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卿顿住。眼睫颤动，没说话。
莫庭渊从她手中接过酒壶，给自己斟酒。滴滴答答的声音清脆入耳，在这寂静的空间格外的突兀，像划过心口的命运齿轮。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他端起酒杯，笑了笑。谦谦儒雅的男子，再加上本就出色的五官，笑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自由，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只可惜，我从一出生，就没了选择的权利。”
一杯酒入腹，喉咙几分苦涩和刺痛。
莫庭渊面上依旧浅浅的笑着，像夜色盛放的那一株曼陀罗，数不尽的寂寥孤独。
沈落卿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终是轻声道：“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命运这种东西，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你说得对。”莫庭渊勾唇一笑，“所以落卿，这一生我纵然再是身不由己，也不会与你为敌。从生，到死。你记住这句话，若我有违此誓，必不得善终。”
沈落卿一震。
莫庭渊却已经站起来，从桌上拿过那本《红灯纱》，道：“由我始，自然由我终。这出戏既是我写，也该由我着人排练。就当……就当我送给你最后的礼物吧。”
沈落卿没说话。
莫庭渊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脚步轻缓，却未曾停留，一步一步，终究走出了这个房间。
姬素年怔怔的坐着，满腔怒气化为乌有，居然没有阻拦莫庭渊的离去。
叶珩沉默着，半晌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咱们改日再聚。”
尽管心中牵挂瑶瑶，也察觉到了沈落卿刚来的时候看他那一眼神情有异，但他知道，此刻沈落卿心情不好，不适合再谈论其他。
他准备拉姬素年离开。
沈落卿忽然道：“我见到瑶瑶了。”
叶珩浑身一僵，身侧的手指骤然弯曲，又慢慢松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开口时声音却免不了沙哑。
“她……怎么样了？”
沈落卿沉吟良久，一直到叶珩快要忍不住追问她才说：“皇后准备将她嫁给自己的侄儿，南狄世子拓跋连城……你给我回来！”
她忽然历喝一声，大门砰的关上，堵住了已经来到门口的叶珩的步伐。
“你要去哪儿？”
叶珩伸手去开门。
“进宫求皇上赐婚。”
沈落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拦住他。”
人影一闪，姬素年已经抓住了叶珩的肩膀。叶珩肩膀向下一缩，刚转身他就僵住了。
沈落卿从他身后出来，负手身后，看着被她点住穴道无法动弹的叶珩。
“赐婚？”她冷笑，“你凭什么求娶公主？你拿什么和拓跋连城比？拿你叶家大公子的身份还是拿你祖先的功勋？拿你一条小命还是满腔热血？”
“拿我的真心。”
叶珩低吼一声。
他满目充血，瞳孔全是血丝。
“就算舍了我这条命，我也不能让瑶瑶嫁到南狄去受辱。”
沈落卿默然一会儿，嘴角浮现几分冷意与凉薄。
“皇室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她一抬手解了叶珩的穴道，淡淡道。
“我看也未必。”姬素年插嘴道：“实在不行就让我爹还有你爹，还有阿璃他父亲一起进宫附议，我再求姑姑帮忙说情，说不定皇上就答应了。再怎么说，六公主也是皇上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
“愚蠢至极。”沈落卿当头就骂了过去，冷笑道：“皇室里最廉价的就是‘情’。咱们这位皇上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自私狭隘凉薄无情，别说一个女儿，就是儿子，惹了他的底线照样翻脸。”
姬素年被骂得委屈，小声反驳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沈落卿继续冷笑：“皇上生性多疑，最忌讳大臣们私下里走得近。这事儿一旦闹到朝堂上，那很可能就会被冠上结党营私的罪名。我是无所谓，皇上顶多觉得我胡闹训斥两句就完了。可你们呢？一个是皇上封的小将军，一个身份尴尬不上不下，弄不好连整个家族都得被牵连。”
姬素年立即不说话了。
莫庭渊沉默。
叶珩惨白着脸，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眼里翻涌的情绪沉重得超乎他的年龄，几欲让人窒息。
良久，他才哑声道：“怪我没用，不能救她于水火。”
他低着头，俊美的容颜蒙上一层灰暗，十八岁的少年本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却因家族之史情殇之痛而过早成熟，眼眸深处写满深沉的苍凉与暗伤。
姬素年和莫庭渊都是知情人，除了无奈就是叹息。
叶珩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颤抖，浑身上下散发着的绝望气息让人不觉唏嘘感慨。
沈落卿叹了一声，“你别着急，这事儿还有缓和的余地。太子刚被解除禁足，太后寿辰又快到了，皇后无暇他顾。相信我，咱们只需要等待时机即可。”
叶珩立即回头，充血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那眼神让沈落卿想起很多年前初次见叶珩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瞪着她，一个七岁的小男儿，眼底却写满了吞噬人的恨意，仿佛要将她从头到脚烧为灰烬。
时隔十余年，他的眼神依旧那样狼一般的锐利，这次却是希冀与哀求。
沈落卿心中有些酸涩，“瑶瑶还没及笄，就算要出嫁也得等几个月。自大凉收服周边小国以后，疆土扩充江山稳固，南狄纵然昔日有相助之恩也不得不退居臣属。他拓跋连城想要求娶我天朝公主，必得亲自前来以示诚心。皇后既有这个打算，只怕早就有所安排。若我猜得不错，两个月后太后寿辰，拓跋连城会代表南狄前来贺寿，在寿宴上光明正大的求娶瑶瑶。”
“也就是说。”姬素年接过话，“咱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来筹谋。”
“对。”
沈落卿道：“瑶瑶处境堪舆，阖宫上下只有一个姬贵妃护着她，可谓四面为敌。这个时候，咱们不能硬碰硬。机会只有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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