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余波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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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吗?”一道冷冷的声音自后边传来,邵劲循声看去,就见高婵已经自后头的月洞门中走了出来。

    这位一直跟在徐善然身旁的女孩子从过去到现在的装束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衣衫总是黑白二色的,脸上也常覆着个面纱,除了徐善然,看谁都冷冰冰地带着一股审视的味道。

    她现在走出来,走到邵劲面前,冷声说:“那我要去后头告诉她,你是不是也要先杀了我?”

    说着她又上前一步,环视邵劲带来的那些人,说:“你不是说要杀人吗?我看看谁敢动手。”她的手臂抬起来,手指已经落到身后的一个模样整齐,头插一根金钗的仆妇上头,只是还没等她开口,那月洞门后又急匆匆地跑出来了另一个人!

    那人还在跑着呢,就心急火燎地喊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这两句话好歹拖了点时间,王一棍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高婵身边,他也不急着去看邵劲,忙拉着高婵说:“哎呦我的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说着他借着这句话,又飞快压低了声音说,“你和他置气有什么意义?人家小两口的事情你急着掺合做什么?你怎么知道夫人不是在等着大人进去呢?”

    高婵也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她跟在徐善然身旁,当然情知徐善然是在等着邵劲的。只是邵劲回来的声势太大,又明说了不让人先进去通知徐善然,她生怕对方对徐善然不利而徐善然毫无准备,这才先站了出来的……

    王一棍一看高婵的神色就知道她被说动了。

    他正要再接再励,一旁的邵劲就先郁闷起来了。

    他心道我和一个小姑娘较个什么劲呢,现在的重点又不是这个!

    想到这里,他直接翻身下马,对背后的人说:“你们留在这里,来几个人带他们去休息。”后半句话是对着前院乌泱泱的小厮说的。

    他又对高婵说:“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和善善说点话,你让他们都不要出声。”

    还在琢磨言辞的王一棍也不由在心里给邵劲点了个赞。

    高婵并非想要破坏两人的感情,见邵劲如此行事便默不作声地退开了,等邵劲往里头走了之后,她又跟在后边,不远不近地随着邵劲一起向前。

    有了前院的那一出,这后院中的一应人等自然都被吩咐过了。

    邵劲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徐善然的院子前,正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的棠心见外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偏生还没有小丫头事先知会,不由得一愣,跟着就从门廊下的小杌子上站了起来。

    邵劲正要阻止对方进去通知徐善然,却见棠心并不往门内走去,反而来到邵劲身旁,小声说:“夫人现在正在榻上休息,不管如何,老爷先进去看看吧。”

    邵劲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忙丢下了旁人径自推门进屋。

    在屋外,棠心松了一口气,正要坐回原地继续做针线,一转头却对上了高婵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情不自禁地蹙了眉,也不理会高婵,一扭身径自坐回原位,继续之前的针线活计了。

    这些眉眼官司都是闲话,卧室里边,歪在长榻上休息的徐善然因为听到声音、感觉有人近身而略有迷糊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疾步走到身旁的男人。

    她不由惊了一下,刚半撑起身子就被人按住,耳边同时听见熟悉的嗓音说:“善善!”

    徐善然这才意识到出现在她屋子里的人是邵劲。

    她的眉头先紧了一下,跟着又慢慢放松。

    她定睛细看屈膝蹲在身前的人,看见对方眉头紧拧着,嘴唇抿成一线,一向疏阔开朗的笑容已经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在眼睛里翻涌的怒气。

    但就算这样,他按着她肩膀的力道,也并没有比往常重上那么一些,他将她按下去,或者扶起来的动作,也一如往常那般小心翼翼。

    徐善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太过隐蔽,并不能叫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发现。

    可它又是这么的沉重而鲜明,让叹气的主人自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忽视。

    这一次的事情重点在贵妃身上吗?

    不,不是的。

    一只秋后的蚱蜢,就算她不着手处理,对方也不一定能蹦跶多久。

    贵妃是什么出身?

    一介浣纱女,侥幸得了帝宠,生了女儿儿子,又和朝中勋贵连了宗,这样盛宠不衰的十来年一过,当年入宫时候的小心谨慎就全忘在了脑后。

    而这深宫之中,不拘是谁,一旦忘记了最重要的‘谨慎’二字,早晚没个下场。

    先时徐善然在车上对杨氏轻描淡写,并非如杨氏所想的那般拿大,而是这件事在她而言,确实不如何重要,和之前的谢惠梅一役并不可同日而语。再则虽大家才刚窥个开头,可对徐善然而言,连结局也已经看了八九不离十了,这样一来就更没有说的必要了——就算将那前后所有的勾连给说了个一清二楚,依杨氏的性格,只怕也是半信半疑,还不如省些力气,随意揭过,反正结果不过两三日间也差不多有了,到时自然一切明晰。

    而真正的,在这一次事情上,叫徐善然放进心里的,还是邵劲。

    邵劲的想法,邵劲的态度——乃至是邵劲最后的决定。

    对于贵妃这件事,邵劲的意思是叫她抱病在家,不要掺合。

    对于一个丈夫一个男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十分体贴的行为了。

    但……

    或许是自己做决定已经做得太久了,也或许她本身就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

    徐善然很难在知道一切、并有能力解决这一切的时候,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就这样放任自流。

    尤其是在这些事是针对邵劲的时候。

    也许她也有些喜欢对方了。

    徐善然咀嚼着自己的内心,这样暗自想道。

    正因为邵劲待她十分地好,而她终究不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所以也就将对方的一切放进心里……也就想要用自己的方法,处理两个人的关系,并且去保护另外一个人。

    然后恰属悖论的是,也许正因为这样,他们之间便不得不发生矛盾、争吵、乃至于其他的不理解。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徐善然在心中默默念着当年自己时常念的《妙色王求法偈》。

    因为两个人都在想自己的事情,所以邵劲匆匆赶进来之后,卧室内一时反陷入了沉默之后。

    须臾,还是徐善然先回过神来,见邵劲还蹲在自己面前,就向里挪了下身子,让出长榻的一小半,软声说:“先上来坐坐?”

    邵劲眼中的怒气在不知在看见徐善然之后已经消弭了一些,他听见徐善然这么说,也就站起来沿着榻边坐下,问:“你……”

    “贵妃这一次只怕不能顺利过关了。”徐善然仿佛不经意地打断了邵劲的话,因为是在室内,她穿得便有些少,身上还搭了一床薄薄的被子,刚才动了一下,被子就从胸前滑到了腰间,现在她说话的同时正将被子往上拉,小半肩膀与一只雪臂皆在衣衫下隐隐绰绰。

    邵劲看见了,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

    他安插在宫中的人只说徐善然和贵妃发生了冲突,徐善然晕了过去,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心急火燎的回来就是怕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现在看起来——徐善然神思清楚,身上也并未有明显的被殴打的痕迹,至少距离他想的可怕的情景好上了不少。

    至于贵妃什么的,邵劲现在哪里想听?

    他有点敷衍地“嗯”了一声,既想要直接问伤到了哪里,又怕这个问题叫徐善然心里不舒服,最后还是顺着徐善然的话音说下去:“贵妃怎么了?”

    “她太急了。”徐善然整理了一下自己垂放下来的长发,“陛下刚刚才从宫变之中脱出身来,哪怕陛下确实因为身体不好,授意了她召开生辰宴,乃至透露了谁是下一任的皇帝,预备着先立太子,但她如何敢就这样心急火燎的连太孙妃都着手准备了?”

    说着徐善然淡淡一笑。

    宫宴之中,一开始侧对着她、坐在贵妃身前的女孩子徐善然一时没有认出来,等和贵妃交过手后,那一声“姑母”却叫徐善然醒过神来——贵妃出身浣纱女,父母早亡膝上有只有她一个女儿,这所谓的姑母可不是什么真和贵妃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在这种敏感时期凑上前来,还有什么可想的?

    无非是贵妃借联宗的势,联宗借贵妃的宠罢了。

    而在这个时候,这种私下里的小动作,只怕是昭誉帝所无法容忍的。

    徐善然说的话邵劲都听进去了,但他还有一半的注意力留在徐善然本人身上。

    他注意到徐善然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那长长的垂到腰背的头发放下来的时候确实不太方便……就是午休所以没有梳起来吧……午休?

    邵劲忽然怔了一下,他意识到都成亲月余了,自己也仅仅在晚上休息或者早上梳头的时候,看见徐善然将梳起的长发解下,并且除了梳头的时间,连晚上休息时徐善然这一头长发都没有全解开了!

    那这个时候——

    他几乎冲口问出:“你的脸怎么了?”

    徐善然:“……”

    邵劲和徐善然认识了这么久,就没几次见过徐善然说不出话来的,这简直就是从侧面证明了他的猜测,他停了停,再次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徐善然:“……没什么。”

    邵劲:“让我看看。”

    “说了没什么。”徐善然说。

    “既然没什么为什么不让我看看?”邵劲简直执拗起来了。

    倒是徐善然,在话说出口后就有些哭笑不得:‘说了没什么’吗?这种口气可真不像是平常的自己……

    也许这是一个很能改变人的男人?她看着邵劲,忍不住这样想道。

    而她在自己还没有清楚认识到的时候,已经确实被对方所改变了……

    这边的徐善然微有走神,左边床边,抓到了重点的邵劲这回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他一见徐善然分神,就干脆利落地直接伸手去撩对方的头发——反正他的对手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他真要动手,对方甚至来不及反应呢。

    徐善然也确实没来得及反应,她只觉得自己面颊一凉,侧边的头发就被撩开了,那半边刚刚上好了药、却还隐隐作疼的脸颊这就暴露在空气之中。

    邵劲的脸色几乎在看见徐善然那半边脸颊的时候就真正落了下来。

    他的怒气不再只压抑在眼底,真正浮现在了脸上。

    而当这样的怒气和冰冷一旦没有保留的释放出来,哪怕是徐善然,都感觉到了一丝从心底升起的惊悸。

    简直没有办法想象当初自己碰见对方时的情景。

    徐善然忍不住回想,那时候自己看到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庶子、被磋磨得厉害、胳膊瘦的跟竹竿一样……然后谁能想到今天呢?

    掌管京营一营兵马,成为京营三营实际上的话事者,就是不言不动,也已经站在了漩涡的中心,若真的行动,那顷刻间就是狂风暴雨。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

    甚至连她都还没有真正意识清楚。

    但旋即徐善然又有点失笑。

    她发现自己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全回想过去了。

    她动了一下,让开邵劲的手,让自己的头发再次落下来,半是不满说:“丑得要命,叫你不要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邵劲沉默半晌,脸上翻涌的怒气渐渐收回去了,接着他干巴巴说:“不管怎么样的你,都好看。”

    徐善然不由笑起来,却抬杠道:“我觉得丑就够了。”

    邵劲跟妹子说了两句话,心疼早蹭蹭压过愤怒,此刻就忍不住抬起手来,想要用手指碰碰又不敢伸手:“疼不疼?……哎,你要真爱惜自己,进宫干什么?”他说着觉得这话显得太过抱怨,又忙说,“还有这点伤真不算什么——”等等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了?“总之它一点也不损你的美貌!”

    徐善然发现只要和邵劲在一起,自己总能乐上好一会。她挑了自己想回复的说:“我这还不算什么?那李夫人因病不愿见武帝,岂不是庸人自扰?”

    邵劲不以为然极了:“那家伙啊——李夫人怎么能和你比?他爱色,可我爱你啊!”

    这话一出,饶是徐善然平日千伶百俐能舌绽莲花,也被邵劲特别直接还不以为奇的告白给说傻了。

    倒是邵劲真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他说完之后看见徐善然的长发垂下来,便又说:“还是扎起来吧,头发长长的盖在脸颊上,不利于伤口愈合。要是到时候留了疤,我还没什么,你日日对镜看见,岂不是恨得要死?”

    “……”徐善然心道这点我还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估量着你会回来,我又何苦如此?

    说话间,邵劲左右找了找,在旁边的小香几上看见了卸下来的发钗与发绳。

    那些发钗是不用想了,邵劲真不知道怎么用,发绳可就简单多了,他挑起一根红色的绳子,将徐善然的头发用手束成一束,然后用红绳子一圈一圈地把头发缠着绑起来,最后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OK,搞定!

    邵劲说:“这样就好了!”他又道,“我刚才进来看你在休息,还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下?”

    徐善然在邵劲帮自己绑头发的时候就回过了神来,她也不说什么,就轻轻点了下头,侧身躺下。

    邵劲自长榻边站了起来,他看着徐善然睡下去,又帮对方掖了下被子,然后左右看看,见没什么事了,妹子也已经闭上眼睛,这才才静悄悄往外走去。

    而等到一出房门,他的脸色就再次落了下来。

    这时院外还立着高婵与王一棍。

    王一棍看见邵劲的脸色,不由上前说:“东主……”

    “出去再说。”邵劲简单说了一句,就大步向外院走去。

    两人一路紧赶慢赶,路上任是谁看见了邵劲的脸色都并不敢上前,一直到外书房里,邵劲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问:“我若想处理贵妃,该怎么做?”

    王一棍:“……”

    邵劲又问:“先生可有教我?”

    王一棍说:“东主现下大可不必为了一介女人心烦……”

    邵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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