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坏蛋还打算再试试“皇家奇物”,因为这个把戏挺能挣钱,可是他们估计这不大妥当,因为这时候也许消息已经传到下游来了。他们一时想不出什么称心的好主意;所以后来公爵就说他打算躺下来想一两个钟头,仔细琢磨琢磨,看是不是能够想出个办法,在阿肯色这个庄子上捞一把;国王就说他打算根本不想什么主意就上另外那个庄子上去碰碰运气,靠老天爷指引他走上发财的路——我看他大概说的是靠魔鬼帮忙吧。我们在上回靠岸的地方都买了些现成的衣服;这时候国王把他的穿上了,他还叫我也穿上我的。我当然就穿上了。国王说:
“我既然穿得这么讲究,我看还不如说是从圣路易或是辛辛那提下来的,再不然就说是个别的大地方也行。哈克贝利,往轮船那儿划吧;咱们就搭轮船往庄子上去。”
我用不着他吩咐第二遍,当然愿意去开一开搭轮船的洋荤。我在那庄子上游半英里地靠了岸,然后在静水里顺着挺陡的河岸往前溜。过了一会儿,我们就碰见一个长得挺好的、老老实实的乡下小伙子,坐在一块木头上,擦着脸上的汗,因为天气非常暖和;他身边放着两个毡子做的大手提包。
“把划子冲边上划过去吧。”国王说,我就划过去了。“小伙子,你要上哪儿去呀?”
“要上轮船;到奥尔良去。”
“到我们船上来吧,”国王说:“稍等一会儿,我这当差的会帮你把手提包拿上来。你跳上岸去帮帮这位先生的忙吧,阿道弗斯。”——我知道这是指的我。那年轻人说:
“我刚才瞧见您的时候,起先我还想着:‘这是威尔克斯先生,准没错,他来得差不多正是时候哩。’可是后来我又说:
‘不对,我看这不是他,要不然他不会往大河上面划。’您不是他吧,对不对?”
“不是,我叫布洛格——艾利山大·布洛格——艾利山大·布洛格牧师,我想我得说明一下,因为我是给上帝当差的。可是我还是替威尔克斯先生难过,他没赶上时候,也许错过什么机会了——但愿他没耽误什么事。”
“啊,他来迟了倒不会得不到财产,因为他还是照样可以拿到手;可是他没赶上亲自给他兄弟彼得送终——这个他也许并不在乎,这种事谁也说不清——可是他兄弟老想临死之前和他见一面,谁要是能让他见到他哥哥,那就叫他把什么东西都送给别人,他都心甘情愿;这三个星期他压根儿没谈过别的事情;自从他们小时候分手以后,他一直就没见过他哥哥——他和他兄弟威廉也没见过面——那就是又聋又哑的那个——威廉也不过三十多岁哩。只有彼得和乔治上这边来了,乔治是个娶了亲的兄弟;他和他老婆去年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哈尔斐和威廉这两弟兄;我刚才说过,他们都没赶上时候到这儿来。”
“有人给他们去过信吗?”
“啊,有人去过信;那是一两个月以前,彼得刚刚病倒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彼得说,他好像觉得自己这回的病不会好了。你知道吧,他年纪挺大了,乔治的女儿又太年轻,除了红头发的玛丽·洁恩,都不能常在身边陪着他;所以自从乔治和他老婆死了以后,他就觉得有点儿寂寞,简直不大想活下去。他想和哈尔斐见面,真是想得要命——他也想见见威廉——因为他这种人心肠挺软,一提起写遗嘱,他就受不了。他临死留下了一封信给哈尔斐,他说那封信里说明了他的钱藏在什么地方,又说他希望把别的财产分给乔治的女儿,让她们好过日子——因为乔治死后什么也没留下。人家叫他写遗嘱,他就只写了这么一封信。”
“你猜哈尔斐为什么没来呢?他住在什么地方?”
“啊,他在英国哪——在舍斐尔得——在那儿传教——从来没上美国来过。他不大得空——并且他还说不定根本没接到这封信,你知道吧。”
“太可惜了,可怜的人啊,他没活下来和他的弟兄们见见面,实在是太可惜了。你说你要上奥尔良去吗?”
“是呀,不过我还不光只上那儿去哪。下星期三我还要搭船上里约·热内卢去,我叔叔在那儿住家。”
“你这趟出门可走得挺远哩。可是这倒怪好玩的;我也想去。玛丽·洁恩是顶大的一个吗?其余那几个多大岁数?”
“玛丽·洁恩十九岁,苏珊十五岁,琼纳大致是十四岁——那就是专爱打嘴架的一个,她是个缺嘴。”
“可怜的孩子们!就这样无依无靠,被甩下在这冷冰冰的人间。”
“她们总算还不太倒霉哩。彼得老先生有许多朋友,他们不会让她们受欺负。有霍布生,他是浸礼会的牧师;还有洛特·荷斐执事,贝恩·勒克和阿布纳·舍克尔福德,还有莱维·贝尔律师;还有罗宾逊大夫,还有他们的太太,还有巴特莱寡妇,还有——嗯,多得很哪;不过这些人都是和彼得最要好的,他往老家写信的时候,有时常爱提到他们;所以哈尔斐到这儿来的时候,也就知道上哪儿去找朋友。”
嗳,那老头儿问这问那,问个没完,差不多叫那小伙子把心里装着的事儿全都掏出来了。他要是没把那个倒霉的镇上每个人每桩事情通通问到,那才怪哪,他把威尔克斯一家的事全都问了个一清二楚;还问到彼得干的是哪一行——他是开硝皮厂的;还问到乔治干什么——他是开木匠铺的;还问到哈尔斐干什么——他是个反对国教的牧师;另外还问了这个那个的。后来他就说:
“你干吗要往上游走那么老远,去搭那只轮船呢?”
“因为那是个往奥尔良去的大船;我本来还担心它不会在那儿停靠哩。这种船吃水太深的时候,你打招呼它也不会停的。要是辛辛那提的船,那就可以叫它停,可是这只船是圣路易的。”
“彼得·威尔克斯家境不坏吧?”
“啊,可不是,挺不错的。他有地有房子,人家估计他还有三四千块现钱,不知藏在哪儿。”
“你说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我没说这个,不过他是昨晚上死的。”
“明天出殡吧,大概是?”
“是的,大概在中午。”
“唉,这实在是太可惜;可是咱们迟早都有一死。所以人人都得做个准备才行;那就没什么难受了。”
“对啦,先生,最好是那么着。妈从前就老爱说这句话。”
我们划到了那只轮船那儿的时候,船上差不多已经装完了货,过了一会儿船就开走了。国王根本就不提上船的事,所以我终归还是没有过到搭轮船的瘾。轮船开走之后,国王叫我再往上游划了一英里来地,划到一个背静地方,他就上了岸,对我说:
“现在你赶快往回划,马上就去,把公爵接到这儿来,还得带着那两只毡子的新提包。他要是上河那边去了的话,你就划过去,把他找来。你叫他不管怎样都得来。好吧,快走。”
我可是猜透了他打算干什么;不过我当然一声不响。我把公爵接过来之后,我们就把小划子藏起来,随后他们就在一块木头上坐下,国王把一切情形都告诉了他,就像那年轻人说的一样——一字不漏。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从头到尾老在学英国人的声调;像他这么个笨蛋,总算学得挺像。我摹仿不出他那个声调,所以我也就干脆不打算学他;可是他的确说得挺像。后来他说:
“你扮个聋子和哑巴行不行,不吉利滑头?”
公爵说,尽管放心让他去扮;他说他在戏台上扮过聋子和哑巴。于是他们就等轮船过来。
大约在下午过了一半的时候,有两只小船过来了,可是都不是从上游老远开来的;后来终归有了一只大船,他们就对它打了招呼。船上把小划子放过来,我们就上了大船。这只船是从辛辛那提来的,他们听说我们只要搭四五英里地,简直气得要命,把我们骂了一顿,还说不肯让我们上岸。可是国王一点也不着急。他说:
“只要搭船的先生们出得起钱,走一英里给一块大洋,叫你们派小划子接送,那你们轮船上也就上算,可以让他们搭船吧,是不是?”
于是他们就和气起来,说是不成问题;我们到了那个庄子的时候,他们就用小划子送我们上了岸。岸上有二十多个人看见小划子过来,就一齐跑到河边来了。后来国王就说:
“你们诸位有谁能告诉我,彼得·威尔克斯先生住在什么地方吗?”他们彼此望一眼,又点点头,好像是说:“我说对了没有?”随后他们当中就有一个人挺和气、挺斯文地说:
“真对不起,先生,我们现在可只能告诉您,昨天晚上他住在什么地方。”
一眨眼的工夫,这无赖的老家伙简直就撑持不住了,他一下子倒在那个人身上,把下巴靠在人家肩膀上,在他背后把脸朝下哭起来,一面说:
“哎呀,哎呀,苦命的兄弟啊——想不到他就死了,我们没来得及见他一面;啊,这实在太伤心、太伤心了!”
他接着就转过身去,哭着脸伸手冲公爵做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手势,结果这家伙也扔下一只手提包,哇哇地哭开了。这两个骗子手呀,他们要不是顶无赖的家伙才怪哩,这种坏蛋我真是一辈子没见过。
那些人都围拢来,对他们很表同情,说了许多安慰他们的话,还替他们提着手提包往山上去,让这两个家伙靠在他们身上哭,他们还对国王把他兄弟临死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国王就拿手比画着把这些事再告诉公爵一遍,于是他们俩又为这位刚死的硝皮厂老板哭得伤心透了,就好像十二门徒都死光了似的。我要是见过这种事情的话,那我简直就不算人了。这种丢脸的事,真是叫人替整个人类害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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