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电话,刘贵夺来到12人间,这是决定李承权生死的时刻。
“回国是不可能了,我们打算偷渡日本。”刘贵夺手上夹着烟,眼睛盯着李承权问,“我想问你是什么态度?”
“我不明白你是啥意思,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李承权也是豁出去了,他的生死就在刘贵夺的一念之间。
“事情你都知道了,我手上有六七条人命……”刘贵夺把话说了一半,李承权听出了他的意思。
当时还有船员宋国春在场。刘贵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承权当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就是说你想让我手上也沾点儿血,不然我也不能活命。”
“你是船长,比我们见识多,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怎么做。”刘贵夺说。这一个多月来,刘贵夺第一次用这种平和的语气跟李承权说话,他隐约意识到,这一群土老帽打算偷渡日本,或许有求于他。这个时候,李承权的任何怠慢或者拒绝,都可能激怒刘贵夺,让他沉尸大洋。
“你们要去日本,我是船长,别人都死了,我没有死,回去也说不过去。”李承权意识到,想活命就只有跟着刘贵夺走,他便顺水推舟地说,“我在日本有亲戚,愿意跟你们去日本。”
两人闲聊了一会,刘贵夺摸清了李承权的想法。在这之前的一个来月,刘贵夺从来没有跟李承权认真谈过,既然劫船是为了回国跟公司打官司,那么,就必须确保李承权跟他们一条心,隐瞒夏琦勇在船上被杀的事情。但是,回到国内后,李承权如何做就不是刘贵夺能够控制的。
所以,刘贵夺跟大家声称回国打官司,很可能连他本人也没有想清楚。
“在温斗、温密几个人被杀之前,我也说过不行就去日本。”刘贵夺事后复盘他当初的想法时说,“当时只是聊天随口说的,那时我们还是准备回国打官司的。”
“为什么要去日本,我也不知道,刘贵夺也没有说过。在第一次刘贵夺让打钱的时候,他说让大伙儿都打些钱,等回家到岸上用得着。”姜晓龙说,“第二次,他又跟大副他们说要去日本,给我也整蒙了,我都不知道到底要去哪里,又不敢问他。”
既然决定偷渡日本,如何偷渡,偷渡后怎么生存,涉及很多问题,都不是凭刘贵夺的“农民式聪明”能够解决的。但是,刘贵夺懒得跟其他人商量——跟着他杀人的这群人,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
听到刘贵夺要去日本,姜晓龙想起他有一次跟包德私下聊天时的情景——
“在船劫下来之后,我跟包德两个人私下里聊过,因为我当时已经杀人了,所以就问包德咋办,包德说,要不就直接在秘鲁靠岸,跑出去得了。我说,那肯定不行,不到秘鲁,就得被人家撵出去,要是偷跑到朝鲜、日本,偷摸靠岸还有戏。所以,最早我有想法不想回家。但是,后来船上有人跟刘贵夺说过不回家,刘贵夺不同意。温斗、温密这些人死了之后,我们这几个人都不愿回家,但谁也不敢跟刘贵夺说,刘贵夺始终奔着回家。所以,打钱的时候刘贵夺突然说要去日本,我挺意外的。”
对刘贵夺来说,走到这一步,只能横下心来,偷渡日本。但是,刘贵夺拉上李承权的真实意图,他最终也没有表露。
“我还要跟大伙商量一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在李承权表态后,刘贵夺故意留个悬念,没有当场答应。其实这艘船上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李承权心里自然明白。
刘贵夺马上召集包德、姜晓龙、刘成建、黄金波、双喜、戴福顺、王鹏、冯兴艳、邱荣华开会,讨论船长入伙的问题。
“还让他当船老大呀?”第一个提出疑问的是邱荣华。
“让他回来也不是以前的船老大,他得听我们的。”刘贵夺叼着烟,显得从容自信,“你以为这船还交给他,我们听他指挥?”
“我就怕他跟咱们不一条心,背地里使坏。”刘成建说,“他的人都被我们扔海里了。”
“又不是他亲兄弟,他才不在乎呢。”冯兴艳说。
“船长加入我们有好处,因为船长懂的事多,日本还有亲戚。”刘贵夺把李承权入伙的利与弊摆出来,“坏处是船在日本靠岸后,他会把我们都供出去。”
“那还不好整,”包德说,“让他手上沾血不就完事嘛。”
“他腿上的伤好了吗?”姜晓龙说,“我看他走路还一歪一歪的。”
“前几天我看了一下,都长痂了,没什么问题。”刘贵夺说。
七嘴八舌,谁也拿不定主意。包德表态说:“你现在是老大,你说了算。”
“我跟他说了,要入伙就得手上沾血,他也明白。”刘贵夺诡秘地笑了一下说,“都啥时候了,他也不傻逼。”
最后,刘贵夺决定接纳“老船长”为新成员。但是,让李承权手上沾血,就必须杀人。杀谁呢?连刘贵夺也没想好。
一个现实的问题是,背着10来条人命,20多个人浩浩荡荡地偷渡日本,听起来并不是一件靠谱的事情。于是,大家在私下猜测,刘贵夺可能还要杀人。
虽然都给家人打了电话,但一直在等待刘贵夺发放入伙“通行证”的段志芳和崔勇仍是坐卧不安。
段志芳把电话打给了他的表妹,向她要5000元。“我还用口型示意刘贵夺够不够,刘贵夺点头表示可以。”
要完钱后,段志芳说给他妈打个电话,刘贵夺同意了。
“我在船上很好。我姐的房子盖好了吗?”段志芳跟妈妈唠了几句家常话,又让他继父接电话,问他的身体怎么样。
放下电话,刘贵夺说:“我们去日本以后,你们直接把船开回国,不用担心。”说完就摆摆手让他下去。可是段志芳本来要说跟刘贵夺去日本的话,反而没有说出来,这让他很沮丧。
等崔勇打电话回来后,段志芳又跟他坐在旁边低声商量入伙的事情。
“现在电话也打完了,可能会把不是他的人全部扔海里。”段志芳说,“刘贵夺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不会把我们留下,不会留活口的。”
“姜晓龙也跟刘贵夺说过了,他说没事的。”崔勇一脸无奈地说,“谁知道呢,是不是不想要咱们俩?”
想起那几天惶恐的日子,段志芳后来解释说:“我想活下去,害怕我们汇完钱以后,对刘贵夺来说没有什么价值了,怕他去日本前杀我们,杀我们这些没杀过人,不和他一伙的船员灭口。”
段志芳证实,除了他和崔勇,他们几个人在前铺说话时,听项立山、邱荣华、单国喜、付义忠说,每个人都私下找过刘贵夺,想跟他去日本。“付义忠还说王延龙也找过刘贵夺。但具体刘贵夺同没同意,我不知道。”段志芳说。
段志芳说付义忠、王延龙找刘贵夺要求入伙,没有其他任何资料可以佐证,刘贵夺本人也从未提及这个细节。
刘贵夺在整个事件结束后说:“崔勇说也能杀人,还说他找姜晓龙了,姜晓龙和我说没说我记不清楚了。崔勇、段志芳单独找我说的加入,我让他俩加入我们一伙,是秘密加入的,包德格吉日胡不知道。”
刘贵夺用这种引而不发的策略,在船上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效应,就像躲在暗处的魔鬼,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大开杀戒。
从后来其他船员的陈述来看,刘贵夺那时候也没有想好到底要带哪些人去日本。他曾经问过付义忠,救生筏能坐多少人,付义忠说能坐15人。按规定,“鲁荣渔2682”号要配置两只救生艇,但出港时只有一只救生艇,倘若在航行过程中出现危险,一只救生艇根本无法承载33名船员。很难想象,横穿太平洋的航行,居然连救生艇都没有配齐。
“回国肯定死定了,中国人和日本人长得差不多,我们偷渡到日本后,找个工作,等过几年大家把这事忘了,再想办法回国。”刘贵夺回忆说,“我打算和船长、包德、包宝成、双喜、戴福顺、姜晓龙、黄金波、刘成建、王鹏、丁玉民11个人去日本,准备在船经过日本海附近时不停,晚上趁他们睡觉了,我们坐救生筏上岸,不用靠港。船上的油足够回国,让其余人开走。”
但是,很难判断刘贵夺开出的这个名单是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或者说只是一念之间随便说说。“还没到日本海,我只是说了去日本,具体谁能去日本我都没和大伙说,当时只是我想的,不过我们的人应该心里有数。”
确实有人证实刘贵夺想让一部分人回国,在船长被“招安”后,碍于船长的面子,刘贵夺不敢动大副付义忠,他就跟其他人说,打算让付义忠把船开回去,手上沾血的人跟他去日本。
那天在讨论船长入伙的时候,刘贵夺说:“等到离日本最近的时候,放下救生筏,找木板做两个桨,天黑的时候到日本陆地,你们跟不跟我去?”在场的人都表示跟他一起去日本。
表面上这样说,其实,私下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跟刘贵夺去日本,因为,偷渡日本本身就充满了危险。包括刘贵夺在内,所有的人都没有说到偷渡日本一旦失败的应对方案。在那种环境下,没有人敢出来唱反调,跟刘贵夺讨论偷渡失败,或者被日本警方抓获后遣送回中国,要是刘贵夺不喜欢听这样扫兴的话,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是刘贵夺提出的去日本,我不明白刘贵夺怎么有这个想法,本来劫船是为了回国,但刘贵夺说去日本,我不愿意去,也不敢反对,别人是否反对我不知道。”冯兴艳说,“偷渡日本的事,我觉得船上的人应该都知道,因为开会都在场。船上那时剩多少油料及其能航行多少海里我也不知道。”
一心想加入刘贵夺阵营的段志芳说:“我没想去日本,我想回国。那时心里很害怕,心想不一定能回国,反正听刘贵夺的,他说什么是什么,以后能活一天算一天。”
除了少数几个紧紧追随刘贵夺的核心人物,绝大多数船员被暴力裹挟着,漫无目标地往前走,甚至连刘贵夺本人也不知道,这艘渔船的终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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