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嫣轻轻浅浅地呼吸着，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莫问离的长指离开她的脸，转头看向阿布勒，低声说：“拿笔来，我立契约给你。”
阿布勒点头，快步出去。
莫问离深深吸气，换血之术风险极大，他并不能保证成功。不过走到今时今日，他只能一试。若实在不行，他便用御璃骁那个办法吧。只是，那样做他真的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处怎么行？
阿布勒这族长不是浪得虚名，谷中人大病小痛，都是她治。她很快就准备好了要用的工具，过来帮莫问离。
“想清楚，换血术不是那么好做的。”她写了偌大的字提醒莫问离。
莫问离沉默片刻，拿笔立下字据，又在另一张纸上写道：“若不幸失败，请好好照顾她。”
“她是你的妻子吗？”阿布勒好奇地问。
若是妻子，却不见他二人同榻而眠，莫问离常常独睡在外间。阿布勒早上来送早餐的时候，能看到他躺在外面的长凳上，可若不是，又会是什么样的关系，让他愿意付出血和生命？
“她是我的至亲。”莫问离转头看着渔嫣，一字一顿地说。
阿布勒听不懂，见他神色凝重，也不再多问，倒了碗酒，把刀泡进去。
莫问离挽起袖子，握了握拳，露出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这是渔嫣的生命之泉，但愿经此一事，渔嫣从此一生平安。
他不想装伟大，但是就是舍不得渔嫣漂亮的眼睛从此合上。
“准备好了吗？”老妪转过头来，推过写了字的纸，温和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
老妪轻轻叹息，双手在胸前合十，朝外面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锋利冰凉的刀刃划破他的手腕，用酒泡过的纤细鹅毛管强行撑进青色的血管，另一端扎进渔嫣割开的手腕中……
若是以前，莫问离一定觉得换血之事荒谬又可笑，但此时此刻，他看着渔嫣渐渐恢复肤色的脸，唇角轻轻勾起。与此同时，他的胸口开始钝痛，视线开始蒙上一层血色。
渔嫣经历的痛，原来是这样的！他愈加怜惜，缓缓转过头去看她。她长长的睫轻轻颤动，不知是否感受到了血管中充满活力的新鲜血液？
剧痛开始肆虐，他瞪大眼睛看着渔嫣，眼前却似有无数忘蝶花盛开，而后迅速失色，凋零飘落，一切仿若只是一场繁华落尽的梦。
几只画眉鸟落在窗子上，冲三人啾啾鸣叫。
莫问离缓缓地躺了下去，与她并肩。
阿布勒守在床前，给二人擦汗，不时喂些粉色汤药。
渔嫣缓缓醒来。
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陌生，是阎王殿，还是寒水宫？她转过头，看到了莫问离。他脸色苍白，薄唇紧抿，长睫合得紧紧的。
渔嫣依稀记得和他一起坠下悬崖的一幕，难道是一起死了吗？她双手撑在两侧，慢慢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满眼鲜花，用小陶罐插得好好的，摆得到处都是。
可是，她居然坐起来了，而且头也不疼了！她抬起颤抖的手，在脸上轻轻触碰，一点都不烫，甚至微微发凉。她又摸自己的额头，一点都不硌手，光滑如瓷。
她好了？
“莫问离，我好了？”她兴奋地转过头，不料他正坐起来，她的唇碰到了他的脸，他飞快侧脸，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水声哗啦啦地从小小的窗子透进来，时间似乎凝住了，渔嫣猛地推开他。
莫问离胸口又是一阵痛，倒了下去。
渔嫣正处于兴奋中，没发现他的异样，也只把刚刚这个如羽毛轻触一般的吻当成了意外。她跳下床，跑到小窗处往外张望，见外面遍地火红的花朵，清澈的小溪泛着粼粼的光。
她惊喜地说：“这是寒水宫吗？寒水宫原来这么漂亮。”
“不是寒水宫，这里叫翡翠谷。”莫问离轻轻揭开衣裳一看，胸口上有一朵妖冶的红斑，呈蝶翅状。
忘蝶蛊果然移到他身上来了！
“翡翠谷？”渔嫣转过头来，愕然反问，这名字为什么如此熟悉？
“汰州大乱，我们被人追杀，掉进了悬崖，这里的人救了我们，还医好了你。”莫问离系好衣带，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把窗子推得更开。
渔嫣怅然地看着他，回忆海啸一般狂卷而来，汰州大火开始在她脑中熊熊燃烧，她的手轻轻覆到小腹上，御璃骁，他可好？
“我们已经来了很多天了，你一直睡着，我也叫不醒你。”莫问离转头看向她，小声说：“而且我得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出不去。”
渔嫣双手撑在窗子上，上半身探到外面，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峭壁山石，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呀……”
太高了！这样掉下来，她和他居然没摔死，真是奇迹！
莫问离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有我，放心。”
渔嫣勉强笑笑，往他手臂轻轻靠去，佯装高兴，“当然放心，我们都活着呢。会出去的，掉下来都摔不死，当然能出去。”
莫问离唇角的笑意僵了僵，低声说：“是啊，能出去。”
一月之后，二人身体都养好了。
这天是渔嫣的生辰，莫问离带着大马在空地里新做了一个花藤秋千给渔嫣，紫色的小花爬满秋千藤蔓。小姑娘们在一边蹲着，用崇拜仰慕的目光看着莫问离。
在山民眼中，通晓天文地理还会武功的莫问离简直就是活神仙。尤其是孩子们，成天围着他，就算听不懂彼此的话，只要把一天劳作时采来的野花、野果送到他二人手中，他们也兴奋不已。
“莫大人，给你。”一位年轻女子飞快跑来，往他手里塞了一束野花，羞涩地笑笑，转身跑开，身上戴的银铃响得欢快又清脆。
渔嫣坐在秋千上掩着嘴笑。忘蝶蛊没了，但在她额上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蝶翅状斑纹，会伴她一生。忘川水染过的蚕丝长裙，像朝霞一般包裹着她玲珑的身体，由莫问离精心处理过的白狐皮坎肩披在她的身上，可以抵御谷中渐重的寒气。
莫问离走过去，把花往她手里一塞，“姑娘，给你。今天生辰，恭喜又老一岁。”
渔嫣低头嗅着花香，轻声说：“谢谢，还有，你更老。”
莫问离没讨着便宜，脸绿了绿。
“茶好了。”大马端着两碗忘川茶大步走过来，他步子重，每一步都跺得咚咚响。
这山谷夜里有毒瘴，忘川茶是用谷中数种植物熬煮而成，专克瘴气。渔嫣端着茶碗一饮而尽，莫问离却趁她不注意，把茶水倒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有个在一边玩的小姑娘看到了，好奇地抬头看他。莫问离长指伸过去，在小姑娘的嘴巴上轻轻一摁，好看的唇角一勾，做了个“不要说”的手势。小姑娘掩着嘴巴，缩着脖子冲他点头，然后迈着小短腿跑开了。
阿布勒告诉过他，他身中忘蝶蛊，再饮忘川茶，就会忘了前尘往事。他还得带渔嫣出去，不想冒这个险。只是瘴气而已，他还撑得住。
“莫大人，小姐，我去林子里了，马上就要天冷了，得多准备木炭。”大马憨憨地说完，又咚咚咚地踏着步子走开了。
“还要多冷？这不是够冷了吗？”渔嫣抱着双臂，眉心紧皱。除了刚来时还能适应，这个月以来，她每天都会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冻死。所以只要一有太阳，她便会坐在这里，享受难得的温暖。她仰头看着直插云霄的峭壁，有些沮丧地说：“怎么这么高呢？”
莫问离双眸微眯，怜惜满涨，“要不要带你飞上去？”
“好啊。”渔嫣点头，利落地站了起来。
他双手握着秋千的藤蔓，用力一推，秋千就高高地飞了起来，果然有把她甩上天空的趋势。她心脏急速往下坠，刺激得她大呼小叫，连忙抓紧了藤蔓，大声叫他：“你也来，快来。”
莫问离飞身跃上了秋千，两脚分开，站在她的脚边，手一挥，用蚕丝制成的白练飞了出去，缠在了前面的大树上，用力拽了一下，秋千便高高地往前荡去。
渔嫣清脆地笑起来，扭过头看他，脆声说：“莫问离，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做一个很高很高的秋千，真的可以直接飞到上面去？”
莫问离仰头看着悬崖，犹豫着问：“你这么想上去吗？”
渔嫣转头看他，认真地说：“难道你不想？那为什么我看你常常在悬崖上爬来爬去，像猴子一样，你不累吗？”
“我如此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如何像猴子了？”莫问离俊脸垮下，低声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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