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晨接着于下午时出门了一趟,去了姜家的制衣铺子,以时近新年,要为将军及各位大人裁衣的名目,去观察试探李秀儿。
这几日她去了名单上的五家,均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前太守姚昆以重查徐媒婆自尽一案为由,派了衙差将徐媒婆保过媒送卖过丫头的人家都询问了一遍,没查出什么不妥来。龙大派出的探子暗中观察,也未有可用的情报。
姜家衣铺是安若晨探访的第六家。一进门,李秀儿便热情地迎了过来招呼。安若晨看得出来,李秀儿不认得她。在她说明身份来意后,李秀儿的脸色顿时一僵。之后她借口退进了内院,而由她的相公姜老板亲自来招呼安若晨。
安若晨似正经来置办衣物一般,认真挑着料子,问着样式,说了制衣的要求和给了衣服大小尺码。姜老板小心翼翼应对,末了忍不住道:“安姑娘,除了制衣,姑娘可还有旁的事吗?”
安若晨眨眨眼:“姜老板这儿除了制衣,难道还做旁的事?”
姜老板忙摆手:“不不。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只是我听得些传言,衙门之前也来问过些话,徐婆子可是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自尽吗?她是给我家说的媒,但我们与她并无深交,她做了什么,可与我们无关啊。”
“徐婆子干的事,也与我无关啊。她是给我保过媒,可最后婚事没成。”安若晨一脸无辜,“莫不是因为这个,姜老板嫌弃,不愿接我的生意了?”
“不不。”姜老板慌得直摆手,“我可没有编排姑娘的闲话,姑娘替将军来我这儿制衣,小店蓬荜生辉,哪敢嫌弃。”
安若晨还待说什么,却听得身边“扑哧”有人一笑。安若晨转头一看,顿时警觉。
赵佳华。招福酒楼的老板娘。
赵佳华抱着个女娃娃,看着两岁左右,正犯困地偎在赵佳华的怀里揉眼睛。安若晨在卷宗里看过,赵佳华与招福酒楼老板刘则有个两岁多的女儿刘茵,想来就是这孩子了。
赵佳华此时正对着姜老板笑:“姜老板,你这么巴巴地解释一通,倒显得心虚似的。”
姜老板慌得再摆手:“不,不,我们可不是……”
赵佳华又笑了:“我开个玩笑,姜老板莫介意。我是来拿衣裳的。”她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丫鬟忙递出单子,姜老板接过一看,道衣裳已经裁好,问赵佳华是否需要到后头雅室试衣。
安若晨静静看着赵佳华的反应。
赵佳华从容笑着,说自己抱着孩子,就不用试了。让丫鬟取了衣裳便走。于是姜老板差人领丫鬟去取衣裳。适逢又有客人来,姜老板看了看安若晨,安若晨笑道:“姜老板招呼客人去吧,我再随便瞧瞧。”
姜老板忙施了个礼,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李秀儿再没有出来,姜老板也似未关注赵佳华动静。安若晨与赵佳华搭话道:“这孩子好生可爱,叫什么名字?”
赵佳华答:“刘茵。”
安若晨微笑问:“因果的因吗?”
赵佳华怔了怔,很快也微笑,答道:“碧草如茵的茵,亦是飘茵堕溷的那个茵字。”
这回轮到安若晨一怔。
赵佳华原是丰安县品香楼的歌妓,名叫田因。安若晨问是不是因果的“因”字,是想刺探于她,却没料到她竟然会回了一个“飘茵堕溷”过来。
由于偶然的机缘而有富贵贫贱的不同命运,亦指女子堕落风尘。
这是赵佳华知道自己的过去身份已暴露,故而索性承认了?
不待安若晨回话,赵佳华紧接着又道:“听说姑娘的妹妹失踪了?如今可有了消息?”
这下子安若晨全身都绷紧了,她反问:“这位夫人认得我?”
赵佳华笑道:“安姑娘在中兰城大名鼎鼎,谁人不知?我虽未曾见过姑娘容貌,但方才姜老板一口一个安姑娘,又道将军如何如何,我便猜到了。”
这说辞听起来天衣无缝,毫无疑点。
赵佳华再次问:“姑娘的妹妹找着了吗?”
安若晨摇摇头,再反问:“夫人的酒楼每日客来客往,消息灵通,可曾有我妹妹的消息?”
赵佳华摇头,也反问:“安姑娘认得我?”
安若晨道:“招福酒楼在城中名声响亮,生意兴隆,我爹爹的三家酒楼加起来都比不上,他可是眼红得不得了。我自然是知道夫人的。”
赵佳华笑了笑,也不计较这话的真假,却再次提到了安若芳:“我是不知道安四姑娘的下落,也未曾听得她的消息,但我能理解姑娘失去妹妹的心情。若是我家茵儿丢了,我怕是也会痛不欲生的。换了我,也会与姑娘一般,什么事都敢做。”
这话里有深意啊。安若晨看着赵佳华,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赵佳华很镇定,她回视着安若晨,未露出半点心虚的样子。
这时候赵佳华的丫鬟拿好衣裳出来了,与赵佳华道仔细瞧过了,衣裳没啥问题。赵佳华便对安若晨笑了笑,又与姜老板招呼了一声,告辞走了。
安若晨回到紫云楼仍一直琢磨赵佳华的用意。她主动来招惹她,与她说这些话,明显是想引她上钩。安若晨有些兴奋,又满怀希望。说不定四妹真在他们手里,四妹没有死。
安若晨焦急地等待着龙大的归来。将军今日去郡府衙门与太守大人议事去了。安若晨想把今日这事报予将军,想请龙大同意自己去招福酒楼与赵佳华正面交手。她不怕赵佳华,不怕那些细作,她要救出妹妹。她需要将军的支持。
龙大在姚昆那儿用过了晚饭才回来。安若晨听得将军回居院的消息,赶紧让厨房做些银耳甜汤。不能显出着急来,将军不喜沉不住气的。她若是没表现出对这事的把握,凭她这段日子训练的成绩,想来将军会有顾虑,不愿答应让她这么快就行动。她必须一次就说服将军,得速去。若四妹真活着,必在受苦,她要救她出来,她答应过四妹她们会再相见。
安若晨等甜汤做好,亲自端着往龙大的居院去。一路走一路思虑,赵佳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她都细细认真又想了一遍。
到了龙大的院子,龙大正在院中打拳。拳拳生风、英姿勃发,很是威武潇洒。安若晨扫了一眼便低头继续琢磨她的事,捧着托盘等将军打完。
院墙的那一边,是宗泽清、谢刚他们的居院。蒋松奔了进来,端着锅甜汤:“快,快。”
“吃太饱,没兴趣。”宗泽清懒洋洋横在院中石椅上,只差没抚肚子显出慵懒状。
“安管事给将军送汤去了。”蒋松放下锅就往院墙奔。甜汤是留着看完八卦吃的。
谢刚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卢正和田庆说的,告诉我厨房有甜汤,安管事给将军盛完还剩许多。”蒋松已经伏在墙边,仔细听着隔壁动静。卢正与田庆是他从卫兵营中挑出来的两员得力干将,负责护卫安若晨的安全。
“你挑的人这般碎嘴可妥当?”宗泽清的耳朵也已贴在墙上,慵懒之状消失无踪,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你整锅端来会不会夸张了点?”谢刚道,“这般容易被察觉你猴急想看热闹。”
“整锅端为何容易被察觉……”宗泽清还未问完,被那两人“嘘”的一声,遂赶紧闭嘴认真听。
“将军在练拳。”谢刚道。
“吃饱了撑的?”宗泽清话音刚落又被瞪了。
“安管事呢?”蒋松关心这个。
“脚程没你快。”谢刚道。
“有道理。”宗泽清附和,然后再问,“所以我们要关注何事?”
“安管事不是与你说了将军用你耍了个诱敌之计试探于她,她明白事理,不会给你造成困扰,教你放心。”蒋松道。
“是啊。”宗泽清点头,“她以为将军也嘱咐我了,要是她不说我都没想到将军居然用这招对付个姑娘家,忒是奸猾。但她说完了我反而放心不下啊。原本没曾多想,听完竟觉得自己颇可怜。”
蒋松挥挥手,他可不可怜不重要。
“将军还亲自教导她武艺,指点她对策。”谢刚道。说好听是武艺,但依谢刚看,安姑娘那资质练下去能强身健体就不错了。
“教导得太严厉了。”宗泽清又觉得自己可怜了。那日将军训练安姑娘如何从街道搜查中脱身,他不过是看个热闹,站在一边嗑瓜子,结果安姑娘眼看着就要被搜到了,忽然跑向他,挽着他胳膊道:“这位壮士,小女子遇贼匪追劫,求壮士救命。”
宗泽清措手不及,瓜子还未咳出来就被冒出来的龙大一顿训。
宗泽清觉得委屈,他又不是故意要装扮路人壮士的,没打算要捣乱啊。明明是安姑娘狡猾。话说此状况下她如此求救颇是机智,可惜将军大人不满意。
蒋松没理会宗泽清,谢刚说的才是重点。将军军务繁忙,麾下这许多兵将,从南城门一溜排到北城门都排不完,怎么都轮不到将军大人亲自教导啊。按理说只是个小小的女探子罢了,谢刚来教那都是大材小用。
“安管事脚程这么慢?”蒋松有些着急。将军练完拳不会就回房没戏看了吧?
三人互视一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足尖一点,攀上墙头。
刚上去,就见安若晨端着托盘来了。
看了一会儿,宗泽清悄声问:“将军是不是练得更卖力了?”
蒋松瞪他一眼,多什么话,怕将军不知道他们偷看削他们一顿吗?
再过一会儿,宗泽清又忍不住了:“安姑娘正眼都没看将军一眼啊。”好想为安姑娘鼓掌是怎么回事?心里觉得宽慰许多是正常反应吧?
蒋松这次不只想瞪他了,还想踹他下墙。
院子里龙大忽地停下了动作,蒋松和宗泽清默契缩头,这时候才发现谢刚没在左右。
龙大朝安若晨走过去。站到她跟前时安若晨才回过神来,她忙挺直背脊站好。
“有何事?”龙大问。
蒋松和宗泽清继续冒头看,听得这么问直挠心,送甜汤啊将军,多明显啊!
“将军,我有要事禀报。”安若晨答,看看手里的甜汤,赶紧补上,“也是给将军送甜汤来。”
“送过来特意等它凉吗?”龙大问。
蒋松额头抵住墙头,当真是没眼看。宗泽清觉得将军拿他试探安姑娘弄得大家尴尬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脑子里除了打仗肯定少了点什么。
“将军在忙,故而等了等。”安若晨正经严肃很是无辜,“要不将军先尝尝,要是觉得不顺口我再去盛一碗。厨房那儿还温着一锅。”
这回换宗泽清瞪蒋松了,让你连锅端,果然容易暴露。
龙大单手接过托盘,领着安若晨往屋里去。这十一月的天气,他是觉得没什么,但夜里头冷,姑娘家坐风里恐不好受。他知道安若晨来了,等她唤他,结果这姑娘可以杵那儿站半晌,还闷头走神。
“去校场跑二十圈,我便不责罚你们了。”龙大一边走一边说。
安若晨愣愣,她吗?甜汤凉了要罚跑二十圈?怎么有个“们”字,要带着厨子们一起跑?
墙上那两个嗖的一下全缩了回去。龙大瞥一眼墙头,待回头等安若晨进屋,这才发现她一脸吃惊呆愣。龙大笑了起来,先前的懊恼一扫而空。她傻呆呆有些受惊吓的模样,当真是有趣。
将军居然笑了。安若晨更呆愣。
龙大收了笑,清了清嗓子,道:“不是说你,是说墙头那两个。”
蒋松和宗泽清靠着墙根对视一眼,谢刚那家伙死哪里去了?将军只罚他们两个!
安若晨看了眼墙头,什么人都没看到。不过那个没关系,谁受罚不是重点:“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嗯。”龙大应声,领着她进屋去了。
谢刚忽地又冒了出来,蒋松和宗泽清一起瞪他:“你方才在何处?”
“树上。”谢刚指指墙边枝繁叶茂的大树。墙头多显眼啊,而且这两人吸引了将军的注意,他躲在另一边就更踏实了,“你们快去校场吧,不然将军回头知道你俩没跑真该罚你们了。甜汤我就先喝了,会给你们剩下点的。”
“死探子!”蒋松与宗泽清异口同声,扑过去将谢刚揍一顿。
龙大屋里,气氛不似墙这边这般活泼。安若晨紧张地呼吸了几口气,将今天在衣铺发生的事仔仔细细与龙大说了。说着说着,心情又有些激动起来,最后道:“将军,赵佳华主动来招惹,定是他们有所计划。我应该顺势给些反应,让他们觉得我上钩了。”
龙大不慌不忙问:“你觉得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安若晨答:“我对他们来说,只该有两种结果:杀掉我或是利用我。我这数日外出走动,去了不少地方,于外人看来,身边只带着丫鬟,他们有能下手的机会,却未见动作,今日却是让赵佳华来了,还提到我四妹,我想,他们定是打算利用我。”
龙大再问:“你四妹失踪到你成功逃家,有几日?”
“三日。”
“若他们有你四妹在手,有利用你的计划,那三日为何不有所行动?当时你已陷入绝境,求救无门,那时候对你要挟加施恩,可比如今再对付你容易多了。”
安若晨沉默,这些话是老调重弹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想过各种可能性,龙大也与她分析过。如今他再说一遍,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她——不要被希望蒙蔽,那会让你看不清真相。如果她一直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四妹就在他们手里,那龙大是不会放心让她去与这些人交手的。
安若晨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心里仍在挣扎,也许当时他们手里没四妹,但现在她进了紫云楼,她有价值,而她的弱点就是四妹,说不定他们找到了,于是这才决定二选一,不杀她,利用她。
这可能性有多大?当然不大。
安若晨咬咬唇:“就算他们是用四妹之事骗我,那也是为了引我上钩,也定是有计划了。我应该去找赵佳华,看看他们究竟是何打算。这般才能见招拆招,引蛇出洞。”
“见招拆招?”龙大道,“你可知,有一招叫请君入瓮,待你看清楚招数时已在瓮中,脱身不得,如何拆招?”
安若晨紧张地捏紧拳头,就知道将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她道:“求将军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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