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盖尔·华纳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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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让你把这笔业务给我丈夫。当然,我明白,你没有理由这么做——除非我同意和你上床。如果你认为这是一个很便捷的理由——我愿意去做。”

    他默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个人反应。她坐在那里仰头看他,对他的审视暗暗感到惊奇,好像她的话没有引起任何特殊注意。他不能强迫自己,尽管他正在她的脸上热烈地寻找,寻找这张脸上除了纯洁无瑕之外的东西。

    他说:“那正是我想建议的,但不要这么直截了当,不要在第一次见面时提出。”

    “我是为了节省你的时间和不必要的言语。”

    “你很爱你的丈夫,是吗?”

    “我讨厌他。”

    “你对他的艺术天赋很有信心?”

    “我认为他是个三流建筑师。”

    “那么,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这样做,我感到快乐。”

    “我以为只有我才会为这样的动机行事。”

    “你不应该介意。我觉得你从没真正发现过值得拥有的美德,华纳德先生。”

    “实际上,你并不关心你的丈夫是否能得到‘石脊’?”

    “是的。”

    “你不愿意和我上床,是吗?”

    “是的。”

    “我会欣赏一个这样演戏的女人,只是它不是戏。”

    “是的,它不是,请不要开始欣赏我,我一直尽力避免这个问题。”

    无论华纳德何时微笑,他脸上的肌肉都不会有明显的移动,只是那丝嘲弄的神情会瞬间变得很明显,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消逝。此时,嘲弄的神情明显了。

    “事实上,”他说,“你主要的目的是我,想把你自己给我。”他发现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他一眼,又说道,“不,不要为我如此严重的错误想法沾沾自喜。我不是指通常的意思,而是恰恰相反。你不是说过,你把我当作这个世界上倒数第二个人吗?你不想要‘石脊’,只不过是为了最低等的动机将你自己卖给你能找到的最低等的人罢了。”

    “我本没希望你理解。”她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想通过性行为表达你对我的强烈蔑视——男人有时会这样做,女人不会。”

    “不是,华纳德先生,是对我自己的强烈蔑视。”

    他薄薄的双唇轻轻动了动,好像他的嘴唇捕捉到了第一个有关个人隐私的线索——革命性的线索,因此,也就成了一个弱点——他紧抓着这个弱点继续说:“大多数人花很大的力气——只为了向自己证明自己的自尊。”

    “是的。”

    “当然,追求自尊也就证明缺乏自尊。”

    “是的。”

    “你明白追求自我蔑视的含义了吗?”

    “那么我缺乏自我蔑视?”

    “你永不可能得到自我蔑视。”

    “我本来也没期望你明白这个。”

    “我不想说别的了——或者我要停止做世界上倒数第二个人,我要让自己不适合你的目的。”他站起来,“需要我正式地告诉你,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建议吗?”

    她同意地点头。

    “事实上,”他说,“我不在意选择谁来建‘石脊’,我从没雇用过好的建筑师来建造我已建造的一切。我给予公众他们想要的一切。这次我很难选择,因为我厌倦了那些为我工作过的蠢材,同时,如果没有标准和理由,要做决定很难。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说这些,真的很感激你——你给了我所能找到的、所希望找到的更好的动机。”

    “我很高兴你没有说,你一直都很欣赏彼得·吉丁的工作。”

    “你并没告诉过我,能加入盖尔·华纳德情妇的名单你有多高兴。”

    “如果你希望,我会这样承认,但我认为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很有可能。至少,你给了我新的体验,去做我一直在做的事情——而且是坦诚地。现在,我要开始告诉你我的命令吗?绝对不拐弯抹角。”

    “如果你希望。”

    “你要和我一起坐游艇旅行两个月。十天后起航。当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自由地回到你丈夫身旁——带着‘石脊’的合同。”

    “很好。”

    “我应该见见你的丈夫。周一晚上,你们两个和我共进晚餐,如何?”

    “好,如果你希望。”

    当她起身离开的时候,他问:“想让我说说你和雕像之间的差异吗?”

    “不用。”

    “但是我想说,令人吃惊的是,你和你的雕像所用的成分相同,但是表现出来的内涵却相反。你的雕像表现出来的一切都那么心满意足、精神抖擞,但你自己本身却很痛苦。”

    “痛苦?我从未有意识地将这表现出来。”

    “你没有,但我意识到了。不快乐的人才会对痛苦如此麻木不仁。”

    华纳德打电话给他的艺术品经纪人,要他安排一次斯蒂文·马勒瑞作品的个人展,但拒绝单独与马勒瑞会面。他从不见他喜欢的作品的主人。艺术品经纪人匆忙地执行了命令。华纳德买了五件他所看到的作品——支付了比艺术品经纪人要求的更多的报酬。“马勒瑞先生想知道,”艺术经纪人说,“是什么让他引起了您的注意。”“我看见了他的一件作品。”“哪一件?”“这无关紧要。”

    托黑满心以为华纳德在接见多米尼克之后会打电话给他,但是没有。几天之后,在编辑室,华纳德与托黑偶然相遇了。华纳德大声问道:“托黑先生,是不是太多人想杀你,所以你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

    托黑笑了,说道:“我相信相当多的人想这么做。”

    “你在奉承你的同类。”华纳德说着,走开了。

    彼得·吉丁观察着饭店里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这是城里绝无仅有的、最昂贵的饭店。吉丁洋洋自得,咀嚼着这样的想法:今天他是盖尔·华纳德的客人。

    他尽力不去看桌子对面华纳德那谦和的优雅。他庆幸华纳德选择在公共场合邀请他们共进晚餐。人们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华纳德——谨慎而又遮遮掩掩,然后才注意到华纳德桌边的两位客人。

    多米尼克坐在两人之间。她穿了一件长袖的白色丝绸裙装,脖子上装饰了一条围巾,是一件修女服,却有着令人惊异的晚礼服效果,只是显然和今晚的目的非常不吻合。她没有佩戴珠宝首饰,金色的头发看上去像一顶风帽。她那暗淡的白丝裙随着她的身体生硬地摆动着,显示出冷酷单纯、牺牲奉献的美,无须掩饰,不需期待。吉丁觉得多米尼克的打扮不吸引人。但他注意到华纳德似乎很赞赏。

    离他们很远的一张桌子旁有个人一直在注意这个方向,那个人又高又胖。过了一会儿,那个人站了起来——吉丁认出向他们匆匆走来的人是罗斯通·霍尔科姆。

    “彼得,亲爱的,看到你很高兴。”霍尔科姆声调低沉,握了握他的手,向多米尼克弯腰示意,完全没有注意到华纳德。“你藏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到你?”三天前他们还一起共进过午餐。

    华纳德站起来,谦恭地向前探了探身。吉丁犹豫了,然后非常不情愿地说道:“华纳德先生——霍尔科姆先生。”

    “真的是盖尔·华纳德先生吗?”霍尔科姆非常率直地说道。

    “霍尔科姆先生,如果你在现实生活中看见了生产止咳药的史密斯兄弟之一,你会认识他吗?”华纳德问道。

    “噢——我想我会认识的。”霍尔科姆眨了眨眼,说道。

    “我的脸,霍尔科姆先生,和众人的面孔一样。”

    霍尔科姆又泛泛地说了几句,逃也似的走了。

    华纳德温和地笑了。“你不用担心把霍尔科姆介绍给我,吉丁先生,虽然他是个建筑师。”

    “担心,华纳德先生?”

    “没必要,因为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难道吉丁太太还没有告诉你‘石脊’属于你了吗?”

    “我……不,她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华纳德笑了,但是那笑凝固不动。吉丁无奈地接着说下去,直到有暗示让他停止。“我没有特别奢望……不会那么快……当然,我认为这次晚宴也许暗示……帮你决定……”他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总是像这样出其不意——就像这样吗?”

    “只要有可能就会。”华纳德严肃地说道。

    “我会尽最大努力配得上如此殊荣,不辜负您的期望,华纳德先生。”

    “我对此充满信心。”华纳德说道。

    今晚他对多米尼克没说什么,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了吉丁身上。

    “公众对我过去的努力一直很满意,”吉丁说道,“但是,我会使石脊成为我最好的成绩。”

    “考虑到你的著名作品名单,这个许诺很重要。”

    “我没有想到,我的作品能够如此重要,竟然吸引了您的注意,华纳德先生。”

    “可我非常了解它们。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那是真正的米开朗琪罗。”吉丁的脸上带着怀疑的微笑,他知道华纳德在艺术方面是一位顶级权威,不会轻易作这样的比较。“布鲁恩银行大厦,名副其实的帕拉底奥;斯劳特恩百货商店,恰是那个爱告密的克里斯多夫·列恩。”吉丁的脸色变了。“瞧,我用一个项目的费用买一大堆杰作,这交易多划算啊!”

    吉丁笑了,脸绷得紧紧的,说道:“我听说过您极具幽默感,华纳德先生。”

    “你听说过我的描述风格吗?”

    “您是什么意思?”

    华纳德将椅子转了半圈,看着多米尼克,好像正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你的妻子身材很美,吉丁先生。她的肩膀有些瘦削,但和她身体其他部分能神奇地协调。她的腿太长,但给了她优雅的曲线,这一点你会在一艘漂亮的游艇上发现。她的胸部很美,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建筑是一门粗糙的专业,华纳德先生。”吉丁强作欢颜,“它不是为某种更高级、更复杂的艺术而准备的。”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吉丁先生?”

    “如果我不知道您是位完美的绅士,也许会误解您的意思,但是您不会愚弄我的。”

    “那正是我尽力不去做的。”

    “我喜欢赞扬,华纳德先生,但我还没有自不量力地去想,我们必须谈论我的太太。”

    “为什么不,吉丁先生?一般来说,共同拥有——或将会共同拥有的东西是一个合适的话题。”

    “华纳德先生,我……我不明白。”

    “我要更直接一点吗?”

    “不,我……”

    “不?我们要放弃‘石脊’这个话题吗?”

    “噢,让我们谈谈‘石脊’!我……”

    “但是我们正在谈啊……吉丁先生。”

    吉丁看着他们身边的房间。他想,像这样的事情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发生;完美无瑕的豪华装饰使得此事更加荒诞离奇;他希望这是一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他想:铺路石上有血——没关系,但休息室的地毯上不该有血……

    “噢,我知道这是个玩笑,华纳德先生。”他说。

    “轮到我赏识你的幽默感了,吉丁先生。”

    “像……像这样的事……人们不做这样的……”

    “那根本不是你的意思,吉丁先生。你的意思是,人们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但是不会说出来。”

    “我没有想到……”

    “在你来这儿之前就想到了。你没有介意。我承认我这样做不合常理,打破了所有的慈善规则。诚实地说,非常野蛮。”

    “拜托,华纳德先生,让我们……不要谈这个。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很简单,你应该扇我的耳光。”吉丁格格地笑了。“几分钟之前你就应该这么做。”

    吉丁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汗涔涔的,他紧紧抓住膝盖上的餐巾,从而努力支撑着自己的体重。华纳德和多米尼克正在吃着,缓慢又不失优雅,好像他们在另一张桌子上。吉丁想,他们没有躯体,两个都没有。一些事情消逝了,房间里的水晶灯光成了X射线,不仅穿过了骨骼,而且到达了更深的部位。他们是魂灵,他想到,坐在餐桌边的、穿着晚礼服的魂灵,少了藏在其中的肉身,赤裸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因为他想看到他们精神上、肉体上的痛苦,但是只看到了一丝不挂。他想知道他们看到的一切,如果他的肉体不复存在了,他自己的衣服里会包裹着什么?

    “不?”华纳德说,“你不想做这件事,吉丁先生?但是当然,你不一定要做它。说吧,你一点儿都不想做这件事了。我不在意。对面坐着罗斯通·霍尔科姆。他也能像你一样建造‘石脊’。”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华纳德先生。”吉丁嘟哝道。他的眼睛盯着沙拉盘子里的番茄酱:软软的、颤颤的,令他恶心。

    华纳德转向多米尼克。“你记得我们就某一请求进行的谈话吗,吉丁太太?我说过,在这个请求上你不会成功的。看看你的丈夫,他是个能手——但没有努力。这就是做它的方式。改天比一下吧。别费心告诉我你不能。我知道。你是个外行,亲爱的。”

    吉丁想,他必须再说点什么。可是只要那沙拉还摆在他的面前,他就办不到。错误来自那个盘子,而不是来自桌子对面那个难以取悦的可恶的人。房间的其他部分是温暖安全的,他突然向前倾身,手肘把那个盘子扫下了桌子。

    他说了一句抱歉的话。有人走过来,伴随着礼貌的道歉声,地毯上的污物被清除干净了。

    吉丁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看见两张脸转向了他,知道他已经说出来了。

    “华纳德先生的做法不是要让你痛苦,彼得,”多米尼克平静地说道,“他是为我这样做的,想看看我能承受多少。”

    “的确如此,吉丁太太,”华纳德说道,“部分是这样,另一部分是:证明我自己。”

    “在谁的眼里?”

    “你的。也许也是我的。”

    “你需要这样做吗?”

    “有时。《纽约旗帜报》是一家卑鄙的报纸,不是吗?噢,我出卖我的名誉,换到一个看别人如何对待自己荣誉的特权。”

    吉丁想,自己的衣服里什么也没包裹着,因为那两张脸不再注意他了。他是安全的,他坐的那张桌子旁的位置是空的。他搞不清楚,在那非常遥远、跟他毫无瓜葛的地方,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彼此静静地对望,不像是敌人,不像是干着同样勾当的刽子手,倒像是战友。

    在即将起航的前两天,华纳德在深夜打电话给多米尼克。

    “你能马上过来吗?”他问道,听到电话里没有回音,他又说道,“噢,不是你想的那些,我遵守协议,你非常安全,我只是今晚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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