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卿心中百味陈杂，看向身侧的兰荀，却见他神色隐有愁绪，心下一转便已了然。
“小幽怎么样了？”
“我让人给她熬了醒酒汤，现在睡了。”兰荀想到兰幽刚才睡梦中说的那些话，难得的叹息一声，“怪我这些年对她太过忽视，没想到她竟如此心事重重……”
沈落卿沉吟半晌，道：“阿璃的母亲也是难产而死。”
兰荀转眸看着她。
沈落卿眼神遥远，穿越时光的距离，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一年我娘过世，我爹担心我伤心过度闷出病来，便请了京城各大世家同龄的孩子来陪我，阿璃也在其中。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她顿了顿，眼神翻过时间的波浪，卷成记忆的碎片。
“和所有富家子弟都不同，他封闭寡言，有些呆傻和怯懦，几乎不主动说话。大底是同病相怜，比起想方设法逗我开心的素年他们，阿璃与我更有共同语言。后来我才知道，永昌侯年轻的时候风流，府中姬妾众多，以至于原配妻子郁郁寡欢，难产而死。侯府没了主母，姬妾坐大，他在府中备受冷落欺凌。后来老侯爷发现了，为了照顾他，做主给儿子娶了一个继妻，这个继妻是阿璃母亲的族妹。老侯爷觉得，只有自家姐妹才不会苛待阿璃。最开始的确如此，但在这个继妻有了自己的儿子以后就变了。冷落、刻意的疏远和凌辱接踵而来。长此以往，阿璃变得胆小怯懦自卑寡言，又不敢对任何人说。”
“你帮了他？”
后面的事他已能猜到。
“嗯。”
沈落卿点头，又莫名的笑了笑，眼神却有隐隐的苍凉。
“世人只知豪门富贵，却不知其中深浅龌蹉。别的不说，就我身边那些个纨绔子弟，多有身世坎坷凄楚之人。就只有姬素年那小子过得最顺心如意，他祖父当年跟着皇上打江山战死沙场，父亲是开国功臣，母亲也出身名门世家，姑姑又是贵妃，他的身份可谓高贵，自然猖狂不可一世，简直就是一个混球。认识我之前，他整天带着一帮公子哥儿走街遛狗欺行霸市，无恶不作……额，这个形容虽然有些夸张，但他小时候真的是京城第一小霸王，猖獗的不得了，谁都不放在眼里。”
“认识他的时候，刚好是我四岁生日当天，我娘带我去湘江放花灯，她给我做了了很多孔明灯，我拿到明月楼去放。结果我刚上去，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就把我的孔明灯给抢了，甚至对我出言不逊。身后一帮的公子哥还在那儿起哄。我一生气就一指头戳了过去……”
“嗯？”兰荀挑了挑眉，“你用的穿云指？”
沈落卿干咳两声，“这不能怪我，谁让他不知好歹得罪我？一个孔明灯是不算什么，可他们的行为举止实在可气，典型的纨绔公子哥。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他得庆幸当时我只有四岁，而且我没用全力，不然……”
“穿云指，讲的就是快狠准，掌握了要领就算内力不纯也能伤人于无形。”兰荀慢慢说道：“以你那时候的武功，就算只用三分功力也能把他给打残。”
沈落卿目光闪烁，明显心虚。
“我知道穿云指的威力，所以我没打要害，就是点了他的肩膀，而且好歹是将门之后，再是纨绔，该学的也没落下。他还比我大三岁呢，练武时间比我长，所以也就是一个小小的骨折而已，没你说那么严重。”
兰荀不置可否，又问：“后来呢？”
“那帮公子哥看我敢对他动手，全都吓得一哄而散，只有叶珩没走。”
沈落卿目光深谙，“那些个公子哥，大多数都是碍于姬素年那厮淫威所以才跟在他后面追的，只有叶珩不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替姬素年背了不少黑锅。姬素年受伤，别人都明哲保身的跑了，就他站出来挡在前面。我记得他的眼神，锐利凶狠，像狼一样，看得我心惊。他终究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将姬素年带走了。”
兰荀静静的听着，心中了然。
当初丽妃并不是自杀的。那年皇上狩猎在外，皇后趁机毒死了丽妃，对皇上说她心怀怨望故而以死明志。而太后素来觉得丽妃妖媚惑主，是不祥之人，也就纵容皇后残害丽妃，并且毁掉了所有证据。
叶珩那时年幼，又境遇不爽，所以才会迁怒于沈落卿。
“那天以后，我娘带我去姬府道歉。没想到非但没有怪我，反而对我感激涕零。”
想起当时的情景，沈落卿有些好笑。
“姬夫人性情如火，教育儿子一向严格，偏偏姬老夫人又宠孙如命，对孙子那可真是百依百顺。也就是这样，他越发的不可一世。每每他闯祸，姬夫人都气得要用藤条打他，老夫人一见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她不孝不仁，要绝姬家血脉。姬夫人好几次气得要回娘家，姬将军好说歹说的才给拦了下来。如今眼看终于有人能制住她那纨绔嚣张的儿子，所以她别提多高兴了，巴不得自个儿儿子在我手上多吃点亏，这样他就安分了。”
兰荀轻笑，“也对，姬家的小公子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你这个沈氏的嫡女。姬府有个姬贵妃，可你还有个太后祖姑姑当靠山，姬老妇人再是宠孙如命也拿你没辙。”
沈落卿瞥他一眼。
“你这是讽刺我呢吧？”
兰荀无辜的眨眨眼，“有么？”
沈落卿轻哼一声，“我无所谓啊，你说得没错，姬老夫人的确拿我没辙，只好叮嘱姬素年不要再惹我。可那小子是个倔脾气，打那以后，他就跟我较上了劲儿，经常来挑衅我，非要我低头认输。呵~一个被家里人宠坏了的小屁孩儿，不知死活的要跟我比武，那我还跟他客气干嘛？他来一次我揍一次，每次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每次都是叶珩把他弄回去。这小子倒是有骨气，无论被我揍得多狠，回去也不告状，就说是自己摔的。”
她忍不住笑起来，“哎你说多逗？有一次我把他打出两个黑眼圈，他回去居然说自己不小心撞门上了，笑死我了……”
一想起那件事，沈落卿就忍俊不禁，笑得肩膀耸动乐不可支。
兰荀只含笑看着她，眼神淡淡宠溺。
沈落卿笑够了，渐渐停下来，道：“那小子虽然混账，根骨却不错，就是太过纨绔，整天就知道欺行霸市不学无术，所以武功才那么差。不过他挺有志气，每次被我揍了以后，下次再来挑衅，武功必有长进。可是基础不够扎实，而且不懂得变通，每次都被我耍得团团转。”
“输给你次数多了，他就心服口服然后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了？”
兰荀问。
“那个小霸王，哪里会那么容易认输？”沈落卿翻了个白眼，“是因为我说，要我跟他比武也可以，必须下赌注，输了就得付出代价。他那么傲娇自负，自然满口答应，乖乖的签了字据按下手印。第一次我让他在一个时辰内买到东街苏记斋的莲蓉糕和西街脆云斋的蜜汁烤鸭。第二次呢，我让他到城西最大的锦绣坊给我买最贵的金丝锦和城东珠翠坊最好的胭脂‘绵燕支’……我存心刁难他，任务一次比一次难，每次都顶着一身的伤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还不敢有怨言。”
兰荀笑了笑，“这办法不错，既能锻炼他的体格还能磨炼他的锐气，再加上他被你差遣习惯了，以后你说什么他就照做。嗯，一箭三雕。”
沈落卿微扬眉，目光微漾，带几分诧异。
当初故意折腾姬素年，除了想要给他点惩罚，也的确是有意锻炼他，这一点连姬素年自己都不知道。
兰荀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微微浅笑。
“叶珩呢？他不是一直因为丽妃的死迁怒于你？”
沈落卿解释道：“丽妃死后，叶珩担心瑶瑶在宫中受委屈，就去求姬素年帮忙在姬贵妃面前说情，让她收养瑶瑶。姬素年跟我说过，当初之所以会帮他，是被他的执着给打动。”
她慢慢讲述着，“那年时值冬日，腊月十九，漫天飞雪，姬素年约了一帮公子哥在酒楼里吃饭，叶珩求救无门反倒是被那些人好一顿羞辱后给赶了出去。姬素年还说风凉话，说他要是有诚意就给他跪下磕头，他心情好说不定可以答应他。没想到叶珩真的顶着一身的伤跪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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