孔微缩,面色顿青顿白。
尘封二十多年的旧事,已经许久未曾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如今面对沈阙这样直面的质问,她竟无言以对。
“姑姑,您已经错了一次,不要再错第二次了。”
沈阙的语气竟难得的有了一丝叹息和无奈。
太后如被雷击,颓然坐了下去。她的眼神似被撕裂,那些隐藏在慈爱宽容表面下的自私阴狠赤裸裸的暴露在沈阙面前,无所遁形。
“好,很好。”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如出鞘的刀,落在沈阙脸上,“这么多年,你总算对哀家说一句实话。”
她没有笑意的笑了笑,眼神却有淡淡空茫,不知是追忆还是悔恨。
“兄长临终前也不肯见我,我就知道,他还是怨我的。枫儿满腹才华却偏要去陇南做个芝麻小官,甚至娶妻生子也不愿带回京城。我知道,他是怕自己的女儿走上素心的老路。十年前我准备赐封月娥为郡主,他却一走了之,就连妃芊死后都未曾回京吊唁……就连你,也拒绝我给你挑选的继妻。你们都恨我……”
她目光萧索,耳鬓白发在壁灯之下越发醒目。
沈阙垂眸,淡淡道:“十年前二弟离开的时候说过,他永远都姓沈。姑姑睿智,当明白二弟此话何意。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怨不怨的。我只是希望,姑姑不要一错再错。”
太后看着他,眼神恍惚。
“一错……再错?”她呵的一声轻笑,“我宠她护她疼她,给她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荣华,难道也是错?”
沈阙摇头,“太后既真心疼宠落卿,就不该逼迫于她。深宫高强,纵然一生立于巅峰,却终究与阴谋诡谲为伴。想来姑姑也不愿落卿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太后呼吸滞了滞,她死死盯着沈阙。
沈阙眼神还是那般淡如水,真正泰山崩于顶而毫不变色的从容,让她不觉产生一股无力感,苦笑一声。
“好。”她慢慢抬眸,眼神收缩如针。“如若她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她不可以嫁给兰荀,这是我的底线。”
沈阙又摇头,“姑姑,有些恨,不该您承担,也不该沈氏一族承担。我相信兰荀对落卿的真心,也相信她会一生珍视落卿。其他的,都不重要。”
“真心?”
太后轻哼冷笑,眼中是赤裸裸的讽刺。
“兰家的人,哀家信不过。”
“那么太后信谁?”沈阙忽而话音一转,道:“皇家太子,还是兴业舞阳侯世子?”
太后脸色大变,声音蓦然拔高。
“你什么意思?”
沈阙神色如常,“微臣只是想提醒太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常在路边走,哪能不湿鞋?”
太后脸色惨白如雪,看着沈阙的目光近乎惊恐,随即明白了什么,目光睁大。
“是你、是你……”
沈阙平静的打断她,“舞阳侯离开的时候对微臣说过,他十分感念太后和皇上的恩德,必将世代守护兴业,请太后宽心。”
常人听这话不觉什么,然而听在太后耳里,却仿佛在她脖子上悬着一根绳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瞳孔里灰白掺杂着血丝。
“你在威胁哀家!”
她已唤了称呼,似乎想要找回作为太后的威严,然而此时此刻不过只是色厉内荏的自欺欺人罢了。
沈阙依旧面不改色。
“有些事,太后不愿提起,微臣也会烂在肚子里。微臣只是想提醒太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最后四个字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后蓦然脸色惨青,发白的唇蠕动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阙拱了拱手,道:“落卿离京多时,想必太后也思念得紧,就让她在宫中陪伴太后身边以宽慰。微臣不打扰太后休息了,告辞。”
沈阙一路出了皇宫,在宫门口上了马车。马车内坐着紫衣华袍,眉目雍容的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看沈叔的神色,想来已经说服了太后。”
兰荀微笑着递过来一杯茶。
沈阙很自然的接过,清呷一口,这才道:“其实我不明白,既然你早知太后必有所作为,为何还要让她入宫?”
兰荀神色自若,道:“一来太后心中浮躁,若不让她得逞,必将祸患无穷。二来……”他默了默,笑得眉目流光溢彩,“就这样让落卿没名没分的住在我府中,沈叔不放心,我也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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